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了陛下撑腰,侯大勇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赵匡胤调到了中军,他的部队就由铁骑左厢都指挥使吉青阳和铁骑左厢都指挥使慕容延钊分别指挥,这样一来,侯大勇、魏仁浦、赵匡胤这三位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实际上都不能直接带兵。

侯大勇算盘打得极精,赵匡胤如果带领着铁骑军作战,凭着他的本事,说不定又要建立新的战功,而把他调到中军帐前,不论他有多大的本事,出多么好的计策,都是在侯大勇直接领导下完成的,论功劳,侯大勇总是第一份。

赵匡胤虽然极不愿意就这样交出兵权,可是实在找不到合适地反对理由,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侯大勇和魏仁浦等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赵匡胤出现在大帐之时,让侯大勇十分郁闷的谈话这才结束。

赵匡胤满脸是汗水,还有一些灰尘,他进帐以后,连连拱手道:“末将才从独流口回来。”

“赵将军真是辛苦了。“虽然赵匡胤是侯大勇心目中的对手,不过他办事,侯大勇还是极为放心。

赵匡胤方面大耳,体格健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坐下后道:“幽州城坚墙高,没有攻城利器是万万不能的,好在水路通畅,这几日水师已将飞云梯等攻城武器运了过来,再过两天,就可以强攻幽州了。”

当年大周南征军围攻寿州达一年之久,最终还是没有攻破寿州城,此役给赵匡胤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当上北面行营副都招讨使以后,已经验次到独流口去,督促水师将各种攻城器械运到幽州城下。水师都指挥使李继勋是义社十兄弟之一,算得上赵匡胤的结拜兄长,在这位兄弟兼北面行营副都招讨使的催促下,水师行动倒也十分地迅速。

当侯大勇通报了古北口战事以后,赵匡胤就和侯大勇站在地图边上指指点点,两人都曾手握大军,论起排兵布阵,倒颇有些腥腥相吸。魏仁浦为官多年,极懂藏拙之道,他手抚长须,目光深沉地望着巨大的地图,时不时也说上两句。

侯大勇和赵匡胤你一言我一语,在地图边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魏仁浦要保持着一幅行家地派头可着实不易,应该插嘴的地方已尽力而为,往深里说就有些露怯,在腰酸背痛忍无可忍之时,魏仁浦轻轻咳嗽两声,道:“侯相,今日可还有其他重要之事?”

魏仁浦军事上并不是真正的行家,可是久浮宦海,为人极为精明,因为军事会议昨夜刚刚开过,诸项大事皆已有定论,今天郑重地把自己和赵匡胤请到了中军帐,定然不会再议军务。

侯大勇离开地图,沉默了一会,道:“范相已经从瓦桥关出发,很快就要到达这里。”

跟随着柴荣北伐的四位宰相,侯大勇和魏仁浦渡过了拒马河,范质和王薄则留在瓦桥关,此时,范质突至幽州城下,定然是带来了陛下的消息。

魏仁浦、赵匡胤神色都严肃起来。

未时,范质如约而至,他脸色如常,只是有眼角深处,有深深的忧虑。

“陛下病情时好时坏,龙体一直没有痊愈,在下实在是寝食难安。”范质停顿了一会,字斟句酌地道:“拒马河以南尽回我手,此次北伐可谓大获全胜,如今,契丹援军纷至沓来,幽州城池坚固,急切间攻之不下,不如就此罢兵,以待来日。”

第二百二十八章决战幽云(十九)

从大梁出兵以来,北伐之战一直顺风顺水,已对幽州形成了合围之势,范质退兵之语,虽是让人感到婉惜,却又在情理之中。

魏仁浦、赵匡胤不约而同用目光探寻侯大勇。

官场中人,都遵行着一套潜规则,它无影无踪、无条无文,却深深地影响着官场中人,侯大勇是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魏、赵两人都等着他先开口。

“历史莫非拐了一个弯,又回到了原处?”侯大勇避而不谈军务,脸有忧色地道:“陛下龙体没有痊愈,真是让做臣子的担忧。”8816口2

“哎,陛下身体时好时坏,众太医都急白了头发,用了不少药方,病情仍然没有好转,真是让人心急如焚。我已派人四处寻找陈抟道长和少林寺智能大师,不过现在还没有两人的消息。”

