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笑道:“我是八八级的,当年在学校时不懂事,成天顾着玩。”济道林就道:“学校的表现说明不了问题,不少顶级人物在大学里多半是表现平平,比尔盖茨就是大学肄业,如今的全世界首富。”

“有了济院长的鼓励,我的信心更足了。”他又道:“侯卫东是我的师弟,听说他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真是前途无量。”

济道林道:“侯卫东不错。”心里却暗道:“从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走得快并不代表走得远,如果周昌全受到牵连,恐怕侯卫东的政治生命也就不太妙。”

想到这里,突然之间就如天空中的一道闪电,他突然想透了在路上一直思索的问题:“如果周昌全真的要出事,高祥林绝对不会让我到专案组来,看来省里的态度很明确,这也就是周昌全临走前强调的尺度。”

济道林只觉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下来。

在沙州市委,周昌全心思主要集中在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身上,倒压根没有想到检举信上也有反映他的内容,当济道林向他汇报岭西之行时,他只是交待道:“这是好事,说明省委对市委还是充分相信,只要是涉及沙州的腐败干部,就要一追到底,为沙州铲除害群之马。”

在济道林离开办公室前,他破例送到门口,与济道林握之时,随意地道:“沙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期,也需要有稳定的干部队伍,在办案之时,你也要给省纪委领当好参谋,注意尺度,总之,要以沙州的发展为大局。”

送走了济道林,周昌全道:“杜正东刚才约定什么时间来。”侯卫东站起身,看了看表,道:“还有半个小时。”周昌全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莫名其妙地挥了挥手,便坐回到办公桌前。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杜正东、粟副局长带着数名黑脸黑面的男子来到了市委。

过了约定时间,周昌全这才迈着稳健的脚步走进小会议室,进来之时,杜正东和粟副局长都习惯性地站了起来,只有那几名黑脸黑面的男子还不动声色地坐着。

杜正东对几位黑脸男子介绍道:“这是沙州市委周书记?”又向周昌全介绍道:“这几位是省厅派出的专家,这位是孟处长。”孟处长与周昌全握了手,便又坐了回去,黑着脸,似乎和爱因斯坦一样在思考着问题。

简单寒暄以后就进入了主题,孟处长说起话来简洁明了,道:“我是搞技术的,只讲事实,现场汽车从近百米高坡上摔下来,地面是乱石,虽然很幸运地没有燃烧,可是检验事故的关键部位都已损毁,所以对于事故的起因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又道:“无法断定事故原因,就只能确认为交通事故?”

这与沙州市公安局的检测结果是一样的。

周昌全也是预料到此结果,道:“这是最后结论?”省厅技术权威同意了沙州公安局的观点,杜正东低气就足了,道:“是的。”

杜正东刚走,宣传部门陈静部长、朱介林副部长等头头脑脑又来到了小会议室,周昌全直接布置任务,“章永泰同志因公殉职,倒在了带领导成津发展的道路之上,这是沙州涌现出来的典型,也是岭西省的典型,我在这里布置具体任务,宣传部要组织人员精心撰写一篇高质量的报道,确保在岭西日报上发表,同时,此报道浓缩以后要出现在省委的内刊上。”

“沙州电视报纸也要充分发挥舆论引导作用,在沙州全市形成学英雄的热潮,振奋干部群众精神,为沙州发展注入强大的精神力量。”

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静手握派克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写着一手漂亮的行楷,这让他的笔记本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一点侯卫东是极度佩服的,侯卫东一手钢笔字,虽然称不上烂,可是在市委办公室里面,比他还差的钢笔字绝对不会超过十人,这还包括司机同志在里面,无意中看到了陈静的会议记录本,侯卫东就只有羡慕的份。

当然,字写得好,对于秘书来说很有用,可是对于市委常委中就没有太大的用处,在所有市委常委中,陈静到周昌全办公室的次数最少,宣传部近年来提拔的干部也很少,这一点,宣传部普通干部都有些怨言。

侯卫东看着陈静宽大的眼镜,心道:“在财政局人选上,有两人投了反对票,一人肯定是刘兵,而另一人是谁?”

