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山口内不断传来“吭哧、吭哧”的挖地声,挖地声、鼾声、满山虫子的鸣唱、远处的狼嚎声,构成了奇异的和声。

王腾骧脸上镇静如常,可是心中却有一块千斤巨石,难以抒怀:古北口是兵家必争之地,契丹人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夺取这一个事关生死的战略要地。

能够指挥部队打胜仗的将军总是受人尊敬的,宁、赵两位军使看着王腾骧的眼光都有了些敬畏,跟在王腾骧后面亦步亦趋。

“宁军使,此战契丹人未伤筋骨,只是暂时撤退。

明天定然有一番苦斗,你定然要有充分准备。”王腾骧指着第二道壕沟道:“契丹军砍伐的树木,多在四五米左右,这条壕沟可以稍稍挖得宽一些,超过七米,契丹人就很难搭起木桥。”

宁军使原本是个白净汉子,经过一天的战斗,汗水、灰尘和烟雾。使他变成了一张黑脸,他挺起胸膛道:“契丹人精于骑射,要论步战却不如我们,此时我们占尽了地利,契丹人就算沉兵十万,也不能从南山口通过。”

赵军使守在北山口,没有能够参加白天的战斗,早已是心痒难耐,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宁军使指挥部队打了一天,肯定有些累了。明天干脆就由我来防守南山口。后天我再把南山口交回给宁军使,一人一天,这对我们俩人才公平。”宁军使最清楚赵军使好战脾气。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王腾骧看着满不在乎在赵军使,认真地道:“赵军使不要担心没有仗打,北下地契丹军很快就要到了,你的任务就是牢牢守住北山口,千万不要大意,你现在趁有时间,好好改造北山口的工事。”

第二天早上,天刚放亮,大队的契丹军士出现在南山口。将军达柯看到被抽掉树木的壕沟,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起来。

契丹军军纪森严,折了主将,若再攻占不了古北口,只怕达柯难逃一死,他的脾气自然也就大了些。

就在契丹军士再次进山伐木的时候,耶律洪山率领的一万幽州骑兵也赶到了古北口,耶律洪山听闻勇将甲辛古居然命丧小小地南山口,又惊又怒。等到亲自查看了周军阵地以后,耶律洪山命令停止进攻,他派出一千名军士下山,找来一些铁锹和独轮手推车,然后契丹军士冒着箭矢,用独轮手推车装有满满的泥土,倒入壕沟中,壕沟虽然极宽又深,长度却极短,到了停晚时分,伤亡了数十契丹军士以后,壕沟被填平了。

契丹军在填土的同时,又有数百军士到山边砍伐树木,很快就造好二十多架简易木梯。

傍晚时分,耶律洪山亲自下达了攻击令。

壕沟已经被填平,契丹人举着木梯直接冲到了木栅栏旁,奇怪的是,周军根本没有进行任何阻击。

当王腾骧站在木台子上看到契丹军士的部署,知道第一道木栅栏已经很难守住,布下机关以后,便命令周军退至第二道壕沟防守。当第一批契丹军士从木栅栏后面露出身体之时,守卫在第二道壕沟处的周军弩手、箭手便疯狂地放箭,密集而准确的铁箭发着死亡的呼声,扑向爬上木栅栏的周军,无数契丹军士惨叫着从木梯上摔了下去。

南山口的木栅栏并不宽,只能驾起二十多架木梯,也就意味着每一次爬上三米多高木栅栏地契丹军士只有二十多名,这二十多名契丹军士就成了周军弓弩手地活靶子,尽管随后的契丹军士都举着皮盾,可是当他们成功翻越栅栏以后,就遇到了更为密集的射击。

看着越来越多地军士翻过了木栅栏,耶律洪山绷紧的脸色终于放缓了。突然间,木栅栏后面燃起了冲天大火,紧接着,传来了无数凄惨无比的叫声。

从木栅栏到第二道壕沟,地面上放有许多树枝,这些树枝都被浇过猛火油,越来越多的契丹军士翻过木栅栏,却又受阻于第二道壕沟,在并不宽阔的地段上挤成了一堆,此时天色将晚,周军的箭枝又密如雨点,这些契丹军士根本没有注意到地面的异样,等到周军火箭射过来之后,契丹军士就如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转眼间被熊熊烈火所包围。

