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小兰唱起这首歌,侯沧海皮肤迅速起了整整一层鸡皮疙瘩。他悄悄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张小兰侧脸。

侧脸轮廓极美!

侯沧海伸手,果然地将音响关掉,阻止张小兰继续哼唱这首歌。

第两百三章 醉话一箩兜

张小兰见醉酒后的侯沧海居然关了歌,伸手又要打开。

侯沧海睁开眼睛,望着极美的侧脸,道:“我头昏,再听要吐。”

张小兰迟疑了一下,没有打开音响。

车至新区,她将车停在侯沧海宿舍楼前,道:“能走吗?不能走,我叫个人扶你上楼。”

“不用,我能行。”侯沧海仰天打了一个酒嗝,又道:“明天老朱的工地要在基坑里装木方,装木方是浇柱基承马下的混凝土垫层,去不去看。我肯定要去,这是一个实习从地基到封顶全过程的好机会。”

侯沧海喝了酒,还说得一本正经,张小兰小脾气上来了,道:“不去。”发动汽车,直接回家。

回到寝室,侯沧海蹲在卫生间吐了一会儿,将酒、肉混合物全部吐进了蹲坑,又用水冲掉。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很快进入梦境。在梦境里,总有人在哼唱:“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这个声音如影随形,又如附骨之蛆,不管侯沧海如何在床上变换睡姿,耳中似乎都在回响这个歌声。他在床上挣扎了一个多小时,爬了起来,泡了浓茶。

走到冰箱取牛奶时,他见到冰箱上面有一张纸条,纸条写着:“少喝酒,冰箱里有牛奶。”

看到任巧的字迹,侯沧海一阵牙疼。他拿起牛奶猛喝,手里捏着纸条,不知放在何处。他将牛奶盒子扔进垃圾桶,还拿着那条纸条。在屋里乱窜了一会儿,将纸条关进抽屉里,眼不见心不烦。

喝过牛奶和浓茶,侯沧海仍然感觉酒精在身体里循环奔走。酒精分子如一个个妖娆的女子,挑逗着身体里饥饿的细胞。

侯沧海打开了电脑,进入清风棋宛界面。他原本没有希望能够遇到无影宗,只准备随便找个人大战几局,谁知刚刚进入清风棋宛,居然遇到了无影宗。

“嘿,你不上班,在这里玩啊,小心被老板捉住,扣工资。”侯沧海如往常一样打招呼。

“今天不上班,你怎么也在上班时间下棋,不怕被老板捉住?”对着电脑屏幕,张小兰化身无影宗,心情平和许多。

“喝醉了,睡不着,郁闷啊。”

“为什么郁闷?”

“开战,边下边聊。”

下到中局,无影宗追问:“为什么郁闷啊?讲一讲嘛。”

“哎,一言难尽。我的前女友最喜欢唱《后来》,有事无事唱这首歌,硬是把我们好好的婚姻唱得脱了线。今天我喝了酒,在车上睡觉,又听到有人在车上哼唱《后来》。听到歌词,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肝乱抖。”

“车上的她是谁啊。”

“霸道女总裁。”

“哪有这么多霸道女总裁,白日梦吧。”

“真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张小兰在上班时见到侯沧海严肃办公的样子就想生气,因为这个样子总让她想起门卫室。化身无影宗后,她觉得和快刀手聊天是蛮愉快的事情。因为侯沧海化身为快刀手以后,顿时变成了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比平时有趣十倍都不止。

“霸道女总裁漂亮吗?”她端着咖啡,喝得很香,迅速打字。

“还行吧。”

张小兰正要发出抗议,又看到一句话:“霸道女总裁侧脸轮廓极美,立体感强。”这句顿时让她消了气,咖啡十分香甜。她取了一面镜子,观察自己侧脸轮廓。

“既然霸道女总裁这么漂亮,你应该忘掉前女友,追求新的幸福。”打这句话时,无影宗手心有汗。

“理论上应该如此,可是我犯贱。”

“为什么这样说?”

