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强道:“管局,这句话怎么讲?他按照改制要求准时上交了材料,表现得很积极啊。”

管一湖愣了愣。他说的“积极”是指潜规则,而不是所谓的交材料。孙飞为了拿下面条厂,暗中做了许多工作,打通了陈玉那一关,也请自己吃了几顿饭。吃饭时,孙飞还想送钱,当然被自己拒绝。侯沧海完全没有此类活动,因此被管一湖认为不积极。

周永强不想和管一湖多谈,聊了两句,背着手离开。离开时哼起了小曲:“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听到周永强所哼小曲,管一湖突然产生了不好预感。他回到接待室,原本想将詹军叫出来讲一讲自己的预感。他见詹军傲慢表情,又将疑惑压在肚子里。

面条厂是由管一湖分管,若是第一个辅业单位改制就出现问题,面子肯定不好看。可是相较于面子,几百工人的里子肯定更重要。他虽然听从了大老板陈玉安排,内心深处还是有想法。这也是他一直没有积极配合孙飞的重要原因。

职工代表大会秩序非常好,职工代表们非常安静,专心听讲,没有人耳语,也没有人走动。

这只是绝大多数人的感受,对于詹军来说,这次职工代表大会是一个大圈套,于无声处响起惊雷,震得他双耳发疼。

投票结束,金家悦挺直腰,大声宣布:“职工代表大会全票否定改制方案。”

宣布这个结果之后,金家悦两只稍有些浑浊的眼睛变得神采奕奕,与会前的猥琐完全不见踪影。

厂长金家悦宣布的每一个字,在詹军脑海中就变成阵阵惊雷声音。他明白矿务局领导、自己和孙飞全部被金家悦糊弄了。

侯沧海一直按兵不动,并非退缩,而是早就预谋在职工代表环节捅刀子。今天这个事件,侯沧海是始作俑者,是这出戏的导演,金家悦就是可以获得小金人的杰出演员。

当会场开始投票时,侯沧海接到了舅舅周永强电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哼了几声。

张小兰从按摩盆里探起身,伸手拿起放在按摩盆的杯子,用力漱口。

侯沧海将手机放在一边,道:“现在正要投票。”

张小兰脸色红润,眼中充满柔情,道:“图穷匕现,我们可以与詹军那帮人正面相撞了。”

“真舒服。”侯沧海闭眼仰在水面上,由衷地道。他随即睁开眼睛,道:“图穷匕现,哼,还差得太远。如今只是利用詹军之手,做了一个最符合我们利益的方案,顺便又阻击了孙飞。但是,距离我们拿下面条厂和送陈天岛进监狱还差得很远,万里长征只完成了一步,图穷匕现还早得很,以后的任务更加艰巨。”

从仰视角度来看,兰花花骨肉匀停,腰细腿长,美丽如仙女。侯沧海等到兰花花离开自己的视线,翻身而起,任一串串水珠从健康身体上滑落。

在入水前,正装依着顺序放在一边。从盆里起来后,两人迅速穿衣。张小兰还想化妆,被侯沧海从镜前抱开,道:“现在这个状态最美,能够素颜的时候一定要素颜,得抓紧时间显示天生丽质。”

“我天生丽质吗?”

“当然,特别是夫妻恩爱以后,漂亮得一塌糊涂。”

夫妻俩着装整齐地离开综合研究中心,来到面条厂会场外。

站了不到一分钟,工人们开始陆续走出来。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地和侯沧海打招呼,稍稍年轻一点的工人更是做出表示胜利的V字形手势。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都没有离开,沉默地面对着面条厂职工。管一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道:“金厂长,怎么会是这样?”

