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通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跳将起来,又一名黑雕军军士冲进帐篷,“快跟我走,冲出去。”说完,用腰刀把西边方向地帐蓬刑开。帐外传来了激烈的兵器碰撞声、相互的咒骂声。刘成通根本分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此种情形已容不得他思考了,他跟着两名黑雕军军士,从帐蓬处钻了出去,帐蓬外面不远处就是他们的战马,黑雕军军士没有任何犹豫,手起刀落,砍断几匹马地栓马绳。

三人跳上马,两名黑雕军骑手在前,刘成通紧跟其后,直奔侧门而去,侧门有十几个回鹘军士,都面向营门外,没有想到营内突然冲来几匹战马,听到急促马蹄声时,战马已到了身边,黑雕军军士扬起腰刀,借着马势,把挡在身前地回鹘军士砍侧在地,三人一溜烟冲出了军营。

一会,回鹘军营中冲出来数十匹战马,追了上来。

刘成通退下后,葛萨、咄罗、仆骨等将领导又商议了一会,午饭时间就到了,葛萨等几位将领就在营中摆上酒菜,边吃边聊。

葛萨吃得有些心神不定,阿思的脸孔不停地在脑中晃来荡去。

突然,一名回鹘军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军士们和大周军士打起来了。”葛萨大吃一惊,把酒杯往地上一扔,脸色铁青地赶到了军营西北角。

战斗还没有结束,数十名回鹘军士,把黑雕军军士团团包围住,包围圈里面仍在发出兵器的碰撞声。葛萨亲兵大声喊道:“将军来了,大家退后。”亲兵喊了数次后,回鹘军士才慢慢退开。

刘成通一行共有二十五人,二十二名黑雕军军士为了阻挡回鹘军士,让刘成通有时间逃脱,结成一个小圆阵,拼死力战。

葛萨亲兵喝退回鹘军时,只有五名带伤地黑雕军军士还站得起来,他们身前身后,数十名回鹘军士和黑雕军军士侧在他们身边,鲜血把这一小块土地染成暗红色。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此事纯属一个意外事件。

当时,刘成通和大部份黑雕军都在帐篷里休息,黑雕军留有五名军士值勤。回鹘军也派出十名军士作为警戒人员,恰巧里面有一位军士参加过渭水之战,他的两个哥哥都战死在渭水岸边,他看到黑雕军军士居然大模大样在回鹘军营出现,气恼中,用回鹘语骂了黑雕军军士几句。

黑雕军军士虽然不懂回鹘语,但是,任何一个军营中都会流行脏话,黑雕军军营里近来就流行着几句回鹘语的脏话,军士们休息之时,常常互相用来开玩笑,因此,几名黑雕军军士都听懂了回鹘军士所骂的脏话。黑雕军军士不甘示弱,也用这几句脏话回敬了对方,几个来回之后,双方都抽出了刀子,最后酿成了一场火拼。

葛萨听罢事情经过,气得说不出话来,兰州回鹘军本来就势如危卵,如今出了此事,真不知如何收场。

第六十章 出使兰州(三)

一名中原话说得极好的回鹘官员,劝着几名受伤的黑雕军,道:“这纯粹是一个误会,放下武器吧,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一名黑雕军军士答道:“少说废话,要我们放下武器,等下辈子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赚够了,放马过来啊。”

葛萨见五人不投降,手下回鹘军士也红着眼看着他,葛萨一挥手,道:“活捉他们。”

二十多名回鹘军士手持带着弯钩的长枪,从队中跃出,逼近黑雕军军士,五名黑雕军军士拼死反抗,可还是纷纷被弯钩拖侧在地,回鹘军不给他们自杀的机会,一个黑雕军军士侧地,三四个悍勇的回鹘人就迅速扑上来,把黑雕军军士按住。

葛萨军帐内,葛萨黑着脸走来走去,咄罗、仆骨等将领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葛萨转了十几圈后,停下脚步,道:“现在绝不能和黑雕军发生冲突,必须要给黑雕军一个交待。”

仆骨最为老成持重,他最怕和黑雕军贸然开战,听到葛萨如此说,赞同道:“刘成通逃了出去,不知他何时能回到凤州。若战事一起,兰州回鹘两面受敌,极为不利,我建议马上派出使节,带上两百匹战马,向侯大勇赔罪,稳住黑雕军。”

咄罗愤然道:“凭什么给侯大勇赔罪,这次冲突是意外,黑雕军死了十五人,我们回鹘儿郎也死了十八个,大家也算是扯平了。”

葛萨打断咄罗的话,道:“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不要逞一时之快。让全局陷于被动。”

咄罗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给我三千人马,我守住陇西,黑雕军就动弹不了,上次我们进入秦州,吃亏在没有粮食。难道我们回鹘勇士当真怕了那些懦弱的汉人吗?”

