杜刚曾是侯大勇地亲卫,不知不觉学了侯大勇的很多习惯,喝白水茶就是其中之一,喝惯了白水茶,杜刚再无不肯喝有盐、葱、姜煮在一起的正式茶饮。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开茶味片子,杜刚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山水间的清新由唇中升起,不由赞道:“真是好茶,定是今年的明前茶。”中年汉子为杜刚他们泡完茶,就苦着脸坐在一边,听到赞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讨好地道:“少郎真是好手段,一闻就知道是今年的新茶,可惜现在识货的人太少了,买卖真是难做。”

杜刚身边的老者眼光扫了中年汉子一眼,道:“听你口音,似是蜀中人氏。”老者是一口地道的大梁腔,问完之后,就随意的端起茶杯。

中年汉子似乎很有些惊奇,他到大梁已有十多年,年轻时因为一口家乡话,作买卖时常受到别人欺负,因此他苦学大梁话,现在一口大梁话说得比大梁人还顺溜,没有想到说了一句话,就被老者听了出来,不禁颇有些惊奇地问道:“听老丈口音,必是大梁人无疑,怎么知道我地是蜀人?”

老者笑道:“蜀人说话,不喜卷舌头,你有两个音就没有卷舌头。”

茶舍掌柜脸露佩服之情,“老丈端是历害。”

老者长叹一声道:“我是大梁人,二十岁放蜀,在蜀中住了三十年,我的两房小妾都是成都府人,这蜀语,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可惜,战乱连连,想回去看看也不能成行,现在听到说蜀语的,也觉得亲切,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老者平日里半天也不放个屁,今日见了茶舍掌柜却说个不停,小武好奇地瞪着老者,正欲开口调笑,忽觉脚上一痛,已被师傅杜刚踩了一脚,抬头看时,杜刚却在低头喝茶。

第二百四十五章 鹿死谁手(八)

大周朝从广顺元年开国,日前到显德六年,十年时间,这个成熟的帝国经历了无数大战,幸运的是大周越战越强,残酷的战事总在边境线上或敌国境内进行,帝都大梁已经初具盛世的和平之景,不少回鹘人、吐蕃人、党项人以及西蜀、北汉的老百姓都定居在大梁。

茶舍掌柜来到大梁多年,他见老者谈到蜀中之时,脸上隐有泪痕,不由得大起好感,他禁不住提起自己最得意的手艺“老先生,我这个茶舍在早上还卖成都府最出名的杂碎面,大梁城里有不少蜀人喜欢在我这里来吃面。”

老者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道:“掌柜这里有杂碎面?真是太好了,成都府南门拐弯的那一家小店,里面的杂碎面臭死人,吃过永远都忘不了。”

茶舍掌柜他乡遇故知,心情激动起来,他对坐在一旁呆呆的小厮道:“把火捅开,我要给先生做一碗杂碎面。”茶舍掌柜看了看老者身旁的杜刚,狠了狠心,加重语气道:“来三碗。”

很快,三碗热腾腾的杂碎面端了上来,老者贪婪地嗅了嗅,“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杜刚在外走了大半日,正有些肚饿,见老者吃得香,也就动起了筷子。长长的面条还未进嘴,一股十日不洗脚的臭味就扑鼻而来,杜刚猛然间嗅到这个味道,胃肠一阵翻动,差点吐了出来。(注:向川渝两地朋友致歉。把香喷喷地杂碎面写得如此难闻,不过据可靠考据,蜀人早年确有食臭的习俗。)

老者吃得兴致盎然,吃完一碗之后,见杜刚不吃,就毫不客气地取过了杂碎面,风卷残云般地把杜刚的那一碗吸进了肚子里。小武年少时,流浪四方,曾经吃过又臭又香的杂碎面,他见老者吃得香美。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吃到最后之时,杂碎面的独特香味便充满了整个胃肠。

老者要付钱。茶舍掌柜死活不收,很有几分蜀人的豪爽。等到三人离开了茶舍,老者立马就成为了一个闷葫芦,转到了路口,他才轻声对杜刚道:“唐门之人全是蜀人,蜀人十有八九喜欢杂碎面,盯住这一家茶舍。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北伐之前,三公主和王朴相继中毒,三公主幸得智能大师出手,捡回了一条性命。枢密使王朴却不幸遇难。唐门与这两件事脱不了干系。唐门弟子行踪隐秘。用毒的手段阴狠毒辣。他们向三公主和枢密使王朴下毒,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和大梁城的某些势力联系在一起,否则,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向三公主和枢密使下毒。

