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见到有人如此粗暴,大声地回鹘语骂了一声。

军士不懂回鹘语,但听到其口气,知不是好言语,上前又踢了阿思一脚,嘴里骂道:“这个回鹘小娘子,真他妈的麻烦,若依我的脾气,一顿暴打,她什么都说了。”

另一个军士心情比较好,笑道:“段七郎,你今天早上脾气怎么这么大,晚上想娘子了吧,这个回鹘女子,长得还真不错,细皮嫩肉地,你如何下得了手。”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刺杀节度使,真是吃了豹子胆,她早迟脖子上要吃上一刀,不过,真的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军士说完,咽了一下口水。

这两位军士见阿思是回鹘女子,想当然地认为她听不懂中原话,且此女子又是刺杀节度使的重犯,绝对难逃一死,因此,相互谈论的时候没有回避她。

阿思听到两个军士地对话,特别是听到脖子要吃一刀时,心中一片冰冷,虽说她作好了必死的打算,可是刺杀当场没死,勇气也就消了一半,现在听说难逃一死,眼泪水顺着脸颊一串串地流了下来。

阿思在小屋里作美梦的时候,钱向南可没有闲着,通宵达旦地审讯着捉住地回鹘人,大部分回鹘人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子,经受住了军情营军士的暴打,乌海作为能够进入侧厅的回鹘人,当然受到了足够多的照顾,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一言不发。

但是,任何队伍都不是铁板一块,有两名回鹘人还是经不住严刑,把斯尔丁的真实身份招了出来,一名回鹘人甚至把阿思和葛萨的关系一并交待了出来。

葛萨和阿思虽然相好,但并没有订婚,除了吐少度府中之人,知道此事地人极为有限,军情营并没有掌握葛萨和阿思相好之事。

“我猜得没错,斯尔丁果然是阿思,更妙的是阿思居然和葛萨相好,这一夜总算没有白熬。”一大早,钱向南红着眼睛,前往节度使府上报告这个消息。

清晨的凤州城,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活力,匆匆忙忙的商人,不断从钱向南身边经过。

卖早餐地小店也开张了不少,回鹘人的大饼、南方人喜欢吃的稀饭、北方人爱吃的大馍和其它面食,星罗棋布地出现在街道两边,阵阵香味让人食欲大开。

钱向南忙了一晚上,早上没有胃口,只是胡乱吃了几口,此时见到色香味俱有的早餐,不觉食欲大开。

钱向南在一家太原人开的小店停了下来。这是一家极具太原风味的小店,店前竖着一根家旗杆,上面飘着一面旗帜,旗帜上有“太原汤糕”四个大字,上面还绣有一首小诗:天下面食数太原,山珍海味难比鲜O小a尔西南北地,舌上泾渭天上天。

钱向南读了一遍小诗,对面主人笑道:“你这小店口气还真不小,有什么好吃的?”

小店生人是位五十多岁地汉子,见到钱向南骑着高头大马,知是有身份的人,满脸堆笑道:“我这里有个特色面食,叫八姑面。味道可好得很,客官尝尝便知道,绝不吹牛。”

钱向南下马道:“今天就尝尝你的手艺,看你是否吹牛。”

那汉子笑道:“不好吃不给钱。”

说完,揭开一个用湿布盖的木盘。左手端碗,右手用削尖的筷子沿盘边向沸锅中拨出面条,山西汉子动作娴熟。面条就如丝雨般落在锅中,一会,热气腾腾的八姑面就煮好了,那汉子捞出面条后,又浇上几块羊肉浇头。

此面味道极为鲜美,钱向南和两名亲卫吃得带劲,都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吃面。

那汉子是个有名地风趣人,最喜欢讲故事,见三人吃得认真,很有些得意,就在钱向南耳边讲起了此面的来历:“小店此面看似简单。其产是很有来历的。”

他见到钱向南并不反感,又讲道:“相传在贞观年间,八百里秦川天早三年,颗粒不收,天子下旨百姓向绵山求雨,果然大雨倾盆而下,救活了庄稼,为此天子带领满朝文武赴绵山朝圣,随同前往的还有他的叔妹世姑。岂料世姑到达绵山后,就拜五龙圣母为师,不愿再返长安。一日,她为一老婆婆做饭,但她自幼生长在皇宫,哪会做饭呢?所以和面时,面干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终久和成了稀面,实在无法下锅。于是顺手拿了一只筷子向锅里拨面,但是怎么拨也拨不断,结果便拨成了长面,老婆婆吃饭时,顺口问了一声:孩子,这叫什么?可是世姑却因心慌将这字误听为你字,此时她已身入空门,不愿再说真名,只好将乳名说了出来:叫八姑。从此,山西便有了”八姑“这种面食。”

