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信息堵塞,中原仍自诩为世界中心,把周围的邻居都统称为蛮、狄等等,很有些心理优越感。两个使女对于服侍一名蛮女感觉特别委屈,可这是秦管家安排的事,他们不敢违命,只好在骨力罗雁面前使气。

骨力罗雁在骨子里很有些傲气,她不屑于和两个使女生气,只是用平淡的口气道:“我的包袱你们不要动,”说完,骨力罗雁不再理会这两名,转身走到院中。

冷风吹过,院子里的几颗不大不小的树发出“哗、哗”的声音。骨力罗雁缩了缩脖子,时候觉得冷气深入骨髓。

绿色的高山,四方的院落、穿梭的人流。对于骨力罗雁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陌生的世界给骨力罗雁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早熟的她有些心神不定。骨力罗雁忍不住又想起了故乡——黑汗王国,黑汗王国虽说留给她太多悲伤,可是,距离故乡越远,悲伤之事也就越模糊,而故乡华丽的宫殿。欢乐的舞蹈、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醇香的美食,却越来越清晰。

骨力罗雁并非这名回鹘女子的真名。她原名叫奥古骡子,父亲奥古尔克是黑汗王国巴兹尔可汗的长子,巴兹尔正当盛年之时,不幸得急病身亡,长子奥古尔克即将登上汗位的时候,巴兹尔的次子萨图克成功发动宫廷政变,谋杀了奥古尔克,成为黑汗王国的布格拉可汗。

在奥古尔克贴身侍卫拼死保护下。奥古罗兹侥幸逃出都城喀什米尔,逃出都城后,最后一名贴身侍卫也伤重而死。奥古罗兹身上除了一袭长衣以外。分文皆无,她长于深宫,并无半分生存技能,很快就穷困交集,奥古罗兹饿了两天后,终于撑不住了,倒在了路旁,醒来之后,她已经身在罗灵的商队之中。

此时奥古罗兹刚刚十四岁。她对罗灵自称叫骨力罗雁,是工种的侍女,因为宫中发生内乱而流落至此。罗灵知道黑汗王国宫廷政变之事,可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回鹘公主,询问了一些宫中之事,骨力罗雁应答如流,也就认定她是宫中侍女了。罗灵见她年龄虽小。五官却甚为精致,谈吐间也有灵气,便把她收至商队。

罗灵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他知道美女是比任何宝刀都要锋利的武器。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都跳不出这粉色陷阱。他长期行走在各地,收集了二十多位聪明漂亮有潜质的各族女孩子,把她们全部认作义女。为训练这些女孩子,罗灵狠下了些本钱,按照贵族女子的标准来训练这些女孩子,平时也不让这些女孩子做家务事,天天练习贵族女子所应学会的一切,这些女子成熟后,一个个被送给各地的王公贵族。

罗灵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通,相貌出众,深受各地贵族的宠爱,有一名还成为萨曼国王妃。这些女子都是在困境中被罗灵收养,得到宠爱后,对罗灵颇有回报,这也是罗灵近年来在各地畅行无阻的重要原因之一。

骨力罗雁从高高在上的回鹘公主,一下跌至社会最底层,亲人的鲜血让她迅速成熟,复仇成了她生活下去最重要的动力,但是,复仇只能是动力,如何复仇,骨力罗雁却没有任何头绪。

骨力罗雁作为回鹘公主,从小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兼之天生丽质,很快就从二十多名女孩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罗灵手中最好的王牌。和骨力罗雁同时被收留的女孩子,大部分已经被送走了,罗灵数次想打出这张王牌,但是他都忍住了。

骨力罗雁在罗灵商队一住就是五年,算是留得最久的女孩子。

这一次,罗灵按照老习惯,带着她及另外二名训练成熟的女孩子,随时留下有无可以结交的显贵。罗灵见到侯大勇之后,如猎狗一般敏锐的嗅觉立刻发现了猎物,他凭直觉意思到侯大勇比非池中之物,于是果断的把长的最漂亮、才艺最好,最具有贵族气质的骨力罗雁送到了侯大勇府上。

骨力罗雁对大周朝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知道罗灵主动结交的人非富即贵,自己今后的命运,就要掌握在这名新主人手中。昨天晚上,这位新主人听到自己唱歌后击节赞叹,看来倒不是粗俗之人。