火光中,不少契丹军士跳进了第二道壕沟,壕沟内布置有削尖的木桩,这些慌不择路的契丹军士被尖木桩刺得肠穿肉烂。

这一场火,也终于引燃了糊有稀泥地粗壮木栅栏,南山口第一道防线完全失陷了。

达柯曾经是耶律大洪的部将,他见到耶律大洪似乎想要继续进攻,赶紧上前道:“这名周将诡计多端,我们若贸然闯进去,只怕损失不小,不如等到天明以后,看清楚了里面的形势。再进攻不成。”

耶律洪山心犹不甘,不过达柯说的确实有理,就恨恨地道:“等到攻破军寨,定要将这些军寨千马万剐。” 

过了良久,火光才渐渐暗淡下来。

这一晚,契丹军没有回到山下,就在南山口就地扎营。

南山口狭窄,契丹军营顺着小道盘山蜿蜒。足足有数里之长。当夜月光极亮,照得小道清清楚楚,苦战多时的契丹军士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四处飘荡的焦臭并没有影响到这些年轻军士的睡眠。

下半夜,数名丢盔卸甲地军士气喘吁吁地上到了南山口。

听了报告,耶律洪山脸色顿变:“周军正在进攻山下的营寨。”因为攻打南山口,骑兵发挥不了作用,耶律洪山就把一万匹战马留在了山下,并且留下了足足四千军士守卫这些战马,正是由于山下军营有如此多地兵力。耶律洪山也就并不担心马匹的安全。这才在山上安营。

战马是契丹骑兵的命根子,当他们得知周军正在猛攻山下军寨,不顾山道不平。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契丹军下山救援之时,山下军寨的战斗已进入了尾声,攻打契丹军营的周军正是龙捷都指挥使袁彦率领的四千步军。

四千步军渡过拒马河以后,紧跟在王腾骧所部骑兵,向古北口而去,根据事先得到地情报,幽州的四万契丹军士都收缩在城内,城外除了清水河驻有四千骑兵以外,已经没有其余的契丹军主力,因此。王腾骧所部骑兵和四千步军都没有躲藏,直奔古北口而去,在奔袭中,骑兵机动灵活的优越性就完全显露出来,王腾骧所部骑兵远远地把袁彦所辖步军甩在了身后。

等到袁彦部赶到古北口之时,发现契丹军已经云集在古北口山道之上。

袁彦是一名小个子将军,他个子虽矮,却胆大包天,在众多节度使中也极为突出。得知山下的契丹军营里面有无数战马,立刻两眼放光。天黑不久,山上火光四起,袁彦的四千步军便不声不响地朝着契丹军营摸了过去。

古北口在幽州之后,其实算得上后方,拥有四千兵力的契丹守将就有些大意,契丹军营的布防相较王腾骧所部军营就要简单得多,或者根本称不上布防,只是安了一圈简易栅栏,以便圈住战马。

周军干掉了哨兵之后,顺利地进入了契丹军营。

一名睡眼朦胧的契丹军士正在围帐外面方便,忽然发现一大群黑影轻手轻脚地出现在眼前,他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澎湃汹涌的尿水立刻被吓了回去。“周军袭营。”刚刚喊完这四个字,黑暗中飞过来一柄腰刀,又准又狠地插在了脸膛之上。

契丹营地里留有四千人马,从人数上来说,并不逊于周军,只是周军不知道军营里有多少契丹人,因此士气高昂,一往无前地向着契丹军冲杀过去,杀了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

激烈地肉搏战很快就在军营四处出现,这些契丹军都是骑兵,此时作为步军,在格斗技巧、武器装备都方面,都逊于周军禁军,兼之契丹军仓促应战,不明敌情,缺少有组织地抵抗,周军很快在战斗中占了上风。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契丹军很快就被周军冲得七零八乱,黑暗中,见势不妙的契丹军士纷纷越过木栅栏,避入大山之中,只有西北角有两百多名契丹军在顽强抵抗。

袁彦所率军队是步军,只有他和手下五十亲卫是骑兵,但是为了袭营,他也下马作战。周军完全掌控了战局以后,袁彦对整个战场形势就有了初步的了解,不禁在心中暗叫侥幸,如果早一点知道契丹军营里有数千契丹军士,他根本不会去袭营,现在误打误撞,居然成功地夺占了契丹军营。