杀掉大梁城唐门弟子,消除潜在的隐患,是侯大勇交给飞鹰堂杜刚地一个重要任务。

北伐之前,侯大勇对凌靖半是威胁半是利诱,让凌靖到蜀中去请青城山道长。

青城山道长和唐门同处一地,唐门行事颇为偏激,因此两派恩怨交织,青城老道昊月和唐门掌门人是莫逆之交,另一位有名的道长李明却和唐门仇深如海,凌靖多次到青城山,颇知其中内情,他在侯大勇的逼迫之下,来到了青城山,把李明道长地弟弟李通请到了大梁城。

在青城山,李明道长极其出名,可说是众人皆知的人物,而李通却是青城山下一个普通富家翁,平时为人低调,没有多少名气,但是李通并不是平凡人物,他在暗中操持着李家的生意,正是由于其兄李明和他的共同努力,李氏家族十数年就成为财力雄厚的一方大族。

李通四个儿子皆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买卖,广顺三年,长子在汉中莫名其妙中毒而亡,尸体运回青城以后,李明道长立刻断定,是蜀门“凤尾砂”夺了侄子之命。李明道长找到唐门,唐门主事却推把责任推给了唐门除名弟子唐适。

李家在青城山族人众多,为了族人的生计,李明也不愿和唐门撕破脸皮,听到唐门主事的推脱之辞,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放弃追查此事。不过,仇恨地种子已在李明和李通心中产生,特别是李通,杀子之仇更是永远铭记在心。

凌靖说明来意之后,李通就把家族的生意交给了儿子们,跟随着凌靖前往大梁。

借着大梁城权臣侯大勇的手,杀掉唐门子弟,亦是人生快事。

在茶舍旁边,总是停着好多俩马车,这些马车极为普通,全是到归云寺上香的妇人所乘,每天来来往往只怕不下百辆。

第二天一大早,李通就乘坐着一辆灰色地马车来到了茶舍,他透过一层薄纱紧紧盯着茶舍。

早上是茶舍掌柜是忙地时候,有时吃杂碎面地蜀人来得集中一些,他就忙不过来,茶舍里就充满了“龟儿子,日你妈”等亲热的蜀骂,每当此时,茶舍掌柜脸上就总会笑成一朵花。

李通守到第三天地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此人行走间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只蚂蚁,他在一旁观察了很久,最终忍不住杂碎面的臭味,还是坐在了茶舍的角落之中。

得到了准备消息的杜刚匆匆走进了侯府。

林中虎在院中逗弄着两条大狗,横行、霸道已长成了小狮子一般的大狗,它们围绕在林中虎的左右,雄纠纠、气昂昂,听到小门吱地响了一声,性急的横行胸膛里发出低低地的一声怒吼,就向门口冲去。

能进小屋的人,都是和侯大勇关系密切之人,横行相貌凶狠。记忆力却着实惊人,只要到过小屋之人,它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杜刚一支脚刚刚迈进小门,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毛脑袋,森森利牙就在眼前,杜刚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从来没有胆怯,但是在横行、霸道面前却总是有些惴惴不安,他用双手托着横行的粗壮的前肢,忙道:“横行。别闹。”横行精力特别旺盛,它紧紧扑住杜刚,用低沉地胸声打着招呼。杜刚无可奈何地对着林中虎喊道:“阿虎,快把横行招呼住。”

横行、霸道跟林中虎最亲,只要林中虎一声令下,横行、霸道就会毫不迟疑地立刻执行,这也是林中虎最为得意之处,时常为了此事向罗青松炫耀。

参军封沙听到了杜刚的声音,从偏房走了出来。道:“杜郎,你到小厅稍坐一会,节度使有事还未过来。”封沙现在已成为侯大勇颇为信任的谋士,许多大事皆由其操办。说话办事。自信心也就满满的。

林中虎见参军封沙走出门。就满脸笑意发话道:“横行,回来。”

一串鸽哨从空中响起。随后一只鸽子“扑腾腾”从天而降。

小院之中,横行、霸道两条大狗称雄于地面,它们俩一心想袭击院内角落的鸽子,可是名为“郑和”的鸽子们也是极为精明的家伙,它早就知道下面地两条大东西对自己不怀好意,警惕性高得惊人,从来不飞落到两条大狗的势力范围,而总是高高在上、悠然自得地俯视着两个不怀好意的大家伙。

杜刚在小厅里坐了一会,孟殊也来到了小厅。

如今孟殊成为杜刚地大舅子,两人关系自是非同一般,经侯大勇同意,孟殊主要掌管富家商铺,飞鹰堂的具体事务,就全部交给杜刚来负责,飞鹰堂的活极经费仍然由富家商铺单独列帐处理。