第436章 牵连(下)

等到检察院正式立案,省纪委书记宁缺按照高祥林要求,主动与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通话。

检察院正式立案,这意味着孔正义所犯之事已经由党纪上升到了国法,事情性质已经出现了质的变化,孔正义十之有九都难逃法网,而且检察机关介入以后,则可以采用更多手段。

周昌全早有思想准备,在电话里表态道:“沙州市委态度很明确,对于腐败分子绝不手软,沙州市委市政府将全力配合。”话虽然如此说,放下红色电话,他还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个鸟人,胆子真他妈的大,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已经很有些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粗话,很是诧异。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看着侯卫东的神态,自嘲道:“市委书记也是人,就不能说粗话。”又道:“拿枝烟给我。”

章永泰莫名其妙死了,孔正义窝窝囊囊被抓了,周昌全火气想不大都不行,侯卫东对此是心知肚明,他从抽屉里拿了沙州烟厂新出品的白板烟,递给周昌全,并点上火。

狠吸了好几口,烟味呛得周昌全咳了好几声,他道:“当初为了戒烟,反复了好几次,这几天又在开戒,这是最后一枝烟,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坚决不抽,你要监督我。”

站在窗边,看着市委大院车来车往,周昌全抽着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他对着在身边的侯卫东道:“你对近期孔正义和章永泰两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脑子也没有闲着,时刻在想着这两件事情,道:“先说章书记这事,公安局不能下结论,这就不能排除有人在车上作手脚的可能性,磷矿就是唐僧肉,章书记想整顿矿业,无疑是捅了即得利益者的马蜂窝,如果有人作手脚,这是诱因。”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即使章书记真是因公殉职,磷矿的秩序也必须整顿,这不仅是成津一个县的事情,而是几个磷矿产区共同的问题,下手迟了,或许要养虎为患。”

侯卫东作出这样的结论,一方面是由于周昌全数次提起整顿矿业秩序,章永泰之所以上山,也是为了搞好调研,以便执行周昌全的指示,另一方面,成津之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李东方猖獗的形象,秦敢在盘山路上所说的一段话,让其对成津县的矿业秩序深有感悟。

“而孔正义的事情,他必须为其行为负责,只是孔正义的位置特殊,我担心会引起干部队伍的不稳定。”

周昌全神情很关注,见侯卫东停下,便问道:“讲完了?”侯卫东道:“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周昌全指了指窗外,道:“你看院外的大树,风一吹,树梢就不停地动,树欲静而风不止?树动是表象,而风,才是树动的关键。”

“成津之事,你已经能够看到关键问题,成津的风——核心是磷矿的利益,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所以我个人认为,章永泰死因决非车祸这样简单。”

周昌全对于章永泰之死一直耿耿于怀,章永泰当年是他得意的部下,总是能执行他的意图,这次章永泰着手整顿成津矿业秩序,也是自已亲自交给他的任务,正因为此,周昌全才对章永泰之死一直不能释怀。

侯卫东再次觉得有些吃惊,平时周昌全讲话很有分寸,很少如此直白,而且哪些话应当说哪些话不应当说,火候掌握得很好,这种没有证据的语言,明显就属于不当说的范畴。

“章永泰是员猛将,能冲能打,若和你比较,他年龄比你大,但是锐气比你还要足,我观察了你这么长时间,你最大的优点是办事情能够深思熟虑,逻辑严密,这方面比章永泰强,但是你的锐气不足。”

“当然,没有主政过一方,是否敢冲敢打还需要实践考验,我现在也不下断语。”

侯卫东并不太服气,心道:“我是秘书,服务是本份,若真是敢冲敢打,那还是秘书吗?”

“听吴厅长说,那天在成津,是你动手先打李东方?”

