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昂道:“那我通知宣传部门,认真挖掘章永泰书记的先进事迹,还可以邀请省报记者来宣传。”

周昌全摇了摇头,道:“暂时不要宣传,等公安局的鉴定结论出来以后再说,现在时机不成熟。”章永泰在上个月曾经单独汇报过成津的事情,准备对县境内的矿产进行一次整顿,此事,周昌全是赞同的,也知道阻力很大,因此今天听闻章永泰出了车祸,第一反应就是让公安局调查事故原因。

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周昌全渐渐又振奋了精神,将烟摁灭在,对侯卫东道:“提前一天开常委会,近期需要研究的事不少。”

抽了半枝烟,周昌全慢慢恢复了常态,又对侯卫东道:“你将各部门上报的搬迁请示整理出来没有,这事在常委会上要研究,务必在下午拿过来。”

侯卫东应了一声,道:“小邓正在整理,我去催一催。”离开办公室之时,他的目光与洪昂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意犹未尽的东西。

就在沙州市委几位主要领导忙于应对章永泰的丧事,省城里开出一辆普通的九座客车,省纪委副书记宁缺带队,另外还有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陈再喜主任、组织部的一位处长、几名工作人员。

他们来得隐秘、迅速,到了沙州以后也没有接触其他人,按照事先的规划,找了一个国营工厂的招待所住下来,这个招待所虽然不大,胜在安静且干净。

一切安排妥当,陈再喜单独来找到了宁缺,犹豫了一会,道:“还是先找周昌全?”

“高书记早就交待过,周书记党性强,这一点不用怀疑。”

陈再喜还是颇为犹豫,道:“可是,他毕竟与此事有关”

“这是高书记定下的章程,他的眼光,还用得着我们怀疑。”

陈再喜摸了摸自已挺出名的秃顶,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当。”

宁缺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是纪律,不必说了。”

“好吧,我这就叫小马开车去。”陈再喜口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并不是太服气,到沙州这一块,素来是廖平副书记在抓,这次出马却由宁缺带队,按理说宁缺是老岭西,与各方面关系都挺热,并不是办理此案的最佳人选,可是白包公偏偏就点了宁缺的将。

到了市委大院,宁缺先给济道林打电话,只道有事要见周昌全,却并不道明什么事情。济道林当了数年纪委书记,懂得规矩,也不多问,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省纪委宁缺副书记到了沙州,要见您。”

周昌全心里还挂着章永泰的事情,此时纪委来人多半不是好事,心里就有些烦躁,可是作为领导数百万人口的市委书记,他也有许多不自由,比如平常人遇到灾难,可是害怕,可以伤心,可以悲痛,可是周昌全就不能有这些情绪,至少不能在部下面前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老宁来了,都是熟人,你接待就行了。”

济道林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你。”

周昌全心里一惊,略为沉吟,道:“既然这样,请宁书记到我办公室吧。”他与宁缺倒是相熟,宁缺此人与各方大员关系都不错,但是办起事情来也不含糊,是相当历害的人物,高祥林派他带队到沙州,意味着沙州肯定要有重要官员落马。

孬事一件接一件,这让周昌全心里一阵恼火。

宁缺来得极快,从接到电话到上楼不到十分钟。

进了办公室大门,宁缺大大咧咧地道:“老周,怎么愁眉苦脸,不欢迎老朋友。”说完,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昌全办公桌的对面。

周昌全已经明白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不动声色,对侯卫东道:“小侯,宁书记为茂东烟厂可是作了不少贡献,请他品一品沙州烟厂的新产品,以后回了省城,好为我们免费打广告。”

侯卫东笑着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白板香烟,道:“宁书记,这是沙州烟厂新出来的烟,品质很不错。”

“我来一枝。”周昌全主动要了一枝烟,抽了起来。

宁缺胖胖的圆脸上闪着些笑意,“我听说周书记戒烟成功,怎么又抽起来了,难道是为了我开戒,宁胖子可是不甚荣幸。”