营地里的上万匹战马,它们全部被围在一个又一个的木栏之中,由于马缰绳被拴在木栏上,它们虽然已经被惊动,却无法逃走。

袁彦站在马栏旁,张大着嘴,借着月光,看着一匹一匹油光水滑的战马。“发财了,这次发财了。”他轻巧地翻过木栏,牵过一匹战马,恨不得把这匹漂亮健壮的战马抱在怀里。

袁彦兴奋地对着亲卫道:“楞着干什么,赶快进来牵马。”亲卫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搬掉木栏,骑上战马,跟着袁彦冲了出去。袁彦骑马在营地飞奔,喊道:“赶快抢战马。”

战马对于大周朝的军队来说,实在是太缺乏了,龙捷军两万人,只有三千骑兵,所以,军士见到如此多膘肥体壮的战马,都如土财主见到金元宝一样,再也移不开眼光。

当袁彦带着兴致勃勃的骑兵冲到西北角时,契丹军士最后的抵抗也被瓦解了。

参军黄六冷静得多,他不等袁彦下令,就开始收扰部队。

部队集中起来以后,袁彦轻声问参军黄六,“我们伤亡多少人?”“聚在一起的约有三千人?”袁彦眼皮都没眨,道:“不能移动地重伤员全部杀掉。”黄六带着二十多名亲卫悄悄地执行任务。

“今天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抢了契丹骑军的战马,儿郎们,你们现在已经是骑军了,每人都要两匹战马。”袁彦知道山上有契丹大军,这一番打斗,定然会惊动契丹人,战事一结束,就工始安排撤退。

得令后的周军军士兵纷纷喜气洋洋地骑上了契丹军战马,袁彦看到约摸有三百多名军士原地站着不动,大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骑马?”一名伍长有些羞愧地答道:“我不会骑马。”袁彦提高声音问这一群军士,道:“你们都不会骑马?”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袁彦“哈、哈”笑道:“真他妈笨,连马都不会骑。既然不会骑马,你们就去把木栏全部打开,把马缰绳砍断,等到我们撤退之后,放一把火把营地烧掉。”

袁彦又对那名伍长补充了一句,“你带着这些不会骑马的弟兄,躲到山里面去,等到天明以后就进入大山,看能不能从小道进入古北口军寨。”

第二百二十六章决战幽云(十七)

耶律洪山率领着一万大军赶到了山脚军寨,冲天的火光已经把天空照得透亮,军营狼藉一片,除了满地的死尸以外,再无一个活物,一万多匹战马竟然无影无踪。

耶律洪山脸色铁青一片,胡子根根森立,这些战马是耶律洪山的心尖尖,他恨不得把扎不哥碎尸万段,咬牙切齿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给我找扎不哥,他战死则罢,若丢下军营逃跑,一定要诛其九族。”扎不哥作战素来勇猛,深身耶律洪山信任,因此耶律洪山才把守卫战马这一重任交给了他,如今扎不哥丢失了军营,按契丹军律必然难逃一死。

怒气稍歇,耶律洪山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古北口军寨的守将甚为狡猾,一时难以夺回古北口,而山下又隐藏着一支数量不小的周军,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撕咬自己,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强攻古北口军寨就有着极大的风险。

达柯已经多次领教了周军的战斗力,望着满地的尸体,他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见耶律洪山沉着脸不说话,便道:“将军,这一支周军死守古北口,就是为了阻断援军,看来他们对幽州是志在必得。”

当夜月亮极圆,挂在半空中发清凉的光辉。

在月光和散乱的火光映照之下,乱糟糟的营地格外刺眼,到处是伏地的死尸,有契丹军士,也有周军军士,一群契丹军士在围追一匹受了惊的战马,战马发了疯地在营地里乱蹦乱跳,契丹军士虽然人多,一时之间却制它不住。

耶律洪山有些失神,他盯着黑沉沉的群山,过了良久,对紧跟在身后的副将耶律洪仓道:“耶律洪仓,你从军中选出几个敏捷之士。朝西绕过这座古北口,把幽州的情况带给陛下。”

耶律洪仓是耶律洪山的族弟,他向来敬重族兄耶律洪山,即使在耶律洪山最荒唐之时,也是忠心耿耿地跟在其身边,接令后转身就走。耶律洪山扭头看了看达柯,道:“达柯,这古北口是幽州能否保住的关键。我们粮食也不多,只有拿下军寨,才有一条生路。”耶律洪山突然提高声量,道:“不管情况多么危险,形势多么不利,我们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古北口,达柯,就不要有其他打算了。”

达柯见耶律洪山脸上神情有些决绝,心中一凛,道:“我愿意跟随在将军左右。

话分两口说。正当耶律洪山正在恼怒之时。占了便宜的龙捷都指挥使袁彦却快活异常,他率领着手下轻骑急退至五里开外,就停下了脚步。并不多退了,袁彦派出十几名侦骑,分布在古北口方向打探契丹军的动向,其余军士就原地宿营。