此时,两名使女已把房间收拾好了,也没有和骨力罗雁打招呼,径直出了院子。

骨力罗雁神色索然的走到屋内,取过放在桌上的胡西它尔,随手拨弄琴弦,琴声或断或续,不成曲调。此时这个院子没有了外人,骨力罗雁脱下了包裹得紧紧的伪装,显出小女孩子的软弱,眼泪顺着白净的脸颊,一颗颗掉在了地下。

侯大勇并没有十分在意骨力罗雁。他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随着商队的不断进入,凤州城内稍好一点的院子都被商队买走,凤州城内大兴土木,每天都有新的住宅动工。

侯大勇痛觉手中人才的匮乏,除了带兵打仗的将领外,在侯大勇身边,具有行政管理经验的实际上只有钱向南一人,其余皆是武将,根本没有行政经验,一个合格的武将。是在血与火中锤炼出来的,现在天下未定,这些武将实是宝贝,让他们管理地方事务,也是另一种形势的浪费。

侯大勇要求凤州城整体进行规划,把商业区、工业区和生活区简单分开,新修建筑必须按功能进入各规划区,但是凤州录事参军事组织吏员做了几个方案。都被侯大勇否决了。侯大勇不由得想到了郑州的梁守恒和霍知行,这两人管理地方事务均是一把好手,特别梁守恒,在瘟疫过后,负责改造了郑州城,也算得上管理城市的行家。

侯大勇让秦家河带骨力罗雁下去之后。就来到小厅,把钱向南叫来,由钱向南执笔,给吏部写了一封公函,要求调几名地方官到凤州来。因为礼部侍郎出自侯大勇的老丈人,魏王符彦卿门下,在发公函的同时,侯大勇亲自写了一封信给老丈人,请老丈人帮忙走吏部侍郎的后门,把梁守恒和霍知行这两人调到三州来。

做完此事。钱向南拿出一个小本本,道:“昨天凤州城来了第五批回鹘商人,这一队回鹘商队进城后,先是在城内最好的旅舍租用了最好的房间,今天,就花重金买下了一个小院子。”

“这一个回鹘商队资金雄厚,但是很有些可疑。其它回鹘商队都互相认识,但是均说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个商队,这就有些奇怪了。”

侯大勇听完钱向南的汇报,笑道:“凤州一开放,牛鬼蛇神全部来了。钱郎,这是好事,若没有人来人往,我们就真如瞎子、聋子一般,军情营可慢慢布下一些棋子。不管这个商队是什么来意,在凤州的地盘上,他翻不了天。”

“不过,既然可疑,也不能听之任之,你就派几名军情营的军士去盯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惹事、捣蛋,凤州稳定安全,各地客商才愿意来,留得住。”

侯大勇对钱向南在军情营的工作很是满意,道:“钱郎,军情营的工作相当重要,你要多费心思,其它杂务尽量交给手下人去做。”又道:“钱郎的家眷不久也要到了,等娘子来后,一家人团聚,你也可安心把军情营的工作做好。”

钱向南到凤州后,一直住在军营里,在大周期,镇守边关的将士几年见不到家人是常有之事,要接家人到驻地居中住,只有级别很高的大将军才有资格,钱向南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侯大勇可不管这一套,渭水血战后,在总结大会上,侯大勇当着所有校尉以上军官表态:“凡是校尉以上军官,或军龄超过五年的军士,都可以把家眷接到凤州来,没有家眷的可以马上去找,若看上了哪一家的小娘子,大大方方明媒正娶进门,但是不准强迫,必须要女方同意。”

军官们突然听到节度使说此事,一个个没有反应过。

黑雕军军纪极严,校尉以上军官没有人敢于到外面鬼混,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最是龙精虎猛的时候,长期解决不了问题,荷尔蒙不免狂增,侯大勇早就想解决家眷问题,借着渭水大胜的机会,便向全体校尉发布了此命令。

侯大勇顿了顿,又道:“我们在座每个人都长着男人的东西,老是不用,迟早要出毛病。家眷来了以后,各位有了用武之地,更要管好自己的兄弟,丑话说在前面,若有人管不住自己,可不要怪我军法无情。”