孟殊和杜刚等了一会,侯大勇还没有回来,封沙就命亲卫送来一盘围棋和茶水,请两人安心等候。

到了中午,侯大勇仍然没有回来。

中书门下,范质、侯大勇、王蒲、魏仁浦、王著等人围坐在一起。

范质心中极为恼怒,在心中狠狠地骂道:“符家小女子真以为自己是大汉吕后、大唐武皇,竟然数次驳回我的奏折。”范质用眼解瞟了一眼端坐不语的侯大勇,他心里十分清楚,没有侯大勇的支持,符皇后绝对不敢轻易否决宰相们的提议。

范质再次提出了自己地观点,“禁军主力大部分随着赵枢密北上抗敌,大梁城不过有铁骑军一万人,实是一座空城,必须要加强帝都的力量,不知为何陛下屡次不同意辅政大臣的意见?”

“若论兵精将勇,禁军自然是第一,其次就要算各地边军,抽调一些边军到大梁,整训成新禁军,确实是当务之急。”魏仁浦做过数年枢密使,他虽然没有在一线带过兵,对军队作战并不在行,但是对大周各军的状况极为了解。

王溥也赞成此议:“范阁老地意见是对地,六部禁军共有十二万,北伐之战,禁军总地伤亡有三万多人,虽然补充了青州军和德州军,也只有十万之数,这里面还包括了汴河水师的二万人,如今赵枢密带着六万五千人北上御敌,京城中不过一万多人,力量实在太过薄弱。若南方、西方出现紧急之事,朝中根本无兵可用。”

侯大勇默不作声,符皇后两次驳回范质地提议,他正是始作俑者。

调哪一部人马入京,事关京城安危,是极为敏感的话题,亦成为各位宰相较劲的焦点。范质提出从两个地方调动人马进入大梁,一是李重进部调一万军队,二是从安审琦部调一万军队。

这个方案侯大勇自然不能同意。

柴荣驾崩以后,侯大勇就在谋划调动黑雕军进入大梁,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调动黑雕军南下,赵匡胤和范质联手之后,侯大勇更加坚定了调动黑雕军南下的决心。

陛下对大事有最后的决定权,这是由侯大勇提出、经众辅臣同意的制度,范质两次提议被驳回以后,有一肚子无名火却无法发泄,被迫再次请辅政大臣一起议事。

王著虽是新任宰相,却是是柴荣旧人,王朴为人严肃,王著为人潇洒无羁,他们俩人最得柴荣信任,柴荣病重期间,曾专门召见过他,让王著尽收辅佐柴宗训,在各位宰相中寻求平衡,不让一人独大。

此时,王著表面平静,大脑却飞快地转动着:

唐朝初期恢复府兵制,较隋朝更为完备。府兵为基本的常备军,分为隶属于皇帝的十二卫和皇太子的东宫六率,统称为禁兵;驻防边境的军事机构称镇、戍,主要任务是配合军队防卫边疆。

自唐睿宗时起,开始设立节度使,天宝中期,节度使增至安西、北庭、河西、范阳、平卢、陇右、朔方、河东八个,这些节度使各镇一方,所辖兵力极为雄厚。安史之乱后,军阀占据地的节度使,形成了半独立的政权,即使表面上听命,也始终是唐朝政府力量所不能控制的地方割据军阀。

柴荣吸取了晚唐的教训,着力加强了禁军的建设,不断地限制各地节度使的力量,内地节镇只有少量维护社会治安的地方军队,而且这些军队的装备、训练和禁军相差甚远,已经不足为患,只有边境节镇因为要防御外敌,还保持了相当军力。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加强禁军、削弱节镇是必然之势,把精税边军改造成禁军,也是顺应天命之事。

从现实角度来看,各位宰相都愿意自己熟悉的部队进入大梁,范质所调两部显然是他能掌控的人马,这自然会了起了侯大勇等人的不满。

王著既不愿意范质势力太强,也不愿意侯大勇一枝独秀,等到王溥说完,就淡淡地笑道:“边军有守卫边境之重任,目前,大周西南有蜀军陈兵数万,西北有契丹、党项、回鹘诸胡,北面有北汉军狼顾于前,南是南唐水师虎视于后,若单从一个地方抽调上万人马,势必削弱各地的兵力,若为外敌所趁反而不美。”

“在下有一个提议,我们从西南面抽调李重进将军所部五千人马,从西北面抽调石虎将军所部五千人马,从东面面抽调安审琦将军所部五千人马,再从南面抽调王彦超部五千人马,这样一来,既有二万边军调入大粱,也可以减轻各节镇的压力,各位阁老,在下这个提议行否?”

