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汹汹地周军杀进了楚州城,周军军士在楚州城下伤亡惨重,陛下颁布“屠城令”之后,素来军纪严明的周军军士在血腥刺激之下,变成了出笼野兽,楚州成为人间地狱。

楚州百姓预感到未日来临,青壮年手持菜刀等各式武器,在大街小巷和周军周旋,虽然给周军带来一些麻烦,可是周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老百姓的抵抗很快就被扑灭,真正在巷战中给周军带来巨大伤亡的还是由张彦卿和郑起业率领地楚州军。

楚州城内的激战持续了四个时辰还没有结束,不过,楚州军大势已去,慈恩寺已经丢失,残存地楚州军一千多人全部集中在衙门内,楚州衙门的大门极为厚实,外面包着铜皮,楚州军又在里面顶上粗大地圆木,周军一时无法进入衙门。

侯大勇跟随着柴荣进入了楚州城,饶是侯大勇身经百战,城内的惨象还是让侯大勇感到震憾。

楚州城已经成为地道的修罗场,街道上四处躺满了肢残腿断的尸体,里面有楚州军士,也有周军军士,更多的是老百姓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街小巷。侯大勇骑马经过一些院落之时,从虚掩或敞开的院门看进去,不少院落里都有老弱妇孺的尸体,还看到两个军士按住一个被脱光了衣衫地女子,另一位军士正是发泄兽欲。

侯大勇在马上默然不语,经历了残酷战事的军队,若不加约束,就会成为一群地狱里的魔鬼。侯大勇心中叹息道:若自己不献“火药破城”之计,也许这一场屠杀就不会发生。可是侯大勇随即又想道:若不用火药破城,周军将士必将在城下流更多的鲜血,楚州百姓是人,周军将士同样也是父母所生,正所谓对敌人仁慈也就是对自己残忍,只要有战争,总会有悲剧发生。

只是。柴荣下达屠城令,这多少有些出乎侯大勇意料,他努力回想在另一个世界所学地历史,是否有屠城之事发生,却没有一点头绪。

(注一:《旧五代史》,显德五年春正月乙巳,帝亲攻楚州。时今上在楚州城北,昼夜不解甲胄,亲冒矢石。麾兵以登城。丙午,拔之,斩伪守将张彦卿等,六军大掠。城内军民死者万余人,庐舍焚之殆尽。

注二:陆游《南唐书:张彦卿传》云,及梯冲临城,凿城为窟室,实薪而焚之。城皆摧之,遂陷。彦卿犹结阵城内。誓死奋击,谓之巷斗。日暮。转至州廨,长短兵皆尽,彦卿犹取绳床搏战,及兵马都监郑昭业等千余人皆死之,无一人生降者。周兵死伤亦甚众,世宗怒,尽屠城中居民,焚其室庐。然得彦卿子光佑不杀也。)

柴荣一行很快来到楚州衙门,浑身是血的前线指挥官赵匡胤赶紧迎了上来,行过礼,禀报道:“楚军还有一千多人,张彦卿和郑起业都在里面,人是跑不掉了,只等城外把小型的冲车和长梯运到,我军就发起总攻。”

柴荣、范质、侯大勇等人就在一旁观看楚州城内最后一战。

楚州衙门和传统的衙门一样,是由住房、围墙构成的院落,而且院中有院,周军入城的部队全是步军,冲车、床弩等重型武器仍在城外,周军一时无法越过围墙,又无法推开衙门大门,就在外面挤作一团。

一队杀红眼的周军搭起人墙,想翻过围墙,动作最快的一名军士刚刚在围墙上探出头,数支铁箭就射了过来,军士脸上、胸前各中一箭,翻身摔了下来,再没有周军敢于上墙。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冲车来了,快让开。”

运进城的冲车虽然是小型地冲车,但是,冲车毕竟是用来对付城门的,院门虽厚,如何经得起这般大力,不过数下,衙门的大门就被撞开。一队周军呐喊着冲了进去,不料,楚州军在衙门的大门后面安放了柜马、胡床、椅子、茶几、胡桌等各式杂物,形成一道简易防线,楚州军趁着周军被阻地短暂时间,箭如飞蝗,百多名周军全部被射倒在杂物前。

周军指挥官作战经验极为丰富,及时下令停止攻击,不一会,数名军士提着大桶,在步军大盾的掩护之下,迅速把猛火油倒在杂物上,很快,门口大火熊熊。

周军又向院内射了一些火箭,由于围墙到院内房屋有百步之远,这些火箭大多射在了空地上,没有能够引燃院内建筑。

院内杂物很快就被烧毁,大门洞开,左手持小圆盾、右手持腰刀的数百周军刀牌手蜂拥而入,随后,弓箭手、长枪手也鱼贯而入,院内喊杀声、惨叫声大作。

柴荣一直面目表情,他听到院内喊杀声渐渐弱了,这才扭头对一边的侯大勇道:“楚州定矣。”

正在此时,在柴荣左侧的房顶上,突然出现了一名手持长枪地楚州军士,他不顾一切地从房顶扑下来,就如高台跳水一般,长枪和身体成一条直线,枪尖对准了柴荣。

房顶距离柴荣甚远,此人无论无何也刺不到柴荣,柴荣根本没有躲避,眼睁睁地看着他扑向地面,只听得“噗”地一声,枪尖扎进了地面,在巨大的作用力之下,枪杆“啪”地折断了,折断地枪杆刺进了这名楚州军士的身体里,这位楚州军士嘴里吐出一些血泡,在地上抽动数下,就不能动弹了。

