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是任巧。她睡在沙发上,身体卷缩,双腿靠在腹部。

在隔离期间,任巧从杨兵处要了侯沧海家里的一把钥匙,这样就可以用家里的厨房设备来作饭。当然,这也征得了侯沧海同意。今天解除隔离以后,任巧将侯沧海的脏衣服拿回来,彻底清洗了一遍。她熬了一锅鸡汤,又把房间重新清理了一遍。

做完这些事情,任巧在房间里等着侯沧海回来吃饭。左等未回,右等未回,打电话也没有接。她在晚上九点才吃饭,喝了两碗鸡汤,看电视时不知不觉睡着了。

侯沧海轻手轻脚地进屋,取了一床薄被,盖在任巧身上。他有些口渴,拿起桌上茶杯。茶杯泡了茶,从茶叶汤水来看,应该是新泡的茶。喝过茶,侯沧海又轻手轻脚到卫生间洗澡,今天一天跑了不少地方,汗水出了不少,不洗澡,难受。这是长期与熊小梅生活在一起形成的良好卫生习惯。

卫生间水响起以后,任巧睁开了眼睛。钥匙响起,她便醒了。

任巧选择了装睡。若自己是清醒的,就没有理由呆在这个房间。

当侯沧海轻手轻脚为自己盖上被子时,任巧感到了久违的幸福。她的幸福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得到侯沧海的重视和关爱。

最初见到侯沧海是在山岛酒吧,当时她衣官楚楚地混迹于酒吧,与山岛俱乐部年轻人混得脸熟,主要目的是推销清涟产品。每次想起推销清涟产品时,任巧就有不堪回首之感。她从学校毕业后,辗转了两个小单位,工资不高,看不到前途。这时偶遇到清涟产品,立刻被其宣传所吸引。她怀着成为白领阶层的梦想进入清涟公司,成为公司合作伙伴,购买了产品,开始了清涟事业。

她曾经拒绝承认自己在销售清涟产品,而是与大家分享清涟产品。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清涟产品的合作方,不是打工仔。打工仔有五险一金。合作方是拿钱购买产品,销售出去以后,按照清涟产品的规则来算钱。她不是清涟产品的员工,没有保险,没有休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合作方的好听名义。

她曾经在出租房里囤积了大量产品,上级还在不停地催促买货。按照上级理论,只有不停买货,才能自增压力。后来,听到铃声,她就下意识地害怕,怕听到那个极具鼓动性的声音。再具有鼓动性的话语,都抵不过产品囤积在家里的事实。

她曾经把所有财产都穿在身上,装进钱包,以白领姿态行走在各种场合,脸上是装出来的自信心。在酒吧周旋时,她内心滴血。回家,只能吃泡面甚至是馒头。

在走投无路之时,绝望的任巧遇到了侯沧海,这才从一场“灾难”中清醒了过来。她成为了二七高州分公司的员工,不再需要购买产品,每月按时拿钱,中午还在伙食团有一顿工作餐。到了高州分公司以后,她告别了钱包空空、最值钱的东西是那一身行头的境遇。

任巧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恋爱。她和男友经济条件都不好,互相看不到希望,不到半年时间便黯然分手。分手后,她并不悲伤,对于一个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女孩子来说,爱情是奢侈品,生存更重要。

她来到二七高州分公司后,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侯沧海。这个爱来到迅速,爱得没有理由,是一个年轻女子对优秀异性天然的自发的爱。

任巧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美的一次恋爱。就算不成功,也是最美的。她表达爱情的方式很质朴,默默地为所爱的人付出,比如煮饭、洗衣等等。

今天,侯沧海轻轻为自己盖上了被子,幸福如阳光从云层射出,笼罩在任巧身上。

第两百章 油嘴滑舌

昨夜,任巧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才真正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沙发上睡觉不舒服,起床后,她腰酸背痛。

寝室门打开,床上被子叠得整齐,不见人影。她进了屋,摸了摸被子。

这一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侯沧海洗了澡,直接进屋,动作敏捷快速,没有给任巧假装醒来的时间。或者说,任巧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单独面对侯沧海,犹豫之间,迟迟没有假装醒来,错过她想要的时机。