仆骨冷笑一声:“懦弱,今天的事你是看见的,黑雕军军士懦弱吗?”

在回鹘军中,仆骨的资历比咄罗深得多,咄罗曾在仆骨手下当过兵,他不客气地对咄罗道:“我们回鹘和中原交好了一百年,自有其中的道理,突厥强大吧。人那么多,地那么宽,现在哪里去了。”

咄罗不敢和仆骨争吵,沉着脸不再说话。

葛萨下定了决心,道:“仆骨将军说的有道理。赶快派出使节,带上战马,到凤州去稳住侯大勇。”

冲出回鹘军营地刘成通。跟在两名黑雕军骑手的身后,马不停蹄地向东南方向逃跑,跑了十多里后,回鹘骑兵仍紧追不舍,刘成通三人拐进一座大山后,弃马上山,钻进森林。才把回鹘追兵扔掉。

刘成通躲在半山腰上,眼看着回鹘骑兵沿着山沟慢慢地向北而去,最后见不着人影,才松了一口气。

事起突然,刘成通根本不知事情真相。只是凭着本能在逃跑。得知冲突真相时,刘成通捶胸顿足一番,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两个黑雕军军士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位掌书记。三人无言在半山腰坐了好一会,刘成通才缓过劲来,沮丧地道:“事已至此,责怪谁也没有用,我们赶快回凤州,把事情经过报告节度使。”

一名军士取出随身带着的地图,向远处望了望,然后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各简单的路线,道:“战马丢了,步行回去有些麻烦,非得走一个月不可,这是最近的路线。”

刘成通站起来,使劲踢了一脚身边的大树,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我们立刻动身回凤州,千万不要因为此事引起黑雕军和回鹘军地冲突。否则,我这个使节的罪过大矣。”

三人下山后,一路翻山越岭,向凤州方向急赶。

两天过后,三人已经走得灰头灰脸,饿得前心帖着后心,在第二天傍晚,才遇到一户不知是哪族的牧人,虽然语言不通,牧人还是热情地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并让女主人做了一个大饼子,给三人装了几个水皮囊,让他们带到路上吃、喝。

刘成通身上带了一些周元通宝,临走的时候,他拿出周元通宝以表示感谢,被男主人断然拒绝了,推辞几番后,男主人开始变脸色了,刘成通明白他是真不要钱,只好作罢。

刘成通是个读书人,在诗书中,周边少数民族都是蛮族,需要中原文化的教化,刘成通以前没有接触到具体的胡人,也对此深以为然,而此时见到这家主人热情豪爽,不图回抱、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心中感激的同时,不禁想到大梁城内的众多奸滑之徒,一个问题浮在脑海中:“周边蛮族真是需要教化吗?”

第五天,三人脚上全是一片血迹,特别是刘成通,一双脚肿得晶亮晶亮,当三人站在一个不高地山坡上,远远地看见了兰州城时候,刘成通再也走不动了。两位黑雕军军士身体却健硕得很,十里越野早已成为黑雕军训练的家常便饭,走五天路,且为照顾刘成通的速度,走得并不快,对他俩来说并不算是大问题,只是,三天全靠大饼子顶着,两人喉咙里早就伸出了小手了。

“天寒地冰的,也没个猎物,要不然打点野物,也可以解共。”

“没有弓箭,有个啥东西也打不着,我们从回鹘军营冲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拿弓箭。”“能掏出来就不错了,还想拿什么弓箭,不知其它地兄弟逃出来没有?”