柴荣平静地道:“真乃勇士也。”

侯大勇惊出一身冷汗,抬头见临街房屋密布,多为二层小楼,若有箭手藏匿其上,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他并不负责柴荣地警卫,仍然大声对身后的禁军将领道:“赶快派人逐屋搜索,不能让一个人留在房内。”

禁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负责保护柴荣,听到侯大勇的命令,飞快地看了一眼赵匡胤,这才拱手道:“接令。”两队禁卫军迅速冲进了街道两旁的房屋,不一会,听见房屋内不断响起了惨叫声。

这时,从楚州衙门涌出了数十人,当先一名赤膊大汉提着两个首级,快步来到柴荣面前。

张彦卿眼睛一只睁得圆圆的,一只半眯着,他平时有一个习惯,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眼睛总是半眯着,当双眼猛地睁开之时,便意味着下定决心了,此时,张彦卿失去了生命力,所有的思考和决心都随风而逝,两只眼睛也就各行其道了。

柴荣久久地看着张彦卿的首级,柴荣年轻之时,家庭贫贱,曾经到南方经商,当时张彦卿还是南唐军中小校,两人曾有数面之缘,张彦卿还出手相助过柴荣,此时,见到故人首级,万般滋味涌上了柴荣心头。

柴荣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冷冷地道:“把张彦卿、郑起业的首级挂到木杆之上。”

城内地杀戮仍然在继续,禁军军士三五成群在城内乱窜,只要看见没有穿军服杀,立杀无赦,天将晚时,城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天黑之时,中军传来停止屠杀之令,城中之民,早已十室九绝。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庙堂之高(二十四)

夜已深,楚州城一片黑暗,没有灯光跳动,没有夫妻呢喃,没有小孩哭闹,没有看门狗狂吠,只有零星的惨叫声、重伤军士的呻吟声、军营里此起彼伏的鼾声。

血腥、浓重得让人窒息的血腥,铺天盖地笼罩着楚州城。几匹快马在城中奔驰,马上是中军传令兵,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大呼:“屠城结束,各军回营。”

各、军、回、营,这几个字在血风中渐渐远去,隐隐约约又在城内回荡。

城南有一个干净整治的小院,为都监郑起业居所,柴荣入城后,就暂时住于此。其实,城内最好的院落为防御使张彦卿的府弟,只是张府人口颇多,大屋小厅血腥气太重,而郑起业是都监,家属均为人质在南唐主手中,府里只住了一个小妾和三个奴仆,人少,血腥气就稍稍少一些,军士们提水冲掉地上的血迹,燃起禅香,郑起业的院落就恢复了往日的雅致和干净。

在郑府的大厅里,摆了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一个烧锅,烧锅下面是做工精致的小铁炉,铁炉里燃烧着红通通的木炭,烧锅里盛着暗灰色的热汤,在炭火的烧炙之下不断地翻滚着,破裂的气泡中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香味。

柴荣专心致志地吃着肥嫩的羊肉,似乎没有理睬众臣的激烈争论。

范质是老资格的宰臣,虽说大周朝实行的是首辅宰相轮换制,可是凭着其资历,他在几位宰相中说话仍然最为分量,他不紧不慢道:“契丹新主耶律述律年少执政,朝政颇为荒废,据传他每夜招来众臣酣饮,经常是通宵达旦,第二天白天才起床。辽人称之为睡王。辽之燕王牒蜡被杀以后。继燕王牒蜡镇守幽州的是南京留守萧思温,萧思温是公主驸马,为人不修边幅,最是怯懦无能,此时,正是夺回幽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正可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错失良机,等到辽人恢复了元气,则北伐定然难上十倍。”

范质所说之事,涉及在辽国的内乱:内乱始于辽太宗耶律德光之死,耶律德光当年率失兵攻入大梁之后,灭了后晋,耶律德光却在北归路途中。病死在河北在杀狐林,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翰共同拥立永康王兀欲为帝,是为辽世宗,而辽国述律太后喜爱幼子李胡,拟立为帝,太后、李胡率军与辽世宗战于潢河,辽世宗胜利,不过亦留下许多暗流和政争。最后辽世宗也被谋杀,于是睡王耶律述律即位,他即位以后,又杀掉了密谋反叛的燕王牒蜡。

大周一向以辽国为主要敌手,因此,众位大臣对这一段历史都知之甚深。不过,相同的历史因为不同人来解读,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和结论。

侍卫军主帅李重进是皇亲,更是重将,他素知辽军地战斗力。和范质两人意见完全相左:“辽人朝政虽然有些乱,可是辽军军威极盛,远非南唐、西蜀所能相比,我军如果要北代成功,必须要动用最精税地人马,还有分兵防守南部边境,中原腹敌只怕空虚异常。若此时北汉军从泽州南下,直袭大梁,和辽军形成夹击之势,则大周朝就十分危险了。”

李重进加重语气道:“我的意见仍是先南后北,趁着我军接连攻克楚州、扬州、濠州的威势,扫平南方,然后再攻打西蜀和北汉,等到中原大定,我军再和辽人决战不迟。”

范质不以为然地道:“大周四面皆敌,不论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面,如终要面临两线作战甚至三线作战的困境,如将军所言先南后北,在南线作战之时,若辽军和北汉军南下中原,我军岂不是也会陷入两线作战?”