詹军严厉地道:“全票否定,这绝对是有人操纵。”

金家悦腰挺得很直,轻蔑地看了詹军一眼,道:“詹科长,有本事你去操纵一下试试。这是人心向背,说明你们制定的方案失去人心。侯沧海将面条厂搞得红红火火,按照规定上报了材料,你们为什么选择孙飞。没有猫腻,哄鬼吧。”

在清产核资时,金家悦老厂长对所有“手段”视而不见,给所有人的印象是老糊涂了。在制定方案时,金家悦老厂长答应帮忙做“工作”,还对二十万讲价还价,显得很猥琐。图穷匕现时,金家悦突然间变得堂堂正正,以前所有视他为糊涂蛋的人才是真正糊涂蛋。

工人们散去,主席台上几个领导这才走下台。

金家悦这一辈子都是老黄牛,在领导面前从来没有扬眉吐气过。他知道改制是其职业生涯最后一班岗,为了面条厂所有员工的利益,与领导针锋相对干了一场。干过之后,他习惯性地感到压力,可是转念又想,改制以后,面条厂没有半分国资,与矿务局没有任何关系,既然如此,那就让领导见鬼去吧。

詹军心情很糟糕。他作为国资委鲍大有的亲信,到矿务局来有“太上皇”之感,要办的事情几乎没有失手。面条厂不过是辅业单位,改制方案也很简单,料想拿下来没有问题。谁知阴沟里翻了大船,被侯沧海耍了一道。

虽然面条厂是辅业单位,可是由于美达集团进入是铁板钉钉,所以这次失利极有可能损失的是巨大商业利益。若是没有隐藏的巨大商业利益,失利就失利,可是有了利益,失利后必须再战。

正在懊恼之际,詹军在大门处看到了身穿高档西服、风度翩翩的侯沧海,其身边站着如花似玉的张跃武之女。看到侯沧海瞬间,他暗下决心:“侯沧海想要入股面条厂,作梦吧。作为矿务局改制领小组的一员,掌握着规则,只要严格把握入股企业的资质,还是能把侯沧海死死挡住,最终将面条厂拿下来。”

詹军深入地研究过沧海集团,集团名字听起来响亮,实质上是一个实力不行的新公司。在制定引入社会资金规则时,特意加上两条,第一条凡是成立五年及五年以上的公司才有资格买入社会股,且在本地服务满三年;第二条则是对资产的限制。

这两条都是对侯沧海的限制,也是为孙飞量身订做。即使是摆在桌面上,这两条也绝对说得过去。

规则在前,就算孙飞落败,还可能找孙飞旗下的其他公司。不管这次职代会结果如何,沧海集团已经被规则挡在了外面。

侯沧海站在门口,阳光射在其背后,整个人显得金光闪闪。他礼貌地微笑道:“管局长,詹科长,刚才在召开职代会,我不是职工,所以没有参加。职代会开完,请大家移步餐厅,由沧海集团作东。”

詹军冷冷地道:“按规定,改制期间不接受吃请。”

他向管一湖点了点头,提着牛皮大包,快步走向面条厂大门。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请愿书

江州历史上,职代表投票、村(居)两委选举、党代会人代会选举,从来没有出现过全票否定之事,这是开创历史的大事。每个听到此消息的人,都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百分之一百的否定,却是一个不争事实。

“胡闹,丢脸。”矿务局陈玉重重地拍了桌子。

桌上杯子如有生命一样往上窜起,又翻倒在地,流了一桌茶水。

在陈玉积威下,管一湖的心脏仿佛也被拍了一巴掌。

“老管,你是怎么搞的?做方案难道没有征求面条厂员工意见?谁便走几家,也不会全票反对,真是丢脸。你在面条厂当过领导,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你说真话?”陈玉一对鹰眼盯着自己的助手。

管一湖沮丧地道:“矿务局有二万多职工,几十家单位。面条厂是半死不活的小厂,又窝在半山坡,我好几年都没有和面条厂员工碰面了。金家悦在这次改制工作中表现得很不好,是典型的两面人,不仅跟组织说假话,更可气的是有意误导,口口声声称面条厂职工不在意购买社会股的人,他叫来跟改制小组谈话的工人全部都和金家悦穿一条裤子。”

陈玉道:“工人们为什么要说假话?一个两个能理解,三百多人一起说假话,这个不好理解?”