两名黑雕军军士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提到其他的黑雕军军士,两人都沉默不语。在回鹘军营中动武,能逃出三人已经是奇迹了,其他的军士定是难逃活命了。

正在此时,前面草丛动了一下,一只黄色地大狗露出了脑袋,对着三人汪汪直叫。两名黑雕军军士见到大狗。立刻站了起来,抽出腰刀。

有大狗,就有狗主人。

果然,十几个人持刀弄棍带着弓箭出现在他们面前,成扇形围住三人,进退之间颇有法度。这伙人都穿着皮毛衣服。不过样式相当混乱,有吐蕃样式,有回鹘样式,更多的还是有点变形的唐装。

一个长着汉人相貌、穿着回鹘服饰的汉子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上前走了两步,用一口流利地中原话呵斥道:“你们肯定是偷鸡的强盗,把刀放下,免得皮肉受苦。”

两名黑雕军军士并不答话。提着刀,警惕地看着这伙人。

刘成通向着一名身佩兰州回鹘军弯刀、气度沉稳地汉子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道:“我们三人路过贵地,不是偷鸡摸狗之徒。”刘成通判断得相当准确,此人正是这伙人的头领。

那人不动声色地抱拳拱手道:“在下是周家庄的周耀武。捉拿几名偷鸡小贼,不知各位可曾见到。”

刘成通道:“在下几人才到此地,刚刚在此歇息片刻,未曾见到其它人。”

周耀武笑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相见就是一种缘分,看众位风尘仆仆,想必走了很久吧,不若到庄上去。喝杯薄酒,歇歇脚再走。”

刘成通思忖片刻,料到周耀武并无恶意,若真有恶意,真接上前捉拿就是了。不必弄得如此复杂,见他出言相邀,便道:“如此就有扰庄主了。”

周家庄是兰州城外最大的汉人村庄,庄内有村民三千多人,大部分是汉人,还有少数吐蕃人和回鹘人。周家庄庄主地祖上本是唐军将领,多年驻守兰州,吐蕃多次袭击兰州,掳走了兰州城内大量人口,周家庄附近地土地多有荒芜,周家的乡人便不断内地不断迁来,耕作这一大片荒芜的熟地,渐渐形成了规模。

吐蕃对唐作战,起初是以掠取财物为主,后来转变为以夺取土地为主,占了大片土地后,因土广人稀无人耕种,才开始掳夺人口。唐玄宗设陇右、剑南两节度使,专防吐蕃内侵。当时双方国力强盛,连年发生战争,胜败相当,吐蕃并未得利。安禄山之乱后,唐朝的精兵猛将大多内调,边防空虚,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失守,自凤翔以西,邻州以北,都成为吐蕃的领地。

吐蕃对唐人有两种待遇,一是河陇地方未曾东徙的居民约有五十万人,都被看作贱隶,另一种是汉人世族豪家,吐蕃人不仅保留其田产,有些人被任为文武官。吐蕃人少,主要控制着要害之处,至于广大的农村,就交由这些世族豪家来管理。周家庄就是兰州城外一个汉族世家豪强,吐蕃人来了,他为吐蕃办事,而回鹘人来了,他为回鹘人办事,左右逢源,侧也在乱世中护得了庄园百年平安,周家庄主也在庄民中极为威望。

近年来,回鹘势力渐渐弱,渭水大败地消息早已在兰州传开,周家庄二子在兰州城内为官,周耀武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他从三人的衣着、谈吐,判断出三人定是大周官员,虽不知其来意,还是有意接纳。

周家庄就在山脚,很快就来到了庄子。初看之下,周家庄和陇西的普通汉家村庄没有多大区别,但是,进入内庄之后,叉道纵横,房舍摆布就如军队的阵形。

刘成通、两名黑雕军军士到了庄上之后,周耀武令人准备吃的,同时,让人去请老庄主。一会,几个庄丁端来几大盘羊肉,刘成通走得实在辛苦,又是好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他没有了读书人地斯文,拿过一大块羊肉,狼吞虎咽起来,刘成通如此,两名黑雕军军士更不必说,很快,几大盘羊肉就见底了。

老庄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年人,穿一件回鹘人常穿的翻毛皮服,戴着一顶六角帽,略有些发福,从内堂出来,一进大厅门,未开口,先打了个“哈、哈,”道:“难怪昨夜梦到喜鹊。原来今天有贵客进门。”

刘成通满嘴是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我吃得真是狼狈,有辱斯文。”

老庄主笑道:“大块肉,大碗酒,才是真正男儿,三位吃得爽气。我见着也高兴。”

老庄主话铎一转,突然问道:“两位壮士身着铠甲,精壮强横,定是军中之人,君之言行举止,定非凡品,恕我冒昧,君是大周地官员吧?”