李重进向来心高气傲,只是此时有陛下在场,说话者又是老资格宰相,他才没有发出尖酸之语,不过,范质话音刚落,李重进似笑非笑道:“这四年,我军先和西蜀决战在凤州,然后三战南唐,怎么没有见到北汉军和辽军南下?”他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道:“北汉刘崇若没有辽人支持,早就被我军的灭掉,所以,北汉和辽人也算得上唇齿相依,所以我敢肯定地说,我军若攻打辽人,北汉必然出兵。但是,我军攻打南唐,和辽人没有利害冲突,他们自然不会出兵相助。”

北汉是大周的世仇,北汉主刘承均依靠着在契丹军的保护,占据了山西,就如一把长弓一样对准大周朝的软胁,随时都有可能制大周于死地,因此,李重进地假设极有道理。

柴荣登基之时年仅三十三岁,称帝后在高平打败了北汉和辽的联军,由此信心大增,满怀雄心壮志,道家高人陈抟通过无极图,算定柴荣在位三十年,柴荣更是信心百倍地许下三十年帝王鸿图:“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为了达到十年拓天下的目标,柴荣和范质、王朴等等心腹重臣多次探讨平定天下的战略,关于平定天下的战略,重臣们分为“先南后北”和“先北后南”两派,战略方向事关全局,重臣们互不让步,已经争论过数次,柴荣鼓励双方争论,但是一直没有明确自己的主张。

范质是坚定的“先北后南”派,王朴、李重进、赵匡胤是坚定地“先南后北”派,王薄、张永德并无定见,时常在两派中游离。

范质和李重进激烈交锋之时,殿前司主帅张永德只顾低头吃菜,对战局不发一言,张永德的夫人就是著名的寿安公主,与寿安公主性格相反,张永德性格颇为优柔寡断,因此,在前线的殿前司禁军实际上是由赵匡胤指挥,对于“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这种涉及全局的战略,他没有自己成系统的认识,听双方争论,一会认为范质有理,一会又认为李重进有理。

赵匡胤见张永德并不发言。看到柴荣的眼光扫向自己。就道:“在下觉得统一天下还是先易后难为妥,辽军战斗力甚强,如果我军不能迅速破敌,而与辽军僵持不下,南唐与西蜀极有可能趁着中原空虚之际,出兵袭扰边境,我军分兵应付,局面难免就会糜烂。南唐、西蜀相对较弱。只要灭掉南唐、西蜀等南方势力,再掉头北上,此时可以利用南方充裕的钱财物质,为北伐提供军资,这样我军必然实力大增、势气如虹,破北汉也就顺理成章。”

侯大勇以前没有参加讨论过这种事关全局地战略,因此没有急于发言。只是静静地听。

当赵匡胤说完之后。侯大勇心道: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中,赵匡胤就是按照先南后北的战略,平荆南、西蜀、南汉和南唐,最后又灭掉了受到契丹人保护地北汉,基本实现了统一,可是北汉灭亡之后,宋人从此与契丹全线接壤,也就失去了缓冲之地。北方边患由此兴起,高梁河、歧沟关等战役惨败之后,宋军在北方全线被动,仅能自保。从此,北方边患不断,随后,党项建国,女真兴起,宋朝被轮番欺凌,最后。蒙古崛起于大漠,横扫了亚欧大陆,灭国无数,宋亦不能免,终被来自北方地游牧民族所征服。

想到这里,侯大勇神情就有些凝重。

柴荣把目光转向了侯大勇,道:“侯爱卿。你怎么看此事?”

侯大勇虽是新任的宰相,但是在朝中时间极短,率军来到楚州以后,除了献计用火药破楚州城以外,基本上没有对国事发表意见,此时,柴荣点名,侯大勇也只有拿出自己的观点。

侯大勇来自现代社会,对于判断历史发展方向上,比范质、李重进、赵匡胤等人有先天的优势,他知道在座每一位重臣的观点,都有可能影响了社会历史的发展,因此丝毫不敢怠慢,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这才道:“总体上来讲,臣赞成先北后南地主张。”

范质是孤独的“先北后南派”,见侯大勇开宗明义地支持自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高平之战时,李重进的地位远远高于侯大勇,曾短暂地做过侯大勇的上司,不过,侯大勇很快就被柴荣调到了张永德的手下,当时张永德和李重进的矛盾极为尖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地地步,李重进颇为恼怒侯大勇由侍卫军调至殿前司,曾经借故多次刁难过侯大勇。

李重进万万没有想到,数年时间,当年的一名中级军官居然一跃而成为了皇亲国戚,官职也是一升再升,不过五年时间,就由黑雕军都指挥使变成了大周朝宰臣。此时,听到侯大勇地表态,李重进英俊阴冷的脸颊轻轻抽动了数下,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此时的侯大勇已非吴下阿蒙,轻易树强敌是极为愚蠢的。

“臣所说的先北后南,准确来说应是先北后南再北,分四个步骤,第一步,扫平长江以北的残敌,趁胜夺取舒州、蕲州、黄州等地,彻底将南唐势力赶到长江以南;

第二步,集中我军主力,夺取幽云十六州,只要能够夺取这十六州之地,以此为屏障,辽人就难以轻易跃马中系,臣所说的向北,主要就是夺取十六州这个战略要地,而不是与辽人决一死战:

第三步,稳住北方之后,就可以再次挥军南下,先攻稍弱的西蜀,次攻南唐、南汉等南方势力,南方大定之后,再返身向北;

第四步,统一天下之日,便着手与辽人决战,此时挟全国之人力物力,周军必将纵横大漠。”

侯大勇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不出十年,陛下必将扫平天下,建立不朽之功勋。”

柴荣不动声色地听完侯大勇地陈述,仍然没有表态,他自己动手,舀起一碗滚热的肉汤,随意道:“今天这羊肉汤还真香,大家别愣着,都喝一碗吧。”柴荣是马上帝王,多年军中生活让其形成自己动手的习惯,特别是在重臣议事之时,柴荣特别不喜欢太监、宫女站在身后。总是把他们赶到屋外等候。

范质等众臣也依葫芦画瓢。舀起了肉汤,一时之间,屋内“呼哧”声不断。

柴荣放下汤碗,这才询问范质,道:“范相,侯相之策你意下如何?”

范质身材瘦高,面貌清秀,穿着宽大的紫色官服。颇有些仙风道骨,“侯相之策甚合臣意。”

柴荣又问,“李三郎,你意下如何?”柴荣是太祖郭威的养子,李重进的郭威的外甥,柴荣未称帝前,一直以“李三郎”称呼李重进。此时如此称呼,也是亲近之意。

李重进相貌和党项房当族鹰帅房当明有些相似,都有一只鹰钩之鼻,盯着人看时颇有威势,李重进把头稍稍扬起,道:“幽云十六州是战略要地,在此地的争夺战必定十分激,!等同于和辽军决战。我军必然要集中大量精税于此,我还是哪个意见,若北汉军趁机南下泽州,或是南唐军趁机渡河而击,我军必定被动,这个问题若不能妥善解决,匆忙北上实在不智。”

在侯大勇知道的历史中,柴荣选择了先北后南地战略,而赵匡胤最终选择了先南后北地战略,侯大勇从内心深处是支持柴荣的抉择。他不愿意和李重进纠缠在这些细节之上,走到大厅中间,取过一块黑木炭,几笔就画出一个简要的地形图,指着图道:“中原是否稳定关键在于北方是否稳定,北方不稳的主要原因是由于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使中原失去靠山而芒刺在背。因而难以得到安宁。中原要统一,必须要拿夺回燕云十六州。”

侯大勇拿起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围住燕云十六州,语气有些激昂,道:“燕云十六州!是所有战略的重中之重,比西蜀、南唐重要十倍,失掉了燕云十六州,中原毫无屏嶂可言,契丹铁骑就可来去自如,而我们却要费尽脑汁耗费大批军队搞防守,被动不堪,这也是石敬塘最可恨的地方。”

侯大勇在灵州带兵之时,养成了挥手习惯,这是大人物决定重大事项常用地手势,此时说到兴致处,右手不禁又抬了起来,可是立刻意识到坐在对面地是大周皇帝,就把右手放在腿边,道:“南方诸国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各自为政、互相牵制,根本不能对大周形成威胁,北方一平,南方自可传缴而定。至于北汉,臣也认为不足为惧,高平之败已让其税气顿时,这数年来,刘承均始终龟缩在太原,再也不敢南下,而延州军、灵州军等西北诸军在其侧翼,东南的潞州李筠部实力也是不俗,若北汉军当真敢于南下,诸军夹击之下,只怕北汉军占不到任何便宜,根本不用中央禁军出面。”

侯大勇讲完,对着柴荣道:“臣愚昧,所说为抛砖引玉,请陛下明鉴。”

柴荣长声大笑,道:“侯相之言,句句都说到了朕的心窝里。”柴荣对众臣道:“众爱卿所言,均为金玉良言,朕一直没有表明态度,今日侯相所献之策,就算是我的态度,先北后南是国策,就于今晚定下,不必再议了,至于具体执行,则由枢密院精心畴谋。”

李重进心中犹有不服,又见侯大勇受到陛下的推崇,脸上笑容就一点一点阴了下来。

赵匡胤爽快地笑道:“天下大定之时,楚州夜谈之盛事,必将流传千古。”

第三天,大周军就开始南下,扫荡南唐在长江以北的残兵。

大周禁军尚槽运河道南下,三天后来到了扬州,然后向东到泰州,再到銮江口。

来到銮江口时,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率领着大周军舟师早已列阵于长江之上,正在等待着与南唐水师决战。

侯大勇来到大周以后,长期在北方作战,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水军,今日一见,不觉吃了一惊,大周水师规模之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大周舟师共百余船,分为三种:

一种是巨型战船,名为玄龙船,是从隋代“五牙”战船演变而来,当年隋将杨素灭陈时动用地“五牙”楼船,就是无可置疑的巨舰了,隋之“五牙”楼船高达30米,有船楼5层,拥有800人的海量吞吐,上面安置抛石机用于远程攻击。隋朝水军在信州岸边与陈水师对阵之时,“五牙”船抛出的大石击碎陈舰十余艘,陈水师为之胆寒,遂大败。

另一种是体型稍小一些的战船,样式和和玄龙船相仿,名为玄蛟船,玄蛟船仿制于隋之黄龙船,可容纳士兵百人,在吃水较浅的河岸行驶,比玄龙船更为灵活,是大周水师的主力船舰。