那山西汉子讲的时候,神采飞扬,就如这一切是他亲眼所见一样,他讲完之时,钱向南也刚把八姑面吃完,钱向南笑道:“面好,你讲得也好。”钱向南摸出一串周元通宝,扔给那山西汉子,道:“不用找了,多的是给你的常钱。”

这是山西汉子早上地第一单生意,得了一个大彩头,他心情好极了,脸都笑出了花,道:“客官,下次我再给你讲上一段。”

侯大勇按照军队的老习惯,每天起得很早,钱向南进来这时,他已经锻炼了近一个半小时,汗水已把衣服打湿了。小璐今天也醒得极早,秋菊抱着她,也来看父亲锻炼。

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纽带,尽管侯大勇没有多少时间来陪小璐,可是小璐却对侯大勇很是亲热,已经会走路的小璐,想扑到场子中间,却被秋菊抱住,极不耐烦的小璐在场边哇哇地叫着。

侯大勇练完之后,擦干了身体,对小璐拍拍手。秋菊这才放开了小璐,得到了解放地小璐,扭着小屁股,一摇一摆扑到侯大勇怀抱。

钱向南走进院子,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热,他也有一个女儿,不过比小璐年纪大得多,就要满十岁了,看到侯大勇抱着小璐,心里感叹:“这些年四处奔忙,没有抱过女儿几次,女儿一转眼就长大了,现在想抱都没有机会了。”

“斯尔丁真是阿思,还是葛萨的情人?”

“已经查实了,斯尔丁就是阿思,和葛萨相好,只是还没有订婚,但是,吐少度府中之人都知道这一层关系。”钱向南肯定地答道。

侯大勇道:“难怪吐少度把位子传给葛萨,吐少度没有儿子,女婿当半子嘛,我们现在有了和葛萨讨价还价的筹码了。钱郎,此事办得好。”

钱向南若有所思地道:“以前吐少度是兰州别将,现在葛萨已经当上了兰州别将,事随人变,不知阿思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地份量。”

侯大勇点点头,道:“吐少度一死,阿思也就失去了依靠,若葛萨翻脸无情,阿思也就没有多大价值,不过,若葛萨无情,则失去了道义,我们也可以利用此点作文章。阶、成、凤、秦四州底子太薄,需要好好休养生息,回鹘内斗,对我们只有好处,谁处于弱势,我们就稍稍扶他一把,始终维持回鹘两大势力的均势。”

钱向南是最接近侯大勇内心的一个人,石虎、郭炯、何五郎等人都是侯大勇的心腹爱将,跟随着侯大勇从沧州一路杀来,他们现在都身居高位,各领着一摊子事,每天忙于应付,不可能象黑雕军初建之时,天天和侯大勇混在一起,钱向南却是侯大勇的影子,成天跟在侯大勇身后。

侯大勇身上总有一些神秘的东西,收服吐蕃,分化回鹘,件件事情都让人回味无穷,钱向南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可到底为什么不安,他却说不出来。

第五十八章 出使兰州(一)

丁思身份明确之后,马上被换到了一间小院子,钱向南依府找了几个心细的使女,照顾受了伤的阿思,监视其一举一动,院门外面,则是一火黑雕军军士严密守卫。

阿思在钱向南关押囚犯的小屋子呆了一天,头上缠着纱布,睡在地上,裹着被子,沐浴在冷风中,真是说不出的狼狈。第二天早上醒来,又被两个军士的对话邓得流了一大串眼泪。

可是,随后的遭遇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阿思不仅没有被砍脖子,而且从简陋的小屋被带到一间平平常常的小院子,几个使女送来了干净衣服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虽说仍是粗菜淡饭,放在兰州之时,阿思是绝对不会尝一口的,可是阿思饿了一天了,看到饭菜,禁不住口水长流,吃到嘴里,往日不屑一顾的饭菜竟是如此美味。

从赴宴到现在,不过一天多的时间,阿思却如经过了漫长的一年,她最初是抱着求死之心去刺杀侯大勇,刺杀未成功,却没有被当场格杀,经过囚房关押后,她求死的勇气再也提不起来了,毕竟,她是一个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小女子。