刘成通知此事隐瞒不过去。委婉地说道:“我是大周朝雄胜军节度使麾下小吏,正准备回凤州。

“一百年,终于在周家从儿剑故国官员了,受我一拜。”老庄主说完就翻身跪下。划成通推辞不过,坐在堂前。受了老庄主的大礼。

老人起身后,道:“周家祖上是晋州人士,为唐军折冲都尉。兰州沦为胡地之后,周家也这里也住了上百年。”老庄主表情变化极快,眼中似乎挂着泪花, “陷于胡地百余年,心思故国啊。”

刘成通很是惊讶,道:“祖上是唐将。”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想我祖上为唐将之时。三千铁甲,就可纵横甘、凉十一州,我辈真是愧对先祖。”

刘成通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汉人,听老庄主说得动情。也有些感慨:“汉唐荣耀,早已随风而散了。”

三人在周家庄休息半天,刘成通和老庄主谈得甚为投机,但是刘成通急于回凤州,谢绝了老庄主挽留,带足了水和粮食,骑着老庄主送的快马,在一名熟悉路线的庄丁带领之下,迅速进入了周境。

凤州衙门的小书房里,侯大勇静静地听了刘成通的报告,他已经数次立起了眉毛。

侯大勇没有对双方意外事件多做评论,也没有责怪他,反而详细询问了老庄主之事:“周庄主说,兰州、甘州、凉州等地,象他这样地庄园还有不少,回鹘人基本上不管他们?”

刘成通道:“回鹘人虽占据了城市和一些要地,但是毕竟人数太少,村庄还是以汉人为主。我这次从秦州出发,到了兰州,又到了凉州之地,沿途汉人着实不少,大多心怀故国。”

“老庄主送了我很远,分手之际,老庄主对我一人说,若大周朝兵至,象他们这样地庄园,都会随时听命于大周朝。老庄主还说了一句话:盼回归故国,如久早盼甘露,盼了一百年了。”

刘成通说完后,侯大勇用手轻轻敲击着桌面,许久都没有说话,刘成通心里直打鼓,不知节度使要如何发落自己。

侯大勇突然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似乎下定了他决心。他抬头望着刘成通,见刘成通有些不安,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事情办得很好,和回鹘人冲突,责任不在你,你不要放在心里,回去好好休息吧。”

刘成通走后,侯大勇叫过亲卫,道:“请观察判官、黑雕军骑兵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黑雕军步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到侯府竹园来。”

“备马,回竹园。”

侯大勇到竹园后不久,郭炯、钱向南、何五郎、姜晖、胡立等将领匆匆赶到了竹园。郭炯第一个进竹园,进来之时,侯大勇背对着他,正专心看东墙上的地图。

凤州侯府,在前主人的精心打造下,成为凤州城里最有情调、最宽大的院子。高高地灰色围墙,把侯府同凤州城内的其它建筑完全分开,显示了主人在风州高高在上的地位,而在灰色围墙里面,种着不少老衬,还有小桥、流水、楼台亭阁和七八个独立的小院子,侯大勇家人不多,全部安顿下来之后,还剩下四五个独立的小院子。

侯大勇建立军情营之后,开始筹划建立参谋机构。

侯大勇在凤州侯府选了一个小院子,经过二个多月的改造,造出了一个类似作战室的大厅,大厅东侧挂着一幅制作也算精良的大地图,上面较为精确地标出了大周本土、蜀、唐、契丹、吐蕃、回鹘地大体位置、边界线、山川河流及一些重要目标,南侧放有一个沙盘,立体地标注了秦州及周边地区的地形地貌。

小院子改造完毕之后,侯大勇给小院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竹园。

参谋长的人选,需要有相当的文化水平,又要有基层带兵地经验,而最符合这两条的,黑雕军将领中首推郭炯。郭炯第一次显示良好战争智慧,是在攻打礼弥教磁州总坛的时候,他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了磁州圣使地动向,在解决磁州圣使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此后,郭炯参加了黑雕军所有重大战役,经受住战火考验的郭炯,他已不是沧州的华服青年,而成为受到黑雕军主力骑兵拥戴的都指挥使。