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型船支,比如平乘,蒙冲等等船。

李继勋水师阵形严整,六艘玄龙船一字排开,船上战旗随着江风发出“猎、猎”声响,战船前端、后端均设在投石机,就如近代战船上地前甲、后甲火炮一般,船舷站着一些身穿藤甲的弓弩手,这些弓弩手同时又是格斗兵。在玄龙船两侧,是五十多艘玄蛟船,玄蛟船的装备和玄龙船几乎一样,只是略小一些,在玄龙船、玄蛟船两种主力战舰周围,还有一些平乘、蒙冲等只能乘坐十数人的小船。

柴荣性格认真,办事喜欢事必躬亲,到了銮江口,根本不休息,坚持要上战船,众臣也劝阻不了,只能看着威风凛凛的陛下上了战船。大周水军纪律严明,主将、副将不能同时上一条战船,这条规距是柴荣亲定,他自然要遵守此项规定,侯大勇和赵匡胤等分别上了另外的玄龙船,而范质、李重进诸人没有上船,率军守卫在岸边。

范质小时候被落水,差一点丧命,从此不敢下水,此时,看着对岸的战船和滚滚长江水,不觉双腿发软。

侯大勇上船之后,立刻由都指挥使邓铁陪着巡视整条战船,邓铁长于淮河,是大周水师的元老,他所在的战船是大周水师第二大战船,最大容量在千人以上,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每条船限装八百人。

侯大勇虽然是陆军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对大型战舰并不熟悉,但是特种部队里有内河巡艇,有一段时间,特种部队在太湖基地训练之时,天天就伴着这两只巡艇,对船只构造略知一二,在玄龙船巡视过程中,有什么不明白地地方,马上向邓铁询问,邓铁是个言语爽利的战船专家,又颇会比喻,往往几句话就把复杂的问题说清楚。

因此,侯大能对大周战船有一个初步的判断:大周造船技术已经相当精良,船身普遍使用铁钉钉合,用石灰桐油添塞船缝,因此,结构十分坚固和严密。此外,战船还广泛使用了轮桨、水密隔舱和水罗盘。轮桨的样子很像水车,安装在船舷两侧,每对为一车,以轴相连,水手踩动轴上的踏板,轴转带动轮桨划水,推进方式极为有效。水密隔舱技术,则利用彼此隔绝的船舱,使漏水地舱室不至轻易危及整条船的安全,这项技术至今仍是船舶不可或缺的。

有了这个初步判断,对于马上开始的水战,侯大勇多多少少增添了一些信心,他站在玄龙船顶部平台,观看李继勋率领水军出战。

长江下游水面宽阔,既是天堑,又是水军一决高下的良好战场,长江对岸,南唐船只也列阵等候,不过,南唐舰船显然准备不足,虽然有数十艘战舰,却没有大型舰船,最大一艘不过仅仅相当于玄蛟战船。

指挥船上战鼓大作,五色彩帜不断变化,一艘玄龙船、二十艘玄蛟船以及四十式各式小船在江面排成一列,缓缓向对岸攻去,玄龙船、玄蛟船上的投石机、床弩已全部准备就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庙堂之高(二十五)

銮江口已在长江下游,江面极为宽阔,几只鱼鹰在不知疲倦地在江面飞翔,发出清脆的叫声,穿透了清晨的霜雾。

在长江南岸的水军大营中,南唐兵部郎中张河源起得很早,上了楼船的顶部,他伸出手,搓了搓有些紧绷绷的脸,看着滚滚长江缓慢向东而去,心中若有所思,低声吟道:“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站在一旁的参军张林杨身上的厚裘似乎也被这浓雾所浸湿,他接口道:“这长江如此雄浑,又如此的让人心生愁绪,难怪杜子美会写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句。”张林扬是张绅休的侄儿,两人年龄相差不大,没有外人的时候,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又道:“长江以北看来是保不住了,幸好大周军水师弱小,否则,恐有亡国之祸。”

张河源个子瘦小,脸上神情却甚为坚毅,他曾是南唐军中著名的将领,和吴越、大周作战屡有战功,不料却突然被调到兵部任郎中,虽说职务升了,却如龙困浅水,有力使不上了,就颓然道:“你看我干的是什么事情,堂堂的兵部郎中,周军南侵之际,不是率兵迎敌,反而是向周军上贡求情,周军虎狼之师,又不是草原的胡人,区区财物岂能打发,柴荣是冲着江北之地而来。”

张林扬深有同感,忿道:“这三年来。年年上贡不断,这一次又送了罗敷绢布三千匹,乳茶三千斤。以及香药犀象无数,数年间上贡的财富,加上修筑宫殿地耗费,若是用来制造战船,大唐水师至少可以多造百艘楼船,你看看现在大的唐水师,可乘坐百人的战船已经寥寥可数。长江天险,看来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江风吹过,长江水浪拍打着两岸,发出“哗、哗”地波涛声。浓雾似乎被江风吹散了一些,张河源一直注视着对岸。猛地一征,长江北岸似乎有一些战船的轮廓。

楼船下面有专门负责观察的军士,他们也发现了异常。只听到几声惊呼:“周军战船,全是大船。”“天啊。大周的战船。”

又是一阵江风袭来,浓雾被吹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周水师完全出现在张河源眼前,长江北岸连绵不断都是周军战船,而且有数量众多的大型、中型战船,在北岸足足排了好几里。