契丹军丢失了战马,成了行动缓慢了步军,就算人数再多,也不足为患。

虽然月明如水,可是军士们也是极为疲惫,扎营不久,袁彦军营就沉浸在一片鼾声之中。袁彦还是保持着老习惯,睡觉是不解衣甲更不脱鞋,侧着身体,把一只耳朵贴着地面,袁彦还是一个军士之时,曾经当过侦骑,这一套睡觉地习惯,就是当年留下来的,当上节度使以后。也是只能用这种姿势才能睡得沉稳。

地面传来一阵轻微颤抖,袁彦就如一只精明的猎狗,睡着了也把耳朵竖起,他准确地捕捉到这一丝的异常,一跃而起,冲出简易的营帐,大喊道:“快上马,敌人冲营。”

值勤的军士也同时发现了异样,军营里四处响起了示警声。

等到大多数军士都跨上战马,还未整理好队形,一支骑兵队已经旋风一般冲入了军营,袁彦所部是临时休息,安营处没有多少防护,除了哨兵之外,拒马、壕沟、木栅栏统统没有,这支骑兵没有任何阻拦就冲起了营帐。

此时,天边已有亮色,月亮却悄悄地退入云层,正是黎明之前的黑暗时分。

两军刹那间撞在了一起,猛然响起一片喊杀和咒骂之声。

很快,两支军队里都有脑筋转得快的人,他们在人群中大喊:“住手,是自己人。”有地大骂:“奶奶的,怎么回事。”“兀那汉子,叫你停手。”

等到双方都停了下来,已有数十人在短暂的交手中受伤或阵亡。8816口2

摔下马来的多是袁彦的部下,吃了这个亏,袁彦不禁怒火中烧,脸上青筋暴露,提着长枪,在来将面前指指点点:“你是谁,怎么不长眼睛,连自己人也认不出来,按大周军律,袭击友军当斩,你知罪吗?”

来将并不惊慌,拱手道:“参见袁将军,末将是光紫驼,控鹤右厢副都指挥使。”他满脸带笑,脸上表情恭敬,却并不下马。

袁彦曾经见过光紫驼一面,听他报名字,也就认出了他,此时见光紫驼对自己的威胁浑不在意,暗自欣赏光紫驼的胆识,嘴上却道:“我是龙捷都指挥使袁彦,光紫驼,你闯下如此大祸,下马受缚吧。”

光紫驼并不畏惧,“哈、哈”笑了一声,他指着袁彦部骑兵的马鞍道:“此事怪不得末将,将军你看了这些马鞍,都是契丹人的东西,和我们的明显不同。”

马是契丹人草原游牧生活须臾不可离开地骑乘工具,所以,契丹人特别注重马具马饰地装备,在袁彦部缴获的战马上有鞍络、缰、带、蹬、饰件等各种马件,装备齐全,工艺精湛,和大周朝的形制明显不同,而且马具制作极为复杂,费用不菲,绝非短期能完成,光紫驼派出地斥候,远远的认出了契丹马具,这才断定这一支身穿周军军服的骑兵是辽军。

“原来如此,这确实怪不得你们。”袁彦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

光紫驼是西北边将,在禁军中没有丝毫名气,新禁军成立以后,袁彦这才知道光紫驼的名号,他下下打量了光紫驼一会,道:“光将军,你也真是勇猛,我有三位军士丧命你手。

光紫驼心中稍有些过意不去。道:“月色虽明,却难辩知我,战死的军士,就由我们好好收敛。”

袁彦没有继续追究此事,话锋一转,郑重地道:“古北口有上万契丹军,正在猛攻古北口军寨,光将军既然来到此地。就同我合兵一处,一起断掉契丹军的后路。”

论官职,袁彦是龙捷都指挥使,论资历,袁彦是老资格的节度使,在袁彦面前,光紫驼只能算是晚辈,只是此时光紫驼虽是控鹤右厢副都指挥使,是一军之主将,袁彦并没有权利指挥控鹤禁军。因此。袁彦说话间就带着商量的口气。

光紫驼点头道:“侯相率领七万大军已经渡过拒马河,把幽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侯相极为看重古北口。害怕龙捷军兵力不足,特地命令我带领四千骑兵夹击契丹军,确保古北口万无一失。”