最让任巧觉得难为情的是自己居然睡了懒觉,太阳进屋晒屁股,雄鸡打鸣震耳朵,都没有让她醒来。

任巧前天在冰箱里备了些自制臊子和农家蔬菜,还有一斤高州水面。她不知道侯沧海何时回来,便先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正在吃面时,侯沧海满头打汗地跑步回来,手里还提着几盒牛奶。他将牛奶放在桌上,道:“你先喝牛奶,再节食就成柴禾妹了。等会帮我下碗面。你挑面的手艺还不错。”

侯沧海动作非常自然,没有一句废话,让任巧感觉很舒服。她放下筷子,赶紧给侯沧海下了一碗面。侯沧海洗漱出来后,便直接坐在了桌上。两人相对吃面,听到一阵阵吸面声音。吃了两口,他到厨房拿了几粒大蒜,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任巧脸微红,道:“吃了口臭。”

“刷牙就行了。”侯沧海在近距离看着任巧。

任巧脸颊两侧有着些少女的细细绒毛,皮肤闪现在着年轻女孩特有光泽。她长得细眉细眼,文静,和杨兵第一个女朋友在类型上有点相近。

“我们做同事时间不短了,一直没有了解你的家庭。当年你为什么到第七流大学读书?”

“我也想读好大学。高考没有考好,爸爸不准复读,所以到了电科院。”

“爸妈是做什么的?”

“爸妈以前在县里的饮食服务公司工作,后来到处是饭馆,公司垮了。”

“难怪你做饭还行,有家传。”

“我爸痛恨这行,不让我学。我是瞎弄的。我还有一个弟弟,超生的。读高一了,爸妈全部精力在弟弟身上,准备弄他去读大学。他是我们家的希望,成绩也还不错。”

“我的家庭和你差不多,父母都是工人。高州公司如今情况不错,你要努力,多赚钱。这是一个现实世界,有钱心里才不慌。我把你当成妹妹,希望你能过得好。”

“哦。”任巧进入高州分公司是由杨兵引荐的。她倒真把杨兵当成大哥哥,没有另外的心思。此时侯沧海主动当她的大哥哥,其实是变相挑明了事情。她有些失望,但又不是特别失望。因为从小到大以来,好东西从来不属于她,都是别人的。

“清涟产品还有很多存货吧,找个时间带过来。我让江南地产买一些,做为公司福利。”

“很贵的。”

“洗涤等家居产品还可以,营养品太贵。公司多少可以消耗一批,不要矫情啊。”

任巧洗了面碗以后,到寝室与侯沧海告别。侯沧海坐在电脑前,电脑界面是一个大棋盘。

“侯子哥,有什么想吃的?”

“你别管这些事,多去跑药店和医院。我希望大家都能发财,成为富翁,到时什么都会有。”

任巧离开了侯沧海的家,漫步在新区没有多少人的街头。她想起几个业务员常开的玩笑:男人都很贱,只要上了床,他们就变成了狗,什么事情都能答应。

“昨夜如果我勇敢一些,走到寝室去,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任巧脑子里迸出这个大胆想法,渐渐地,变得面红耳赤。

侯沧海知道任巧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脆弱的自尊心,用她能读懂的方式很礼貌很委婉地拒绝了这份感情。客观地说,他不喜欢任巧这类小鸟依人的类型。更喜欢姚琳、陈华那种独立自强的女子。

清风棋苑,无影宗居然在里面活动。侯沧海上前打了招呼,道:“好久没有见你了。平时在忙什么?”

无影宗一直没有回话,隔了一会儿,出现一句对话:“遇到一个负心汉,天天和我在一起,还在和其他女人勾搭。”

“你长得很丑吗?”

“本姑娘说不上貌若天仙,也是五官端正,气质出众。那人瞎了狗眼。”

“他很有钱,或者很帅吗?”