管一湖此时最恨侯沧海,道:“肯定是有人煽动,煽动者就是侯沧海。我们引狼入室,让他这个江湖骗子承包了面条厂。”

陈玉收回自己目光,靠在椅子上,道:“你不能做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这些年在机关坐的时候太长,走基层的时间太少,被工人们当成了外人。”

“教训深刻啊,以后一定要多跑基层单位。”管一湖嘴里检讨,心中不服:“我们是大哥别说二哥,两个都差不多。”

与此同时,国资委主任鲍大有和国资委清产核心资科詹军被叫到了王市长办公室。

王市长提问与矿务局老板陈玉很接近,也提出这个尖锐问题:“为什么金家悦要欺骗改制领导小组?另外,侯沧海承包面条厂,工作红红火火,为什么不选他作为社会股出资人?”

王市长看着鲍大有,鲍大有神情稳重,不急不躁地道:“詹科长一直在服务矿务局,最了解情况。”

来到市政府大楼前,詹军早就想好了对策,道:“金家悦和承包人侯沧海串通起来欺骗组织。在改制宣传期间,我们按照王市长指示,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向全社会发布了邀请社会股出资人参加改制的启事,侯沧海确实报了名,上交了资料,想要参加面条厂改制,购买社会股。为了保征社会股出资人有实力,所以我们对参加改制的社会出资人资格进行了限定,第一条,凡是成立五年及五年以上的公司才有资格买入社会股,且在本地服务满三年。第二条是对资产的限制,面条厂社会股虽然只有百分之三十,也需要好几百万,所以我们要求年产值五千万公司才有资格参加购买社会股。侯沧海虽然是承包人,但是不符合这两条规则,在入门时就被淘汰。我们提前公布规则,然后按照规则操作,在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詹军这一番理由冠冕堂皇,还真找不出多少破绽。

王市长这种厅级干部都是从重重包围中冲杀出来的,从政经验极为丰富。侯沧海承包面条厂后,面条厂焕然一新,王市长至今对其新面貌记忆犹新。在她心目中,承包人侯沧海购买社会股无疑是一个靠谱选择。

但是,这种选择也要冒风险。

侯沧海购买社会股,最终肯定要控制面条厂,这是不言而喻的。若是侯沧海确实把面条厂弄得蒸蒸日上,她所做出的决定并不会为仕途带来任何好处,这不过是作为分管副市长应该做的事情。若是侯沧海购买面条厂以后,市场波动、安全事故等原因导致企业亏损,甚至破产,这个责任就会算在王市长的头上。

王市长小心谨慎,最怕惹上这种麻烦,更怕被牵上国有资产流失之责,因此没有否定国资委提出的两个购买社会股的条件。她就事论是,将国资委两个同志批评一顿后,要求国资委同志深入一线,搞准情况,与矿务局一起重新制定改制方案。

事情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

陈玉、管一湖等人都很发愁。改制最忌讳煮这种夹生饭。要想将夹生饭煮熟,火候极难把握。此刻,矿务局改制已经骑在虎背上,上去不容易,下来更难。若是不将面条厂拿下,形成示范效应,其他单位的改制不知会玩出多少花样。

经过矿务组党组研究,重新成立面条厂改制工作小组,由管一湖任组长,抽调各部门精兵强将组成工作组,走进工人家庭,宣传改制的各项制度规定。

“现在派工作组进工厂,晚了。”得到矿务局党组会议削尖息,金家悦哼了一声。他在改制中的表现让其走到矿务局的对立面,即然走到对立面,也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会后,厂办出通知,让金家悦到厂办小会议室。

金家悦在矿务局工作了一辈子,对厂办通知依然保留着相当大的尊重,准时来到了厂办小会议室。在小会议室坐了几分钟,陈玉出现在小会议室。金家悦是小辅业单位的一把手,虽然在矿务局开大会时能看到大老板陈玉,但是面对面交谈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一次当了一次刺头,得到了矿务局大老板接见。

陈玉态度和蔼,询问了面条厂近况,谈了改制重大意义,以及制定面条厂改制方案的前因后果,提出要将金家悦的大儿子调到矿务局机关工作。做完这些铺垫,他态度严肃起来,要求金家悦服务党委的决定,带头将改制方案落实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让孙飞来购买社会股?”金家悦看清楚陈玉的真实目的,挺起了腰,问道。