袁彦率军渡河之时,禁军主力尚在岸边集结,他并不知道当前形势,闻听此言心道:“动作好快啊,已把幽州围上了。”袁彦笑着道:“有了光将军这四千人马,古北口的契丹军插翅难飞了。”881‘口2

两军合兵一处,就有七千骑兵,加上据守古北口的王腾骧部。聚集在古北口地总兵力也有九千人,而此时契丹军耶律洪山部和达柯部也有一万三千多人,双方实力接近,也算得上旗鼓相当。

两人聊了一些契丹军地情况,光紫驼面露兴奋之色,道:“袁将军,契丹军军营防守极为疏漏,人又疲倦,且失了马匹。我这四千人马是生力军,再去冲营,契丹人未必抵抗得住。。”

袁彦心中赞道:光紫驼倒真是一员悍将,居然敢以四千人马就去冲杀契丹大营。

思索了一会,袁彦道:“龙捷军刚刚和契丹军撕杀了一阵,军士疲惫,不宜在战,不过有我在此固守,光将军无忧矣。”

新禁军六名主帅,都是大周朝威震一方的人物,在朝中关系盘根错结,他知道光紫驼、王腾骧和何五郎都是侯大勇从西北边镇调入禁军的,换句话说,这三人均为侯大勇亲信。禁军本是百战之师,麾下勇将济济,新近调入的边将要想在禁军中出头,是极不容易的,可是这三人却很快在部队里占稳了脚跟,这固然和侯大勇有关系,但是能让禁军军士心服,这三人带兵的本事也着实不差。

北伐开始之后,这三人的表现更是让袁彦高看一眼:

何五郎率一支千人偏师,就在易州城外消灭了五百契丹骑兵,让数千易州军困守孤城,最终逼得易州守将向周军投降。

王腾骧率领一千五百人,成功夺取了古北口军寨,把一万多契丹军堵在了山口之下,袁彦并不知道王腾骧是如何夺取军寨的,可是远远地看了山势,不用想也就知道古北口军寨地险恶。

而眼前的这一名将军光紫驼,虽说还没有值得说一说的战例,可是从袭扰契丹军营的建议来说,至少他是一员好战的将领,好战,可是一员将领极为难得的品质。

光紫驼知道有袁彦军在后,既使袭营不成功,也有一条退路,道声谢,就率领着骑军慢慢地向北而去。

袁彦骑在战马上一动不动,就如一座雕塑一样,等到光紫驼骑兵队完全隐没在夜色中,这才自言自语道:“难怪黑雕军威名日盛,果然名不虚传,侯大勇窃居高位,也真有些本事。”

就在古北口激战正酣之时,幽州城仍然寂静无事。

周军围城已有两天,但是大周军一直没有发起进攻,契丹军也是紧闭城门,双方还没有正式交手,只是十余万大军集聚幽州,军旗猎猎,战马嘶鸣,大战的气氛已经极浓,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七万多大周禁军集结在西门、南门和北门之下,东门只有一支二千余人的游骑。

而在城墙之上,借着清洌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头上密集的人影。

子夜时分,周军地中军帐里,仍是灯火通明,

侯大勇高居在帅座上,座中诸将为:铁骑军赵匡胤、吉青阳、慕容延刽;控鹤军韩通、石守信、张藏英;羽林军韩令坤、曹翰、高怀德;汴河水师李继勋,时英。

各将神色各异,显是经过了激烈地争论。

侯大勇看到火侯差不多。就从容地站起来,挥了挥手,不容置疑地道:“今日之议已是定论,诸将不必再说,各位将军回营之后依计行事,若有违令者,别忘了军法森严。”

众将依次行礼之后,面色严肃地鱼贯而出。

最后只剩下控鹤都指挥使韩通。侯大勇和韩通低语一阵,韩通面带喜色,兴冲冲地离开了大帐。

帅帐左侧,是一幅大型的幽州地形图,这一幅地图自然出自侯大勇所带亲卫之手,侯大勇身边这一百名从黑雕军中精选出来的亲卫,不仅武艺高强,精于骑射,几乎都是狮营侦骑出身,绘制地图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数年来。凡是黑雕军征战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准确详尽地地图。

众将散尽以后,侯大勇对着地图苦思冥想。在侯大勇看图的时候。不充许任何人打扰。这个规矩早已是有众人皆知,参军封沙侍立帐中,侯大勇不问。他也是一言不发。

帐中有十盏大油灯,照得帐内明亮如白昼。

侯大勇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想着幽州地形,直到幽州地形完全地印在头脑中,并在头脑中形成能够旋转的三维立体。他才满意地睁开眼睛,转过身,问封沙:“还没有找到袁将军?”