周昌全深吸了一口烟,沉痛地道:“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同行四人全部因公殉职,此事已报到省委省政府。”

陈再喜进屋以后,就见到周昌全眉头间神色不对,原本以为是案子的事情,心里还担心着周昌全的态度,此时听到是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身亡,反而放下心来。

寒暄过后,宁缺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笑容也就从脸上削消失,一对圆眼眯了眯,道:“周书记,这是省纪委的材料,事关沙州财政局孔正义。”

周昌全锁着眉头将材料看完,半响没有说话。

宁缺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老手,一点也不急躁,随手拿起桌上的白板烟,取了一枝烟,又扔给了周昌全。

两股轻烟在办公桌前袅袅升起,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开。

陈再喜进门以后,与周昌全握手以后,便坐在一旁,安静听两位领导谈话,趁着周昌全低头看材料之时,他瞟了一眼侯卫东。

侯卫东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并没有与他目光相对。

陈再喜暗道:“侯卫东正是仕途上升期,不知是否参与了沙州这些脏事,如果周昌全出事,作为专职书记,他只怕难以独善其身。”又想道:“即使他没有参加,如果周昌全出了事情,他以后的前程多半会大受影响。”

周昌全头脑里闪现了无数的念头,随后又将这些念头果断地扔在一边,道:“既然省纪委有了足够证据,高书记又有明确意见,市委全力配合工作。”

宁缺的圆眼又眯了眯,道:“高书记的意思,要将孔正义带至岭西进行双规,这样利用孔正义彻底交待问题。”

陈再喜暗中观察着周昌全,据检举信上以及省纪委了解到的情况,沙州财政局长孔正义与市委书记周昌全来往甚密,依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悄悄将孔正义带走,然后再通知沙州市委,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只是白包公高祥林坚持要事先与周昌全通气,他只能执行,却并未完全想通。

周昌全道:“这样办,请侯卫东打电话给孔正义,让孔正义到小招待所,你们从小招待所带人走。”

侯卫东只知道有事情发生,可是具体什么事情并不清楚,听说是将孔正义双规,他心里格登跳了一下,听到周昌全吩咐,又看了看周昌全的表情,这才转身就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再喜看了宁缺一眼,用眼睛示意他,纪委查案,最怕通风报信,他着实担心侯卫东在另一间办公室会用隐晦语言通知孔正义,便站起来,站起身,道:“侯主任,上个星期怎么不来党校上课,是从岭西大学请的教授,讲得很精彩。”

宁缺明白陈再喜的意思,没有出声阻止。

周昌全也明白陈再喜的意思,他脸色平静,不屑于阻止。

第433章 车祸(下)

侯卫东也知道陈再喜的意思,他看了看表,平静地问道:“孔正义几点钟到小招待?”陈再喜立刻道:“一刻钟以后。”

打通了电话以后,宁缺讲了些场面话,就与济道林一道离开了市委,准备到小招待所守株待兔。在去小招待所的路上,陈再喜心里仍然有些忐忑:“如果有人提前通知了孔正义,事情就复杂了。”他看到宁缺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又回想起周昌全的态度,也就没有开口提出此事。

等到顺利地将孔正义带上车,陈再喜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不禁暗自佩服遥控指挥的白包公高祥林。

检举信的内容已经涉及到了周昌全,而且此事的真实成分还比较大,制定方案之时,高祥林特别强调要充分相信沙州市委,说白了就是要相信市委书记周昌全,如今看来,高祥林看事情眼光确实老辣,陈再喜暗自承认道:“我是多疑了。”

宁缺离开沙州境内以后,再给周昌全办公室打了电话,道:“周书记,我已经带着孔正义前往岭西,感谢您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