“人挺能干,长得还不丑。钱不算多。

“那你犹豫什么,让他滚蛋。世界这么大,不要为了一颗树丢失一片森林。”

张小兰看见侯沧海打出的这一段话,很解恨,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其他女人搅到一起,就在我眼皮底上乱来。”

“叔可忍,婶不可忍,我若是你,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我对他挺好,这人没有良心。”

“我看过一句话,对良心有过解释,发给你看看。良心是心里一个三角形的东西。我没有做坏事,它便静静不动;如果干了坏事,它便转动起来,每个角都把人刺痛;如果一直干坏事,每一个角都磨平了,也就不觉得痛了。你的那位男人属于最后一种,坏事干得太多。”

侯沧海在江南地产工作期间,严肃时候居多,聊天时以工作为主,很少废话,与网上快刀手的啰嗦完全是两个样。张小兰回到家里一直对镜自怜,想起陈华暗自摸进门卫室就痛不欲生,一点都不想搭理侯沧海。今天无所事事中习惯性打开了清风棋宛,没有料到那个可恨的家伙居然在上面活动,而且“油嘴滑舌”,充满正义感。

在快刀手再三邀请下,无影宗终于同意下一局。

刚刚进入中场胶着状态,快刀手道:“我有事,要到单位去,改天再战。”打完这一行字,快刀手的头像变灰了。

无影宗望着灰灰的头像,想了一会儿,在自己的头像上加了一句话:“瞎了狗眼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增添了这一行字后,她感觉稍稍舒服了一些。

这时,手机在桌上摇摆起来,屏幕上显出侯沧海三个严肃的字,与快刀手的“嬉嬉哈哈”顿时形成鲜明对比。张小兰如今很喜欢快刀手,讨厌侯沧海。

手机顽强地第三次响动,张小兰被搔首弄姿的手机折磨得心烦意乱,最后还是接了电话,用有生以来最冷冰的语气道:“什么事?”

第两百一章 探望

侯沧海隔着上百公里,都能听到手机传出的冰语。他没有计较张小兰的态度,道:“市政部门来催交渣土处理费,每吨八元,按他们核算,我们要交四十来万。”

张小兰惊讶地道:“锁厂项目是危房改造项目,市政府有纪要,这些费用应该全部免掉啊。”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陈杰正在应付市政部门的人,我跟着回办公室。”侯沧海又道:“三个建筑老板马上要进场,事情千头百绪,我们随时要碰头,否则事情不好办。你什么时间回高州?”

张小兰在清风棋宛上留下了发泄情绪的签字,这是典型的小女孩行为。侯沧海的电话将她带回董事长的角色。她知道工地真正开工以后,必然事多,自己若是耍脾气不去,侯沧海确实难办。危房改造工程受影响,父亲整个涉及数亿甚至更多资金的煤矿“帝国”将受到影响。

“我身体不舒服,休息两天就回来。”张小兰决定回工地,又不想马上回来。马上回来意味着屈服。

侯沧海道:“刚解除隔离,你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个。一直没有问到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抽时间来看你。”

得知侯沧海要来,张小兰吓了一跳,道:“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没情绪。休整两天就好了。你守在工地,不用来。”

结束通话后,张小兰非常痛恨自己,明明要让那个瞎了狗眼的人有多远滚多远,可是接到电话后又答应到工地。

侯沧海其实知道张小兰为什么不高兴,只能假装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职业经理人,不希望受到工作以外的杂事影响,专心专意想把危房改造工程做好。做好了这个工程,以后十有八九要自立门户。但是在自立门户之前,必须要把工作做好,这是职业道德,也是江湖道义,还是行业规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张小兰各方条件都优秀,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体有身体,要头脑有头脑,性格不错,家世良好。从世俗角度来说,她要配侯沧海这个高级打工者绰绰有余。

侯沧海知道自己始终与张小兰保持距离的主要原因在于尽量不让自己陷入一场爱情之中。与熊小梅分手才一年多时间,伤口依旧在心灵深处,于是他用一层壳将自己紧紧包围。尽管这样做很蠢,他还是无法真正敞开心灵。

也正是相同原因,他与任巧保持着更远的距离。当然,任巧与张小兰不同。他对任巧完全是经理对职员、大哥哥对小妹妹的情感。他对张小兰则复杂得多,不仅仅是搭挡,角实也包含男女之情,他本人一直在抗拒后一种感情,不愿意承认而己。