陈玉道:“矿党委尊重工人们的意见,新的改制方案淘汰了孙飞公司,按照规则,排分在第二名的公司将递补上来。”

金家悦坚持道:“侯沧海是承包人。他承包面条厂以后,面条厂迅速扭亏为赢,工人们工资接连增加。他购买社会股才最有利于面条厂的发展,工人们都希望让侯沧海来购买面条厂。如果换成其他人,方案很难通过。”

陈玉见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思想政治工作没有起到效果,收起笑脸,端起矿务局领导架子,冷笑数声,道:“面条厂是矿务局下属企业,是国有资产,怎么会让侯沧海这个外人来操纵。做生意,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强买强卖就强盗逻辑。”

金家悦已经和矿上撕破了脸,此时便不再退让,道:“侯沧海团队搞好了面条厂,这是事实,面条厂所有职工都愿意由他来购买社会股。难道矿务局就永远高高在上,不考虑工人们的利益和意愿。”

陈玉冷冷地道:“如果实在不愿意引入社会资金,矿务局其他有实力单位可以购买社会股。”

两人会面不欢而散。

金家悦回到面条厂,与侯沧海一起讨论了当前面临的局势。

侯沧海道:“清产核资时,工厂的维修费和广告费都算在面条厂头上。这两笔钱确实用在面条厂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当。这样算下来,我在面条厂基本就赢亏平衡。如今我在工业园区有新工厂,就算现在退出面条厂,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矿务局其他单位来收购社会股,我必然就要退出经营。以后还得由你们或者矿务局重新派管理人员来经营面条厂。沧海集团有强大销售网络,广告投放也有经验,竞争之下,面条厂肯定会亏。”

金家悦道:“确实如此。”

侯沧海道:“为了面条厂全体员工的利益,还得再搏一次。”

金家悦道:“怎么搏?”

侯沧海道:“全厂职工到市政府递交请求书,希望由沧海集团购买社会股。陈玉说我是强买强卖,这是大错特错,最有资格做出选择的不应该是矿务局,而是工人们本身。”

金家悦沉默良久,道:“我们就再搏一次。侯子,职工如此维护你,你以后要对得起良心,不要让面条厂众多老职工到了年老时还要面临一次失业,还要遭遇贫穷。”

侯沧海一字一句地道:“我会信守承诺,对您的,对所有职工。”

在江南地产时代,侯沧海见识过工人们的力量。因此,他相信只要工人们团结起来,绝对不可轻侮,凡是真心为民的领导,凡是真有见识的领导,一定会尊重工人们的意愿。陈玉作为矿务局领导,到了今天这个时代,仍然觉得他作出一个决定就能改变局面。事实上,他错了。

面条厂中层干部很快聚在金家悦家里开了会,事到临头,所有面条厂管理人员都同意了到市政府递交请求书。在递交请求书时所有人要遵规守纪,不留半点把柄。

第二天早晨,面条厂工人和家属统一在食堂吃过早餐以后,前往市委。请愿书有五份,分别放在不同人身上。

来上班的市委干部早就习惯有人堵门,绕过大门,从小门进入了楼内。面条厂工人们知道这道小门,有意安排了四十多人,但是没有堵小门。

经过一番交涉,金家悦、老张等五人来到了市委会议室。周永强是侯沧海的亲舅舅,为了避嫌,没有成为五人代表。

金家悦工作很细致,有备而来,见面就给参会市委干部送上很多材料。

一是侯沧海承包面条厂前后的工资表,一年人均工资增加了七百元,这七百元全是真金白银,没有半点虚假;

二是由沧海集团和南州、湖州、秦阳等地经销商签下的经销合同;

三是由沧海集团和省台、省报等各大媒体签下的广告合同;

四是由沧海集团和王清辉等专家签下的技术合作协议。

五是有全厂工人签字盖手印的请愿书。

在市委外面,省内各大媒体以及新媒体人员出现在工人面前,照相,采访,忙得不亦乐乎。

侯沧海在市委对面的茶楼包了一个雅间,和张小兰、杨兵、小团姐、梁毅然、江莉等人聚在一起喝茶。程琳是广告负责人,与媒体关系好,守在面条厂本部,等候记者过来采访。

张小兰看着工人们围住市委,颇为担心,道:“侯子,我们这样做,会出事吗?公安会不会追究责任?”