全体军官们愣了一会,随后大声鼓掌、欢呼。

这些男子汉们为表达发自内心的感谢,在随后的酒宴上,纷纷上前敬酒,侯大勇对于手下勇士们的敬酒从来不推迟,结果可想而知,侯大勇被亲卫抬回了春兰的院子。

钱向南和普通将领不同。他是以文官身份转入武职,所以,表达自己的生理要求较之粗汉们更加隐晦,他一直没有派人去接家眷,直到在罗灵府上看了艳舞表演才改变了主意。

听到侯大勇关心自己,钱向南仍有些不好意思。他脸色微红,又翻开本子,准备继续向侯大勇汇报。

侯大勇一挥手,道:“大家累了一天,今天就别说了。以后军情营每天写一份军情汇总,把有价值的情报全部写下来。此事需要找几名能干的手下,否则,这些东西内容太杂,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完。但是,有重大情况,随时都要来汇报。”

“还有,在我这院子旁边。有一个院子,环境不错,我用富家商铺名义买了下来,就送给你罢。”

为安置娘子,钱向南正在四处寻找合适的院子,只是蜀地商人、回鹘商人和吐蕃商人在凤州四处买房子。凤州城内的房价一直在涨,现在凤州房价已经达到了郑州的水平,钱向南就有些舍不得买了。

听到侯大勇送自己一个院子,钱向南虽说知道侯大勇有钱,还是感激万分。

侯大勇和钱向南在小厅里秘议的时候,凤州城安静的进入了梦乡。

在第五个回鹘商队所住的院子里,一点弱弱的灯光透过窗棂射了出来。一个中年回鹘人和一个年轻的回鹘女子还在轻身交谈。

中年回鹘人穿着华贵,一会坐在椅子上,一会在屋内走来走去。道:“阿思,凤州城里有周军精锐之师黑雕军驻守,侯大勇为人亦相当小心,出门总跟着十几个亲卫,在凤州我们没有机会下手,葛萨将军攻占了兰州,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鹘女子正是兰州城内失踪的阿思。她婉转的道:“谁叫我家没有男丁,否则,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父亲死了,总得有人给他报仇吧。”

中年回鹘人叫乌海。是死在何五郎手中的回鹘将军乌柯的哥哥,乌家三代皆在吐少度府中为仆,因其全家中心耿耿,极受吐少度的看重,乌柯做了将军,乌海成为吐少度府中主管。

吐少度率兰州回鹘军主力出城作战之机,早被可汗收买的副将吐罗趁机带领心腹部众占据了兰州。吐少度家族是地方实力派,和回鹘可汗相争已经多年,为防不测,吐少度家族集两代之力,在府中修有秘道,直通城外,秘道修得极为隐秘,参加修建秘道的奴仆全部是从各地抓来的汉人、吐蕃人和党项人,秘道修好之后,这些抓来的各地奴仆全部被杀掉,成为秘道的祭品,此时,这条秘道只有吐少度、阿思和乌海三人知道。

阿思和乌海正是凭着这条秘道,才得以逃脱吐罗的追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城,出城之后阿思和乌海躲在城外的隐秘庄园里,静观其变,二十多天后,传来了吐少度自杀、葛萨作了兰州别将的消息。

阿思是吐少度唯一的子女,个性极强,平时做事最爱独断专行。葛萨是她的情郎,可她拒绝了乌海到兰州去的建议,坚决要到凤州去。阿思心中有两个仇人,一个是回鹘可汗仁裕,另一个就是在渭水边把父亲逼得走投无路的侯大勇。

在阿思的执意要求下,乌海找了十几个回鹘勇士,扮作商队,来到了凤州。乌海对阿思的小女子心思很不以为然,苦口婆心劝说无效之后,放心不下阿思,只有随她一起,来到了凤州。

“阿思,有一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不说对不起将军。”乌海见阿思执意要行刺侯大勇,再次把利害关系向阿思挑明:“其实,逼死将军的不是侯大勇,而是仁裕,侯大勇是大周节度使,保卫边境是他的职责所在,听说将军临死前嘱托:侯大勇在,不可犯周境。所以,我还是认为,现在去刺杀侯大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即使真把侯大勇刺杀了,大周军也会疯狂报复,到时候,大周军和仁裕的军队两面夹击,葛萨所率的兰州军只怕难以抵抗,阿思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一点地的烛光照着阿思的脸,显得有些阴晴不定,阿思想了一会,对乌海道:“我不会乱来的,如果没有机会,我看一眼逼死父亲的凶手的相貌也行,不看他一眼,我死不甘心。”

乌海见阿思态度有所软化,非常高兴,道:“这就好,这就好,侯大勇和大周朝的节度使不太一样,对商人很是看重,这一点倒和我们回鹘人一样。后天,他要召开一个宴会,专门宴请各地商人,这倒是一个近距离接近侯大勇的好机会,不过,酒宴上有不少黑雕军亲卫和武将,听说侯大勇武艺高强,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阿思笑道:“放心吧,吐少度只有我一个女儿了,我不会这么早就死掉。”