周昌全道:“这是沙州市委应尽之职,何谈感谢。”刚刚死了一位县委书记,财政局长又被双规,他的心情很是压抑,与宁缺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一直默默地守在办公室,他原本以为周昌全多半要在办公室“闷”一阵,不料周昌全很快就道:“请黄子堤到我办公室来。”

黄子堤听到孔正义被省纪委双规,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道:“这是什么事。”他与孔正义关系很好,昨天在一起喝酒之时,他还在劝孔正义争取一下副市长的位置,孔正义也被说得心动了,没有料到,今天孔正义就从天堂堕入了地狱,别说副市长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人身自由恐怕都在了问题。

周昌全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听一句实话,孔正义的事情,会不会牵涉到你身上。”

黄子堤没有料到周昌全说得如此直接,略为思忖,便道:“这些年来,为了沙州的财政收入,老孔可是费尽了心血,谁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叹息一声,又道:“我和老孔关系很不错,闲起在一起也打打牌,另外,还有些费用也是由老孔处理。”他强调道:“这些费用都是为了公事,我个人没有从老孔哪里得什么好处。”

黄子堤所说,周昌全都清楚,他道:“没事就好,孔正义被双规,我估计还得牵出些什么人来,如此一来,沙州势力有些乱,你是分管组织书记,要提前作些准备。”

“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们绝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影响沙州的发展大局。”

黄子堤就道:“既然是省纪委高书记亲自批示的案子,孔正义肯定是出不来了,财政局长位置很重要,不能空着,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选一个副局长来主持工作,另一个方案是任命一位新局长。”

周昌全将第一个方案否决了,“孔正义被双规,说不定还会涉及到班子其他成员,第一个方案不行,我的意思是挑一个财政系统以外的人来出任财政局长。”

黄子堤将熟悉的正处级干部在头脑里梳理了一遍,道:“益杨县县长季海洋为人正派,工作经验丰富。”

季海洋一直在益杨县工作,曾经当过县委副书记,与黄子堤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刘兵派系,虽然是县长,却与刘兵走得并不近,这是周昌全很看重的一点,也是他选拔干部中的隐秘。

黄子堤曾经是市委大管家,跟着周昌全的时候很长,对其心理摸得很准,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针对性很强。

周昌全心里也有些踌躇,财政局长是很关键的职位,而季海洋并不是他的首选目标,甚至连备选目标都不是,只是孔正义当了财政局长的时间不短,与多数局行领导都有牵连,如果新任命的财政局长亦被孔正义一案牵涉进去,对于沙州市委来说就是一个政治笑话。

季海洋一直在县里工作,任县长时间不长,从这一点来说,倒是接任财政局长的合适人选。

周昌全很快就将任用季海洋的利弊考虑了一会,同意了黄子堤的意见。

之所以同意季海洋,还有更深的想法,孔正义当了多年财政局长,业务精熟,这一次被双规,百分之百是内部人搞鬼,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这句话是经历过血泪的经验之谈,如果让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如果此人是内鬼,则后患无穷,搞不好事情还会变得更坏。

周昌全自问是经得起检查,坦荡无私,可是对于手下的干部,他则带着三分怀疑,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从政得出的经验,也是他经常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当然,水浑到什么程序,他作为市委书记是要严格掌握,孔正义曾经是他最信任之人,如果检举信上的事情被查实,他绝对不会回护,一来这种严重违反党风政纪的事情,作为一位有二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人,他不能容忍,如果不严肃处理,沙州整个干部队伍将随之感染,二来孔正义如此行为已经超出将水微浑的程度,而是直接将水严重污染,这就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只是作为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也不愿意看到沙州有过多干部卷于孔正义事情,因此,让季海洋坐镇财政局,可以避免有人利用此事搞乱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是地方发展的必要条件。

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了季海洋的命运。

侯卫东暗道:“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季海洋肯定想不到他会莫名其妙地成为沙州市财政局长。”市财政局长虽然与县长同级,但是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财政局长都是强势领导的心腹,而且手中掌着财权,权力极大。