“我共派出了三批共二十名侦骑,前往古北口打探消息,第一批侦骑已经回来了,由于契丹军全力围攻古北口。看到古北口已被我军占据了,只是不知道古北口之上是王腾骧将军还是袁彦将军,第二批、第三批侦骑还没有回来。我估计天明之际就会回来。”

封沙长期跟随在侯大勇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见识也是不凡,他深知古北口的重要性,因此不停地向古北口派出侦骑。

按照陈东传出来地情报,契丹军守将萧思温一心死守幽州城,把所有兵力全部集在城内。城外只有一支四千人的契丹骑兵,渡河后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根据这一情报制订:王腾骧所部地任务是利用骑兵高速运动到古北口,寻机攻占古北口,而防守古北口的任务就交由紧跟其后的袁彦所部,袁彦所部全是步军,随军带着十五天的粮食,有了十五天的时间,大周禁军主力完全能够把击败幽州城外所有地契丹军。

不过,计划永远落后于变化,驻守清水河的契丹骑兵突然拼命北上,契丹骑兵的优越性在此时充分发挥了出来,从清水河到古北口地距离,比拒马河到古北口地距离还要远,而且袁彦步军的行动比清水河契丹军要早一天,但是,清水河地契丹骑兵仍然比袁彦步军先到古北口。

而一直以来龟缩在城里的契丹军,竟然一反常态,派出一万骑兵出城,两股契丹军达到一万四千人,这给驻守古北口的王腾骧部带来了极大地压力。

封沙对全局形势极为了解,他有些担心地道:“契丹军和一万四千人,而袁将军、王将军和光将军所部只有一万人,只怕难以吃掉这些凶悍的契丹军。”

侯大勇看着一脸愁容的封沙,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道:“古北口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王将军和袁将军都是沙场老将,古北口落入我军手中,契丹人就算有万余人马,也攻不下来。”

“幽州城池坚固,粮食充足,守军也有四万之众,若他们闭城避战,我军除了强攻以外还真没有多少办法,现在契丹军出城寻战,正是天赐良机。”侯大勇散会前把韩通留下来,就是让他率领控鹤军一万六千人赶向古北口,与袁、光两位将军合兵一处,在古北口全歼这一伙敢于出城迎战地契丹军。

封沙是侯大勇参军,相当于后世地秘书长,许多事情要他经办,他是可以探知核心机密之人,当他得知韩通已经率军北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走出大帐,雄壮地幽州城就跃入眼帘,月光如水如烟,笼罩着幽州城,就如梦幻一般。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望着幽州城的影子,侯大勇脑中奇异地出现了这一首熟悉地曲调,随着曲调,另一个世界妻子小琳和女儿突然跃入脑中,音容笑貌竟然如此鲜活,刹那间,侯大勇就如被孙悟空地定身法定住一般,站在帐门一动不动。

一阵风吹过,城上、城下旌旗猎猎。

过了一会,侯大勇回过神来,在心中叹息一声,用手使劲搓了搓脸,把自己又拉回到现实之中,吩咐封沙道:“明天继续派侦骑,一定要及时了解古北口的战事。”

回到了寝帐之中,侯大勇就坐在一张胡椅之上,这种胡椅类似于后世的可折叠逍遥椅,行军之时携带极为方便,这是侯大勇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行了一个小小的方便。刚刚坐下,柳江婕就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帐中,北伐以来,柳江婕一直跟随在侯大勇身边,两人已经早有默契,柳江婕也不说话,蹲在侯大勇身前,细心地为侯大勇脱下战鞋。

侯大勇双脚浸入热水之后,柳江婕运指如飞,在脚上各个穴道上飞舞。侯大勇闭着双眼,尽情地享受着脚上又酥又麻的感觉,只觉得满身疲惫一扫而光。

柳江婕仍是一身黑色的软甲,头上随意地挽着灰色的英雄巾,站起身时,额头上已微微有些汗水,她轻声地道:“侯相,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侯大勇见柳江婕神情有些郁郁,随口道:“今天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柳江婕低声道:“没有。”说完,就弯腰去端那木盆。

第二百二十七章决战幽云(十八)

月光如水,让世界也变得多愁善感。

侯大勇本想问:“近日你情绪不佳,到底是何原因?”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去,大战当即,实在不愿意为这些小事分神。