“李东方是欺人太甚,我们原准备在成津宾馆吃饭,到了门口,只耽误了一、两分钟,李东方就下来骂人,还站在蒙宁车头,使劲地踢车子,吴厅长又不愿意透露身份,所以我就打了李东方一拳。”

“当时还有很多办法来处理此事,打人只能是下下之选。”周昌全看到侯卫东略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吴厅长身份不能暴露,但是你的身份完全可以亮出来,这一场架自然会消于无形。”

“即使你不亮出身份,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说是蒋湘渝或是章永泰的朋友,你和吴厅长都开着好车,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唐突。”

“就算不亮身份,也可以用语言化解这个纠纷,你冒失在别人的地盘上开战,而且身边还跟着吴厅长,虽然有所倚仗,虽然最后没有出事,却也是不智,所以我对你此次的评价只能是勉强及格。”

周昌全分析得针针见血,让侯卫东觉得实在汗颜,道:“当时头脑冲动,考虑问题就不周密。”

周昌全又道:“至于孔正义之事,更有深层次原因,当然,我不是包庇孔正义,我说过,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孔正义是咎由自取。但是从这件案子也可以看出来,有人在背后做文章,孔正义位置确实特殊,牵一发动全身。”

他“哼、哼”冷笑着自语道:“用孔正义做药引子,恐怕想得太简单。”

侯卫东隐约猜到一些事情,只是这些事情涉及高层领导,周昌全不明说,他就只能听着,而不能问得太仔细。

当秘书,需要锐利的眼光和灵敏的听觉,最不需要的是滔滔不绝的口才,他暗自琢磨道:“明年市县换届,难道这股恶风,就是为了明年的换届。”

这时,侯卫东身上手机响了起来,正准备接,周昌全道:“不重要的人和事,今天不见。”侯卫东看了看号码,见是柳大志的电话,他知道柳大志在周昌全眼里始终上不了墙,便道:“柳主任,周书记有事,今天没有时间,明天你再和我联系。”

周昌全与侯卫东谈这番话也有着明确目的,只是此时还不想挑明,此时他要给侯卫东灌输一些自己的观点,传授一些经验,见侯卫东收了手机,便又换了一个话题,道:“吴厅长倒对你蛮称赞,夸你办事果断,能随机应变。”

他与吴英是老朋友,又对吴英和项勇都熟悉,他明白吴英之所以这样夸侯卫东,很有可能是从侯卫东身上隐约看到了当年项勇的影子,当然这事涉及到吴英隐私,他不会在侯卫东面前说起。

侯卫东不知道周昌全先抑后扬是什么意思,正想仔细听个明白,周昌全却是一摆手,道:“聊聊天,心情也就轻松了,我们现在到南部新区去一趟,你让高健在新窝子等着。”

四大班子搬迁地点已经数易其地,新窝子就是最新的备选点,与第一次初选点相比,新窝子距离东、西城区更远,几乎就是南部新区的边缘,也正因为此,新窝子纳入市委视线以后,立刻引起了沙州市民广泛的关注,褒贬不一。

等周昌全一行来到新窝子之时,南部新区高健书记已经在路边等着,周昌全说了一句:“你动作倒快,车速不要太快,注意安全。”高健笑呵呵地道:“车速不快,接电话之时,我就在工地上。”

他正笑着,见周昌全脸上没有笑容,又及时地将笑容收了回去,暗道:“章永泰出了车祸,对老板还真有些打击,他这人外冷心热,外硬心软,肯定心里不好受。”

高健也不太好劝说,他紧跟在周昌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着,周昌全频频点头,也不多问,沿着新窝子走了一大圈,周昌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高健属于白胖类型的中年男子,而周昌全虽然久坐办公室,脸色却始终有一些隐隐的黝黑色,如果将两人分开,单独看,高健更容易被当成企业家,周昌全则肯定会被认为是干部,不过没有人会猜到是正厅级干部,顶多会认为是正科到副级之间的局行干部。

两人走在一起,周昌全快步流星,顾盼自如,两眼炯炯有神充满着自信,身材饱满、一身西服的高健则满脸带笑地跟在后面,这个时候,周昌全就比风度翩翩高健更有领导人的味道和风范。

周昌全突然问道:“这地方是你推荐的?理由是什么?”他带着侯卫东单独到新窝子来查看过两处,心里也赞成这个位置,但是问话之时却是很严肃。

骄阳似火,天气热,高健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一边用手擦着汗水,一边道:“新窝子虽然远一点,但是带动性更强,以新窝子为中心,有一大块平地,这在沙州很难得,新窝河水量不大,却是流动的活水,城市建设有水则有灵气,沙州城市整体缺水,这条新窝河的价值迟早要体现出来。”

周昌全手背着身后,审视着这一片长满着高大茅草的平地。

高健见周昌全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偷偷用眼去看侯卫东,没有得到什么暗示,他眼珠一转,道:“周书记,天气太热,我们还是回办公室,从北京过来的做城市设计的工程师今天上午刚到。”

周昌全不为所动,仍然背着手,眼睛望着远处,冷不丁地道:“这里风水还不错吧,香港的风水师?”