但是,有了推行三三制和龙虎阵不太成功的经验,侯大勇没有明确向众将宣布建立参谋机构,而是从各军中选了一些有战争经验又有文化地人,来到竹园,随时让他们提供军中各项数据,并不时布置他们作一些简单的策划,一点一点地把参谋机构的工作加给他们。

侯大勇用一根木棍指了指陇西,道:“郭郎到了,来,先看看地图。”

陇西,是最靠近秦州的一个城池,现由回鹘军所控制,若回鹘从陇西出兵,不过半日就到秦州,在战略上,对秦州周军造成极大的威胁,侯大勇、钱向南、郭炯在一起数次谈到陇西。

郭炯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道:“要动手吗?”

侯大勇指着陇西道:“这个位置具有相当大地战略意义,必须握在我们手里,现在动手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正在说话间,钱向南、胡立、姜辉等将领进入了竹园。

第六十一章 奇袭陇西(二)

三更时分,陇西小城完全沉浸在睡梦中,回鹘军人和老百姓都没有想到,大周精税之师一一黑雕军早已经虎视眈眈地潜伏在城墙之外,只等城门一开,就发出致命一击。

盖河是新任的陇西回鹘军守将,他是吐少度旧将,因为满头白发,而被回鹘军美称为 “白头将军”。

葛萨攻下兰州以后,没有等到兰州回鹘军从重创中完金恢复过来,就集中力量展开了对可汗仁裕的全面进攻,白头将军盖河屡次劝他不要急于和可汗全面开战,正在顺风顺水的葛萨没有采纳盖河的意见,反而把盖河的意见视为懦弱。葛萨当兵的时候,盖河已是白头将军了,葛萨成为将军的时候,盖河还是白头将军,无论从年龄还是军龄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是一员老将了,老将有两种含义,一是老而无用,另一种是老而弥坚,在葛萨心中,盖河属于老而无用的那一类。因此,葛萨调集兰州回鹘军主力和可汗仁裕的部队大战于兰州北的时候,盖河就被派来守卫陇西。

葛萨太急于和可汗一较短长,回兰州之时,带走了原来驻守陇西的回鹘精税之师,仅给陇西留下两千老弱之兵。葛萨知道陇西位置的重要性,但是他心存侥幸之心,毕竟,中原军队百余年没有进攻陇西城了,只要打败仁裕军,就可迅速把驻守陇西的精兵重新调回来。

盖河来到陇西后,把两千回鹘军分为两部,分驻城东和城南。他虽然满腹不满,对于守城之责却不敢掉以轻心,一进陇西,他就发现这支陇西守军军纪极为松驰,便开始着力整顿军纪,数次鞭打违规军士了。可是手中皆是老弱之兵,要想一个月把这支弱旅打造成精兵,也着实困难,毕竟,精兵不是一天炼成了。

夜晚城门处的守卫情况,是白头将军盖河还没有来得及清查整顿的诸多问题之一。按回鹘军规,这二十名回鹘军士都应在城门处守卫,可长期无战事,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城门处只有数人守卫,其余军士都躲在不远处的小房间中睡觉。

周青、武家强这个情况了如指掌,他们针对回鹘军的防守情况,把混入陇西城的军士们分成二组。一组由周青带领,对付城门的军士,一组由武家强带领,对付睡在小房间的回鹘军士。

黑雕军发起攻击地当天晚上,西城门的四个老军士。穿着厚厚的衣服,缩着脖子,躲在门洞下面。一名军士用皮囊装了些酒,四名军士轮流喝着,他们盼望着早点天亮,天亮过后,他们就可以回到热炕上好好睡一觉了。

周青带着四个人,顺着城墙根,悄悄向门洞摸去。他们穿着特制的软底鞋,手持锋利的侯家刀,这种腰刀和往常所用的横刀有所不同,横刀刀刃直窄,而侯家刀刀体呈流畅地弧线形。更利于劈砍。