范质无意识地握紧双手,叹道:“这些和尚道士,最喜欢装神弄鬼,关键时候全都靠不住。”范质是真诚的儒生,对佛、道两家都有成见,此时陛下病重,无可奈河之下,他想起了陈抟道长和智能和尚。8816口2

“陛下心忧幽州之战,不能亲自指挥此战,已成为陛下心病,为此数次扼腕长叹。”

范质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满是泪水,他久久不语,过了良久,才道:“陛下病情日重,已有回大梁之意,北伐大军随时要做好搬师回朝的准备。”

此时,座中诸人都心如明镜:陛下病重,随时都可能驾崩。

第二天一大早,侯大勇、魏仁浦亲自护送范质来到固安渡口。

固安渡口已成为一个大军营,汴河水师驻扎于此,另外还有数千村民,人来人往,战马嘶鸣,侯大勇一行来到渡口之时。恰有一支船队在卸货,一些村民在拒马河北岸挖壕沟,一些人如蚂蚁搬物一般,从战船上搬下货物,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拒马河已被周军完全控制,周军在此设立了两个渡口,一个是独流口渡口,一个是固安渡口。独流口北岸地势狭小,并不利于大规模的转移物资和兵员,固安渡口成为集散物资最主要的一个渡口,而独流口成为辅助渡口。侯大勇极为重视这两个渡口,让两位副招讨使一人负责一个渡口,魏仁浦精于吏事,就掌管集散辎重的固安渡口,赵匡胤则掌管独流口渡口。

固安渡口临河而建了一个大型军寨,里面辎重粮食堆满如山,是北伐大军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时英率领着四千名汴河水师军士守卫着这个重要军寨。

军寨防御措施极其严密。壕堑、栅栏、鹿角和弩台一应俱全,四艘玄蛟战船停靠在军寨后面的河边,战船前部各安有一部投石车。只有敌军攻寨,投石车就可在水中发射巨石打击敌军。

范质心中装着柴荣的病情,对固安渡口展现出来的强大军力没有兴趣,他带着数十名骑兵,马不停蹄地通过浮桥,迅速消失在侯大勇的视线中。

等到范质地背影彻底消失,侯大勇这才脸色平静地对时英道:“特制的木桶到否?”

时英曾经当过出使西北的钦差,参与侯大勇指挥西北联军大破党项房当人之役,极为佩服这位威震西北的宰相,他原是王朴的亲信。王朴死后,他就与侯大勇过从甚密,算得上侯大勇的重要助手。

“用黑油布盖着的都是。”

在军寨的西北部,黑油布隆起如小山一般,旁边站着一人,正是军器监王珏,他见到侯大勇和魏仁浦,急忙跑过来行过大礼。

王珏亲自揭开厚厚地数层黑油布,露出一个个木桶。木桶是极平常的木桶,只是每个木桶下面都有一条筷子粗细、长短不一的绳子,“这些绳子是请大梁、郑州、还有大名府最著名的爆竹工匠来做的,使用之时,把这些绳子用一根大绳串在一起,火花依次而过,先点燃的绳子要长一些,后点燃的绳子要短一些,我们试了几次,能按照侯相的要求,做到同时爆响。”

爆竹在中原源远流长,是春节等节日中必不可少之物,中原多有能工巧匠,这木桶上的引线,对于这些技艺精湛的爆竹工匠来说,并不是能事。王珏受侯大勇提携,在军器监主管火器,官位也升到了五品,也正是由于有了这个职位,他才能轻易地找了这许多爆竹工匠。

侯大勇对这些火药极为看重,他对时英道:“火药怕水更怕火,千万要小心看管,这块角落就是禁区,要派重兵守卫,等闲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魏仁浦心里已经盘算着退兵一事,他精于吏事,心里早就有一杆秤,幽州固然重要,可是陛下身系天下,身体更加重要,陛下久病不起,退兵是近期之事,可是看到侯大勇检查辎重地认真劲,似乎并没有退兵地打算。

魏仁浦心道:“侯大勇也是精明无比之人,怎么看不透如此清晰的形势,继续兴兵实有不智,不论打胜仗还是败仗都被落人口柄。”

侯大勇没有表情地在军寨里转了一圈,临出寨门,他重重的拍了拍时英的肩膀,道:“固安渡口是北伐大军的生命线,时郎,只要守住这个渡口,就是大功一件。”