阿思坐窗前,呆呆的望着光秃秃的树干,屋里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使女,屋外二个使女轻声交谈着,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想必是讲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使女们做事手脚很是麻利,阿思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们表情丰富地谈东家长西家短,而阿思在身边之时,她们表情就冷冷的,不发一言。

阿思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地过了四天,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审问她。

侯大勇出现在阿思所住小院子的时候。已是阿思搬进小院子的第五天了。

侯大勇走入院中之时,阿思靠着窗边无聊地望着天空,大鸟们早飞到南方过冬去了,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定时出现的炊烟,才为单调的天空增添了一些灵动之气。

阿思只是在洒宴中见到侯大勇一面。这几天,阿思不断回想着侯大勇的相貌及言行,害怕被关久了,忘记了仇人地长相。所以侯大勇一进院子,阿思立刻认出了他。

阿思如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警惕地看着这位大仇人。

侯大勇对刺客阿思没有太深印象,此时阿思换上了一身中原女子的服装,头发呈淡黄色。高鼻深眼,皮肤白净,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完全没有行凶之时的凶悍。

侯大勇打量了阿思一番,道:“你父亲是兰州回鹘别将吐少度?”

阿思两手抓住自已的衣角。瞪着海蓝色地大眼睛,没有说话。

侯大勇见阿思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有些痛惜。“在现代社会,十七八岁,还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年龄,阿思却要用小小的肩膀,来扛起国仇家恨,这个担子未免太重了。”

侯大勇尽量和气地道:“我和你父亲交谈过,他能说中原话。我想你也能听懂,是不是?”

阿思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半响,用中原话道:“是你逼死了我父亲,我要报仇。”

侯大勇闻此言。摇头道:“你能报仇吗?你连我身边的亲卫都打不过,报仇不过是白送性命而已。”

阿思咬着嘴唇,眼中充满了泪水,道:“若父亲不死就好了,我也不会如此受人欺负。”说到这,阿思的神情又坚定起来:“杀父之仇不报,我也枉为回鹘女子了。”

“哪你说说,谁是你的杀父仇人?”

“你和仁裕,你们两人都是。”

“我是大周朝的节度使,保卫边境是我地责任,你父亲率兵侵入秦州,我难道不能去抵抗吗,你父亲死在大周朝境内,实是罪有应得。”

阿思听到侯大勇说她父亲该死,本来有些放松的神经又重新绷紧了,眼里又流露出挑战的神情。

侯大勇平静地说:“你是独女,若你死了,英雄一世的吐少度可真正的绝后了。你好好休息几天,想想这事。”

这句话乌海也曾说过,侯大勇说出后,阿思低着头,用脚踢着地面。

“等额头地伤好了,再送你到兰州和葛萨见面。”侯大勇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出去,没有再理睬了阿思。

“我不在这里养伤,你送我回去,求求你送我回去。”阿思见侯大勇转身走到了门口,终于出声哀求,最后一句话已带着哭声了。

阿思是侯大勇和葛萨打交道的重要筹码之一,知道阿思身份之后,侯大勇不会再为难她,可是放她回去的时机还没有来到。在侯大勇和阿思谈话之前,掌书记刘成通受命再次前往葛萨军中。

刘成通是广顺三年进士出身,不到三十岁,是典型读书人地长相,按照通俗的形容词来说,就是长得“面如潘安,玉树临风,”不过,到了崇尚武力的军中,这种相貌反而受到了军士们普遍的嘲笑。

按理说来,凭刘成通和资历,这个年龄最是雄心勃勃,而刘成通却很有些萎靡不振。刘成通原是监察御史里行,他犯有知识分子的通病,在朝中很有些持才自傲,一言不和得罪了宰臣李敷,被李敷找借口贬出了朝廷。

川成通来到了新设止田二镇,任雄胜军节度使帐下掌书记。边关节度使均是武将,n占很少受到重视,多是干些无聊小事,刘成通深知此种情况,因此,初到节度使帐下,很有些灰心丧气、看破红尘。

对于刘成通的状态,侯大勇心知肚明,象刘成通这种人,有一种办法可以傲起他地插劭术租是赋予其重任,侯大勇一来考验刘成通的才能,二为是确实派不出更合适的人手,便于把出使兰州的重任交给了他。刘成通第一次出使兰州。虽没有达到目的,但是,因为受到了节度使地重任,刘成通地心情渐渐也好转了起来。