乌海对于阿思的态度比较满意,他是看着阿思长大,吐少度死后,在他心中,也就把阿思当成了女儿。见杀死为报父仇深入险境,心中竟有有些酸楚,“三十天前,阿思还在兰州城内一呼百应,今天,却要参加仇人的酒宴,真不知她见到侯大勇会作出什么反应。”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定有一位天神在主宰着一切。”

第五十六章 回鹘商队(四)

乌海看到阿思态度有所转变,心情慢慢好了起来,阿思是老主人吐少度唯一的骨血,要是折损在凤州,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就不准备再回兰州了。

等到有些罗嗦的乌海走出房间,阿思柔和的脸色又变得坚毅起来,她下决心在侯大勇的宴会上发动袭击,不过,她心里非常清楚,不管在宴会上能不能得手,自己生还的可能性都为零。

阿思仔细的关上门,在烛光中又坐了一会,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用手指似了一似刀锋,锋利的匕首给了阿思一些自信。这把匕首是葛萨的礼物,自从父亲死后,阿思整个心思都放在复仇上,对情郎的思念也被冲淡了。抚摸着匕首,阿思想起了葛萨宽宽的肩膀,憨憨的笑容、连环三射的绝技以及那重重的男人味道,心中一阵发酸,可是,想到慈爱的父亲惨死在大周境内,阿思的心肠又渐渐坚硬了起来。

阿思的房间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打开,阿思脱下女装,一身男子打扮,神色肃然。乌海从小看着阿思长大,对阿思性格知之甚深,此次见她一身男装,脸色平淡,总觉得有些异常。乌海几次想再劝劝阿思,阿思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人于千里之外。

乌海只有苦笑着摇头。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的早,夜幕降临之后,城东、城南有点身份的商人们驾着马车,得意洋洋的向节度使的府邸驰去。节度使门口,车来车往,热闹非凡,马车很快就把大门外一块天空的占满了,晚到的马车只有停靠在胡同入口处。

为了增强晚宴的氛围。侯大勇让人把家中所有的灯笼都挂了出来,特别是在大门口,除了两个大灯笼外,还在围墙上挂了好几个大灯笼,把节度使大门口照得亮亮的。

侯府管家秦家河脸上带着永不疲倦的微笑,在门口迎接着各位客商,几个小斯跟在身后。负责把客人领到摆上宴会相应的位置。

这些商人们大多相互熟悉,有合作愉快的,也有不少是同行冤家。今天走到一起,台面上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从府邸大门到宴会大厅,到处都有人在作揖唱诺。

钱向南作为军情营最高长官,又是观察判官,自然负责整个宴会的安全工作。侯大勇给他的要求是,在不影响宴会正常进行的情况下,可以权宜行事。

在凤州,针对商人渐多的情况。专门在衙门内成立了一个登记处,进入凤州的商队一律要求等级基本情况,登记后,由凤州衙门发一个通行证,有些通行证,商队在阶、成、凤、秦四州行走一律通行无阻。参加晚宴的商家,都是经过登记的商家。钱向南翻来覆去的排查了参加晚宴的六十二位商家,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第五个进城的回鹘商队身上,其它商队大多是老字号,互相都可以印证。只有这个回鹘商队,没有和任何商家打过交道。

晚宴即将开始之前,钱向南心情实在紧张,这么多商人,鱼龙混杂,若有危险分子混在其中,爆起发难,后果将不堪设想。晚宴开始之时,钱向南再次向侯大勇汇报此事。

钱向南道:“最好的方法是不让这伙回鹘人参加晚宴。”

侯大勇沉吟道:“大力招揽商人是凤州的大政策,不能轻易改变,现在仅仅是怀疑这伙回鹘人而已,每个商队只能有一人到晚宴正厅,其余的都在侧厅,想办法把他们防住就是了。”

钱向南道:“我想在正厅、侧厅安上几个钉子,牢牢盯住他们,只要有异动,立刻擒拿住他们。”

侯大勇道:“好,这个方案可以,钱郎就选十几名身手好的亲卫混在人群中,防止意外事情发生。哼,若有人不知好歹,要他有来无回。”

秦家河只是认识部分到过府上的大商人,可是作为节度使的管家,秦家河也有特殊的长处,尽管一半以上的商人是初次见面,他仍然象对待老朋友一样亲热、自然,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阿思和乌海来到节度使府上之后,秦家河笑容满面的赢了上来。

打了个“哈哈”之后,秦家河一边说话,一般作揖表示歉意,道:“你们是两位掌柜?不好意思,因为人太多,宴会大厅坐不下,请一位掌柜的到宴会正厅,另一位掌柜到侧厅。”

阿思和乌海对视一眼,乌海正欲说话,阿思用手拉了拉乌海,跨了一步,站在乌海前面,对秦家河道:“我到宴会正厅。”

秦家河马上道:“这位掌柜是?”