“周书记到沙州工作之时,黄子堤还只是市委副秘书长,七、八年时间,他就一跃而成为市委副书记,也确实很有独到之处,他所提的建议即能藏些私货,还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适合周书记的要求,这就是本事啊。”侯卫东对于黄子堤提议的时机很有些佩服。

黄子堤与洪昂是两类人,洪昂就是正规军,要打仗总是堂堂堂正正地与对手博弈,而黄子堤和反政府游击队很有几分相似之处,长于用埋伏、偷袭,以奇取胜,从侯卫东个人来说,他更倾向于洪昂,反政府游击队虽然历害,可是十有八九会被正规军追着跑,实力总是阴谋的天敌。

“常委会提前开吧,就定在明天下午,议题就增加季海海洋之事,其余不变。”周昌全在黄子堤离开之前,又交待道:“此事你要亲自与赵东谈一谈,让他基本了解情况,明天还是按照程序由他提出来。”

在沙州,这种事情只要周昌全点头,就算办成了,细节从来不过问,今天他却主动提出来与赵东谈,虽然这只是一句话,黄子堤却很是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同,道:“周书记放心,赵东讲政治,有原则。”

侯卫东一时还没有领会两人对话中暗藏的玄机。

黄子堤离开以后,周昌全将秘书科小邓送来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市级部门提出的搬迁申请,他翻看完毕,安排道:“请步海云到我办公室来。”

步海云是典型的周派人物,在市政府里是执行周昌全路线的代言人,接到电话,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议了议四大班子搬迁一事,周昌全便将孔正义一事简明扼要地给步海云交待了。

步海云同样是吃了一惊,他立刻道:“财政局长得赶紧物色人选,政府这一摊子事情,没有一位好局长绝对不行。”

“季海洋如何?”

步海云沉吟道:“这个,嗯,季县长是很合适的人选。”

“周书记是在给常委们打招呼,事先就在多数常委哪里形成统一战线。”侯卫东揣摩道:“难道,周书记认为在财政局长任命问题上会出现波折吗?如果真是这样,有可能还要让政法委书记杜正东也到办公室来。”

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周昌全又吩咐道:“让杜正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正东进办公室之时,手里拿着章永泰车祸案子的初步调查材料,汇报道:“周书记,市局抽调精干力量派人对车祸现场进行了勘察,又请专家进行了分析,只是由于汽车损坏太严重,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周昌全道:“这就是结论?”

杜正东早有准备,道:“如果是写在纸上的正式结论,只能是驾驶人员操作不当,可是几位专家分析,刹车被弄手脚的机率占了六成,否则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侯卫东听到此语,也是吃了一惊,杜正东的意思就是指,在沙州境内,一位县委书记被人暗算了,此事如果被媒体知道,必定是耸人听闻的爆炸性新闻,对沙州政治形象将产生极为严重的影响。

周昌全脸上阴睛不定,过了半响,道:“我们要尊重专家的结论,既然此事不能下准确结论,只能是车祸身亡。”

他对侯卫东道:“在明天的常委会上,增加一条如何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的内容,县委书记为了谋发展,倒在工作岗位上,这就值得大书特书。”

第434章 牵连(上)

在常委会议上,列席会议的侯卫东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先见之明,周昌全在会前所做的准备工作,就是为了防备可能到来的争执,而这个争执,果然如期到来。

当组织部长赵东提出了由季海洋出任财政局长的方案之时,市长刘兵打断了原本的发言程序,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刘兵的态度是少有的坚定,道:“根据我区制定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凡是研究干部任免的议题,要认真做好会前沟通工作,有重大分歧,不提交市委常委会讨论,我是沙州市委副书记,是政府市长,有权对财政局长人选提出意见,但是这么重要的议题事前未征求我的意见,不宜在市委常委会上进行讨论。”