“分手后的思念不叫思念,叫犯贱。我现在就是在犯贱。”

无影宗想了一会儿,道:“找时间送你一个马桶。”

“这句话怎么讲?”

“按一下开关,所有不该有的东西就冲走了。”

“哎,你聊天就聊天,为什么要偷袭我。”

快刀手长于进攻,无影宗最擅长防守。今天快刀手喝了酒,思维不是太集中,又急于将胸中郁闷倾述出来,不免对下棋不太上心,中了无影宗的双马盘槽。

快刀手打了一串流泪表情,认输,要求重新再战。重燃战火后,两人继续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你为什么介意霸道女总裁唱《后来》,应该是不想重蹈覆辙。说明你潜意识对霸道女总裁有感情,怕又一次失去。我说得对吗?”打完这句话,无影宗紧张地看着对方的回复。

快刀手耍起无赖,道:“别光聊我,你结婚了吗?”

“别说结婚,男朋友都没有,惨无人道啊。”见快刀手不肯回答刚才的问题,无影宗有点失望。

“连男友都没有,确实比我还要惨。条件别太高,将就一下就得了。”

“我曾经遇到一个骑白马的,原本以为是白马王子,哼,谁知是唐僧。”

“你肯定要求太高。我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你提几句忠告:又帅又有车的,那是我们下的象棋。有钱又有房的,那是银行。有责任心又有正义感的,那是奥特曼。长得帅还有车有钱有房又有责任心与正义感的,那是在银行里下象棋的奥特曼。”

无影宗没有忍住,将一口咖啡吐在了桌子上。她很喜欢醉酒状态聊天的快刀手,比起一本正经的侯沧海可爱一百倍一千倍。

“还有其他忠告吗?”无影宗擦掉桌上咖啡,继续聊天。她现在如开了外挂打游戏,作弊的感受畅快得紧。

“有啊。女人的奋斗目标就该是让以前的男人遗憾,让现在的男人流汗,让未来的男人稀罕。”

“定个规则啊,聊天不能带黄色,本姑娘不是霸道女总裁,清纯得如一朵马尾巴花。”快刀手发的这句话有点隐秘黄色,无影宗看懂了,脸红如天边夕阳。

“哎,你这个规则限制我的才思。我们这代人呐,包括你和我,就是活得太明白了,所以什么都得不到。我们父母那一代人,什么都糊里糊涂,该结婚结婚,该工作工作,现在什么都有了。”

“嗯。我问一个私人问题,既然你还想着前女友,为什么不去找她?现在交通方便,通讯方便,找她并不复杂啊。”无影宗已经打出了“你车上音响里放着那首歌,说明你很想她”这一句话,随即发现这句话打出来肯定要暴露身份,赶紧删除。

隔了许久,快刀手才回答:“我讲一个故事。我家住在某个厂的六号大院,我有一个朋友在二十出头时辞职,为了音乐理想,和朋友建了支乐队,四处奔波,却反响平平。三十岁时,父亲得病要很多钱。他准备唱完这场就放弃,将歌唱生涯定格于此。他要放弃之时,一个女观众递上纸条,写着我喜欢你的歌,要坚持梦想。于是,我那朋友把纸条攥紧,坚持梦想。三十四岁那年,他欠了十几万的债,父亲也病逝了。”

“我没有听懂这个故事。”

“我就是想起这个故事。”

第两百四章 摇扇的刘伯温

张小兰迷上了与侯沧海和无影宗的双面游戏。

她与侯沧海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霸道女总裁”。当他们在清风棋苑相遇时,她便成为了无影宗。通过几天的双面游戏,她发现侯沧海尽管是个花花公子,但是有一个优点,遇到不愿意说的话,不愿意讲的话,便糊弄过去,不会编织谎话。