柳江婕慢慢弯腰端起木盆,她似乎想听侯大勇说些什么,可是走到门口,仍然没有听到侯大勇说话,眼圈一红,数颗晶莹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林中虎手抚腰刀,带着十名亲卫,守在侯大勇的寝帐之前,他知道柳江婕的真实身份,当柳江婕端着木盆出来之时,他嘴角露出隐隐的笑意,孤男寡女,天天肌肤相亲,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林中虎虽然尚未成亲,可是他也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看着柳江婕的目光也就有更多的和善。

柳江婕把木盆放好之后,回到自己的寝帐,她的寝帐是一个单独的军帐,紧靠着侯大勇的大帐,从官职上来说,柳江婕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军使,而且她并没有实际带兵,根本不能单独使用一个军帐,这是侯大勇特别批准的。

黑雕军亲卫当日和里奇诸子一齐南下之时,柳江婕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此时在军营,柳江婕也比白霜华轻松许多,她没有戴上假胡须,只是简单地束了束胸,不让胸脯傲然挺立,然后穿上男式铠甲,就素面朝天地扮作了一个英俊的禁军军官。

柳江婕回到军帐中,摸黑坐下,眼泪终于如决堤之水狂涌而下,她咬着心爱的黄杨木梳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痛痛快快让眼泪如黄河般奔涌,柳江婕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她爬起身来,摸黑脱下软甲,又取下束了一整天的束胸。

“我为什么哭?”心情好转的柳江婕抚摸着被束得太久有些发麻的胸脯。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女人每月都要见红?”柳江婕对这个问题愤愤不平,初来月例时,她曾大惊失色,以为自己要死了,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怖心理,又发现哥哥们似乎不受这个问题困扰,为了此事,柳江婕一直耿耿于怀。

想到月例。柳江婕已经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态,自己平时遇到这些日子也会心烦意乱,只是这一次似乎特别历害。

柳江婕咬着嘴唇,呆呆地想了半响。

沉入梦乡之后,柳江婕眼前总有一双满是老茧的臭脚在晃动,这一双臭脚极不老实,总要离开木盆,柳江婕就使劲地按着,最后全身都压着这一双自己十分熟悉的臭脚,可是这双臭脚力气居然拼命挣扎。柳江婕使出了浑身的力量。还是让这双臭脚从木盆中逃离了出来。

柳江婕“哇”地哭了起来,刚哭出声,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弯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按着下身,好半天,柳江婕这才发应过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尽管帐中黑沉沉空无一人,她仍然双手蒙面,羞涩难当,却又全身滚烫无比。

第二天,柳江婕早早起床,若是以前。她定然会进帐为侯大勇梳理头发,可是今日她实在不好意思见到侯大勇,就犹犹豫豫的没有进帐。8816口2

侯大勇在帐中等了柳江婕好一会,还是没有见到其人影,他心中有事,也就不等柳江婕,却实在不想让林中虎那双熊掌地巨手来为自己梳头,就自顾自梳理一番,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柳江婕正帐门前犹豫不决。眼见着侯大勇头发凌乱地走了出来,愣了一会,又强忍着笑,快步走到侯大勇面前,温柔地道:“侯相,奴家给你梳头。”说完此语,红着脸,飞快地看了侯大勇一眼,就朝侯大勇寝帐走去。

在大周朝,女子除了像后来的女子那样谦称为奴”外,更多的自称为儿”,也有女子自称为某”“我”的。柳江婕是女扮男装,而且身有军职,她在侯大勇面前,总是很男性化地自称为我”。

此时,一声奴家,声音低回婉转,让侯大勇不觉一楞,柳江婕走到侯大勇寝帐,回头望了侯大勇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这一笑竟有说不清楚的妩媚,映衬着这一身戎装,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侯大勇是性情中人,身边亦不缺女子,他暗赞道:“回头一笑百媚生,白居易当年写这一句,定然是有感而发。”

等到侯大勇再次从寝帐出来之时,发型又是往日的整齐清爽,他快步走向了中军大帐,而柳江婕就依在帐门,看着侯大勇的背影。

侯大勇没有心思品味柳江婕的心思,他来到中军帐前,坐在地图前,却有些心神不宁,“封参军,曹将军何时回来。”

柴荣重病以后,侯大勇被授命全权指挥北伐之战,成为大周禁军地前敌统帅,中军大帐就由羽林左厢都指挥使曹翰率军护卫,曹翰是柴荣的心腹亲信,对侯大勇有提携之功,以曹翰为侯大勇的中军护卫,正是病床上柴荣的旨意。

封沙坐在大帐左侧的角落里,整理着各种文档,听到侯大勇询问,就停下来答道:“范相是卯时从固安渡口出发,就算是一路轻骑,来到幽州城下,恐怕也要等到未时。”

侯大勇点点头,又扭头面对着地图,心中却道:北伐大军渡过拒马河已有五日,五日了,不知陛下病情是否好转,范质此来,究竟是何意?