侯沧海拿着望眼镜观察市委那边的情况,道:“工人们要求正当,我实在想不出市委拒绝工人们请求的理由。市委和矿务局不同,矿务局是局中人,陷入利益纠葛之中。市委则要从大局出发,考虑是社会稳定和发展。他们一定会答应工人们的请求。”

孙飞也到市委门口观看了一会儿。然后掉头离开。在车上,他给丁老熊打去电话。在孙飞眼里,面条厂就是一块大肥肉,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第三百零五章 会议

市委小会议室,常委们在研究面条厂紧急围门之事。

常委们来到会议室时,市委书记给以前的同事黄德勇打了电话,询问了侯沧海真实情况,然后才到会议室开会。

当有常委提到要使用公安调查幕后指使者时,一直听大家发言的市委书记将手中笔扔在桌上,道:“同志们,有一点我们必须要弄清楚。面条厂职工到市委上交请愿书是什么性质的事情?弄清楚性质,才好有针对性处理。”

大家屏气凝神,专心听书记讲话。

“这件事情很简单嘛,面条厂改制方案中有一个百分之三十的社会股,职工想让现有的承包人购买社会股,所以来上交请愿书?老陈,是不是这样?”

矿务局领导陈玉道:“是这样。”

书记道:“不管是那一家公司来购买社会股,都需要相等的真金白银,不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是不是这样?”

陈玉道:“是这样。”

书记道:“为什么不让现在的承包人购买?”

陈玉字斟句酌地道:“按照公布的改制规则,侯沧海不符合购买条件。”

书记目光犀利地看了在座诸君,沉默十来秒,道:“有些同志动不动就想着让公安出面,公安出面做什么?是嫌社会不够稳定吗?我认为面条厂职工的请求是有道理的,他们在职代会上否定改制方案是行使正当权利。他们为什么不能选择以后将要同命运共呼吸的社会股股东?面条厂职工是人民群众,他们相信我们才来上交请愿书。这件事情连人民内部矛盾都算不上,凭什么动用公安找出幕后指使?规则是人定的政策,不是法律法规。我们在制定规则前没有摸清楚工人的意愿,拍脑壳制定的规则要赶紧认错,改掉。我在这里强调一句,矿务局改制是大事,我们要配合,什么是最好的配合,就是让群众满意,让国有资产能够保值增值。我们当中任何人想要在改制中谋求私利,都要摸摸自己的良心,看一看党纪国法。”

书记的话说得很重,参会人员都明白其中的份量。

会议在半个小时内结束。

面条厂职工得到将要重新制定改制方案以后,纷纷散去。

得到了满意结果,小团姐担心地问道:“侯总,他们会不会敷衍工人,然后秋后算账。”

侯沧海道:“我以前在政法委工作的时候,参加过很多类似的事情。面条厂职工只是反映诉求,没有任何政治目的,没有任何暴力犯罪,没有侵占任何国有资产,这种情况下,凡是明智领导一定会倾向于职工。所以,你们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侯沧海如今是商人,知道政商关系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今天的事,面条厂职工最后肯定会赢得胜利,这一点是他预计之中。但是,今天之后,侯沧海的名字肯定会被所有领导们记住。想要达到在高州时与几个重要领导的亲密关系,几乎不可能。

也就是说,侯沧海所领导的企业以后很难得到政府特殊照顾,更要严格守法,更要依靠市场。这或许在最初时有点难,最终是有好处的。而且,社会上任何矛盾都会随着时间而转化,只要企业成功,最终会成为政府的座上客。