这说明侯沧海基本可信,不是两面三刀的人。

近些天来,天空阴雨不断,让夏日高温迟迟不至。侯沧海的办公室窗户大开,没用空调。他放下电话,来到张小兰办公室,道:“到不到工地看看?老朱工地遇到一处淤泥质土,要彻底挖除。监理和老戴马上要去。”

“他们挖掉就行了,有必要去看吗?”距离门卫室事件有些时间了,张小兰情绪渐渐平和,在上班时间也能与侯沧海正常交流。

侯沧海道:“挖掉淤泥,这是设计中无法预料的情况,最终是要算钱的。我们两人是外行,大事小事都去看一眼,没有坏处。”

“好吧,我去。”

在现实生活中的侯沧海说话简洁,讲逻辑和事实,和清风棋宛里的快刀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张小兰跟在侯沧海后面,看着他挺得笔直的后背,想着其在清风棋宛讲的“在银行里下象棋的奥特曼”段子,不知不觉笑容浮现在脸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了锁厂工地。

监理和老戴已经在现场。监理是个胖伴中年人,手里拿着相机,对准基坑内一处挖机挖出的四方孔拍照。拍完之后,监理又在基坑里走来走去,查看淤泥质土范围。

挖基坑遇到这种情况是常事,老戴从基坑上来后,给两位外行两总讲解具体情况。

虽然侯沧海和张小兰是外行,但是来到现场后,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毕竟这不是高科技。若是长期不到现场,真有可能变成糊涂老总。

挖机清理这些淤泥质土时,老朱拿了几张报纸,让侯沧海和张小兰坐在板凳上看施工。侯沧海接过报纸,没有坐,继续站在一边看动作灵敏的挖机师傅摆弄这台铁疙瘩。

当挖机师傅停下来喝水时,侯沧海顺便看了一眼报纸,惊讶地道:“我靠,国务院宣布废除了收容审查制度,公布了《城市无着者流浪乞讨人员救济管理办法》”

侯沧海经过这些年社会锻炼,变得很沉稳,尽管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很能克制情感。他被一张报纸弄得激动起来,立刻吸引了老朱和张小兰的好奇目光。

朱永波递了一枝香烟过去,道:“侯总,什么事,这么激动?”

侯沧海道:“你们知道孙志刚吗?”

朱永波摇头,道:“谁是孙志刚?”

“我知道孙志刚,还到新浪网上跟过贴,当时很快就有好几千条评论。”说到这里,张小兰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漏馅,因为在新浪网上用的网名正是无影宗。

“我也在新浪上跟过贴,在新千年还发生这种事情,完全让我不能接受。孙志刚只是缺暂住证,有身份证,居住在朋友家里,根本不符合收容审查条件。”侯沧海又问;“你是用的哪个网名,说不定我们还有交集。”

张小兰吓了一跳,忙道:“我没有网名,匿名发言。”

在非典时期,有一篇名为《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报道在众多舆论报道中引起了广泛关注。侯沧海看到这篇报道后,骨头发冷,感同身受,立刻积极参加跟贴活动,发表了不少自己的看法。今天看到后续报道,难抑内心激愤。

《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节选如下:

3月17日:孙志刚在广州街头被带至黄村街派出所

3月18日:被派出所送往广州收容遣送中转站

3月18日:被收容站送往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

3月20日:救治站宣布事主不治

4月18日:尸检结果表明,事主死前72小时曾遭毒打

孙志刚,男,今年27岁,刚从大学毕业两年。

2003年3月17日晚10点,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去上网。在其后的3天中,他经历了此前不曾去过的3个地方:广州黄村街派出所、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和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这3天,在这3个地方,孙志刚究竟遭遇了什么,他现在已经不能告诉我们了。3月20日,孙志刚死于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广州市脑科医院的江村住院部)。他的尸体现在尚未火化,仍然保存在殡仪馆内。