虽然在侯大勇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历史,柴荣最终没有渡过这一关,英年早逝,引得无数英雄为之感慨万分。

可是自从侯大勇离奇地来到大周朝,很多事情都似是而非,现在侯大勇也不敢断定柴荣一定就会挂掉。

封沙虽是文职官员,处于战场之中,就穿着一身皂色软甲,头上扎着青灰色头巾,也有一些英武之气,回答完侯大勇的问题,仍然埋头整理文档。

侯大勇原本一门心思想着柴荣的病情,此时见到干净整洁的封沙,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封参军,你每天都是自己梳理头发?”

这个问题令封沙有些不好回答,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当然是自己梳理,自从到了黑雕军以后,就再也没有使女为我梳理过头发,回家的时间除外。”

侯大勇闻言也笑了起来,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幼稚,大周禁军之中,向来没有女子,这是柴荣定下地规矩。在北伐大军中,除了侯大勇能得到柳江婕地特殊服务以外,其余人恐怕都需要自己动手梳理头发。

“难怪人们常说,屁股决定脑袋,当屁股坐在不同的位置之时,就会有不同的思维方法。“侯大勇自嘲地笑了起来,久在权力地高峰,连思维方式也受到了影响。

几匹快马从北方快速地奔来,数日来没有下雨,地面已有浮尘。快马跑过。激起了长长一路烟尘,声势煞为惊人。

封沙和侯大勇同时抬起头,封沙脸上露出喜色。猛地跳起来,道:“定是侦骑回来了。”

“好,袁将军真不愧是沙场老将。”侯大勇听说契丹骑军在山脚的军营被袁彦端掉了,不禁大喜过望。侯大勇快步走到地图旁,抱着双臂,专注地看着地图,其实幽州地形早已烂熟于胸,此时站在地图前,与其说是看图,不如说是一种思考的习惯。

侯大勇看了一会地图。魏仁浦这才急匆匆地赶到了帐前。

魏仁浦曾经任过枢密使,也被柴荣派到前线来辅助侯大勇,魏仁浦出身于小吏,靠着小心谨慎,累迁做到了宰相,他虽然担任过枢密使,却从来没有指挥过那怕一百人的小部队,在这种围攻幽州的大战中,他很识趣地闭嘴不言。

柴荣让魏仁浦到前线来原因。实在是太清楚不过,魏仁浦打仗没有本事,却对柴荣忠心耿耿,放在侯大勇身边,辅助是假,监军的意味更重。

侯大勇对魏仁浦向来极为客气,见他进帐,简要地介绍了古北口军情,又高兴地道:“袁将军端了契丹军的老窝,抢了契丹人的战马,让契丹骑兵全部变成了慢吞吞地步军,这些步军,难逃大周禁军的合围。”

契丹军队中也有大量地步军,这些步军多为五京乡丁,正宗的契丹兵仍然以骑兵为主,契丹军留给大周军民的印象总是来去如风。

魏仁浦想象着在地上拖拖拉拉行军的契丹骠骑,也跟着笑了起来。

侯大勇兴致勃勃地道:“陛下对我们三人如此信任,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辜负这浩荡的皇恩,等到赵将军到了大帐,我们三人好好商量如何攻打幽州城。”说完此话,想到范质即将到来,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侯大勇被任命为北伐最高统帅之后,他总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躺在病床上的柴荣并不是一只病猫,而是一头暗藏着杀机地老虎。

侯大勇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一名特种大队地大队长,来到大周朝以后,绝大多数时间手握权柄,对于大周朝的政坛风云也极为了解,虽然侯大勇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可是对政治地领悟却有了质的飞跃,渡过拒马河,立刻上了一道奏折,请求陛下设立北面行营,由侯大勇任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魏仁浦、赵匡胤任北面行营副都招讨使。

奏折到了瓦桥关,果然不出侯大勇所料,柴荣见到这个奏折很是满意,痛快地答应了侯大勇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