王著的建议是可说是滴水不漏,照顾了各方的利益,又达到了调边军入城的目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鹿死谁手(九)

中午时分,侯府里四处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孟殊和杜刚已经下了数盘围棋,却仍然不见侯大勇回府,正当两人肚子开始提出抗议之时,封沙进来道:“侯相回来了,正在隔院,很快就要过来。”又道:“侯相今天定有高兴事,回来是满脸春风。”

侯大勇回到了大梁以后,虽然贵为宰相,却总觉得自已是个光杆司令,飘在云端,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空落落无所依靠,如今就要抽调五千黑雕军南下,虽然人数少了一点,可是有了自己嫡系部队,侯大勇觉得腰杆硬了许多,他从朝堂出来,一面走一面想:“难怪在另一个世界里,当新中国成功爆破了第一颗原子弹时,外交部长陈毅会觉得腰杆挺起来了,实力,这才是人的底气。”

兴致勃勃地回到了院中,侯大勇听说孟殊和杜刚已在小院里等候多时,就对封沙道:“我先到主院去坐一会,再和孟殊和杜刚谈话,你让秦家河准备一桌好菜,把刘黑役、江小六叫过来,今天我们要好好地喝一杯。”

侯大勇嗜好美食,府中诸有六名厨师,分别来自蜀中、山东、河北及灵州等地,管家秦家河为人十分机灵,总是能根据天气的变化、参加宴席者的身份以及侯大勇的心情,来安排合适的美食。

今日侯大勇回府时有脸有喜色,秦家河就对封沙道:“封参军,午餐就让灵州的金大郎准备些烤肉,做一桌灵州餐,烤肉下老酒,肯定有一番风味,参军意下如何?”

金大郎是灵州著名的厨师,他做菜的风格有着胡人的风格,侯大勇每回到畅饮之时,总是要让金大郎来主厨。封沙对于秦家河的眼力颇为赞赏,笑道:“秦管家安排自然极有道理。对了,等金大郎把肉烤到五成熟的时候,就来给我说一声。”

侯大勇走进主院之时,符英和秋菊都腼着肚子,在主院的大树下随意地说着闲话,小璐带着宗林在院中跑来跑去。看到父亲回来了,小璐张着双手。飞快地扑向了侯大勇。

侯大勇抱起小璐。高高地举过头顶,又狠狠地在小璐脸上亲了亲,小璐“咯咯”笑着。用胖胖的小手抱着侯大勇的脖子,也学着父亲地样子,使劲地亲了亲父亲的脸颊。

跟在后面的侯宗林见父亲抱着姐姐,就有些着急,抱着侯大勇的小腿,喊道:“抱我、抱我。”

秋菊见状,急忙走过来,对小璐道:“小璐,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快些下来,让父亲抱宗林。”小璐仍然抱着侯大勇不放手,秋菊飞快地用眼角偷偷地看了符英一眼,见符英神色如常,心中稍宽,就温柔地对小璐道:“快些下来,别调皮。”

宗林已经开始嚎淘大哭。

秋菊心中一急,稍稍用力,拍了拍小璐的屁股。小璐看见宗林哭,屁股又被拍了一巴掌,就“哇”就哭了起来,她圆圆的脸胀得通红,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水。

侯大勇在另一个世界也有一个女儿,小璐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孩子,虽然辽东阿济格所生的侯虎年龄要大一些,可是侯大勇一直没有见到小虎,所以在他心目中,始终认为小璐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地第一个女儿。因此,侯大勇对小璐着实疼爱,此时见小璐满脸是泪水,就责怪秋菊道:“小孩子喜欢父亲抱,这是好事情,你打她干什么。”

秋菊出身使女,又是小妾身份,有了春兰地前车之鉴,她平时处事总是小心翼翼,特别是在主母符英面前更是察言观色,如履薄冰。正是由于秋菊处处小心,她和符英的关系才日渐亲密,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

符英见宗林地哭闹让秋菊极为不安,就想抱起坐在地上的宗林,可是她腼着肚子,弯腰着实困难,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小梅、小柳道:“你们俩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少郎抱起来。”

小柳几步上前,弯腰想抱起小宗林,谁知小宗林抱着侯大勇的腿就是不松手,小柳是一个极为清秀的小女子,她涨红着脸,又不敢太用劲,只是凑在宗林耳边道:“少郎,起来,我陪你到花园去捉蚂蚁。”侯宗林平时最喜欢蚂蚁、蟋蟀、蝴蝶等小动物,总是要求小柳陪着他到花园去寻找这些小动物,今天也不知什么原因,宗林就是缠着侯大勇不放。