阿思和乌海到凤州后,按凤州的规矩到衙门里备案,备案时掌柜之名留得是一个假名,叫斯尔丁。阿思抢先答道:“我是斯尔丁。”

秦家河记忆力极好,这一段时间,稍有些头脸的商人都到府上来过,凡来过的他都记住了名字,没有来过的商人有三十多位,秦家河在衙门里抄来商队备案的基本情况,按照节度使要求,经钱向南审查后,秦家河按照衙门备案的内容写好请柬,秦家河一听是斯尔丁,心中稍稍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是钱向南特别交待过的,秦家河只是稍微一愣,随即又满脸带笑,道:“原来是斯尔丁掌柜,久仰久仰。”

秦家河对着身后一名家丁招了招手,一名家丁过来,领着阿思进了宴会大厅。

此名家丁是钱向南的手下,专门在门口等着斯尔丁。

宴会大厅有十桌,每桌八人,秦家河事先编制了桌席,在桌上写上姓名,为了方便交谈,尽量把回鹘商人、吐蕃商人、蜀商、中原商人及南方的商人各自编在一起。斯尔丁的名字排在第七桌。宴会大厅已有三十多人。相熟的聚在一起,聊天解闷,等着侯大勇出来开席。

除了商人外,还有一些凤州的官员参加宴会,钱向南派出的亲卫也以凤翔商人的名义编入了桌席。

阿思进来时,第七桌已有两名回鹘商人,见到阿思过来。都很是惊异。一名回鹘商人用回鹘语问道:“这位掌柜也是回鹘人吗,不知是哪个部族?”

阿思道:“我住在沙洲,初次出来行商。请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阿思在赴宴之时,精心化过装,她身材高挑,多穿几件衣服之后,变成一位中等个子的回鹘男子。但是,阿思一说话。便露了馅,那两名回鹘男子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已经听出斯尔丁是女扮男装。只是不知斯尔丁底细,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揭破。

阿思说了一句后,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坐着。

第七桌的回鹘商人,第六桌是蜀商,第八桌是中原商人。钱向南在第六桌和第八桌上各安排了两名武艺高强的亲卫,扮作商人,重点监视着所谓的斯尔丁。

当宴会正厅的商人到齐之后,宴会主人侯大勇出现在宴会正厅。侯大勇穿了一身青色圆领长衫,头上扎了一条文人常见的方巾。就如一位翩翩公子,在穿长衫的时候,侯大勇犹豫了一下,每次换上长衫,总会有一些意外放生,但想到宴会的性质,若穿一身军服,实在是有煞风景。

侯大勇虽说穿得文雅,但是,他常年呆在军营里,不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杀伐之气,透露出武将的气度。

宴会上商家,回鹘商人和吐蕃商人过半,他们更相信强者,所以,侯大勇武将的杀伐之气,对他们来说,更值得尊敬和信任。

侯大勇站在宴会大厅,举着酒杯,发表了简单的祝酒词:“今天是个好日子,把各位掌柜青睐参加晚宴,有两层意思,一是按照中原人的习惯,新年很快就要到了,借此机会,在下备下薄酒,和大家一同庆祝新年;二是在下平时忙于公务,对大家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借今天这杯酒,向大家赔个不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说到这,侯大勇提高声音道:“大家一起举杯,干了这杯酒。”

这些商人大部分能听懂中原话,极少数不能听懂的,同桌的人快速的做着翻译。大家听侯大勇说的客气,都站了起来,举起酒杯。

侯大勇出场之后,阿思便一直盯着他。阿思作为吐少度的女儿,虽说比同龄女子见多识广,不过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黑白好坏在心里面很是分明,在她的心目中,仇人一定是凶神恶煞的坏人,而好人都是慈眉善目,此时见到侯大勇举手投足颇为潇洒,和心目中的坏人形象相差太远,不觉对有些犹豫,可想到慈祥的父亲就是被此人逼死,阿思的手心又捏紧了,她悄悄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匕首,硬硬的还在。