侯大勇详细交待了第二次兰州之行的任务之后,刘成通带着二十多名狮营亲卫,直奔兰州城而去。

此时。葛萨率军在凉州以南和回鹘可汗的军队对峙,论实力,可汗军队的实力强于葛萨军,可是可汗军队主力还在白亭河和党项军队交战,处于两线作战,故而无法全力进攻葛萨军,战事才呈现出胶着状态。

刘成通进了兰州城后,没有见到葛萨。兰州衙门见是大周节度使的使节,知事情重大,派了一队回鹘人,领着刘成通向凉州方向奔去。

刘成通饱读诗书,对历史颇为熟悉。一路上,经过河西一带,见到唐时城郭依然还在。很有些感慨。

不断有路人好奇地看着行色匆忙的小队骑兵。

距离凉州还有一天路程地时候,天色已黑,刘成通这支小队骑兵只好借宿在一个小村庄里。

刘成通虽是长相英俊的文官,可是体质并不弱,他为人和善,行了数天后,已和狮营亲卫们有说有笑了。亲卫们见掌书记并不是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且没有架子,也愿意和他交往。

带路的回鹘军士大多数参加过渭水之战,神情甚为傲慢,并不掩饰对黑雕军的敌意。不过,对黑雕军的战斗力还是甚为佩服,因此,双方都比较克制,一路上侧也没有发生摩擦。

来到小村庄之后,黑雕军和回鹘军均不愿意住在一起,回鹘兵找到了村庄里的回鹘人家借宿,而刘成通则带着黑雕军亲卫们在村庄里转悠,刘成通打算若没有汉人,则带着亲卫们在村外安营扎寨。没转多久,刘成通惊奇地发现,这个村庄竟和中原的村庄基本相似,若不是偶尔一两家回鹘人、吐蕃人,就和平常之极地中原村庄一样。

刘成通和二十多名黑雕军在村庄内慢慢行走,不少毛裘蓬头的汉子和小孩子,从墙缝偷看着这一群军士,眼里露出好奇之色。刘成通见一户院子较大,就上前敲门,隔了一会,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嘎、嘎”地打开了,一个穿着破烂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刘成通道:“我们是大周朝雄胜军节度使的使臣,前来借宿一夜,行否?”

老者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满脸激动,喃喃道:“你们来自中原吗?是军人吗?”

刘成通道:“是的,我们来自中原,是雄胜军节度使麾下。”

老者迟疑了一下,问道:“雄胜军节度使,没听说过,管地是那些地方?”

“这是去年才建的节镇,管凤州、阶州、成州和秦州。”

老者突地“哇”地骂出了声,捶心流涕,良久,才停止哭泣,道:“我叫张大兴,是秦州人,十五岁时,全家被吐蕃人掳到这里,现在已经四十年了,是第一次见到家乡来的人,第一次见中土地军人。”老者对着屋内喊道:“快点出来,这是家乡来的人。”听到喊声,屋里陆续跑出来几个人,一个老妇人,一个中年汉子,两年中年女人和三个小孩子,在老者的带领下,全部跪在地上向刘成通磕头。

刘成通想上前扶起老者,老者不从,呜咽涕泪道:“这个村庄全是从秦州被吐蕃人掠过来的,四十年了,第一次见到家乡的官,让我们磕头吧。”

刘成通眼中隐含着点点泪花,一众狮营亲卫站在刘成通后面,个个脸色严肃。

磕完头,老者一家人热情地迎进了刘成通等人,老者就开始招呼着生火做饭,刘成通道:“不必麻烦老人家,我们全部自带有干粮,只要有一些水就行了。”

老者不依,对着屋内人喊道:“娘子,把面和好,今天给家乡人作面饼。”一会,老者儿子模样的人拿出木盆,开始和面,只是木盆大面粉少,刘成通瞧到眼里,知道老者是尽其所有来招待他们,他心中发酸。刘成通扭过身,控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热气腾腾的面饼做好之后,刘成通和亲卫刚好一人一个,三个小孩子围在刘成通身边,眼巴巴看着面饼,刘成通把面饼递给了其中一个小孩。小孩子起初不要,刘成通道:“拿着吧,我肚子饱饱地。”说完,还用劲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孩子禁不住面饼的诱惑,接过面饼后,正要喂到嘴里,老者生气地一把抓过面饼,塞回刘成通手里。顺手打了小孩子一巴掌,小孩子没有吃到面饼,还被打了一下,顿时大哭了起来。