第三百零六章 谈判

在座诸人皆是沧海集团积累起来的骨干。这些人学历普遍不高,侯沧海、杨兵、杨莉莉和梁毅然毕业于普通大学,张小兰学历稍高,有海外留学经历,小团姐、江莉则谈不上学历。

这几人大多有底层奋斗经历,因为各种原因聚在一起, 成为沧海集团骨干。他们也不知道沧海集团能走多远,只是相信侯沧海,才愿意跟随这个初创起来的公司。

侯沧海紧接着又提出一个问题:“今天的局面可以说是由我当初承包面条厂的草率行为造成的。我们都应该听过一个小段子,有个人获赠一条好领带,为了配这条领带,买了一件好衬衣,为了配好衬衣,得有一条好皮带,有了好衬衣和好皮带,必须换高级裤子和鞋。既然这一身行头都弄齐了,那就不能骑自行车,得买小车。一身名牌加上小车,把家底掏空了,于是夫妻打架,最后离婚。这是一件小事引出的巨大结果。”

他指着远处逐渐散去的工人,道:“如果没有当初承包面条厂的行为,也就不会有数百工人到市委递请愿书,这就是很著名的蝴蝶翅膀。”

在座诸人都不是很明白侯沧海想说什么,静听下文。

侯沧海道:“刚才我啰嗦了一大堆,其实是想提出一个问题,我们购买面条厂社会股实际上是一个偶然行为,走到这一步并非事前精心策划。那么,我想问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孙飞要介入面条厂?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面条厂都不是一个能带来暴利的行业。他为什么介入,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一点我没有想透。大家都说说,你们是什么想法。”

杨兵道:“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在新区建厂,优惠多,配套好,没有必和面条厂纠缠。侯子从小在面条厂跑,深有感情,一时冲动承包了面条厂。但是孙飞对面条厂没有什么感情,不可能随便投几百万到面条厂。我和大家讨论来论讨去,觉得他就是为了这块地。”

小团姐道:“这块地是工业用地,不能修商品房。”

江莉在江南地产工作过,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道:“面条厂地形特殊,处在山坡上,工厂虽小,地盘大,有一百来亩土地,比起以前锁厂厂房还要大一些。除了厂房和家属房,还有很多没用的坡地。孙飞既使有本事能将工业用地改变用途为商业用地,可是这个地方不是投资热点,搞房地产真不如到新区。我认为不仅仅是土地的问题。”

事至今日,江莉都不太搭理杨兵。在团队聚会时,总是无视杨兵的存在。

“无利不起早,孙飞肯定别有所图,只是我们不知道。”母亲杨敏在机关事务局工作,属于消息灵通人士。张小兰一直没有从母亲口中听说过面条厂有什么特殊之处,深觉奇怪。

沧海集团几个骨干不约而同将思路集中在土地上。但是,面条厂除了一个山头以外,确实没有值得出手的特殊之处。

梁毅然在会上没有说话。回到厂区,他和侯沧海闭门议事。麻贵已经被调来盯住詹军,记录詹军活动轨迹。梁毅然建议再增加人手盯紧孙飞,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麻贵是独行侠,能监视两个目标?”自从梁毅然到位以后,侯沧海便基本不与麻贵直接接触,都是通过梁毅然与其联系。如今沧海集团可调动资金与前些日子不可同日而语,支付麻贵的费用绰绰有余,多用一两个没有问题,关键是安全。

梁毅然道:“麻贵这次带来了一个女徒弟。女徒弟其实参加过王沟煤矿的调研,做过辅助工作,比如安装偷录设备等。你在会上提出的问题很要害,孙飞介入得很异常,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侯沧海道:“疑者不用,用者不疑,那就将詹军和孙飞都交给麻贵 。”

孙飞压根没有想到以前见过的小干部如今会派人盯住自己。他第一次去找丁老熊时,丁老熊外出未归,没有见到人。从丁老熊公司出来,他又约了詹军。

詹军进了酒店房间,将约束自己的西服脱下,随手扔到一边。如今他对仕途彻底失望,赚钱成为其人生的第一目标。这一次面条厂改制弄得他异常狼狈,面子是其次的事,关键是如果不尽快将面条厂弄到手,等到美达集团介入的消息传播开来,也就失去了一次聚敛巨大财富的机会。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或许一辈子就这一个。错过这个机会,还得如狗一样给别人使唤。

孙飞翘着二郎腿,认真剪雪茄烟,道:“老詹才到黑河镇工作的时候,曾经带着侯沧海到酒店来喝过酒,当时那小子还低眉顺眼。没有料到他还真是长了反骨,一点不给老领导面子。老詹,你那边还有没有办法?”