高健心中楞了楞,脸上表情却很自然,道:“现在搞建筑的人最信这风水,找个出名的风水先生当媒人,比政府宣传都要灵。”他如犯了错误的学生一般,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只有开发商多了,南部新区才能繁华起来,现在这样,风景倒是不错,始终没有城市的样子。”

“风水先生是秦莉从香港请来的?”

高健不敢瞒着周昌全,道:“秦莉最近来得很勤,她有意在南部新区来搞开发。”

秦莉是省政府副省长秦路的妹妹,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周昌全已经接待了秦莉,他当然也知道。

“凡是愿意到沙州来投资的人,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秦莉是尊贵客人,其他客人亦是,你身处第一线,做事要有原则,要严格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来办事。”

“孔正义是自毁前程,现在肯定追毁莫及。”

高健此时不仅额头有汗水,后背的汗水也涌了出来,他知道周昌全是借机敲打自己,忙道:“周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手别伸,伸手必被捉。”

周昌全放缓了神情道:“南部新区是块肥肉,盯着的人多,这些人目的各异,你这个一把手,脑袋一定要十二万分地清醒,不要被别人卖了,还为别人数钱。”

第437章 风满楼(上)

周昌全在小会议室里一直阴沉着脸,黄子堤、济道林、洪昂同样是满脸严肃。

侯卫东阴沉着脸从小会议室走回办公室,在走廊上遇到了杨柳,杨柳上前一步,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问道:“侯主任,刘市长出事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杨柳叹息一声,“还真没有想到。”又道:“前一段时间跟着高书记到岭西东颠西跑,听到些事情,现在看起来,在省城听到的传言倒也不全部是无稽之谈,还听说更离奇的事情。”

她所跟的高书记是下派干部,在省里关系网不少,这一段时间高书记想活动回省里,就经常朝省里跑,在酒足饭饱之时,她也听到不少省里的流言。

这时,小邓从走道经过,杨柳便停了下来,等到小邓回到秘书科办公室,她简明扼要地道:“明年要换届,省里不少人都在关心此事,你也得早作打算。”

“我到市里的时间还短,还用不着考虑此事。”侯卫东所说是事实,他跟着周昌全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按照惯例,还不到换岗的时间。杨柳关心地道:“你也得提前考虑,现在沙州也是风雨欲来,我就不多说了。”

向自己办公室走去的时候,她再看了侯卫东一眼,笑道:“你长胖了。”

进了自己办公室,侯卫东摸了摸肚子,自从陈庆蓉到了家里,天天吃香喝辣,不知不觉中,慢慢有了肚子,虽然还不成规模,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暗道:“我应该作了一个健身计划,免得长出一个腐败肚子,惹人注意。”

刚打开办公室,就听到了电话响,是高健的电话,高健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刘市长被双规了。”

“你消息还很灵通嘛。”

高健惋惜万分地道:“刘市长手里有两个大项目,正在谈判中,原来准备落户南部新区,他被双规了,看来这两个项目要黄掉,实在可惜。”

“刘市长这么稳重扎实的人,怎么会被双规?刘市长被双规,不知还有谁被牵连进去,如果沙州干部被双规得太多,周书记面上恐怕不太好看。”

侯卫东不愿意在电话里深说,道:“算了,不说这事。”

高健这才点到正题,道:“四大班子办公地点,周书记还没有下定决心吗?”侯卫东道:“周书记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新窝子虽然好,但是缺点明显,太偏了,投资比其他几个点都要大。”高健听得焦急,道:“老弟,新窝子是南部新区最好的位置,你要在周书记面前美言几句,你找个机会又带周书记到新窝子来,最好在下了暴雨之后,小河涨些水,新窝子的景色就更美了。”