自从有了侯虎、侯小璐、侯宗林、侯小清以及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侯大勇就反复告诫自己,切切不可厚此薄彼,历史中兄弟不和、血肉相残的事情太多太多,光是一个三国,就先后发生袁氏兄弟、曹氏兄弟、刘氏兄弟等相互残杀的惨事。

侯大勇见两个孩子都不依不饶,秋菊面色不安,就左手抱起宗林,右手抱起小璐,两个小家伙都得到满足,这才停止了哭泣,秋菊也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在园中其乐融融地在玩了一会,烤肉的味道就飘了过来,封沙来到主院,道:“烤肉就要好了。”

孟殊、杜刚、刘黑役、江小六、林中虎、罗青松都在小院等候,侯大勇走进小院,挥了挥手,孟殊和杜刚就跟着侯大勇走进了书房。

杜刚禀报了发现蜀中唐门之事。

侯大勇勃然大怒道:“蜀中唐门不过是一个小小地门派,竟然不自量力敢掺和到大周的政事当中,我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唐门弟子在大梁城出现了两人,一次是曾在宫中露面的唐适,此人据说已被唐门清理了门户,和唐门并无联系,此人已被侯大勇的亲卫队用五虎上将弩射杀,为了杀此人,亲卫队还损失了一名老手。另一人则是被侯大勇箭杀的唐刚,他随身携带毒物,差点要了柳青叶的性命。

杜刚经历了小莲子的惨事以后,仿佛一下就成熟了十岁,他一举一动就如石虎一般沉稳,尽管侯大勇发怒。他仍然平静地道:“据李通说,这名唐门弟子叫唐勇,是唐门主事的侄子,也是唐门二代弟子中极为历害之人物,我已派出六名飞鹰堂的弟子,扮作各式人等,紧跟着唐勇。”

“唐勇在东在逛了许久。最后进了西城的极普通地小院子。进去后一直没有回来,估计这是他落脚的地方。小院子对面有一个杂货铺子,这是我们开设地观察点。现在如何处理唐勇,请节度使定夺。”

“好,此事处理得不错。”

杜刚和陈猛是侯大勇最早的亲卫,六年的历练,杜刚成为了飞鹰堂的副堂主,陈猛成为了黑雕军中的一员骁将。侯大勇对亲自培养的两个心腹极为满意,耐心地道:“唐门弟子使毒的法子虽然高明,但是若没有内应,他们也无法对三公主和枢密使下毒。唐门弟子就如一柄无比锋利地刀,真正对我们有威胁地并不是这把刀,而是使用刀之人,你们要继续监视唐门弟子的行踪,让幕后之人现出原形。”

说到这,侯大勇加重语气道:“不过,唐门弟子虽然只是一把刀,可是这把刀太过阴毒,只要调查清楚,就必须要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书房里烤肉的香味越来越浓,大家地肚子越来越饿,杜刚事情一报告完,孟殊赶紧禀报道:“中牟县的盐贩子头目病死了,吴七郎被推举了中牟私盐贩子的头目,他手下的私盐贩子分布在大梁、郑州、河中府、京兆府等黄河沿线,有数千人之多,吴七郎已是大周、北汉、西蜀和南唐最大的私盐头子,光是在郑州、中牟、许州一带就聚集了数百人。”

贩私盐是重罪,却也是暴利。唐朝实行盐铁专卖以来,私盐贩子就层出不穷,著名的黄巢就是私盐贩子的一个头目。

吴七郎早已被侯大勇收服,成了黑雕军的记名军官,侯大勇专门派他去做郑州到西域这一条线上的私盐生意,有了黑雕军地庇护和参与,吴七郎很快控制了黄河沿线的私盐买卖,实力之雄厚,已远远超过一般的私盐贩子。

吴七郎的买卖造就了无数富翁,也为黑雕军带来了大量的利润。

“孟郎,你要给吴七郎交待,一定要约束好手下,除了私盐以外,其他违法之事坚决不能做,特别要把握两条,一是不能乱杀人,二是不能行奸淫之事,若犯了这两条,莫怪我翻脸无情。”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侯大勇脸色已经极为严肃。

孟殊、杜刚皆正襟危坐,满脸凝重。

侯大勇看到两人的神情,就微微一笑道:“再告诉你们最新消息,陛下很快就会下诏,五千黑雕军就要进入大梁城,另外还有李重进所部、安申琦所部、王彦超所部各五千人,总共两万人进入大梁城,组成新禁军。”