周青等人要摸到城门洞时,小房间方向传来几声惨叫声和回鹘人的惊呼声,几个回鹘老军士正在品尝着美酒,小城平静的生活,使草原汉子的灵敏如猎豹的反应变得迟缓了,听到叫声后,他们呆呆地望着小屋,半响才反应过来,还没有抽出弯刀,几条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锋利的刀锋轻易地划开老军士厚厚的衣服。

一名回鹘老军士一手拿着装酒的皮囊,一只手握着已经不太锋利地弯刀,他至死也没有弄清楚是什么人袭击了他,敌人出手是如此凶狠,他最后一口酒还含在嘴里,却再也不能为他温暖身体,鲜血和美酒,同时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慢慢的渗进冻得坚硬的地面。

而小房子里面的战斗,或者不能称为战斗,称为屠杀更为合适,几乎和城门处地战斗同时结束。武家强来到小屋门口后,非常冷静地敲门,会说回鹘语的陈黑郎用回鹘语大声说了一句:“开门,天真冷啊。”

小屋里面的回鹘人根本不知有诈,一名回鹘人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门划开一条小缝,武家强猛地对准房门就是狠狠一踹,开门地回鹘人被猛烈的碰撞击倒在地,七名军情营军士一涌而上,对着从睡梦中惊醒的回鹘军士一阵狂砍,除了陈黑郎,军士们都是狮营侦骑,杀人的时候嘴里根本不出声,闷头发大财,刀刀都向回鹘军士的要害部位招呼。

陈黑郎也算是心狠胆大之人,他大喊一声:“看刀”,对着一名想撑起来的回鹘人当头一刀,回鹘人抱着头,痛得大叫了起来,他上前又是两刀,砍在回鹘人身上,那名回鹘人受到重创,在床上不停地挣扎,陈黑郎上前,又是狠狠一刀,回鹘人才慢慢停止了翻滚,鲜血喷了陈黑郎一身。

陈黑郎砍杀回鹘军士时,带着报复的快感,满脸凶相地提刀环顾,却吃惊地发现,小屋内地回鹘人全部没有了响动,武家强和五个军士冷静地看着状若疯狗的陈黑郎。

武家强走过来,拍了拍陈黑郎的肩膀,道:“战斗时喊叫会浪费体力 ”说完此话,武家强径直出了小房子,军士们一个个跟着走了出去,每个人都顺手轻轻拍了拍陈黑郎的肩膀,最后说道:“杀人,只需一刀就可以了。”

陈黑郎原本以为自己的行为英勇无比,谁知战斗结束,不仅没有得到表扬,还得到两句忠告,他用回鹘语咕噜了一句:“这是些什么人啊。”

城门打开之后,潜伏在城外地黑雕军大军一涌而入,五千黑雕军分成三路,两路分别围攻回鹘军城东和城南军营,一路围攻陇西衙门。

郭炯随着最后一支部队进城,战斗在各地激烈地进行着。

黑雕军首先攻破了陇西衙门,衙门里不过数十个衙役,黑雕军朝衙门里漫无目的地射了一通弓箭后,有一名倒霉的衙役恰巧被射中大脚,阵阵惨叫声很快就促使衙役们打开大门投降。

其次攻破的是北兵营,北兵营虽有一千回鹘军。但是,黑雕军弩箭把冲到前面的回鹘偏将射倒之后,北兵营回鹘军有组织的抵抗便结束了,剩下的是回鹘军士单独却又无奈的各自为战,黑雕军弩弓手在五百陌刀手地掩护下,用密集的箭雨收割了回鹘勇士的生命。少数回鹘军士拼死冲到阵前之后,五百陌刀手如巨石一样,把所有反击斩得粉碎。

北兵营战斗结束之时,有三百多回鹘军士投降,其余不是被乱箭射死,就是倒在了陌刀之下。

聚居在城南的回鹘人听到喊杀声后,数十名回鹘男子便持枪弄棒地向山下奔去,黑雕军对城内情况极为熟悉。安排了两队黑雕军步军守住城南的通道。回鹘人下来后,立刻受到了猛烈的弩箭攻击,倾刻间,二十多名回鹘男子被弩箭射中,回鹘男子虽然勇敢。可毕竟不如军队组织严密、训练有素,受到弩箭袭击之后,乱哄哄地向回跑。黑雕军也不追击,只是守住各条道口,把回鹘人封锁在他们地聚居区。回鹘人勇敢地冲了两次后,白白搭上了数十条人命,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天凛嚎亮的时候,陇西城内只有南兵营还在发出喊杀声。陇西回鹘军主将盖河住在南兵营里,南兵营回鹘军第一次反击。被冰雹般凶狠的弩箭击跨之后,白头将军盖河便下令停止无用的冲锋,命令部队向他的营帐集中,盖河的营帐建在南兵营的最高处,最高处不过是数十米的小山坡。小山坡上树林比较密集,八百多回鹘兵如刺猬般聚在小山坡上,用盾牌围成简单地防守阵地,居高临下和黑雕军对射。