张河源大吃一惊,用力抓紧了船舷,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头昏目眩好一阵,张河源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朝楼船下跑去,嘴里吼道:“王将军在哪里,赶快叫他起来,周军战船打过来了。”

銮江口的大唐水师主师刘琮并没有住在船上,而是住在水寨之中,只有副帅王延灵住在楼船中。

此次出访南唐的正使是兵部侍郎陈觉,陈觉和冯延巳、冯延鲁、查文徽、魏岑等五人在南唐大大有名,被称为“五鬼”,皆为文学出众而长于谄谀之人,他们排斥忠良,把南唐内政弄得一团糟,周军再次攻打南唐,南唐主李景恐惧万分,就派兵部侍郎陈觉到江北去上贡,请求罢兵。

陈觉带着贡品来到了銮江口之后,他和刘琮是旧识,刘琮知道陈觉在朝中颇有势力,颇得李景赏识,就找来镇江美女无数,两人在水寨之中逍遥快活。张河源不喜飞扬跋扈地刘琮,更不喜欢小人陈觉,婉拒了刘琮的邀请,住到了楼船之上。

几个亲卫听见有人从楼上大叫着跑下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厉声吼道:“是谁,站住。”昨夜王延灵将军拥美而醉,若搅了他清梦,必然会挨顿鞭子,或者被砍上一刀。

“让开,我是兵部郎中张河源,快叫王延灵起床。”

亲卫已认出了这个瘦小的男子就是兵部郎中张河源,连忙立在一旁,不过,并不敢去叫醒王延灵。张河源怒火中烧,抬腿猛蹬房门,这房门颇为结实,张河源就觉蹬到一块铁板上,接连蹬了数下,门忽然开了,张河源一脚蹬空,身体失去重心,差点跃倒在地。

披头散发的王延灵手提腰刀,愤怒地站在门外,看到是张河源,凶焰才稍减。

“周军战船攻过来了。”张河源急急地道。

王延灵这才明白张河源为何如此着急,就轻蔑地笑道:“周军只有几十条小船,居然敢跨江而击,真是以卵击石。”张河源不想和王延灵啰嗦,拉着王延灵就往楼船顶部跑去。王延灵是大唐水师的老将,知道大型楼船地威力,他看到周军船队中有数十条大型楼船,脸色顿时煞白。

周军水师犹如从天而降,攻过来战船中有一艘五层大船,二十多艘三层大船,还有数十艘小型战船。

大唐水师多年未添新船,虽有百余条船,除了三艘西江大船,十五艘南江中型船,其余皆为搭载十多人的小船,而这些大中型战船都使用多年,早就应修补或淘汰了,却仍为大唐水师的主力舰。

张河源看见王延灵面现恐惧之色,抽出腰刀,历声道:“王延灵,组织船队敌。”王延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经过一阵混乱之后,南唐水师数十艘战船迎向了大周水师。

双方渐渐接近了江中心,只听大周水师一阵鼓点响动,安置于玄龙船和玄蛟船前甲地投石车突然发动,数十块数十斤重的石块,带着风声,向南唐水师地三条大船袭去。

大周的玄龙船和南唐大船,均脱胎于“五牙船”,“五牙船”在四面甲板还备有6架长达15米的武器——拍竿。拍竿相当于利用了杠杆原理地巨型长锤,靠下落能量砸击靠近的敌船,大周水师的玄龙船已经改拍竿为投石机。

南唐西江船仍是使用拍竿。没有装备投石机。主要原因是由于中原水师素来无大船,多用斗舰来袭击南唐水师,斗舰地特点是船壳用多重木板加固以利冲撞,南唐水师为了有效对付斗舰,仍然采用拍竿来击毁靠近大船的斗舰等各式小船。

此时,大周水师开始用投石机远程攻击,南唐西江船缺乏远程攻击能力。只能挨打而全无还手之力,转眼间,二条西江船地船体已被飞石击穿,江水汹涌而入。

王延灵的中军指挥船受到了重点照顾,受创最重。船体很快失去了控制,向着下游漂去,顺江而下不过一里。就沉于江中,中军船上带有两只微型小舟。是危急关头逃生所用,水军副帅王延灵和兵部郎中张河源爬上了小舟,顺水漂了数里,才在一个回水湾上岸,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中军船受重创,南唐水师失去了统一指挥,在江中乱成了一团。双方还没有靠拢之时,上游又出现了一支大周水师。水师是清一色的海鹘船。

海鹘船发明于唐朝,船型头低尾高,前大后小,船的外形模仿善于穿风掠浪的海鸟,适合划浪而行。船上左右设置浮板,在风浪中具有稳定船只地作用,又可阻挡侧浪,减轻船体横向摇摆,是一种比较不怕风浪的战船,大周水师在船舷两侧加装铁板,增强防护能力,又在船首加装犀利的铁尖,用来冲击敌舰,这种战船拥有一千料(约60吨)的载重量,长十丈,宽一丈八尺,深八尺五寸,底扳阔四尺,分成11个水密隔舱,两边各有5支橹,可以载士兵108人,水手42人,新式海鹘船之一种结构坚实、战斗力强、能冲击敌舰的新型战舰。

顺江而下地海鹘船有二十多艘,速度极快,锐不可挡地冲入南唐水师的阵营里,南唐水师西江船船仅剩下一艘,其余皆来南江船和小型战船,这些中小船哪里能够承受海鹘船冲撞之力,挡者披靡,纷纷被撞翻在水中,很快,南唐军士在水中飘浮了一片。