孟殊、杜刚两人皆为黑雕军军官,听到此消息后,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孟殊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沉重。

这两年来,黑雕军以灵州为据点,不断向四周出击,河套平原的西套和后套已经成为黑雕军实际控制区,控制区向北就是里奇部的地盘;向西是贺兰山,居住着投降了黑雕军的党项房当残部和师高金为族长的党项颇超人;向东虽契丹人,可是契丹名将耶律大光地主力被消灭之后,契丹人又在幽州吃了一个大亏,也没有实力进逼后套和西套。

黑雕军占据了的地盘已经超出了大周朝传统意义上的管辖范围,并没有建立正式的管理机构,也自然并没有正式列入大周朝版图,枢密院的地图仍然把黄河以北算作契丹人等诸胡的地盘。

黑雕军有了河套为根据地,又经过二年多的休养生息,实力得到明显提高,除了原来的黑雕军各营以外,又新建了吐蕃浑末营三千人,里奇营三千人、颇超营三千人、金山营一万人。其中编制最大的金山营,其军士全部由从西域迁回的汉人组成,他们以前主要居住在甘、沙十一州,也就是原张议潮所建金山国地辖区内,所以其营取名为金山营。

杜刚以副堂主的身份执掌飞鹰堂,消息自然极为灵通,对于黑雕军近年在灵州的发展情况颇为清楚,就感慨地道:“黑雕军建军之时,不过一千二百人,七年时间已成为一等一的强军。”

侯大勇见事情谈得差不多,就站起身来,道:“抽调到大梁城的四部人马皆是精锐边军,你们也别小瞧他们,你们一定要把其他三部人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等到侯大勇三人走出书房之时,一桌灵州风味的宴席已经摆在了会客小厅里,这个会客小厅位于西侧房,和书房相对,小厅是专门招待极少数心腹所用,安有一张大的圆桌,在大周朝,世家大族多用方形桌子,一人或两人一桌,严格按照地位高低排座次,而这种圆桌是胡人的样式,由于是圆桌,就不易排座次,这对于十分注重长幼、尊卑的礼仪之邦,完全是一个挑战,因此一般人家都不用圆桌,只有行走在大梁的胡人才用这种圆桌。

侯大勇安放一张圆桌在小厅里,表示坐上这张圆桌就是亲密的一家人,当然,面对正门的位置是侯大勇的,没有任何人会糊涂地坐上这个位置。

除了这个圆桌,小厅内其他布置就充分体现了中原物色,左侧墙上挂着一个条幅,上面“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诗句,条幅下面是两盆茂盛的绿竹。孟殊、杜刚、刘黑彀、江小六、封沙、林中虎、罗青松围坐在圆桌旁,在座诸人都知道规矩,一个个把手放在膝上,等着侯大勇训话。

第二百四十七章 鹿死谁手(十)

酒酣饭足,众人皆散。

杜刚身为飞鹰堂副堂主,此时已有了自己的宅院,他的宅院在大梁城中极为普通,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住着使女和仆人,后院是杜刚和孟真的二人世界。

孟真见杜刚回家,就放下手中女红,谁知一不小心,针尖刺破了手指,一粒红红的血珠慢慢地渗了出来,自从在德州的寺庙中见到了姐姐的尸骨,孟真就极为怕血,此时手指这一点点血珠,也让她脸色发白。

杜刚把孟真的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地吸了吸,温柔地道:“没有事了。”

杜刚和孟真新婚燕尔,正是情浓意迷,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这些天,杜刚和李通混在一起,倒有好几日没有和孟真亲热,此时,一身青衣的孟真俏生生如初春露水,杜刚不觉心中大动,他猛地把孟真拦腰抱起,就朝寝室走去。

孟真原本有无数的话要说,见郎君如此性急,顿时满脸红润,道:“阿郎,没有关门。”手推着杜刚却软弱无力。

夏天衣衫单薄,转眼间,杜刚和孟真就坦诚相见。杜刚出身少林,来到大梁之后,又得到少林一位俗家高手的指点,一身外家功夫已有小成,龙精虎猛的杜刚,床弟之事自然是格外的剽悍,数番大战下来,两人皆是汗如雨下。