侯卫东买个关子,道:“我尽量找机会。”

想了一会南部新区的新窝子,侯卫东的思路不知不觉又溜到了刘传达,在沙州素有老黄牛之称的副市长刘传达,居然做出了令人震惊的案子。

这种强烈的反差,摔碎了沙州一地眼镜。

在沙州的市级领导之中,刘传达是老资格副市长,平时很低调,工作作风扎实深入,他分管着国有企业这一块,几乎将时间都花在企业里,上上下下口碑甚好。

侯卫东至今还记得与刘传达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他还是祝焱的秘书,刘传达和祝焱喝了不少酒,喝酒以后,分管工业的刘传达当场表态,同意将啤酒厂分厂建在了益杨新管会。

他给周昌全当秘书的这一年时间里,刘传达只到过周昌全办公室两次,因为少,他记得很清楚。

就这么一个务实的老资格副市长,却成了沙州第二块腐肉。

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就如一只饿鹰,飞行在岭西的天空之上,将以前的茂云地区班子琢了一个底朝天,如今又飞到了沙州的天空之下,财政局长孔正义是第一块腐肉,刘传达是第二块。

刘传达被双规以后,在孔正义的交待材料以及一些确凿问题面前,他稍作抵抗,便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侵吞了国有资产。

从九三年开始,主管沙州工业的副市长刘传达,管着钱袋子的财政局长孔正义,两人先后借用了财政资金,将原价值近一亿万元的棉织厂用三千多万元买下,实现了国营企业的“国退民进”。

具体方法很经典也很简单,但是必须由合适的人才能实行。

刘传达在进入政府以前,曾经当过沙州棉织厂的厂长,对棉织厂里面的道道很熟悉,虽然在八十年后期进入了政府机关,但是一直在管企业,对棉织厂的情况相当了解。

更加有利的条件是现任厂长是其徒弟,同时是财政局长孔正义的表弟,刘传达将其徒弟从普通工人一直将其提拔到厂长位置,他素来对刘传达言听计从,而且,购买沙州棉织厂,厂长正是首议者。

在九十年代初期,沙州下属各县的绵织、丝厂纷纷破产之时,沙州棉织厂在刘传达的力挺之下,还拼死拼活地挣扎到了九十年代,但是,沙州棉织厂这艘大船在完全放开的激烈竞争领导,就如破损严重的大船,终究要在大海中颠覆。

刘传达显然很清楚了这一点,当其徒弟在一次醉酒后提出的这个想法,他不由得动了心,先是找人注册了一家私人公司,多方做工作,并拉着财政局孔正义下水,借用了财政局的资金,三个人买断了棉织厂主要生产车间价值2000万元设备的经营权,用公家的设备为私人公司生产。

到了九六年,棉纺资产亏损进一步加剧,他趁着岭西提出“抓大放小、国退民进”的大形势,顺利让工厂破产。

在沙州市对资产进行评估之时,他采取少评、漏评等方式,让厂里的国有资产大为缩水。

刘传达得以顺利地完成了对原棉织厂的接收,他是对工厂有感情的人,尽量让原厂技术人员进入了新厂,新厂与老厂从人员到设备基本一样,却没有了原来的沉重包袱,很快就有了盈利,原棉织厂的技术人员及工人到了新厂,工资比在老厂普遍都有了提高。

到了九八年底,刘传达将从先后从财政借用的三千万元资金还给了财政局,其中还包括了利息。

这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晓,如果不是财政局有一双时刻窥视着孔正义的眼睛,棉织厂终于有一天会彻底淡出沙州人民的视线,新厂或许将续写沙州棉织的辉煌。

随着刘传达和孔正义被批准逮捕,沙州棉织厂厂长、财政局三位科长、计委一位副主任被双规,沙州政坛虽然没有经历如茂云市一样的大地震,却也是波滔汹涌。

侯卫东正坐在办公室乱想着,周昌全从小会议室回来,冷着脸道:“准备车,到省委。”

七月底,岭西的太阳光也着实毒辣,奥迪车里空调不错,将车里空间弄得跟北方草原一样凉爽,可是看着明晃晃阳光在一排小车上反着光,更加觉得热得慌。

司机马波见侯卫东等得有些疲倦,关心地道:“侯主任,在前面二、三十米有一个茶楼,你干脆进去喝杯茶,等周书记出来之时,我给你打电话。”