在沙州,周昌全将人事权紧紧地控制着,作为市委书记,人事权是实现政治抱负的最重要手段,市长刘兵在这一块很难插手,今天也是借机发难,他手里有梁朝提供的证据材料复印件,如果确实属实,周昌全恐怕将难辞其咎。

刘兵明知在常委会上他无法取得优势,却也要表现出自己与周昌全不同的姿态。

他目光坚定,态度更是坚定,道:“对于季海洋同志出任财政局长,我有不同意见,季海洋同志当县长时间不长,对于财政工作不熟悉,出任财政局长的条件不成熟,还是由财政局提拔一位副局长,或是由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

副书记黄子堤力荐季海洋出任财政局长,有着自身的考虑,当市长刘兵稍为停顿,他立刻按亮了桌前的话筒,道:“财政局是市政府组阁局,出现了腐败分子,败坏了市政府形象,拖了沙州改革发展的后退,真是令人痛心。”

此番话,黄子堤将孔正义腐败行为始终划在了市政府这一边。

“鉴于孔正义正在双规期间,财政局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楚,提拔财政局的同志或由财政局副职主持工作都不恰当,季海洋同志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更有主政一方的经历,出任财政局长是合适的。”

市长刘兵针锋相对地道:“孔正义的问题是个人问题,不是财政局的问题,这一点必须要分清楚,省纪委只是双规了孔正义,其实已经将事情界定得很清楚,财政局除了个别腐败分子,总体上还是好的,我们不能凭空怀疑,不能以偏概全,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的同志。”

黄子堤道:“这不是怀疑,而是更好地保护同志,保护沙州来之不易的改革成果,而且从常理来说,省纪委没有对孔正义做出明确结论,就不宜提拔财政局的同志,我们没有调整财政局几位班子成员的工作,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信任。”

“既然对季海洋的任职有严重分歧,我建议暂时搁置此议,等条件成熟再重新提起。”

黄子堤道:“财政局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方,应该要有人具体负责,怎么能搁置,此事应该尽快拿出方案,才能最大限度减少不良影响。”

周昌全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坐定一般,等到市长刘兵与副书记黄子堤争执进入白热化以后,轻轻咳嗽两声,道:“其他同志还有什么意见?”

分管组织副书记和市长都亮明了自己的观点,会议室格外安静,一位常委挪动了一下屁股,屁股下面的椅子发出了“嘎吱”的刺耳声音,很刺耳。

“如果没有意见,我就来谈两点意见,一是孔正义正在双规期间,不适宜由财政局的同志主持财政局工作,二是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对季海洋同志的任职问题进行无记名票决。”

周昌全一锤定音,工作人员就迅速准备投票事宜。侯卫东暗道:“刘兵在常委会上势单力薄,票决其实是货真价实的走形式。”

票决结果丝毫不出预料,两票反对,其余都赞成,季海洋平职调出任财政局长已成了定局。

解决了财政局任职的问题,其他具体事情就没有多少争执,很顺利地完成了本次常委会的任务。

由于此次会议涉及到市政府几处议题,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列席了常委会议。

原秘书长蒙厚石在六月就退居二线,这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特意让省委办公厅朱处长分别给刘兵和周昌全打了电话,杨森林顺利地接任了市政府秘书长职务。

杨森林在六月已经出任了市政府秘书长,今天常委会的争执他看得一清二楚,市长刘兵在沙州常委会上如此势单力薄,看着今人颇人痛心,就如堂吉诃德单人匹马与怪物搏斗一般,看上去是一场喜剧,实则是一场悲剧。

他暗自琢磨道:“周昌全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当真是一着妙棋,否定刘兵的提议的理由光明正大,令刘兵意见显得颇为无力。”

“孔正义尽管是周昌全的心腹,向来对刘兵是阴奉阳违,但是财政局是政府重要组阁局,黄子堤就紧扣着这一点,把水搅混,阴险啊。”

“一山难容二虎,当真是对人性的精妙总结。”