大战结束,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汗珠在身上滚动。

“阿郎,你弄得奴家好痛。”孟真裸着身子,取过一张质地细腻的汗巾,细心地为杜刚擦试着身体。擦到下身之时,只见刚才威武无比的家伙现在如斗败的公鸡,焉焉地抵着头,嘴角禁不住露出些笑意,一朵红云飞上了脸颊。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杜刚正欲起床。孟真伸手拉着杜刚的手臂,有些羞涩地道:“阿郎。”杜刚回头见孟真神态中有些异常,不仅仅是娇羞,更有些欲说还休的模样,在这瞬间,杜刚神情突然有些恍惚,当年和小莲子私会。每当分手之际,小莲子脸上总是这种依依不舍、欲说还休地表情,想到小莲子。杜刚心中就如被蜜蜂蛰了一下,内心深处不由得颤抖一下。

孟真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注意到杜刚这一刹那的表情变化,她抱住了杜刚,杜刚浑身的阳刚之气,深深地刺激和滋润着如温玉般的孟真,她就如一个久在沙漠烈日下行走的游子,突然见到一汪清洌如的清泉,只想着把自己和这一汪清泉融合在一起。

杜刚亲了亲孟真,道:“我还有些事情。马上要出去了。”

孟真见杜刚着急直床。就轻轻地道:“阿郎。奴家有了。”

“有了,有了什么?”杜刚已经坐在了床上。并没有醒悟到孟真所说是什么意思,

“有了孩子。”

杜刚就如中了传说中地定身咒一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重新拥着孟真,杜刚脸上却面无表情。

孟真原先以为杜刚听到这个消息会欣喜若狂,孰料杜刚只是默默地抱着自已,孟真咬着嘴唇,眼泪水在眼眶转了数转,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脸色苍白地问道:“阿郎,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杜刚这才注意到孟真的异常,他大声“哈、哈”笑道:“谁说我不喜欢,我这是喜欢傻了。”杜刚猛地翻下床,抱起孟真,把她抛在空中,吓得孟真“哇、哇”大叫:“快点放我下来,别伤着孩子。”

平静下来的杜刚,紧紧抱着孟真,道:“你倒沉得住气,何时发现有了身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今日我觉得身体不舒服,就请了陶郎中,他说我有喜了。”

陶郎中擅长治小儿之病,在大梁城已颇名气,他所在的药房东家就是富家商铺,听说杜刚的娘子不舒服,就巴巴地跑来为子孟真瞧病。

杜刚和孟真相拥着又聊了几句,杜刚道:“我下午还有些事情,晚上我派人去请大哥大嫂到家中来,让明月楼的大厨师到家里来弄一桌好菜,好好地庆祝一番。”

走出房门地杜刚,脸色凝重起来,在前院叫出小武,就离开了小院。

小武已是半大的小伙子,跟随着杜刚习武数年,身体猛向上窜,如今只不过比杜刚略矮一些,若从背影来看,已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没有多少差别。小武五官说不上漂亮,只是他地眼角和嘴角总有些上翘,神情间总有约约的桀傲不训,这倒凭空给他增添了一些神采,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些男子汉的味道。

杜刚只说了一句:“牵马。”数年来,小武一直是杜刚的影子,听到牵马两字,就知道杜刚要出城去看小莲子的墓地,也不多问,就到马廊去牵了两马健马过来。

小莲子的墓地在城外的一处小山坡的山腰上,郁郁葱葱的松树连绵成片,山下是一条宛转而流的清洌小溪。看到小莲子地墓地上有些杂草,杜刚便一言不发地围着墓地除草,一根一根地拔起杂草,又把杂草根部地泥土小心地抖落下来,用手指把浮土按紧。

杜刚为墓地除草时,极为不喜有外人在场,小武多次被他赶下山来,所以小武知趣地坐在小溪旁,把脚伸在水中,任凉丝丝地溪水冲打着脚背,正在舒服之时,忽然脚背处有些痒,低头看,只见数支小鱼围在脚边,用嘴不停地较咬着自己的脚趾。

小武照准小鱼,快捷无比地往下一探,一条食指大小地鱼儿就被握在了手中,小鱼大张着嘴,不停地挣扎,却哪里能够逃得出去,小武心性调皮。却不是残忍之人,见小鱼离水之后甚为可怜,就把手放入水中。

小鱼入水之后,尾巴一摆,转眼间就没有了踪影,行动快捷。哪有半分刚才的楚楚可怜。

杜刚一边除草,一边自言自语。

“小莲子,我自小就不知父母在何处,靠师傅把我养大,师傅死了,你也走了,剩下我一人孤零零在世上。现在我有儿子了,你可为我高兴。”

“孟真是个好娘子,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等到她把孩子生来,我们一起来给你上墓。

“现在大梁城看起来平静,实际上乱哄哄的,哪些高官们都有各自的打算,我的事情亦多,平时来看你地时间不多,不过只要有时间,我就会来看你的。”