朱永波不太注意新闻,更不上网,完全不知晓孙志刚事件。他从侯沧海手中接过报纸,看过全文后,也是一阵破口大骂。他以及其建筑公司的同事们绝大多数都到广东打过工,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进过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包括他本人也有类似经历。他们不是大学生,是最社会底层的务工人员,懂得好汉不吃哑巴亏的道理,该低头时就低头。而且他们是体力劳动者,身体强壮,就算挨了几下也能抗得住。他们走出了中转站,而心高气傲的大学生孙志刚没有走出来。

侯沧海感叹道:“如果当时我辞职出来到广州工作,也有可能遇到和孙志刚一样的事情。从这件事情,我们要注意网络媒体的力量。全国网民汇集起来的力量,实在不能小觑。据我判断,我们国家的新闻面貌肯定会被网络改变。”

张小兰决定再到这几个网站瞧一瞧侯沧海的发言。每个人都是立体的,当面所见往往并非一个人的全貌,暗地里发言往往才能显示真性情。

朱永波道:“收容审查制度被废掉,我们这些打工者当然举手欢迎。还有一个劳教制度,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废除。劳改是个名,劳教弄死人才不填命。”

劳动教养就是劳动、教育和培养,简称劳教。劳动教养并非依据法律条例,而是依据国务院劳动教养相关法规的一种行政处罚。公安机关不用经法庭审讯定罪,即可对疑犯投入劳教场所实行最高期限为四年的限制人身自由、强迫劳动、思想教育等措施。

在实际生活中,出现过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比如同一个案子,主犯触犯刑法,被判一年。从犯不够判刑的格,被弄去劳教三年。实际执行结果是主犯出来后,从犯还要劳教两年。

侯沧海在政法委工作过,不少法律工作者对劳教制度提出意见。听到朱永波提到此事,他用肯定语气道:“据我判断,劳教制度迟早要被取消,原因很简单,劳教制度和社会发展大趋势背道而驰。”

在张小兰眼中,侯沧海此时正义感爆棚,又很有预言家的风范,一会儿是坐在马路边下棋的奥特曼,一会儿是坐在马路边摇扇子算命的长胡须刘伯温。

在李前宏的厨房吃过午饭。老戴见左右无人,给两位老总道:“我觉得苏希望工地不太对劲。他的人员、设备都不足,明显比欧阳的工地要少。我担心他的资金有问题。”

施工企业资金出现问题,这不是好玩的事情,侯沧海道:“先莫声张,暗中调查。”

在这一刻,有了急需处理的大事,张小兰忘记了双面游戏,态度坚决地与侯沧海站在一起。

第两百五章 痛哭的苏希望

到施工现场看过以后,没有发现明显问题。

老戴道:“我在工地混了二十多年,鼻子和狗一样灵。我觉得苏希望有点不对劲儿,工程进展比欧阳的工地要慢,设备老化,数量不够,还有一批钢筋型号不对,被监理发现。我感觉他的资金有问题。”

“钢筋型号不对,我怎么没有听说此事?”侯沧海瞪着眼睛。

“当时监理给我说了,我也去核对了。苏希望解释是弄错了。当天就把这批钢筋拉走,第三天送来合格钢筋。所以,没有给你们讲这事。”老戴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苏希望曾经数次送钱打点。这虽然是常事,可是苏希望打点的钱明显多了。

老戴是老江湖,知道哪些钱能拿,哪些钱不能拿,还知道以他的身份能拿多少。苏希望打点的钱超出了寻常范围,让他警惕起来,意识到阴谋和危险。

侯沧海天天泡在工地上,对材料价格有了切身体会,道:“从年初到现在,钢材每吨涨了接近一千元,涨得实在太凶。我估计是苏希望被涨得肉痛了,想鱼目混珠,混得过去就混,混不过去就装楞。你别小瞧了他,他心里特别明白。从今天起,我们都要把《工程质量监督方案》背得烂熟,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张小兰想起那句“面有猪相心头嘹亮”的评语,觉得这个评语用得真是恰好其分,道:“他这个工地全是旧设备,确实可疑。”