大周水师有许多小船,这些小船操纵灵活,船上不过十来名军士,他们在大船空隙钻来钻去,船上军士弯弓搭箭,对着江水中落水军士射击,而有一些军士手持长枪,不少靠近小船的落水军士被刺杀于水中。

尸体和鲜血顺着江水,向下游飘去,形成一条长长地血带。

南唐水师军无斗志,剩下的一条西江船也中了无数巨石,幸好船体还没有严重损坏,他们被数条玄蛟船围住,玄蛟船上地军士已把钩枪甩在了船舷之上,西江船见势不妙,打出了投降的旗语,而转动灵活的纷纷向下游逃去,大周海鹘船队沿江追击,而其余战船趁机直袭南唐军设在江南的銮江口水寨。

南唐水师称雄长江多年,虽说战船老化的十分历害,仍然夜郎自大地认为自已仍是天下第一水师,对于大周水师总是抱着一种优越的心理态度,不料,一夜之间,大江对岸突然出现了一支异常强大的大周舰队,南唐水师在其面前竟无任何还手之力。

銮江口水寨守卫军士吓得目瞪口呆,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飞石、弩箭,完全丧失了了抵抗能力,主帅刘琮早已吓得手脚发抖,他和兵部侍郎陈觉一道,带着百名亲卫,夺路狂奔,主帅一逃,銮江口水寨军士顿如鸟兽散。

周军水师轻易地登上了銮江口水寨。

左领军上将军李继勋是一员三十多岁地将领,跳下战船,来到水寨之中,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副将罗庆环道:“你带人到水寨中把能搬走的财物全部搬走,然后浇上猛火油,把水寨给我烧得干干净净,不准留下一砖半瓦。”罗庆环带着一千名兴高采烈的军士上了水寨,其余军士只能回到船上,眼巴巴看着罗庆环带人去烧杀抢夺。李继勋在水寨岸边站了一会,这才转身回到船上。

禁军中义社十兄弟。原以李继勋年龄最长,职务也最高,当他升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武昭军节度使时。赵匡胤刚刚接任自己曾任过的永州防御使,不过,在显德三年地围困寿州之役中,李继勋被寿州军逆袭损兵折将之后,被柴荣免去了禁军军职,被任命为河阳一带节度使。在显德四年底,李继勋才被重新任命为禁军军职,为右武卫大将军,不过,他的名位已降到屡立大功的赵匡胤之下。

此战。李继勋带领水军攻破一向强大地南唐水师,踏上了南唐的南岸的土地,足以抵销寿州失利之责。李继勋迎着江风。傲立战船上,轻拍船舷。不由得心潮起伏。

侯大勇对赤壁之战印象极深,在他心目中,这一场大周水师和南唐水师的战斗应该有些壮怀激烈吧,不料,完全是一场壮汉对少儿的打斗,看着南唐水师的小船,侯大勇很有些疑惑,问身边的邓铁道:“不是说南唐水师天下第一。为何今日如此不济?”

“南唐水师是一年不如一年,十年前,南唐水师地主力战船叫做西江船,装载量比玄龙船还要大,当年南唐和吴越交战之时,南唐水师出动了四百艘西江战船,顺江而下,连绵数十里,大败吴越水师。”邓铁一边说,一别砸着嘴巴,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只可惜,这十年来,南唐水师几乎没有增添大船,五年前西江船队被吴越伏击了一次,也损毁大半,唉,南唐水师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及当年,已风光不在了。”

侯大勇奇道:“当年扬州、泰州都是南唐之地,你怎么知道南唐水师和吴越水师交战的情况?”

邓铁嘿嘿笑道:“末将是南人北相,侯相你看我长得牛高马大,实际上未将是杭州人,当年我就在吴越水军中。显德二年初,大周初建水军,承蒙陛下不弃,对我们这些南方人多有提携,现在大周水师将领中有吴越、荆南、南汉甚至南唐人,大家都盼着天下一统,重现汉唐之盛世。”

邓铁看着水中挣扎的南唐水军军士,又道:“末将很是纳闷,这长江水岸可是南唐的生命线,如末将这种粗鄙之人都知道水师地重要性,而南唐权贵竟然一再裁减水军,真是吃肉者鄙啊。”说到这里,邓铁突然想到站在面前的侯相也是一个吃肉者,连忙道:“末将口不择言,侯相莫怪。”

侯大勇并没有意识到邓铁的失言之处,叹道:“自毁长城者,古今中外何止一例。”

谈话间,南唐銮江口水寨已是火光四起,浓烟随着江风四处飘散。

銮江口位置极为重要,从銮江口溯水而上,过不了多远就是南唐之金陵,因此,銮江口一战,令南唐朝野为之震动,銮江口水师副帅王延灵、兵部郎中张河源被押回了金陵,因“轻敌冒进”之罪被押进了大牢,南唐主李景命令陈觉重新备齐贡品,再到江北求和。

正使陈觉来到江北之时,一条中型战船趁着早上浓雾锁江之际,悄悄驶到一个鲜有人知地天然码头,上得岸来,一个神情飘逸的中年男子从战船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地膘悍男子,身上背着一个布包,他颇为熟悉地形,上了一个山坡,躲在坡顶小树丛中观察了一会,就沿着小道慢慢向西而去,一路上,两人躲过了数次周军巡骑,走到中午时间,两人找了一个隐蔽处休息。