侯大勇在蜀商赵杰和粟特商人罗灵的陪同下,依次到每一桌来敬酒,钱向南选了一名武艺高强的亲卫为侯大勇提酒壶。

侯大勇举行晚宴的这一套程序,在现代社会最为常用。以前在现代社会,每到过春节之前,部队上、地方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团拜会,邀请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坐在一起,即联络了感情,交流了信息,增进了友谊,又增添了节日的氛围,侯大勇参加了无数的团拜会,对这些程序相当的熟悉,这次过新年,就照搬照抄了过来。

钱向南把斯尔丁的桌数、相貌等情况详细告诉了侯大勇,听到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回鹘女子在宴会正厅,侯大勇笑道:“这个小女子,不知是什么路数,不去管她,宴会照常进行。”

当侯大勇来到第七桌时,第七桌的回鹘商人全部站起,举起了酒杯,第六桌和第八桌的四名亲卫,早己接受了任务,紧紧盯着阿思。

古人的化妆术并不高明,侯大勇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阿思,他心里暗笑:“此女子心里着实紧张。天气如此冷,额头上还有一层细汗,看来也不是老手。”

阿思站起来后,举起酒杯,和其他回鹘人一样,也是一饮而尽,她看到侯大勇敬完酒后转身要走。心一横,右手伸进怀里,摸出匕首。用力推开挡在身边的一名回鹘商人,冲到侯大勇身边,恶狠狠的就朝侯大勇身上刺去。

侯大勇虽说在和众多的商人谈笑应酬,可眼睛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女扮男装的阿思。身边提着酒壶的亲卫,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留意着阿思,阿思抽出匕首后,亲卫立刻挡在侯大勇面前,举起身边的酒壶。朝阿思砸去。同时,猛地使出一个力量极大的正踢,踢在阿思胸口。

阿思被酒壶砸中头部,顿时天旋地装,随即又被踢中胸部,这一脚如此之重。她被踢得如一片树叶般向后飞去,第六桌和第八桌的亲卫早已冲了出来,伸手抓住飞在空中的阿思,没等她落地,一名亲卫对准她的太阳穴就是重重一拳。

十几秒钟不到。战斗就结束了,一名亲卫扶起昏迷的阿思就朝外走。

事起突然,除了第六桌、第七桌、第八桌的回鹘商人知道怎么回事以外,大部分商人只是听到酒壶落地时“咣”的一声,回头朝这边看时,只见到一名商人扶着另一名商人向外走去。

秦家河笑着对几桌看到事情经过的商人们说:“大家继续喝酒,没事没事。”

捉住阿思后,钱向南立刻对亲卫们下令:“把斯尔丁商队所有人都抓起来,不要放走了一个,敢于抵抗的,格杀勿论。”

乌海心神不定的坐在侧厅吃菜喝酒,虽说满桌皆是美味,可是他没有任何食欲,一会,三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走到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乌海知道阿思已经出事,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队黑雕军军士很快封锁了阿思的院子,数名回鹘人想反抗,被院墙上的弩手射成了刺猬,余下的回鹘人在弩箭的威胁下,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听到“放下武器,投降免死”喊话后,不情愿的放下了武器。

捉住阿思后,钱向南紧张的心情才稍有放松。以前虽然明知所谓的“斯尔丁”有问题,但是侯大勇坚持不能在查无实据的时候动手,有了侯大勇这个要求,“斯尔丁”没有异动,他们就只是严密监视、加紧防范。

钱向南立刻把“斯尔丁”带到了自己的府中,军情营是初建单位,以前没有专门的营地,一直借用狮营的营房,为了加强军情营的建设,侯大勇买了一个较大的旧院子,作为军情营的营房,但是旧院子的房屋布置不适合军情营的需要,现在正在加紧进行改造。为了工作方便,钱向南就把自己的府邸临时当作军情营的办公地点。

阿思额头上被酒壶砸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断涌出来,钱向南让亲卫简单的给阿思包扎。

亲卫正在包扎的时候,阿思醒了过来,她使用女孩子常用的杀手锏,扬起了右手,朝给她包扎伤口的亲卫脸上抓去。亲卫脸上顿时出现了五条深深的伤口。

被抓伤的亲卫流血不止,气恼之下,狠狠的踢了阿思几脚。

阿思头发披散下来,瞪着双眼,用回鹘话不停的咒骂,就如一只受伤且疯狂的狮子,露出尖锐的爪牙,随时准备向敌人发起进攻。

钱向南皱着眉头道:“把她捆上。”

两名亲卫把阿思按在地上,把她手脚牢牢的捆上了。

等到阿思平静下来之后,钱向南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行刺节度使?”