老戴道:“我打听过,苏希望在其他地方没有建筑工地,所以我觉得不对味。”

在选择苏希望作为建筑商时,侯沧海考虑到其二级资质以及背后深厚的银行关系。他站在工地边上,道:“老苏的关系人是省银行的头头,他这些年做过不少工程,应该不会出现资金问题。”

“理论上不会,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味。资金链断裂,在我们这一行是常事。现在我们只看到表面,根根底底还是掩盖起的。” 老戴跟着张跃武混了很多年,此时很真诚地提醒两位没有太多经验的老总。他决定将这件事情还跟张跃武说一说。

侯沧海想了一会儿,做出决断,道:“让苏希望下午来办公室,我们当面问个清楚。这是大事,不能藏着掖着。”

下午,苏希望来到江南地产办公室,与侯沧海、张小兰和老戴在小会议室会面。

苏希望听到侯沧海的问题后,头摇得如拨郎鼓。由于他脸上肥肉多,摇头之时,眼睛几乎淹没在脸上的肥肉里面。侯沧海原本想要观察他的神情,结果对方肥肉太多,完全看不透他的表情。

“张总和侯总是厚道人,说话算话,按进度拨了款的。虽然叫我们垫了些钱,毕竟不是全额垫资,算是良心人了。”苏希望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又道:“侯总、张总,你们为什么觉得我缺钱了?”

侯沧海将工程科制作的施工进度详表放在苏希望面前。

苏希望拍着胸膛响亮地道:“我是严格按照施工计划在进展,没有拖后腿。欧阳他马的吃了春药,修这么快。对于施工来说,太快,并不见得是好事。你们几位放心,我苏希望在高州还是有点小面子,绝不会拖后腿。”

明人不用指点,响鼓不用重锤,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侯沧海觉得达到了目的。

苏希望离开江南地产时,胸膛挺得高高的,脚步将地面踩得咚咚作响,留给江南地产诸人一个宽厚的背影。

上了车,苏希望笑容如最美好的日子一样慢慢消失。他很威严地靠在车椅上,注视前方,没有如往常一般和司机聊上几句。

他此刻已经陷入极度沮丧之中,肥胖身躯中藏着深深的恐惧和悔恨。今天在江南地产办公室的表演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他将最后一丝精力用在司机面前,维持最后的老板尊严。

回到家,苏希望到楼上楼下查看了一遍,没有见到妻子。他打通妻子电话,得知妻子正在打麻将。他放下电话。一阵哭声就在家里响起。

苏希望仰天躺在地上,肚子和胸口一起一伏,哭了起来。哭声由大到小,最后变成鬼哭狼嚎。他住在别墅里,有独家小院,与周边邻居隔得挺远。只要家里无人,无论用什么声音哭都不会有人管。

鼻涕、眼泪、口水,凡是能出水的地方都在冒水。哭到痛快时,他尿了裤子,屋里迅速有了尿臊味。

“我不该贪心,三个亿啊;全部都在煤矿里,拿不出来啊;够我吃五辈子,吃也吃不完啊。”苏希望如农村妇女那样哭诉,而且是有韵味地哭唱。

反复唱了十几遍了后,手机响了起来。

苏希望翻身爬起来,用帕子将眼泪揩掉,接通了电话,然后用愉快声音道:“阿姨,什么事啊?”

“小苏啊,你送五百万到南州家里来。家里急着用钱。”

“阿姨,什么时候要啊?”