刘成通和亲卫们是在老者的再三恳求下,才把面饼放进了嘴里。

亏幕降临之后。村庄里不断有听到消息的秦州人过来拜儿乖 地官员,老者家里院中,涌进了无数秦州百姓。众人拜边川成通之后,渐在院中呜咽成一片,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家乡的情况,不时有人哭有人笑,绝大多数村民直到凌晨才散去,送来的面饼堆满了木盆。

很久以后,刘成通才知道。面饼是当地人最珍贵的食物,只有在嫁娶丧葬等重要活动或尊贵客人到来之时才能吃到,老者是尽其所能,担着一家人饿肚子的风险, 为刘成通他们做的面饼。

刘成通在众人散去后。坐在土炕上楞了一会,此情此景,就和元旗在《乐府; 缚戎人》里所说“眼穿东日望尧云,肠断正朝梳汉发”几乎是一模一样。

众我散去后,刘成通再次感慨一番,天快亮时,才眯着眼匆匆睡了一会,可刚睡着,院墙外一阵叫骂和哭喊声,在安静地早晨,十分清晰且突兀,刘成通和亲卫们全部被惊醒。刘成通急忙下床,来到院中时,老者已在院中站着,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事,谁在打骂?”

老者有些无奈地道:“回鹘人在打人,唉,这是常有之事。”

性急的亲卫已经打开房门出去了。院墙外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回鹘汉子穿着皮制的长筒鞋子,用劲踢着一名侧在地上的中年汉人,嘴里还在大声咀骂着,中年汉人用身体护住怀里的面饼,连声哀求着。

大家一看此情景,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定是这名中年汉人想送面饼给他们,不知为何,被这名回鹘人打侧在地,亲卫们全是战场撕杀汉,那里见得这种事,均勃然大怒。一名亲卫冲上前来,对准回鹘汉子的胖脸便是一拳。

回鹘胖汉子是这个村庄的恶霸,身高体壮,从来都是他打别人,打汉家人更是家常便饭,昨夜村庄里地狗叫了一晚上,他贪图炕上的舒服,懒得起来查看,今天一早,就到处转悠,在张大兴院门,见这中年汉人拿着面饼,便上前抢夺,不妨老实的中年汉人实不松手,气恼之下,他就把这名中年汉人打侧在地,他不防有人突然冲上来动手,脸上中了一拳,门牙被打掉了一颗,鼻血也如涌泉一般喷出。

回鹘汉子一下被打得傻了,摸着鼻子,愣头愣脑地看着这名亲卫。这名亲卫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在渭水边上杀击过回鹘人,是个胆大包天的侦骑,他趁着回鹘汉子愣神地时机,抬脚踢在回鹘人的小腹上,此脚甚重,回鹘汉子侧在地上,抱着小腹呻吟起来。

老者看到这一切,脸上现出迟疑之色,对刘成通道:“此人总是欺负汉人,活该挨揍,只是你们走后,他肯定要报复。”

老者的儿子在身后插嘴道:“大人,怕什么,最多再打一架,我也不怕他。”

回鹘汉子抱着小腹,狼狈地逃走了。一会儿,十几个回鹘军士跟着他跑了过来。黑雕军军士站在一排,冷冷地看着回鹘军士。

回鹘军士气势汹汹过来,见到黑雕军站成一排,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一队回鹘人就住在挨打地回鹘人家里,挨打的回鹘胖汉人满脸鲜血地跑回家,说被汉人打了,回鹘人最为团结,更何况吃住在他家,于是马上跟着那名回鹘人来到老者院里。现在见是黑雕军出的手,这些回鹘军士知道黑雕军的历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那名回鹘人自觉有人撑腰,使劲叫喊着,骂道:“就是他们打的我,回鹘勇士们,快点出手教训他们,汉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回鹘军士住在此人家中,现在房主人被打,他们不站出来说话也说不过去,一名懂汉话的回鹘人道:“你们为什么要打人?”

刘成通带有出使任务,不愿意把事情弄大,指着回鹘胖汉子道:“你问他?”