等到杂草全部除净,杜刚这才离去。

回到大梁城,杜刚没有回家。带着小武来到飞鹰堂秘密的窝点——位于北城的一处宅院

富巩任富家商铺掌柜之时。曾经秘密买了一个院子。买了不少获罪的世家女子,放在院内供自己享乐。富巩获罪以后,这个院子就被孟殊卖掉了,然后用这笔钱在北城买了一个普通的宅院,专门作为飞鹰堂地聚会之地。

一名干净利索,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对杜刚道:“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唐勇,现在院中人已经基本清楚,蜀中唐门有三人住在小院中,一名叫做唐勇、一名叫唐强,另一位少年人刘通不认识,他们三人很少出门,每次出门都是单独行动,从来没有看到他们一起走出院门。”

在飞鹰堂里,骨干人员全是当年的五十名狮营亲卫,他们跟随着符英来到大梁,随后集体成为飞鹰堂的成员,狮营在黑雕军中向来承担着侦察任务,“狮营侦骑”这四个字,已代表着一种应付各种险境的能力,这五十名狮营亲卫,大多成为飞鹰堂各地的头脑,留在大梁城里地,也多是各分堂的堂主或骨干。

此时向杜刚报告的是飞鹰堂一分堂地堂主张有富,一分堂主要任务是收集情报,擅长跟踪,刘通发现蜀门弟子唐勇以后,就由一分堂接手跟踪唐勇。

“今天,唐门弟子到了什么地方,和谁见了面?”杜刚坐在他的大座上,沉稳如山,翻看了一会各地汇上来的要情。

张有富和杜刚都同是亲卫,做亲卫之时,长期混在一起吃喝玩乐,算得上亲密无间,又经过数次大战,并肩作战也算得上生死之交,当杜刚主持飞鹰堂具体事务以后,就让张有富担任了一分堂的堂主。

张有富看着眼前阴沉着脸的杜刚,斟酌着道:“唐勇和唐强,分别在大粱城内四处闲逛,那少年人到了城北的明月酒楼,独自喝了一会酒,就离开了酒楼。”杜刚以副堂主的身份执掌飞鹰堂,杀伐果断,令出必行,张有富虽然和他极熟,却也竟然渐渐生出敬畏之心,谈正事之时不敢有丝毫马虎。

“少年人没有和其他人接触?”

“没有。”

杜刚思索了一会,道:“唐门弟子就如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但是长刀是不会主动杀人的,主动杀人的是用长刀地人,我们必须找出唐门弟子背后这个人,你们给我盯死这三个人,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一番话侯大勇曾经说过,杜刚深以为然,自然而然地将此语转给了张有富

张有富点点头,又道:“在下一直有个疑问,看这个少年人地做派,应是富贵之人,为何唐门将一位出身富贵地少年郎派到大梁来?真有些奇怪。”

“唐勇、唐刚在外面吃饭没有?”

“没有,只有这少年郎在外面吃饭。”

“这少年郎倒有些意思,你们多派几个人盯住他。”

谈完正事,杜刚沉默了一会,张有富也就静等着他说话。

“张郎,你派人到海州去,帮我买一套小院子。”杜刚取过一个木盒子,递给张有富,道:“这是买房子的钱,此事是私事,请你为我保密,切切不可让外人知道。”

张有富也没有推辞,接过木盒子,道:“你放心吧,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会用适当地方式,到海州城里买一套普通房屋。”

杜刚又道:“在海州找些本地仆人和使女,就为我守着这空房子。”

到了晚餐时间,杜刚这才回到了小院之中,他刚回到院中,孟殊一家人也来到了小院。

孟殊是孟真的哥哥,但是他们父母双亡,孟殊其实是长兄当父,两人感情极深,听到孟真有了身孕,自是高兴无比,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餐,在这里就不细表。晚饭后,姑嫂两人自回小屋去交流怀孕心得,杜刚和孟殊也来到偏房里,坐在一起喝茶,这个偏房是杜刚平日办事所用,没有经过充许,院中的仆人和使人都不能进入偏房。

“什么?你准备将孟真送到海州,为什么?”孟殊似乎不太相信自已的耳朵。

杜刚依然沉着脸,慢慢道:“陛下年幼,要成年还有十年时间,这一段时间里,不知大梁城会上演多少好戏,神仙打架,受罪的是凡人,所以我想悄悄把孟真送离这个是非之地,让她在远离大梁的海州安安静静地生儿育女。”小莲子不幸身亡,在杜刚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得知孟真有了身孕以后,本能地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