侯大勇没有在固安渡口多作停留,快马回到幽州城下,无数传令兵飞驰而出。

中军帐里,侯大勇、魏仁浦、赵匡胤又聚在一起。

魏仁浦、赵匡胤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一脸严肃的侯大勇。赵匡胤似乎没有听清楚,反问了一句:“真要对幽州发起总攻?”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赵匡胤就看着魏仁浦。

从固安渡口一路急行回来,把魏仁浦累得够呛,大腿内侧已经被磨掉了一层皮,火辣辣痛得钻心,正准备休息之时,侯大勇又派出传令兵请他在中军帐前议事。魏仁浦一瘸一拐来到了中军帐,他本是一张白脸,经过数个时辰的奔弛,脸上满是风尘。这倒给魏仁浦增添了少许英武之气。

由于在固安渡口有了心理准备,听到侯大勇的决定,并不觉得特别奇怪。此时,魏仁浦也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在五月底对幽州发动总攻,是否过于仓促,如今陛下病重,实在不宜发起这种规模的大战。请侯相一定要三思而行。”

侯大勇干净利索地应道:“收复幽州是陛下多年心愿,一场大胜,定能让陛下龙体康复。”

赵匡胤则从历吏和军事角度来谈问题,“在显德一年,高平大战获胜以后,我军乘胜围攻太原,太原城防和幽州城防相近,我军数月猛攻,都未能打下太原,最后损兵折将无数。为陛下之憾事。太原之役侯相和在下都亲身经历,想必侯相没有忘记。”

“兵法云,十则围之。如今幽州城内有契丹军三万,还有数万青壮年也上城墙防守,而我军在城下不过七万余人,实力虽然强过契丹军,却没有压倒性力量,契丹援军还在源源不断南下,此时会战,胜负实在难料。”

魏仁浦一边听一边使劲点头。

侯大勇来到地图边,道:“此战我军有三利,一是我军背靠拒马河。有固安和独流口两个渡口运送辎重粮草,没有后顾之忧;二是古北口、德胜关两个险关都被我军占领,短时间之内,契丹援军难以到达幽州,幽州现在已是一座孤城,已是瓮中之鳖;三是契丹内乱不止,幽州城中契丹军士气低落,而我军收复三关三州,士气高昂。彼消我涨,幽州军绝对挡不住我军雷霆一击。”

“此时正是收复幽州的最后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侯大勇没有给两位重臣说话的机会,道:“陛下任命在下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我要对全局负责,此战地所有后果由我全权负责,魏相和赵将军不必多说,大家齐心协力,拿下幽州城。”

范质走后,侯大勇已经下定决心,要先下手为强,提前对幽州发起总攻,若柴荣病重而下旨退兵,则丧失收回幽州的大好时机,深知历史发展方向地侯大勇,很难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魏仁浦仍然不同意对幽州发起总攻,可是平常和颜悦色的侯大勇态度异常强硬,他苦劝不住,急派自己手下,向瓦桥关的柴荣送上黑木奏折。

赵匡胤从内心深处仍然倾向于“先南后北”,在柴荣病重的情况之下,也不同意侯大勇贸然发起总攻,他和魏仁浦一样,不约而同向柴荣送上了黑木奏折。

第二天午时,铁骑军吉青阳、慕容延钊,控鹤军韩通、石守信、张藏英,羽林军韩令坤、曹翰、高怀德,汴河水师李继勋,时英,陆续来到了中军帐前。

侯大勇全身披挂,满脸杀气,端坐帅帐之中,营帐外是一百名手抚腰刀的黑雕军亲卫。

“五月二十八日,我军对幽州发起总攻,铁骑军、控鹤军攻打南城门,羽林军在东城门和北城门设防。”侯大勇口气十分强硬,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宣布了总攻幽州地日期。

总攻令发出以后,北伐大军地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由于有了水道之便,周军数百条战船和运输船日夜穿梭于永济渠上,把投石车、冲车、飞云梯等大型设备运到了固安渡口和独流口,数万村民也被强行押解到前线,为大军运送辎重和粮食。

幽州城墙上的契凡军士,吃惊地发现数日之间,南城门就出现了近百架投石车,这些投石车如一个个凶猛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嘴,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致命一击。

上万村民聚集在护城河上流,他们用木筐装上石块,投入到护城河里,一天时间,就把护城河堵住,河水漫出河道,淹没了无数村庄,幸好南侧还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道,护城河最终顺着这条不知名的小河道汇入了拒马河。