也正是相同原因,他与姚琳、陈华交往没有太多心理负担。他们之间也有感情,但是更倾向于身体的互相吸引,性爱的意味超过爱情的份量。

侯沧海驱车来到办公室。高州市环卫处正、副处长坐在陈杰办公室沙发上,喝茶、抽烟。

侯沧海客气地散了烟以后,道:“我们这是危房改造项目,市政府同意我们减免相关税费,包括土地出让金都免了,渣土处理费也应该在免除之列。”

姜处长道:“我知道锁厂项目是危房改造工程,所以蒲小兵来拿渣土准运证,我们没有按规矩交钱拿证,已经充分理解项目的特殊性。但是,市政府会议纪要上没有明确渣土处理费在免除之列,我们如果不收,审计追究此事,那我们绝对就是渎职。你们想要不出钱,必须给环卫处一个不出钱的理由。”

侯沧海拿起市政府会议纪要逐字研究。文件明确提到了免除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城市建设配套费等费用,这是费用中的大块。正如姜处长所言,文件中确实没有提到渣土处理费。他和张小兰以前没有从事过建筑行业,虽然咨询了老戴等专业人员,毕竟不太熟悉整个流程,在开会时没有将这笔费用列进去。若是当时想到这一条,顺手写进去,姜处长就没有过来要钱的理由。

如今会议纪要中没有提到免除渣土处理费,不交,则违法。

四十多万在整个盘子里不算大,可是若不堵住这些出血点,出血的地方多了,要想维持收支平衡,很难。

包副处长又道:“除了渣土费用以外,你们清洗设施不到位,从工地出来的大货车,走一路,污染一路,弄得满城是灰。我们接到好多投诉电话了。”

侯沧海承认包副处长提出的问题。前期有大量渣土要运出,轮胎不可避免地要沾上泥土。隔离期间,车辆没有出来,这个问题得到有效缓解。解除隔离后,为了尽快把场地弄出来,大货车三班轮换,确实把锁厂区域弄成了一片灰城。

侯沧海对环卫处两个领导印象挺不错,道:“那就请姜处长和包处长一起,我们先看冲洗设备。两位领导给我们提要求,我们严格办理。”

侯沧海叫上老戴和陈杰,陪着环卫处两个领导到大门口。包处长在现场提出建“双水池、配备冲洗水管和冲洗人员”的工作方案。看罢现场,接近中午,四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小羊肉馆,喝了一瓶酒。

环卫处两位领导同意可以暂时不开渣土处理费,但是要尽快拿到市政府相关批文,否则还是要过来收缴。

下午,侯沧海让办公室写了一份请求免去渣土费的文件。

办公室只有两个人,江莉文字功底不行,写不出这类文件。办公室主任杨莉莉能写点小文章,甚至能在报纸上发表豆腐干,却对公文不擅长。侯沧海拿到了杨莉莉文章后,几乎重新写了一遍。

杨莉莉拿到侯沧海重新写好的文件,吐了吐舌头,道:“侯总,不好意思,我一直写不好公文。”

侯沧海自嘲地笑道:“我以前当过机关当过办公室主任,形成了臭毛病,看见文章就想改。这是毛病,实际上公文只要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了。”

“侯总,有空的时间,教我写写公文。”

“公文不难写,你去买一本公文写作的书,对照格式,很快就能掌握。”侯沧海又道:“张总解除隔离后,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在江州休息。你跑一趟江州,代表公司看望张总,替我送一束花。”

在江南地产里面,杨莉莉算是张小兰的嫡系,也是其好友。提起这事,她用意味深长的神情瞧着侯沧海,道:“侯总,你和小兰一起被隔离,这是生死之交。我以个人身份有一个建议,最好你和我们一起去江州,给小兰一个惊喜。”

“工地事情多,我脱不开身。”侯沧海推脱。

“工程上有老戴,协调有陈杰,你走半天没事。”杨莉莉抿嘴而笑。

“看来我是可有可无的人。”侯沧海自嘲。

“他们做具体事,你是主心骨。我不是恭维,是真心话。”

“你代表我们去吧,送一个花篮,大一点的。”

“那好吧,我先给小兰联系。”杨莉莉回到办公室,打通张小兰的电话,低声道:“侯子安排我到江州来看你,还送一个大花篮。我想请他和我一起来。”