天渐黑时,殿前司禁军营寨大门正欲关闭,执夜岗的小队来到了大门口,接替了白天值勤的小队,数名暗哨穿着厚袄子,躲进了各自的哨位,而明哨军士已经关闭大门,而带队的伍长有一个帐篷,他坐在里面把干肉块切碎,又从怀中取过一个小瓷器,抽开盖子,倒出一些暗红的油酱,这些油酱是大梁最出名的昊云轩油酱,最是美味,把干肉蘸上昊云轩油酱,也算得上美味之物了。

一名军士走了进来,道:“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赵将军的故旧。”伍长关山是赵匡胤地旧部,他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两人站在门外,几个军士手持刀枪,斜着眼睛盯着这两人。关山在营门处观察了一会,见中年男子面相熟悉,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就走出去,道:“你们两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定是南唐奸细,给我抓起来。”

身背布包的年轻人两条浓眉毛就要竖起来,中年男子连忙笑道:“军爷开玩笑,若是南唐奸细,现在岂不是自投罗网。在下是洛阳人,流落到泰州,听闻香孩儿来到泰州,故来寻他。”

据说当杜氏产育赵匡胤时,产房中有赤光绕室,还有经宿不散的扑鼻异香,与寻常产房中的血腥之气大异其趣。赵匡胤因此还得一个小名叫“香孩儿”,这香孩儿不但化血腥为异香,还一生下来就遍体金色且三日不变,洛阳人大多知道这个故事。

关山是赵匡胤任滑州副指挥使的旧部,也听说过这个故事,因此,当来人提到香孩儿之事,立刻知道来人真是赵匡胤的故旧。关山露出了笑脸,道:“两位先生且进营来,待我去通报当值军官。”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庙堂之高(二十六)

长江岸边,弯月如钩,江水泛着清波,潮湿的空气在拍岸的涛声中缓慢地流动。数匹快马从江边小道快速地奔跑,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长江里的鱼群,只听“卟通”之声不断,一尾尾数斤重的长江鱼跃出了水面。

柴荣孤独地坐在帐中,十二盏大油灯把军帐照得如白昼一般,两天以来,来自京城各地的奏折已有数十份,柴荣每一份都要认真批阅,晚睡早起成为柴荣的生活习惯,幸好长期军旅生涯打磨了一幅好身板,要不然,早就被繁重的军务政务累跨了。

范质、王薄、侯大勇、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这六人是柴荣最为倚重之人,享有见柴荣之时不用通报的特殊权利,赵匡胤来到柴荣帐前这时,御前亲卫直接把急急忙忙赶来的赵匡胤领入帐中。

赵匡胤解开布袋,里面全是珠宝,在灯光中更是显得璀璨无比,然后跪在一旁道:“这是南唐送来的珠宝,意图赌赂于臣。”

柴荣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堆放在桌面的珠宝。

赵匡胤看柴荣并未发怒,就接着道:“来者名为马闲,是臣在洛阳时的故识,自从臣从军以来,已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今日突然来访,说是南唐主李景要结识江北英雄。”中年男子马闲见过赵匡胤之后,开门见山说明了受南唐主李景之托,来结识江北英雄,并奉上了价值千金的珠宝。赵匡胤闻言大惊,他不敢怠慢,把来者稳在军中,然后亲自带着珠宝来到了柴荣大帐。

柴荣随手抓起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对着灯光看了看,只见宝石在灯光下发出柔和蓝光,看上去就如一只猫眼,他素来不喜这些无用之物,却也赞道:“好一颗猫眼宝石。胡商最喜欢这种猫眼宝石,我估计得没错,这种质地的猫眼宝石可以换得战马五十匹。”他看到赵匡胤仍然跪在地上,就笑道:“爱卿起来吧,看来南唐主已是六神无主了。才会用这等幼稚之计来离间我君臣。”

听到柴荣如此下结论,赵匡胤悬在心中的石头刁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起身道:“这个马闲本为中原洛阳人,却为南唐主充当说客,臣回去之后,就以奸细之罪杀掉马闲。”柴荣放下手中的猫眼石。道:“这倒不必了,赵大郎让这个马闲带话给南唐主,给他说,朕亦知道此事,有多少宝物尽管送来,朕照收不误。”

赵匡胤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一路上快马加鞭,心情极为愉快:南唐已是日落西山,眼看就要亡国了,我才不会上这条破船。

柴荣又取过一封密信。这是一封来自契丹的密信,内容很简单:“南唐李景使臣已到达上京。”

在第二次南征之际。南唐主就通过海路和契丹进行频繁联系,如今。双方的联系更加密切了,大周水师已经数次在海上拦截到从南唐北上的使臣。此事让柴荣内心颇为焦急,若南唐和契丹真正联合起来,南北夹击大周,则大周立刻就会陷入被动。

看过此信,柴荣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在帐中不停地来回走动。

第二天,大周大军逆水而上。军旗连绵十数里,站在长江南岸的南唐军士,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行进中地大周军队。

很快,报信的南唐军士来到了金陵,南唐主李景正和冯延巳等人正在花园中咏梅作乐。

冯延巳一袭淡绿色的长衫,摇头晃脑地道:“唐人咏梅诗确非前朝可比,譬如李义山这首诗,‘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实是咏梅诗中的魁首。”

李景并不以为然,道:“不然,不然,杜子美颇有几首咏梅诗,意境较李义山之诗更为深远、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