护城河水被切断之后,护城河就成了一条壕沟,上万的村民在周军军士的押解之下,挑土填入南门外干涸的护城河,两天时间,往日天堑就变成了通途。

另有一万村民就在护城河外筑起土台,中原人本是农耕民族,祖辈们数千年来都和土地打交道,要论和泥土打交道的水平,游牧民族自是难以相提并论,就如论骑射水平一样,农夫岂是牧民的对手,上万人不分昼夜,很快就筑起了一个高台,高台就如会发芽地种子,每日迎着太阳,不断地向上生长,很快就挡住了城墙上军士地视线。

在高台后面,已经挖出了一个大洞,当这个大洞在比护城河略深一些之后,就停止向下,而是平行着向城墙靠近,大洞里面掏出来的泥土,全部用来修筑高台。

从高台到南城墙,不过两百步之远,虽然过护城河时遇到一些稀泥,给挖掘工作带来一些麻烦,但是人民的智慧是无穷地,很快施工队伍就调整了方案,趁夜运来大批木料,密密排列起来,支撑起巷道,过了河道之后,工程进度便极为顺利,在五月二十五日夜,终于挖到了幽州城墙之下。

军器监姚成林和王珏都通过地道来到了城墙之下,他们两人一个是驾桥的专家,一个极为擅长用火药,两人商议了一会,又提出了新的方案。

巷道在地底不断扩张。

周军的进攻意图已经暴露无疑,萧思温每天都守在南门外,城外周军连营十里,军威鼎盛,让人望而生畏,而村民则在日夜不停地变着戏法,每日村民变戏法之时,周军总在一旁虎视眈眈,契丹众将只有无可奈河地看着自己的城防设施被衣衫破烂的农夫一点点摧毁。

萧思温不敢出城作战,但是他对于守卫幽州城还是极有信心,除了准备擂木、石块、开水、猛火油等防守器具以外,还把城内青壮年全部编入军队之中,轮流上城守卫。

第二百二十九章决战幽云(二十)

五月二十六日,五十骑快马护送着侯大勇的信使,从幽州城下中军帐直奔瓦桥关柴荣行营,一路马如飞,安全地把“北伐军五月二十八总攻幽州”的绝密文书送到了柴荣手中。

瓦桥关柴荣行营,如狼似虎的侍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于行营之外,上一次狩猎之时出现了刺杀事件,因此行营防范极为严密,他们由赵匡义、潘美等供奉官带领,各自负责一块区域,就算是一只老鼠,只要没有范质手令,也不能进入行营。

床边放着来自幽州的密信和三个黑木盒子。

柴荣眯着眼躺在床上,胸膛在上上下下起伏,他缓缓睁开眼睛,低声对侍立一旁的范质道:“后天,北伐大军就要发起总攻,范相如何看待此事?”

范质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黑木盒子,这木盒子是侯大勇、赵匡胤和魏仁浦分别送来,具体是什么内容却并不知晓,听到柴荣发问,手捻长须,慢条斯理地道:“禁军六部一共十二万人,除了向训带着两万人守卫帝都,其余十万人参加了北伐,可谓精锐尽出,在拒马河北岸作为预备队的四万边军,防御北汉的五万人万,参与攻打幽州的总人数接近二十万人,若加上运送粮食辎重的非战斗人员,北伐总人数在三十万人以上。”

“目前,我军接连获胜,收回了拒马河南岸的广阔土地,共有三关四州近百万人口,有近五万汉军向我军投降,这是中原军队对契丹数十年未有之大捷。”

范质初入公门之时,是一个急性子,说话办事总是雷厉风行,随着地位的提高,他说话办事趋向于稳重,说话、走路、吃饭都是四平八稳。极有儒生的风度。他把经历叙述完毕,就停下来不断地捻着长须。

柴荣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范质这才抚了抚长须,继教道:“幽州守军总计有四万四千人,其中一万四千人被围在了古北口,另有三万人龟缩在幽州城内,而上京之契丹宫卫兵、御前亲卫等精锐之师还没有赶到幽州,形势对我军有利。”

“只不过,幽州城池高大坚固。粮食充足,若久攻不下,等到契丹援军赶来,则胜负难料。

柴荣眼睛有些浮肿,肤色显得暗淡无色,他指着黑木盒子,道:“范相看看这三份奏折。”