回鹘军在夜色中,借助树林、盾牌等物,勉强挡住了黑雕军的进攻,黑雕军为攻下这个山坡颇有损伤。

天亮之时,城内各地战斗全部结束,黑雕军弩弓手和陌刀手齐集南军营。

小山坡上剩下不到七百军士,盖河很清醒地认识到全军覆没的结局,盖河到陇西之时,带了五十名心腹手下,他长叹一声,对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心腹亲卫道:“吐少度老将军在渭水岸边向汉人低了头,堕了一世威名,葛萨心胸太窄,不足以成大事,老天不助我回鹘啊。”

盖河站在小山坡最高处,大声对小山坡土的回鹘军士喊道:“黑雕军是大周最历害地军队,现在我们被他们团团包围了,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盖河,决不投降,你们愿意投降黑雕军的,我决不阻挡,不愿意投降的,大家拼死一战,死也要死得象个回鹘勇士。”

回鹘军士本已士气低迷,听到盖河地喊话,脸上渐渐露出坚毅之色,盖河身后的一名亲卫喊道:“回鹘男儿决不投降。”众亲卫举着弯刀跟着喊:“回鹘男儿决不投降。”最后,所有回鹘军士都举刀狂喊:“回鹘男儿决不投降。”

盖河见此,十分毫气地道:“我们回鹘人都是好男儿。”

小山坡下,黑雕军正在紧急地调动人马,为最后的攻击做着准备。

盖河眼望着天空,低声呤唱起《金光明经》中的一首挽歌:

这是什么灾祸,我的孩子

我的漂亮的小儿子,

死亡地痛苦为什么吗!

先来把你夺去?

我愿死在你的前面,

啊,我的小太阳!

我不愿意见到这样

巨大的痛苦!

回鹘人唱挽歌一般是妇女的事情,盖河起了战死沙场地心思,不由得想起了逝去很久的母亲,他随意吟唱起母亲唱过的歌。他身边的亲卫们都熟悉这首歌,跟着他轻轻呤唱了起来,很快,七百回鹘人同唱这首挽歌。

歌曲婉转、低沉,数百人同唱,很有一些悲凉和绝决。

小山坡下的黑雕军在歌声中射出了天亮之后的第一波箭雨,回鹘人虽有少量盾牌,但是大部分军士都直接暴露在弩箭的攻击下,伤亡惨重。此时,回鹘人的箭支全部射完,弩箭又不能再利用。陷入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地。

盖河举起弯刀,唱起一首古老的战歌:脓驯浅为我们的福兆,

让苍狼作为我们地战斗口号。

让我们的铁矛像森林一样n

让野马奔驰在我们的猎场。

让河水在我们的土地上奔流,

让太阳作旗帜,

兰天作庐帐

我是你们的可汗,

你们拿起盾和弓箭随我征战。

盖河边唱边向黑雕军冲去。身后能战起来的回鹘军士,高唱着战歌,跟着白头将军,抱着必死地决心向黑雕军冲去。

战斗没有任何悬念,严阵以待的黑雕军用准确的弩箭给了回鹘军致命一击,冲到黑雕军陌刀队身前的回鹘军士不过三百人,黑雕军陌刀队举起长长的陌刀,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陌刀手高举陌刀,从上往下猛劈,每一刀下去,都是一片血光飞舞。

当一名陌刀手提着回鹘将军盖河的脑袋出现在郭炯面前之时,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太阳竟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中。

城内战斗结束后。黑雕军骑兵没有在城里停留,在何五郎地带领下,向陇西西北方向挺进。阻击兰州可能过来的援军。

郭炯接连发布了数道安民告示,宣布陇西城已重归大周朝,派出数队黑雕军在街道维护治安,有闹事者,一律格杀。同时,按照军情营提供的名单,找来了城内有名望的各族大户。要求他们各自安抚族人,无条件接受大周朝的管理。