挨打的回鹘人尝到过汉人军士地历害,不敢向汉人军士挑战,他见到老者张大兴瑟瑟地站在一旁,便冲过去,揪住老者的衣领,用回鹘语骂道:“张大兴,你这老不死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话完用手朝老者脸上扇去。

手刚伸到半空,就被一名黑雕军亲卫把手握住,亲卫用劲一推,打人的回鹘人根基不稳,被推了一个跟头。

这一下,回鹘军士脸上挂不住了,纷纷把刀子拔了出来,黑雕军亲卫们也不示弱,抽出腰刀,和回鹘军士对峙起来。

刘成通见火拼一触及发,心中着急,历声道:“我是大周节度使使节,你们若不收起兵器,要负全部责任。”

身边的通译把刘成通地话大声翻译过去,回鹘军本来也不愿意和黑雕军对阵,听到此语后,慢慢把刀收了回去。

汉人军士痛打回鹘人的故事,在刘成通走后,迅速传遍了附近几个村庄,此后,老者张大兴成为此故事的新闻发布人,他成百上千遍给好奇的人们讲述这个故事。

这个村庄的汉人还从刘成通口中知道渭水大战的故事,逼得兰州别将吐少度自杀的大周节度使侯大勇,成为兰州汉人的英雄,许多汉人在家里挂上了想象中的侯大勇画像,希望这位勇猛的节度使能驱鬼赶妖,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

第五十九章 出使兰州(二)

北上路途中,刘成通不断遇到先唐子民,他的心情也越来饥讥王,一路所遇到之事,在朝堂之上曾有耳闻,如令身临其境,感受完全不一样。

走到第二天时,路上陆续出现了大战后的痕迹,不时可见到横七竖八倒在地下的尸体。

可汗仁裕大军和葛萨军在凉州打了半月有余,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战事进入胶着状态。葛萨当上兰州别将之前,以神箭将军之威名活跃在战场上,勇敢地冲铎陷阵,没有受到过大的挫折。在危难之中接过军权后,葛萨凭着年轻人的锐气,带领士气低迷的兰州回鹘军攻破陇西、夺回了兰州,葛萨凭此两战在兰州回鹘中赢得了人心,站稳了脚跟。

可汗大军在凉州沉兵数万,对兰州虎视眈眈,葛萨接受了吐少度的忠告,把报复周军的想法深藏在心底,专心专意对付可汗大军。

最初的战事,葛萨凭着一股税气,率军接连击败可汗大军。可汗仁裕采取并不急于会战,用部分军力拖住兰州回鹘军,主力和党项骑兵在白亭河决战,左相阿斯汉到达凤州不久,可汗军两度击败党项军,形势渐渐好转。

战事胶着后,兰州回鹘军准备不足、兵员训练不够等缺点不断暴露出来,葛萨作为兰州回鹘军的统帅,考虑的事情和作为先铎官时完全不一样,那时,他是一名单纯的军人,而现在,军、政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渭水之战后,葛萨有一段时间对吐少度很是蔑视,现在尝到被火架在中间烧烤的滋味,才多少理解了吐少度的难处。

刘成通一行到达兰州回鹘军营时。已是上午时分。兰州回鹘军刚,刚跟可汗仁裕的部队打了一场恶仗,双方伤亡惨重,但是没有一方占据了绝对上风。

陪同刘成通的兰州回鹘军小队先进入了大营,去通报周使到来地消息。刘成通和黑雕军亲卫们站在营门外等候,黑雕军军士们趁此机会,相互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整理铠甲。

一柱香的时间,回鹘军营大门打开,三匹战马从军营出来,一名鲜衣怒马的回鹘军校大声道:“将军传令,大周使节进帐,使节可以骑马进营,其余军士一律下马。”

按照回鹘军校的要求,刘成通独自骑在马上。亲卫们全部下马,三人一横队,军士们一手握着马缰绳,一手按在腰刀上,缓缓地走进回鹘军营。

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回鹘军营显得颇有些凌乱,受伤地军士还没有安顿好,随处可见斑斑血迹。回鹘军士们没有想到突然会进来一队全幅武装的大周军军士。停下手中的活计,惊讶地看着这一队大周军士。

葛萨的军帐朝向东方,牙门前树着金狼头纛。刘成通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堂官员,虽说品级不高,可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在殿前见大事面,几年的耳濡目染。很具有文官风范,此时,他面色沉静、不慌不忙地走进了军帐。

回鹘军帐前站了一排高大的回鹘军士,恶狠狠地盯着刘成通。刘成通知道这是回鹘人弄出来威吓他的,心里冷哼了一声:“小儿伎俩。”昂着头。走到葛萨身前。

葛萨身披淡黄色软甲,坐在营帐中间,神色冷峻地看着刘成通。

刘成通依汉礼,长长地作了一揖,道:“大周雄胜军节度使使臣,见过将军。”