黑木奏折是柴荣最为机密的奏折,甚少示人,六年来,范质只看过四份黑木奏折。此时北面行营三位招讨使分别呈上了黑木奏折。不用看就知道三人存在着不小的分歧。

阅过奏折,范质已是心中有数。

柴荣对两名近身太监道:“扶我起来。”范质连忙道:“陛下不必起来,就放两个枕头把后背垫上?”柴荣稍一用力。就觉得眼里金星闪烁,无可奈何之下,柴荣有些伤感地道:“给朕垫三个枕头。”

枕头垫好以后,柴荣又歇息了一会,道:“占领古北口和德胜关是绝妙的好棋,契丹骑兵要绕过古北口到达幽州,至少要一个月,契丹骑兵纵然强,经过一个月的长途奔袭,也是强弩之末了。朕没有看错侯大勇。”说话间,柴荣眼睛闪出一丝锋利,他似乎回到金戈铁马的战场,但是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又觉得胸闷异常。

范质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惦量着如何劝说柴荣罢兵。

范质是“先北后面”派,从内心深处他支持侯大勇的决策,此时急于退兵只有一个原因——柴荣地病情日重。

如果柴荣在北伐中驾崩,必然会极大地影响北伐大军的士气。即使契丹援军受阻于古北口,他们还可以从西面绕道而至幽州城,稍有不慎,北伐军就会满盘皆输。

以什么理由退兵,就成为最头痛之事:柴荣性格高傲而刚强,统一天下是他多年宏愿,所以绝对不能以“病重”为退兵理由。可是,如今北伐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幽州城的外围,形势对周军极为有利,实在没有退兵的绝对理由。

范质正在琢磨着如何不露声色劝说柴荣。

柴荣突然提高声音,用手指着黑木奏折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古人的气度让朕心折不已,如今幽州唾手可得,赵大郎和魏相还想着撤退,真是让朕失望。”

柴荣猛地抬起头,用刀子一样的眼光看着范质,道:“幽州城就算是铁核桃,我们也要把它敲得粉碎,谁敢再提撤军,就以动摇军心论处,你这朕这句话传给北面行营诸将。”

一锤定音,范质也就无话可说。

古北口战场激战正酣,契丹军和周军在山上山下一阵乱战,鲜血浸透了南山和北山口。

韩通率领着控鹤军赶到古北口以后,和袁彦所部三千人,光紫驼所部四千人会师一处,山脚下的禁军达到了二万三千人,其中步军一万六千人,骑军七千人,势力大增的禁军,立刻堵住了下山通道。

从山脚到南山门是一条窄窄地通道,契丹军一万四千多人,在山上根本摆布不下,耶律洪山就用六千人攻打南山口,另外八千人马就在山脚下安营,这样既防止周军从背后袭击契丹军,又随时可以为山上部队提供支持。

周军大部队和契丹军在山下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半山上的耶律洪山已经杀红了眼,数天来,契丹军伤亡过千,只不过攻占了三道壕沟,而周军一边利用壕沟抵御契丹军的进攻,一边拼命地挖崛新的壕沟,王腾骧要让这些壕沟吞噬掉契丹军军士的性命和士气。

达柯手臂上中了一箭,他坐在第三道壕沟边上喘着粗气,此道壕沟已被填平,新土表面是一层黑乎乎泥土,这全是契丹军士鲜血凝结而成,达柯抬着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第四道壕沟前的栅栏,栅栏后面隐隐有周军的身影在移动。

耶律洪山对眼前的战事也有些气馁,拼命撕数天。还没有彻底毁掉周军外围工事,最硬的骨头——古北口军寨没有丝毫损失,耶律洪山望着灰褐色的寨墙,又看着满有疲色地军士们,心中升起了一丝寒意。

一名契丹传令兵,满脸大汗地从山脚跑到南山门。

“周军有多少人?耶律洪山双眼发出凶光。

传令兵被耶律洪山踢了一脚,不敢躲避,忍着痛低声道:“周军是骑步混合。人数应在二万人以上,封住了下山地通道。”他还有一句话不敢说,有一部周军骑的全是契丹战马。

耶律洪山面如死灰,心道:“罢、罢、罢,这古北口只能让给周军了。他知道古北口对于幽州的重要性,但是在目前形势之下,自己手下这一万契丹军能否全身而退已是一个大问题,更别说攻破古北口军寨了。

达柯虽然没有听到传令兵说地什么,不过从耶律洪山的举动,他已知出现了不妙之事。他起身来到耶律洪山的身边。

耶律洪山低声对达柯道:“周军来得好快。我们只有趁夜突围。”