“不,我不想要他来。”张小兰道。

第两百二章 后来

杨莉莉是旁观者清,将张小兰心思看得很清楚,低声劝了几句。

“你不用劝我。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何必用他来。好,不说了,我在开车。” 张小兰挂断电话,想起快刀手在清风棋宛的油嘴滑舌,脸上有了笑意。她随即想起黑夜中的门卫室,笑容又隐去了。

张小兰回到锁厂后,变成了不苟言笑的董事长。

侯沧海很配合张小兰的转变,有事谈事,绝不啰嗦。

时间过得很快,山南省抗非工作成效显著,6月14日 世界卫生组织对山南省解除旅游警告。6月24日 全省最后一名非典患者康复出院,至此,山南已连续30天无新发非典病例,防治非典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胜利。

锁厂危房改造工程进展顺利,蒲小兵完成工作以后,撤离了场地。

朱永波负责修建十幢锁厂居民楼。

苏希望负责修建三幢二十层的电梯楼。

欧阳国文也负责修建三幢二十层的电梯楼。

居民楼皆是八层建筑,没有电梯,也没有考虑地下车库。在最初设计之时,侯沧海、张小兰与蒲小兵、小团姐等锁厂代表多次磋商,锁厂老工人几乎都持相同的观点:

在讨论是否修车库时,他们认为老工人家庭绝无可能买得起小车,完全没有必要修车库;

在讨论是否修电梯楼时,他们认为电梯以后维修要产生费用,费用还不小,所以他们不住电梯房,要求修传统的八层楼。

侯沧海劝道:“许多老工厂的家属区都是这种八层楼房。年轻时没事,人老了以后,身体不好,腿上没劲,没有电梯,上下楼很困难。”

小团姐不以为然地道:“我们工人没有这么娇气。就算八层楼走起困难,可以多歇点气。大家经济都不宽裕,能为将来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

在修户型时,设计方提供的都是两个卫生间,也被老工人否定了,他们宁愿多要一个房间,也不想要两个卫生间。

侯沧海充分尊重了老工人们的意见,基本按照其想法进行了设计和补充设计。凭着他居住在南州小区的经验,车库和电梯其实是必须品,若是设计差了,以后很难弥补。因此,他要求设计时预留处外置电梯的位置,如果以后经验条件好了,也可以增加电梯。同时,每层楼之间要设计一个地面小型停车场,至少可以停二十辆车。

朱永波进场准备施工时,特意给侯沧海打去电话。

放下电话,侯沧海来到张小兰办公室,没有坐下,站在办公桌前,“今年朱永波要进场分段开挖,我要去看一看,你去不去?”

张小兰望着窗外,道:“要下雨。”

天空阴沉,空气潮湿,身上总觉得有一层油汗,不爽快。侯沧海穿了一件灰色短袖t恤衫,手臂处晒得黑黑的。他眼光扫了一眼桌上的日历,道:“今天是老朱定下的日子,下雨也要干。”

建筑商大多迷信,信风水,信黄道吉日,凡是选定了进场的日子,一般不会轻易改动。张小兰如今是开发企业董事长,见识过无数迷信场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侯沧海到工地。

以前她挺喜欢坐侯沧海开的越野车,如今她从爸爸那边弄了一辆吉普,自己开车,与侯沧海保持距离。

各自上车前,侯沧海问道:“今天在锁厂那边吃饭吗?李前宏从外面河沟弄了些鲫鱼。黄焖鲫鱼,是李师傅的拿手菜。”

“我今天要吃素。”张小兰干净利索地拒绝。她上了车,想起黄焖小鱼的美味,不禁狠狠地按了按喇叭。

自从隔离结束,张小兰就开始闹别扭,以前的和谐场景一去不复返。侯沧海认真履行总经理职责,让自己对董事长反常情绪视若无睹。

侯沧海对张小兰有着复杂情感。针对目前情况,为了不破坏与张家的友谊,他打定主意,等到顺利完成这个工程,拿到合同约定的钱,就离开江南地产。

来到靠近大门的工地,远远瞧见朱永波在工地前转来转去。门卫室已经被推掉,变成了用来加工和堆放钢筋的场所。三种颜色的钢筋卧在工地一侧,钢筋摆放整齐,钢筋之间有些杂物。一台外表桔红色的挖机停在一旁。