一位懂回鹘语的军士在一旁翻译。

阿思手脚被捆上之后,挣扎了一会,见没有任何效果,便停止了挣扎,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钱向南见阿思极不配合,没有再继续审问,让人把阿思带了下去。

“阿思扮作商队来到凤州,实力颇为雄厚,肯定是一名回鹘富家子弟,可是,回鹘富家子弟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前来刺杀节度使,这个斯尔丁和节度使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钱向南长期跟在侯大勇身边,对侯大勇的心思摸得最清楚,若当初在渭水岸边,侯大勇不放过回鹘军,而是和回鹘军决战到底,则现在回鹘汗国就没有这一场内乱,现在葛萨有实力带兵狠斗可汗仁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渭水边上吐少度和侯大勇达成和解后留下的后遗症。

钱向南判断阿思定然和兰州回鹘有千线万缕的关系,否则不会到凤州来行刺,军情局此段时间工作效率,早已通过回鹘商队,了解到兰州回鹘的各种情况。兰州回鹘中最和斯尔丁情况接近的就是吐少度的女儿阿思,若斯尔丁是阿思,则又会有新的变数。

钱向南不断的想着各种可能性,最后,越来越觉得斯尔丁就是吐少度的女儿阿思。

第五十七章 回鹘商队(五)

洒宴中的小插曲,如一块落水的小石子,很快就消失在一片敬酒中。

第七桌的回鹘商人最清楚事情经过,此时他们心情极为复杂。侯大勇率领黑雕军和兰州回鹘军在渭水岸边打过一场硬仗,逼死了兰州回鹘别将吐少度,作为回鹘人,不管是立场如何,总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刑尔回鹘小女子,敢在节度使的酒宴上刺杀侯大勇,其胆识让这些回鹘人很是佩服。

不过,佩服归佩服,这些回鹘人都是商人,全世界的商人都有追逐利益的本能,他们担心回鹘商人的利益会因此事受到影响,等到侯大勇转到其它几桌去敬酒的时候,几个回鹘商人快速地商量了一会,推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回鹘商人去给侯大勇敬酒,对回鹘人行刺表示歉意。

侯大勇敬完各酒后,刚刚落座,第七桌推荐的代表就来到他身边,用有些生硬的中原语道:“我们回鹘商人对发生这样的事深表遗憾,我代表回鹘商人给节度使赔个罪,另外,此人我们均不认识。”

侯大勇爽快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道:“这是个人问题,和回鹘商人没有关系,切莫在心里有什么想法,回鹘商人始终是我的好朋友,麻烦你给其它回鹘朋友们转告我的意思。”

回鹘商人听到侯大勇如此说,放下心来,接过侯大勇回敬的酒,也是极为豪爽地干了。

其它桌席的商人见回鹘商人上前敬了酒,纷纷来到侯大勇面前准备敬酒。

侯大勇见敬酒的人多,看了秦家河一眼。

秦家河八面玲珑,立刻上前,团团作揖道:“每个人都敬一杯酒,节度使酒量再大,也受不了。麻烦每桌只派一人敬酒,行否?”

听到秦家河这样说,上前来的人陆续退了回去,每桌派出代表轮流上前来敬酒。

回鹘左相阿斯汉为隐藏身份,没有出席此次宴会,和侯大勇坐在一桌的都是各地的大商人。有蜀商赵杰、粟特商人罗灵,大梁商人刘显达,杭州商人朱五郎等人,各桌敬酒完了,这些大商人身份不同,侯大勇和他们每人碰了一杯酒。

酒宴结束,侯大勇已经略有酒意,他让亲卫去把钱向南叫来。自己坐在书房里等他,又让秦家河派人到秋菊的院子取几个淮柑过来。

杭州商人朱五郎,在凤州开了一间分店,没有想到地是,生意竟出奇地好。不断有大宗生意上门,朱五郎此次来同凤州,特意为节度使带了一些淮柑。在现代社会。物流极为发达,各地特产早已不分地域,东西南北的界限实在是很模糊了,而在此时,各地特产确实是特产,若非象侯大勇这等人物,平常人家。要吃上南方的水果,可能难上加难。侯大勇把谁柑分给了春兰和秋菊,只是秋菊带得有小璐,分得稍多一些。

侯大勇在书房里坐一会,门外响起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侯大勇以为是秦家河送谁柑过来,道:“进来吧。”

门“吱”地一声开了,进来的却是秋菊,她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有十几片切好的淮柑,淮柑去掉了柑皮,摆成了一个菊花形。

侯大勇握住秋菊地手,道:“秋菊,怎么是你,还没有休息。”

“阿郎,快吃一块吧,听说这准柑解酒的效果不错啊。”

“小璐睡了吗?”