达柯早就不想在古北口久战,点头道:“我军马匹尽失,粮草被烧。即使周军不来,再战一天,我们也必须退兵,好在这里山势高低起伏,我军进入山岭之后,周军便无计可施。”

契丹人行军历来有就地筹粮的习惯,原本就不需太多粮草,粮食不足并没有引起耶律洪山和达柯的惊慌,只是若被困在山上,则极为致命。

耶律洪山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

话音未落,只听到北山口响起了震天的角号声,这声音太熟悉了,正是契丹军进攻的号角。“佛祖保佑,援军终于来了。”耶律洪山听到这号角就如天籁之音,禁不住感谢佛祖保佑。

契丹人最早信仰地是东北各民族普遍流行的萨满教,萨满教信鬼神而敬巫者,随着佛教的传播,在太祖阿保机时代。契丹人开始接受佛教,此时,契丹人中萨满教和佛教同时并存。

本来垂头丧气地契丹兵也是闻声大振,他们手举武器,齐声欢呼,由于在古北口作战已有数日,这仗打得实在窝囊,此时的欢呼是从胸腹中吐出恶气,欢呼中带着些疯狂的嚎叫。

耶律洪山同样是精神大振,一扫刚才的担忧,对传令兵道:“吹响角号,响应北山口的援军。”

又举着战刀,大吼道:“儿郎们,全力向军寨进攻。”

王腾骧站在古北口军寨的角楼上,在这个位置,可以把南山口和北山口尽收眼底,南山口——军寨——北山口,共有一里的距离,在契丹军猛攻南山口的时候,禁军依靠地利和灵活地战术,只不过投入了宁军使所部五百人就挡住契丹人地进攻,其余千人则拼命地挖崛壕沟、构筑工事。

此时,山风吹动王腾骧如关公一样的长须,他站在角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工事地全貌:从南山口到军寨,一共挖出了四个壕沟,已有三个被契丹军攻占,目前宁军使带着手下,据守在第三个壕沟内侧。

从北山口到军寨,一直没有战事,粗豪的赵军使看到南山口战术奏效,就从信心十足地带着七八百名军士,接连挖了三个壕沟,每个壕沟都是深达四五米,宽约七米的大壕沟。

王腾骧对亲卫道:“你去给赵军使说,依计行事,切不可恋战,要保存实力,以便在军寨进行最后决战。”

当北山口响起契丹人的角号以后,赵军使双眼放光,他站在第一道壕沟处,正想杀个痛快,王腾骧亲卫就传来了命令。

赵军使只得依计行事,他在第一道山口处仅仅安放了六十名弩手,这些弩手可以以壕沟外的粗大木栅栏为掩护,以三组轮射之法,攻击北山口之敌,由于契丹人甚少用弩,弩箭就得不到补充,因此每位弩手只能射二十枝弩箭,六十名弩手,就能射出一千二百支弩箭,射完之后,就必须退到第二道壕沟。

北山口之敌士气正盛,他们蜂拥而上,却被第一道壕沟挡住了去路,正在犹豫之计,二十枝弩箭带着死亡的呼声扑面而来,山口狭窄,契丹军又颇为密集,这二十枝弩箭几乎箭箭咬肉,前排契丹军手忙脚乱之机,第二轮弩箭又如约而至。

三轮弩箭之后,契丹军被迫退出数百步,脱离了弩箭射程,壕沟前面,已经倒下三十多名契丹军士。

王腾骧站在角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动声色地又对亲卫道:“你给赵军使说,猛火油不多了,只在第一道壕沟使用猛火油,第二道、第三道壕沟就不用火攻了。”

南山口,耶律洪山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过军寨,揭穿周军的狡计,在周军这些狡计中,有上千契丹好汉血洒南山口,这些血的教训可谓珍贵异常。可是周军在第四道壕沟防守得极为坚决,他们不顾伤亡,利用第四道木栅栏,和契丹军对射,让契丹军士无法靠近壕沟。

在南山口攻山的契丹军全是骑军,他们习惯了在马上驰骋的快感,现在被迫干起了步军地脏活,又苦又累,伤亡也大,真是苦不堪言,数天来,他们忍受了巨大的伤亡,开始渐渐适应步军的角色,砍树做成一些可以移动的栅栏,一点一点地逼近壕沟。