十点,朱永波象征性地挖了土。

然后,施工员开始用水准仪抄平,瓦工配合清理浮土。

酝酿许久的雨水终于飘了起来,朱永波道:“两位老总,下雨了,工地乱得很,走,找个地方喝酒。”

侯沧海道:“等会,小团姐刚才给我们打了电话,也要来看。”

提起质量监督小组,朱永波发了句牢骚,道:“两位老总,我个人是欢迎监督的。不管是那种方式的监督,其实对我们都有好处。建筑质量,百年大计,口号都背得烂熟了,我怕有些工人不了解现在的技术,胡乱发言,影响施工。”

张小兰正想要解释。侯沧海一句话就将朱永波堵了回去,“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有?既然没有,你的说法没有什么意义。”

朱永波道:“做工程久了,最怕工地附近的老百姓,形成条件反射了。”

几分钟后,小团姐出来。她拿了一台老式相机,对着材料一阵拍。如果不是脖子上有碍眼的肿瘤,小团姐绝对是干练的人。她拍完以后,道:“朱老板,你是给我们修房子,所以我们监督小组会经常到你这里来,我会拍些相片,你不介意吗?”

朱永波道:“我是高州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房子修得不好,我拍屁股也走不掉。放心,张总和侯总让我来修你们的房子,就是考虑到我是本地人。而且,如今建筑质量终身制,我不会砸自己的牌子。”

小团姐道:“朱总,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问得不专业,你别见怪。我到一号工地和二号工地都去看了,他们那边也堆了不少钢材,比你这边要粗。”

朱永波用无辜眼神瞧了瞧侯沧海,解释道:“用什么型号的钢筋是按照设计来的,我们不能乱用。搞房建,安全是必要的,但是过于保守的设计未见到好。”他有些不敢盯着小团姐的脖子,眼光朝向一号和二号工地,用最直白地话解释:“他们修二十楼,我们八楼,能用一样的材料吗?”

看过工地现场,朱永波强烈要求一起吃午饭。

张小兰原本想要拒绝,随后想到这两三年都要和这些施工方打交道,用对待侯沧海的态度对待施工方不妥当,于是答应一起吃午饭。

锁厂片区最好锁厂餐馆为朱永波这一批人准备了大盆红烧兔。锁厂人爱吃兔,有着无兔不成席的习俗,锁厂传统美食就取名为锁厂兔,麻辣鲜香,味道劲霸。做餐馆的老板是极少数在市场经济中活了下来的锁厂人。虽然赚了钱,开了分店,但是锁厂老板还是守在破烂的老店,不愿意挪窝。

施工方来了四个人作陪,皆为工地上的汉子。在他们眼里侯沧海和张小兰开的是标准夫妻店,几杯酒下肚,各种带荤味的笑话就满屋乱飞。

张小兰坚持没有喝酒。她和工人接触次数多了,不再如大学生那般脸嫩,做不到同流合污,也不会明显害羞。

侯沧海作为男性总经理,和朱永波等人碰了不少杯。喝着酒,聊着工地上的事情,气氛挺不错。

喝掉两瓶酒,正准备结束,苏希望带着手下团队出现在餐馆。

苏希望见到侯、张两人,亲热地打招呼,又让手下拿进来两瓶茅台酒。他不等侯沧海推辞,大声道:“侯总,张总,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喝了朱总的酒,不喝我的酒,那我回去得哭。”

苏希望长着一张胖脸,说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

“喝就喝,大不了下午睡觉。”侯沧海很豪气。

结果,侯沧海又喝了不少酒,明显有了酒意。

滴酒未沾的张小兰不能让侯沧海酒后开车。她开越野车,侯沧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两人在车内不咸不淡地谈了工地上的事,气氛渐渐变得怪异起来,极似小夫妻闹别扭后的状况。

于是,侯沧海假睡。

张小兰顺手打开音响,一首《后来》响起。这是当年流传大江南北的歌,她兰随着音乐轻轻哼道:“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