“早就睡了。”

“秋菊,帮我揉揉颈子和后背,喝了酒,总觉得酸酸的。”

秋菊现在按摩技术练得很到位了,侯大勇舒适地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秋菊看着阿郎疲惫的样子,很有些心痛,出去让使女拿了一条胡人的毛毯,给阿郎盖在了身上。

钱向南进来之时,侯大勇正在做着美梦,梦中,他和他的战友们正在南国边陲和敌人对峙,南方丛林一天三场雨,连绵的雨水让战壕里的士兵们身上都长了绿色地霉菌,侯大勇带着几位战士,被困在水中央,一条大蟒蛇快速地朝他们游过来。侯大勇举起手枪进行射击,子弹却在空中刑出一道曲线,然后落在前方不远处,而大蟒蛇势不可挡地朝他们逼来。

正在此时,听到秋菊轻轻的声音:“阿郎,观察判官来了。”

小睡一会,侯大勇精神又恢复过来,他对钱向南道:“尝尝谁柑。”

秋菊极为懂事,钱向南进来之后,便出了门,轻轻把门带上。

“审讯情况如何,这个女子招了没有?”

“我们和回鹘人接触得很少,除了吐少度以外,没有和另外的回鹘人交过手,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我认为,这个刺客肯定和兰州回鹘人有关系。”钱向南说到这,顿了一顿。

“有道理,接着说。”

“据军情营打探到的消息,吐少度只有一个女儿,叫阿思,年龄和捉住的刺客接近,葛萨攻下兰州之后,阿思从来没有出现过。从以上情况分析,这个斯尔丁,极有可能是阿思,小从,斯尔丁态度恶劣,极不配合,我们暂时没有对她用刑O

葛萨打回兰州之后,侯大勇派出节度使帐前掌书记刘成通到了兰州,要求葛萨按照协议行事,可是葛萨态度强硬,虽然没有为难刘成通,却也没有答应按照侯大勇和吐少度定下地协议办事。

“斯尔丁若是阿思,此人还可以好好利用,你们不要用刑,今天酒宴上那几下,已够斯尔丁这小女子喝一壶了。”

钱向南笑道:“对斯尔丁这个小女子,用大刑我也于心不忍,下不了手。不过,她的身份隐藏不了多久,我们捉住不少回鹘商队的人,总有熬不过地人会把她的身份供出来。”

侯大勇和钱向南谈了一阵后,酒意也渐渐淡了,对钱向南道:“这是南方来的准柑。你尝尝,北方很不容易尝到。”

钱向南也没有推辞,吃了两片,道:“真是不错,甜中略酸,汁多肉嫩。确实名不虚传,只可惜,北方天气寒冷,不能栽种。”

“钱郎,明天你抓紧审问斯尔丁,若斯尔丁真是阿思,侧很有利用价值,葛萨现在桀骜不训。要想办法挫其铎芒。”

钱向南道:“等一会我回去后,安排军情营军士加紧审问回鹘商队的人。”

“此事重大,你回去后要抓紧办。”

阿思被关在一间小屋子,万念俱灰,若是刺杀不成功被当场格杀。也就万事皆休了,现在这样不知要经受多少折磨,阿思曾有过自杀的心思。可是为了防止阿思自杀,军情营军士拨走了阿思全身所有东西,小屋里面没有任何尖锐地物品,没有合适的工具,自杀其实是一件很困难地事情。

小屋里没有床,阿思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外面北风乱得呼呼响。透过墙顶的小窗户,吹到阿思身上,头上的伤口在寒冷下越发地疼痛。

阿思年龄其实还小,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身体也乏透了。天要亮地时候,阿思把被子裹在身上,靠着墙睡着了。睡梦中,又回到兰州地家中,睡在柔软温和的大床上,床头上放着香喷喷的马奶子和黄澄澄的烤羊肉。

美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叫喊打断:“起来了。”随后,一名亲卫把阿思裹在身上的被子一把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