耶律洪山命令手下向木栅栏内射了不少火箭,并没有引起大火,就断定周军并没有在第四道木栅栏内铺设树枝,这让耶律洪山稍稍放心,

耶律洪山看到第四道栅栏后面的周军数量明显多于前三道栅栏,就对达柯道:“只要攻破了第四道壕沟,就抵达了军寨的寨墙,一定要拿下这条壕沟。”

正在契丹军士利用移动栅栏为掩护,向第四道壕沟填土之时,北山口浓烟四起,夹杂着声声惨叫。文·心·阁·手·打·组-整-理

达柯顿足道:“周军故计重施,我们援军也掉入了陷阱。”

南山口和北山口隔着一个壕沟和巍然不动的军寨,无法传递消息。

而在古北口两侧的高山,所有通道被周军死死守住,根本无法翻越,契丹军士为了在山上寻一条便道,受到一顿乱石攻击,死了数十人,也就死了翻山的心思。

耶律洪山和达柯相顾而视,扼腕长叹息。

山脚之下,韩通指挥部队也向契丹军发起了进攻,袁彦三千骑军和光紫驼地四千骑军分列两翼,只等步军攻入契丹军营寨,骑兵就发起冲锋。

契丹军由于丢失了马匹,由骑兵变成了步军,也就老老实实地学着周军安营扎寨,古北口群山森林繁盛,契丹军就地取材,砍下树木,做了一些拒马和栅栏,如周军一样造了一个营寨。

袁彦曾经率军偷袭过契丹军营,此时见到契丹人的新军营,笑道:“这契丹人也不笨啊,吃了一次亏,这营寨就有这么一些意思了,不过遇到韩通的青州步军,恐怕还是顶不住。”

第二百三十章决战幽云(二十一)

抱歉声明:前一章有一个错误,达柯率领了四千骑兵,留职207汗人马守卫马匹,其余的契丹军士参加了攻打南山口之役,有一些折损;耶律洪山率领一万骑兵出了幽州城,留下三千人保卫马匹,保护马匹的总人数在四千人,由扎不哥统领,其余契丹军士参加了攻山之战。

所以,当韩通率大军赶到山脚之时,契丹军剩余的军士总人数应有八千到九千人,由于山道狭窄,留在山下的人马在五千人左右,有三千多契丹军士进攻第四道壕沟。特此更正,万分感谢唐牧民兄、湘军统领兄!!

韩通以前是侍卫亲军的副都指挥使,虽说是李重进的副手,可是他深得柴荣的信任,除了任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以外,还担任了大梁城的总巡检,负责大梁城的治安。

韩通手下有近一万子弟兵,这一万人马就连侍卫亲军的主帅李重进也难以调动,李重进和韩通在侍卫军中也形成相互牵制的局面,组建新禁军之时,韩通被任命为控鹤军主帅,一万子弟兵就成为控鹤军骨干。

这一万子弟兵都是青州人,青州男子普遍身材高大,性格坚韧,稍加训练就是极好的士兵,自古以来,青州精兵就闻名于天下,东汉末年,黄巾军最悍勇的一部就是青州军,后来曹操在济北收降黄巾军三十余万,收其精锐者,因为多是青州人,就号办青州兵”,这支部队成为曹操争夺天下的主力军。

韩通所部青州军是清一色的步军,成军以后,方形大盾、踏张弩和长短木梯就成为青州军必不可少的装备,也成为青州军的突出特点。虽然侍卫军其他将领常常嘲笑青州军行军总带着梯子,可是韩通不为所动,仍然把梯子当作必不可少的武器,也正因为此,青州军在大周禁军中以擅长攻坚作战而闻名。

随着一声令下,上万步军就不慌不忙地朝着契丹营寨逼了过去,最前排的青州步军手持方形大盾,之后则是长枪兵和弓弩手。另外还有一些军士抬着上百张木梯。

方形大盾在箭程之外停止了前进,青州步军有五百名弩手,他们使用的是清一色的踏张弩,踏张弩需要双手双脚并用才能上弦,上弦费力意味着动力强劲,其射程超过了一般地手弩,却又不如床弩。

一位体形高大的指挥使,手持一面红旗,声如洪钟地下令:“准备、坐地、上弦、发射”。这八个字就是踏张弩完整的发射过程,这一套动作平时不知练过多少遍。五百踏张弩手做起来行云流水。竟然颇有些韵律。