马波数次透露出要转行的意愿,亦参加了函授学习,很快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他就想趁着周昌全在位之机,调到一个好部门去工作,一年多时间,他看着侯卫东与周昌全关系越来越密切,便对侯卫东的态度客气得紧,一来侯卫东可以在周昌全面前帮着说话,二来据他观察,侯卫东以后当大官的机率很高,这将是一个不错的潜在投资。

周昌全是去见白包公高祥林,心情多半不会好,此种非常时期,侯卫东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小车,他将副驾驶的后背椅向后放了放,身体就可以舒服地斜躺着,道:“等一会,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周昌全的身影才出现,侯卫东赶紧打开车门,下车来等着周昌全。

周昌全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吩咐道:“回沙州。”然后就一言不发。回到了市委大院,他甩了一句,“让黄子堤到办公室来。”便大步上楼。

自从黄子堤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直呼其名,都是称呼“黄书记”,今天却是直呼其名,侯卫东暗道:“难道黄、子堤也出了问题,他与孔正义走得近,出点问题很正常。”转念又想道:“黄子堤没有被双规,说明事情不大。”

第438章 风满楼(中)

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进了门,见到周昌全一脸肃然,便大致猜到是什么事情,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不安,坐下以后,主动开口道:“周书记,沙州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段时间风向不对,有些人借机在背后下黑手,想破坏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

他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如今又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对周昌全的心思摸得很称透,开门见山,就直接将周昌全窝在心里的话提前道了出来。

周昌全两根眉毛挑了挑,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行得正坐得端,邪气就不会侵入身体。”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虎着脸,道:“今天我见了高书记,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心里清楚吧。”

自从黄子堤当上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黄子堤感觉不太妙,他便装作诧异的神情道:“什么事,我确实不太清楚。”

周昌全与侯卫东的办公室只隔了一道门,这道门通常是不关的,侯卫东能很清晰地听到周、黄两人的谈话,听到此句,不由得尖起了耳朵。

其实在孔正义被双规以后,黄子堤就开始进行自查,这几年来他与孔正义来往甚密,作为当红的市委秘书长,他顺便用了财政局不少钱,经过细心梳理,他用过的钱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借着市委办公室经费经张,在财政局报发票,发票有公有私,孔正义当时最多顺便瞟一眼发票金额,至于具体内容一概不问,他签了字以后,再由财政局办公室去补齐经办人名字,这张票就与黄子堤没有任何关系,变成了财政局正常的开支。

另一部分则是财政局以各种名义发的钱和物品,包括奖金等等。

还有一部分是孔正义私下送的钱,其中出国、过生日有数次,每次一万到两万,最大一笔是五千美金。

还有在一起打麻将之时,孔正义经常随手甩上几千,这就不计其数,黄子堤自已也记不清楚了。

而这些钱,加在一起恐怕也有二十多万了,大多数是灰色收入,或者说是罪与非罪之间,还有一部分没有证据,无法认定,因此黄子堤也不太紧张。

周昌全如鹰一般的目光就注视着黄子堤,道:“在我面前,你直说,孔正义到底送了你多少钱?”

黄子堤气愤地道:“老孔肯定被逼得没有办法,连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是在他哪里报了一些帐,当时市委机关经费紧张,报帐都是为了公家,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

周昌全紧追不放,道:“那一年你到美国去,他给了你多少钱?”

“那一年我到美国,美元不太够,当时就找他借了五千,回国以后我还给了他。”

“五千美元,当真是还了?”