“越快越好。倒霉时喝冷水都塞牙齿,你舅舅遭了小人,现在还没有出来。我们要花钱打点。”

“以前这五百万是小意思,现在钱都塞进煤矿那个无底洞了,一时半会筹不齐。”

“小苏啊,你舅平时对你不薄。你舅是被诬陷,组织上很快就要还他清白。你就不要找借口推这推那。没有钱,是不是需要给龙书记打个电话,让他给建委打招呼,多拨点工程款。你舅在煤矿的那点股份,我们也不想钱生钱了,把股本退给我们就行了。一个月,能不能拿过来。”

“一个月,太紧了,三个月,肯定没有问题。工程款就不用找龙书记了,江南地产讲信用,不拖款。”

“没有哪个地产商不拖款,小苏别哄我这个老太婆。”

打完电话,苏希望脸上肌肉一点一点往下掉,由笑脸变成了哭相。他将电话扔在地上,又开始如农村小院的狗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边滚边哭。这一次他哭骂“舅舅”所谓的股本。

电话又响起。

“老爸,我想提款车。我的车太没型了。几万美元,你又不是没有。”

“等两个月,现在手里有点紧。”

“老爸,我真的很想要。”

“等两个月吧。”

“不给就算了。”

听到电话里的盲音,苏希望如挨了两鞭子的狗,又在地上躺着,大声嚎叫。

电话再响起。

看到是侯沧海的电话,苏希望站了起来,脸上神情专注,没有丝毫赖皮狗形象。

“苏总,有一个做模板的老刘到我们办公室,问我们拨款没有。你没有付款给老刘?”

“这个老刘和我们有点小纠纷,所以没有给他钱。你让他来找我,为点小钱跑到公司来,太削我面子了。侯总,你放心吧,我马上给老刘打电话。”

给老刘打完电话,既说好话,又带威胁,总算让老刘离开了江南地产办公室。老刘是一个老鼠精,肯定嗅到了什么气味,所以才撕下面子来要钱。

“以后老子发达了,让老刘提起裤子给我爬开,关键时刻下烂药。”

电话接连响了两次,苏希望这才接了电话。这次他没有站起来,躺在地上打电话。

“苏希望,你狗日的什么时候还钱?再不还钱,老子要下了你一只手。”这是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龚老板,再等几天,我就有钱了。”

一阵恶言之后,电话被挂掉。苏希望刚才还能哭得出来,此时躺在地上,除了眼珠子间或转一下,如死去一般。

苏希望一直觉得自己这三年就是做了一个天大的噩梦。三年前,他是一个较为纯粹的建筑商。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积累了一大笔钱和一大群好朋友,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转折点在煤炭上。省银行当领导的“舅舅”送来了一个惊天财富——邻省与山南交界处的一个煤矿。

他如高台跳水一般钻进了深山里的一个大矿,从此陷入一连串的麻烦之中,到了今天,二十来年辛苦给别人修房子的钱全部搭了进去,还从银行贷款一个亿,以及三千万高利贷。这些钱如泥牛入水,全部化成了煤渣渣。

苏希望一直幻想“卖出一吨煤赚多少钱”来安慰自己。但是,这一大笔巨款还没有到手,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窒息而死的临界点在舅舅被调查。舅舅由实权派变成靠边派,而且极有可能进鸡笼。贷款断裂,他的黑金帝国眼见着就要轰然倒地。在危机关头,他明知是毒药,还是喝下了高利贷这碗毒酒。

在绝望中,苏希望想通过江南地产的三幢大楼还掉高利贷,然后熬到煤矿黑金出世。从理论上,这完全可行,界时,他的财富将比做楼房时多十部都不止。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失血速度,千疮百孔的钱袋子根本无法支撑到拿到工程款的那一天,更别说煤矿正常生产。

按照国家规定,建筑企业在施工之前都需要上缴工程总支付款的5%作为质量保证金,三幢楼交了三百万保证金。这笔钱在前些年没有什么大不了,在现在就是拿走了很大一块流动资金。而且这个保证金交出去之后,真正回账至少要三年。

今年运气更差,钢材在半年时间每吨猛地涨一千元。工程开工不能停,向甲方增资又难,这项工程仅这笔费用就多了500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