詹军说起侯沧海就恨得牙咬,道:“我原来准备了几套方案,没有料到这个狗崽子下口狠,直接煽动工人去市委闹事。现在政府最怕群体性事情,特别是矿务局正在改制,大家都小心翼翼,如今市委老大发了话,明面上的这条道一下就被堵死了。我算了笔帐,我们前后最多用一千万就能控制面条厂那一百亩土地,平均每亩十万左右。等到美达集团入驻,我再想办法补交土地出让费,改变土地用途,等到房屋开发出来,那就赚得盆满钵满。这一笔钱或许超过你二十年的努力。”

詹军描述的前景打动了孙飞。

孙飞道:“你有什么主意?”

詹军道:“无毒不丈夫,要想发财也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侯沧海有个妹妹生了一对双胞胎,双胞胎丢失了一个。你找人将另一个女娃绑了,等到侯沧海退出面条厂社会股竞争,再把女娃放出来。”

孙飞早年混江湖,做过些恶事。如何早就上岸,算是洗白了。他这次去找丁老熊,也不过是想让丁老熊出面,找侯沧海谈判一次,利用黑道大哥的威名压服侯沧海。他放下雪茄烟,道:“你疯了,这是要吃枪子的事情。”

若是一穷二白之时,孙飞或许会铤而走险。如今孙飞早就穿上皮鞋,犯不着为了穿更好的皮鞋杀人越货。

孙飞道:“绑人是下策,风险太高。这一次丁老熊想要搞煤电厂,正好需要老弟从中牵线搭桥。你开口,丁老熊应该会给面子。如果侯沧海连丁老熊面子都不给,他在江州混起来就难了。”

詹军道:“为什么不找康麻子,他也是丁老熊的人。”

孙飞道:“从明面上,康麻子是康麻子,丁老熊是丁老熊,但是没有丁老熊发话,康麻子不会乱插手和政府有关的事。以前康麻子跟我们接触,其实都是丁老熊的意思。”

詹军沉吟道:“丁老熊这人不好惹,我们惹不起。我担心他参加到面条厂里面,如果知道真相,动了贪心,那我们就白忙了。你认识不少江湖兄弟,手下也有些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让他们去吓一吓侯沧海。”

孙飞道:“我早就派人找过侯沧海。侯沧海天天象乌龟一样躲在面条厂,根本没有下手机会。而且这一次得抢时间,能用丁老熊逼退侯沧海,最好不过。我之所以想找丁老熊出面,也有原因。丁老熊平时最喜欢看《教父》,经常扮演教父角色。我们很多不能解决的江湖事,都请他出面。”

詹军本人没有混过黑道,与黑道没有联系。他想到了绑架这个恶毒方案,无奈没有人实施,只能作罢,同意了孙飞的想法。

孙飞第二次前往丁老熊公司,见到了曾经与自己一起混过江湖的大哥。

丁老熊还是“铁道游击队”时候,孙飞在江阳一带当地痞,双方有过交集。随着时间流逝,当年那批大哥几乎消失殆尽,如今混得人模狗样的还算丁老熊,其次就是孙飞。

丁老熊在书房里与孙飞见了面,绰号军师的老谭也在场。

寒暄之后,孙飞原原本本讲了面条厂之争,只是有意省略了美康集团即将入驻之事。

丁老熊毫不在意地道:“一家面条厂有什么搞头,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得罪政府。况且让我出面和一个不是江湖人的小年轻谈判,开什么玩笑。”

孙飞看了看房门,神情变得郑重,道:“面条厂社会股表面是我,詹军在里面也有份额。”

丁老熊听到此,没有表情。

老谭静静地听着,突然插口道:“让康麻子出面吧。你们是熟人,好办事。”

丁老熊看了老谭一眼,点了点头。他知道军师素来主张尽量洗白上岸,少参与江湖事,今天意外发言,必然有其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