黄子堤故意犹豫了一会,道:“我确实是还了,只是还的是发票,当时在美国,我买了一些礼物回来,美国物价不便宜,东西不多,贵得烫手,给省市几位关心沙州的领导都送了些,回国以后,找了些发票拿到了财政局。”

他所说是半真半假,当年买礼物给省市领导是真,不过后来拿发票去报帐另一回事,由于已是隔了数年之久,而那些发票虽然是黄子堤拿去的,可是现在谁也无法证实具体哪一些发票是黄子堤拿去的。

周昌全知道此事,黄子堤当时从美国回来,送给他一个栩栩如生的工艺牛,此牛是黄铜所铸,材料并不名贵,但是胜在做工精细,将牛的刚健、雄伟的风骨表现无遗,黄子堤属牛,又素来喜欢鲁迅的名字“俯身甘为儒子牛”,他对这美国儒子牛甚有好感,一直摆在了书房内。

黄子堤见周昌全沉吟不语,继续道:“周书记,我在省里听到不少难听的话,说是沙州干部没有几个是好人,这一次沙州干部出现大面积腐败,市委领导要为此事负责,其实就是指的您。”

周昌全两条眉毛渐渐地竖了起来。

黄子堤又道:“我看这事就是刘兵搞的鬼,明年就要换届,他是想先把水搅混,然后乱中夺权,还是文革那一套。”

周昌全两条眉毛又渐渐恢复了原状,道:“明年换届,何去何从是省委领导考虑的事情,有些人妄图左右组织意图,迟早就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侯卫东一直在旁边的办公室里听着两人对话,心道:“黄子堤也是历害人物,不动声色就周书记的注意力吸引到明年换届一事。”

周昌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话锋一转,道:“高书记看了孔正义的交待材料,里面多次提到了你,在孔正义的交待材料中,涉及你的数字还不小,省纪委很重视此事,他们特意将孔的交待材料与财政局的帐册一一进行核实,这些发票都没有你的签字,所以高书记只是找我去交换意见,并没有对你采取措施。”

“幸好自己还算聪明,习惯也比较好,如果自己在上面落上一个字,现在就是吃不了兜着走。”黄子堤听到这里,也是暗叫幸运,他背后开始渗出汗水,大粒的汗珠顺着丰硕的后背直接掉到了裤腰处。

他对周昌全道:“这是教训啊,以后遇到这些事,看来还得走正规程序,办公经费不够,让财政局正式增加预算,否则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好了,此事就这样了,你要吸取教训,下不为例。”周昌全简单地做了总结。

黄子堤灰溜溜地走出了周昌全的大门,心中很恼火,同时又对周昌全带着些感激,他心里明白:“自己怕事情可大可小,上岗上线就是大事,拖一下眼皮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祥林召见周昌全肯定是征求其意见,而周昌全则为自己说了好话。”

走出了办公室,迎面见到了副秘书长曾勇,他笑容可掬,厚重的双下巴欢快地抖动着,道:“黄书记,我有事向您汇报。”

黄子堤挺了挺胸,双后向后背着,很威严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曾勇在后面亦步亦趋。

当黄子堤走出了办公室,侯卫东脑海中闪出了一些往事,他还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祝焱曾经让侯卫东取了几万元钱,准备去找周昌全,但是钱并没有送出去,而黄子堤肯定收过两万元钱。

“难怪有官官相护之说,其间的盘根错节,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果黄子堤没有双规,说不定就会将祝焱以及更多的领导带出来,这样一来,沙州干部甚至省里的形象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周昌全和高祥林肯定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对介入灰黑之间的黄子堤就网开了一面。”

想到这里,侯卫东又想到石场的事情,暗道:“幸好当初开石场之时想得还比较远,否则被人举报以后,也是一件有嘴说不清楚的事情。”

又想道:“也亏了这些石场,让我免了经济上的拖累,否则要想当清官,以现在的工资,只能让全家人都跟着受穷,海瑞此人虽然受人尊敬,其家人却是极不幸的人,海瑞名垂千古,其家人却受尽了现实的苦。”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李晶的身影,便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与李晶单独通话的手机,刚触到手机上,就见到手机在一闪一闪地发光。

恰好这时,李晶的电话打了起来,她愉快地道:“今天怎么接手机这么及时,刚响就接通了,还准备如果没有人接,就发短信留言。”

侯卫东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那道门,又听到电话里哇哇的声音,尽量用中性语言道:“他在说话吗,声音倒挺洪亮。”李晶听到侯卫东的用词,便明白说话不方便,道:“你有好些天没有到岭西来了,小丑丑的本事又增加了不少。”

“嗯。”“什么时候过来?”

“尽量在最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