帐前一名回鹘将军喝道:“来人跪下行礼。”

刘成通没有理睬他,继续道:“下官带来节度使地亲笔信,呈给将军。”说完,从怀中取出火漆封好的信件。

葛萨和刘成通打过一次交道,知他风骨甚硬,也就没有礼节上难为他,挥了挥手,一名回鹘卫兵过来,取过信件,递给葛萨。葛萨慢慢地看完信件,把信轻轻地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刘成通,又拿起信件再次读了一遍,脸上阴睛不定。

葛萨突地冷笑了起来,用回鹘语道:“不过一个小小的节度使,好大的口气。”

葛萨身后的一名回鹘人大声地翻译给刘成通听。

刘成通出发前,侯大勇已把信件地内容告诉了他,信件只有一个内容:大周雄胜军节度使需要五百匹战马,希望葛萨按照协议,按市价三分之二卖给大周雄胜军。

侯大勇并不是急于想要战马,此举不过是投石问路之策,主要是试探葛萨的态度和底线。

刘成通对葛萨也有一定了解,他知道葛萨还没有完全从武将角色转变为一方诸侯,他不卑不亢道:“回鹘人重信守诺扬名天下,此次节度使不过要兑现一半的承诺而已。”

葛萨重重地一拍桌子,道:“这是敲诈,渭水河边地协议我重来没有承认过,以后休要再提。”

刘成通冷笑道:“吐少度将军去逝不久,他的诺言就再也没人听q阿思知道此事肯定会很伤心的。

“阿思,阿思在哪里?是不是在你们手上,赶快交出来,否则把你们朵成肉泥。”葛萨夺回兰州之后,遍寻阿思不得,突然从刘成通口中听到阿思的消息,一下激动了起来。

刘成通轻轻笑道:“将军莫要着急,阿思一切皆好,不日将启程回到凤州。”

葛萨激动地站起来后,随即想到现在自己的身份,又重重地坐了下来,鹰隼般铎利的眼睛紧盯着刘成通。看着刘成通似笑非笑的表情,葛萨心中就犯腻,他恨不得把刘成通那张漂亮脸蛋砍上几条大口子。但是,刘成通身后站着黑雕军,现在兰州回鹘军和可汗大军激战正酣,他也不想两面树敌,便假意叹口气:“我这里地情况你也清楚,等到我们和仁裕之事结束之后,就按节度使的意思办此事。”

刘成通笑道:“在下不过是一名带信之人,今天节度使的信件带到了。我该说的也说了,任务算是完成了,在下休息一天就回凤州,将军日理万机,我再此别过,走的时候就不打扰了。”

葛萨对身后地亲卫道:“带刘使节到帐中休息。好好招待客人,不可怠慢。”

刘成通退下后,葛萨召集几个咄罗等将领,把侯大勇的要求通报给了众将。

几位将领各领一军,均和仁裕军多次交战,连日大战,让他们心力憔悴。沉默一会,咄罗道:“渭水一战。伤了兰州回鹘军元气,现在我们和仁裕军正打得难分难解,切不能两线作战。”

葛萨叹道:“我们战马损耗太大了,侯大勇此时提出要买战马,完全是趁火打劫。居心不良。”葛萨说着说着气愤起来,道:“这些强盗,迟早我们还要和黑雕军较量一番。”

仆骨是兰州老将。他道:“我们此时哪有精力做买卖,不如请粟特商人出面,卖一百匹战马给侯大勇,暂时把此事应付过去。”

葛萨点头道:“仆骨将军此计甚好,就用这缓兵之计吧。”

刘成通跟着回鹘小校,来到了回鹘军营地西北角。按常规做法,回鹘人一般不会把周军留在回鹘军营中。只是由于地处前线,兰州回鹘军和可汗军战线犬牙交错,若大周节度使的使节有个闪失,不好向侯大勇交待。葛萨见刘成通是文官,谅他看不破营中虚实。便把他安排在回鹘军营里。