在黑雕军地高压下,街道上的汉人、吐蕃人和回鹘人中间的泼皮,都不敢上街,乖乖在家里呆着。生怕撞到黑雕军地刀口上,大战之后,陇西城没有出现动乱,连平偷鸡摸狗之事都大大减少。

下午时分,郭炯派出的传令兵赶到了凤州。

竹园大厅里守了一个通宵的黑雕军军校们,激动的跳了起来,发出了振天的欢呼。

陇西虽是一个小城,可是打下它的意义实在重大,这是黑雕军也是大周朝收回的第一个在大唐手中丢失地国土,竹园的校尉和军士们,都是有文化的朝气蓬勃的青年军人,他们大多是大周朝的愤青,比普通军士更有历史责任感,侯大勇从竹园小厅走出来之时,他们眼中充满了对节度使地尊敬。

侯大勇心情极好,道:“各位辛苦了,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郑州菜,不醉不休。”

众军校又发出了热情地欢呼。

攻陷陇西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传遍了凤州城,凤州城一片欢腾。

葛萨使节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惨白,他发疯地朝衙门跑去,衙门里接待他的衙吏显然心情很好,并不在乎回鹘使节的怒火,笑嘻嘻地把回鹘使节打发走了。

回鹘使节急匆匆地赶到节度使府上之时,二柱香的冷板凳让怒火冲天的回鹘使节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本来想质问侯大勇,可侯大勇冷冰冰地出现在他眼前之时,他竟然不知说什么时候好。

使节递上葛萨的信件,侯大勇看过后,冷笑了一声,把信件放在桌上。

使节一咬牙,道:“葛萨将军对大周向来友好,为何节度使派兵攻打陇西?节度使和故去的吐少度将军有过协议,这次,葛萨将军按照协议,已派人送出了两百匹俊马,正在前往凤州的路上,我没有想到,节度使竟然置协议于不顾,失信于天下,实在有损节度使威名。””

侯大勇用锋利的眼神扫了使节一眼,道:“你是葛萨的使节,在凤州吃得好住得好,受到了热情款待,但是,葛萨将军为何要杀我的使节,这是守信之举吗?中原有句古话:来而不往非君子,葛萨将军既然能杀我的使节,我取了陇西也就无可厚非了,况且,自隋到大唐,陇西都是汉家土地,现在重归旧主,实是民心所向。”

“刘使节之事纯属意外。”回鹘使节又把那天冲突原因复述一遍。

“从兰州出发到凤州,不过三日行程,你为何现在才把冲突真相给我说,你啊你,作为使节,行动如此拖沓,误了大事啊。”

“事发当日,葛萨将军就派我到凤州,只是在边境遇到了土匪袭击,我在大山中转了几天,所以耽误了行程,到了凤州后,节席使又不在凤州城内,所以迟迟没有把葛萨将军的信件送到。”回鹘使节听到侯大勇把引发战争这个天大的责任有意无意地推到他头上,让他又是气愤又是担心。

“既然是误会,请节度使命令黑雕军退出陇西,我们送来的战马随后就到了,回鹘和大周世代友好,不能因为这些小事产生误会。”回鹘使节心里非常清楚,让黑雕军退兵是痴人说梦,但是,作为回鹘使节,该说的话一定要说。

侯大勇不想在和回鹘使节无意义地磨牙:“我的军士死在回鹘军营,兰州回鹘军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第六十三章 奇袭陇西(三)

回鹘使节在满城欢笑声中,如泥塑之人,失魂落魄地向北而去。回鹘使节是个语言天才,他对着冷冷的北风,从凤州到兰州,他用回鹘语、中原语、吐蕃语、粟特语等凡是他能想到的语言,恶毒地咒骂着侯大勇,可是,再恶毒地咒骂,都在原野中随着北风飘散,苍白而无力,改变不了任何的既成事实。

回鹘使节从秦州出了大周,向北走了约十里,到了吴家小镇,一队约百人的回鹘军押着两百马匹,恰好也来到了吴家小镇,这些回鹘军押送的是葛萨用来稳住侯大勇的两百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