红旗猛地挥下之时,踏张弩同时发出“嘣”的一声,声音由于整齐。显得极为响亮,在大山中不断回响。弩箭,就是倾盖而下的冰雹,恶狠狠地砸向了契丹阵地。

五轮弩箭之后,只听得韩通中军帐前战鼓齐鸣,手持方形步兵盾的军士前队立刻向左右闪避,露出一条大通道,三架大型撞车出现在通道之上,大型撞车原本是用来撞击城门所用,底部是一个具有十六个马车车轮的平板车。一根粗壮的巨木被紧紧缚在平板车上,每一架大型撞车由四十名军士推动,飞快地向着契丹军地木栅栏撞去。

在木栅栏之后进行防守的契丹原本都是骑兵,丢失马匹之后,没奈何成了步军,周军五轮从天而降的弩箭,使他们心惊胆战,不过他们紧靠在木栅栏后面,几轮从天而降的弩箭并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当周军战鼓齐响之时。契丹军士纷纷探出头来,只见三辆巨型撞车已经逼了过来。

指挥山脚军营的契丹将军正是副将耶律洪仓,前日他派了十几名军士向西而行,准备绕过燕山,向陛下耶律述律报告幽州之战的详情,只是这西行路途遥远,十几人行动灵活,即使走一些捷径,要到上京都至少二十天以上,而二十天后,战局如何发展则是一个未知数。

当大型撞车迎面而来,耶律洪仓大喊道:“准备放箭。”

契丹军在攻打南山口时,吃尽了栅栏的苦头,因此,耶律洪仓下山之后,就命令山下军营完全按照南山口栅栏的样式来扎营,栅栏有一人多高,内侧设有一溜半人高的土台,军士站在土台上可以露出上半身,这样利于放箭,又可以居高临下地击打敌人。

耶律洪山原来还想设置壕沟,只是周军来得迅速,山脚不比南山口,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构筑完整地工事。

周军推动撞车的军士,皆是千挑万选的身长力大之辈,他们穿着厚厚地铁制铠甲,铁甲后面是多次硝制的皮甲,两层铠甲把全身包着严严实实,他们迈着坚实的步子,一步一步的逼近木栅栏。

在撞车前面,有一队步军手持方形步兵大盾,在前面挡住契丹人的箭枝,当撞车就要抵近木栅栏时,身后的弩箭阵地再次恐怖地响起“嘣嘣”之声,扑天盖地的弩箭又朝契丹军营飞了过去,守在栅栏后面的契丹军士只得蹲在栅栏后面,躲避漫天飞雨般的弩箭攻击。

周军战鼓再次猛烈地响了起来,一直四平八稳的撞车突然快速启动,铠甲汉子们发一声喊,推着撞车向着木栅栏狂奔。

当契丹军听到战鼓声,再次探出身体举起弓箭,撞车已近在眼前。契丹军地铁箭密密地射向铠甲汉子,“叮当”之声不断,却不能阻止撞车的前进。

“轰、轰、轰”三架撞车都凶狠在撞在木栅栏上,这撞车上的粗壮树木就有千斤之重,由四十名壮实的汉子推动,借着奔跑之势,这一撞之力是何等之威,被撞上的几根厚实粗木应声而倒。

这时候,指挥撞车的周军都头发现了一个问题,撞车本是用来撞击城门的,城门是一块整体,撞击到任何一点。都会给城门整体上带来压力,多撞几次,城门自然难以承受,而此时契丹人所结的木栅栏,却学足山上王腾骧所构筑的南山口木栅栏,是把一根一根地粗木深埋在地上,彼此并未连结在一起,撞车地凶猛撞击。顶多让数根粗木倒地,却并未影响到木栅栏的整体防御。

铠甲汉子们撞击经验极为丰富,第一撞以后,就意识到问题所在,指挥撞车的都头发一声喊,众汉子们掉转身,把撞车向后推,准备进行第二次撞击。

幽州城内契丹军向来纪律松驰,训练也甚为懒散,但是在这生死存亡之机。没有退路的契丹军士也只得拼死一搏。他们见铠甲汉子们正在向后推动撞车,立刻有一群契丹军士翻过栅栏,向铠甲汉子们扑去。

其余的契丹军士则在栅栏后面放箭。阻止蜂拥而上的周军步军。

契丹人是游牧民族,向来骑射立国,骑射不仅是本领,更是生活技能,契丹在日常生活中也常以射箭为戏,最著名的为射兔和射柳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