就是这一个安排,酿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祸事。

渭水之战时,刘成通已经来到了凤州,他作为文官,并没有参加渭水边上的战斗,而是留在了凤州城内,黑雕军以五千之众击败了七八千回鹘军,这让刘成通大吃一惊。

在刘成通在来到凤州之前,黑雕军经历了沧州之战、高平之战和凤州之战,两年之内,黑雕军在大周军内一飞冲天。可在刘成通心目中,黑雕军也就是大周朝一支战斗力相对较强的部队,战斗力料想和殿前司、侍卫司的禁军相差不多。至于黑雕军和回鹘军相比,渭水之战前,刘成通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回鹘军,因为,回鹘军战斗力之强悍,早已威震中原。

刘成通是进士出身,最喜读史,非常熟悉回鹘军在安史之乱时地赫赫战功,刘进通印象最深的有三个战役。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叛乱,安部久驻边境,军甲强盛,且有罗、奚、契丹、室韦等部族兵相助,唐军屡战屡败,唐玄宗也逃往四川避难。为对付叛军,回纥葛勒可汗在唐皇相请下,派葛罗支领兵入内地,帮助唐朝平乱。

回鹘军参加的第一个战役发生在至德元年十二月,回纥骑兵与唐兵部尚书郭子仪所部朔方军会师,在榆林河北杀叛军三万,俘虏一万。

第二个战役发生至德二年九月,郭子仪认为回纥骑兵精锐,劝唐肃宗李亨向回纥增加征兵。葛勒可汗派其子叶护及将军帝德等率领四千多精兵至凤翔,唐元帅皇子广平王李俶率领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部众十五万人,从凤翔出发,大军至长安西,在香积寺北诗水之东,与安禄山叛军十万遭遇,一支叛军准备从背后偷袭官军,朔方军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引回纥骑兵消灭了这支伏兵,叛军因此气馁,唐将李嗣业与回纥骑兵绕至敌后,与大军前后夹击,杀敌六万人,叛军溃散,唐军得以收复西京长安。

第三个战役发生至德二年十月,唐广平王大军至曲沃,安禄山叛军十五万依山列阵,郭子仪等初战不利,回纥将军鼻施吐拨裴罗等从南山往下冲击敌阵,鼻施吐拨裴罗连射十箭,箭箭命中,叛军早被回鹘军打怕,见此情景,魂飞魄散,再次大败。此战后,唐军收复了东都洛阳。

三个战役过后,回鹘军在大唐境内还打了不少漂亮的战斗,显示了哟大的战斗力。唐亡后,中原政权更迭,梁、唐、晋、汉慑于回鹘军声占为没有再向西面发展。唐之旧地,尽为回鹘、吐镑“尧项所占。

刘成通越是熟悉历史,对于黑雕军在渭水之战取得的成绩越是乱目相看,此战后,刘成通在心里稍稍放下了朝堂官员的架子,开始认真观察黑雕军。探寻其战胜回鹘军的原因。

一个月来,黑雕军给了他两个惊奇。

第一个惊奇发生在渭水之战后,黑雕军在战斗中伤亡颇重,受伤将士得到了极好地照顾。在当时战场上,一般部队的伤兵死亡率相地高,重伤地军士十有八九难逃一死,且要经受难以忍受的折磨,所以军营是有“宁愿战死不愿受伤”的话法。黑雕军建有比较完善军医制度。以韩湛为首,各营均设有五名专门医官,医官大部分接受了参加了黑雕军组织地专门培训,都有一定水准,所以。黑雕军受伤的军士大部分能得到及时救治,受伤致死的军士相比其它部队来说明显减少,部队老兵比例也相应较高。容易保持战斗力。

第二个惊奇发生在第一次出使兰州地时候。当时,刘成通带上了二十多名黑雕军狮营亲卫,亲卫们严明的纪律、娴熟弓马,刘成通已经屡见不鲜了,最令刘成通吃惊的是,亲卫们边走边绘制地图,回到凤州之时。凤州到兰州沿途地形图就绘制完毕,地形图精确详尽,山川、河流、村庄、城市一一在目,还有一些自已看不懂的曲线,询问过后。才知是表示地势高低的线条。

这两件事后,刘成通对黑雕军有了全新的认识,暗自叹服侯大勇带兵有古大将之风。

刘成通和亲卫来到回鹘军营西北角后,回鹘人给了他们三个帐篷,派了一队回鹘军给他们担任警戒,同时限制他们的活动。

刘成通奔波数天,也着实有些累了,吃过回鹘人送来地马奶、肉块,便在帐篷内小睡一会。刚睡一会,一名黑雕军军士浑身浴血地冲了进来,推醒刘成通,道:“不好了,我们跟回鹘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