杨森林并不知道是刘兵和梁朝的密谋,他将看到常委会上的走势,在心里承认:“周昌全政治手腕真是高明,不得不佩服。”

他和侯卫东坐在邻桌,在益杨县时,两人曾经是上下级,杨森林初到益杨就很强硬地要求益杨开发区将污染企业关闭,这给益杨数年的财政收入都带来了影响,也给侯卫东找了许多事情,几年过去,随着益杨新管会地价节节攀高,证明当时他的决策是正确的。

杨森林主动对侯卫东道:“等季海洋到财政局报到以后,我们三人三起聚一聚。”他如今是市政府秘书长,尽管刘兵与周昌全不和,他却没有太多兴趣将自己搅在领导的斗争里面,所以有意结交侯卫东,侯卫东虽然级别并不高,可是位置相当重要,说不定在某一天就能发挥作用。

侯卫东低声道:“我随时听从秘书长安排。”

杨森林也没有了当年初到益杨的县长架子,很客气地道:“侯主任太客气了,到时我来约你和海洋。”

回到了办公室,杨森林把门关上,给季海洋通了电话,道:“祝贺,季局长,以后还要请你这个财神爷多多关照。”

季海洋已经得知了此事,他此时正在前往沙州的路上,一脸苦笑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我是被架在火上烤,你以后还得多多美言,现在我发现,天下掉下个林妹妹并不意味着就是一件好事。”杨森林就道:“先把位置占了,慢慢等待转机。”

季海洋与杨森林关系还行,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糟糕,此时一人成为市政府秘书长,一人成为财政局长,互相都需要对方,杨森林打这个电话,也就是主动示好。

季海洋坐在后排,对司机道:“放首歌吧。”季海洋在车上只听一首歌,就是《桑塔露祺亚》,这首歌他听了几年,百听不厌,连司机也听得烂熟,司机有了小孩以后,每次给小孩抽尿,总是不由得哼唱着《桑塔露祺亚》的调子。

在优美的旋律中,季海洋闭着眼睛,可是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

到了市委,在一楼就遇到了好几个熟人,都很热情,都道“祝贺祝贺”,宣传部副部长与季海洋握手以后,道:“季局长,改天请你吃饭,今年的预算还得追加,市里要搞几次大活动,没有办法啊,改天我到财政局来一趟。”

在沙州,财政局与各个单位天生就是一对矛盾,财政局要为市政府捂紧钱口袋,而各个单位会想尽办法从财政口袋里掏钱,对于财政局来说,把资金向哪一个单位倾斜都是有理由的,这也就是其权力所在。

季海洋来到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正在等着他,一边泡茶,一边道:“季局长,你稍等一会,周书记在小会议室谈事情,很快就回来。”

季海洋在侯卫东面前就很放松,道:“怎么就把我弄到火山口去了?”

“这是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季海洋自嘲道:“机会是双刃剑,难说。”

侯卫东看了看门口,道:“此事大局已定,等一会周书记要交待政策。”

“市里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不过是雾里看花,弄不太明白,周书记对我会有什么交待?”

侯卫东道:“一句话,财政局要确保稳定,不能乱,孔正义的事情惊动了省纪委,只怕小不了,不能因为此事牵涉过多的干部。”

季海洋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财政局,也是引起小小的骚动,副局长梁朝心情颇为烦闷,刚刚走了一个孔正义,又来了一个季海洋,他这个副局长真的快成为千年副局长。

梁朝在办公室转了好几大圈子,想起常委会上的票决结果,暗道:“只要周昌全坐阵沙州,刘兵能力再强也翻不起大浪,我这一宝难道押错了。”

只是将揭发材料送到省纪委以后,他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将斗争进行到底。

第435章 牵连(中)

纪委书记济道林接到省纪委通知,向市委书记周昌全报告以后,便将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前往沙州,以配合省纪委宁缺书记的工作。

从沙州到岭西的路上,济道林一直在琢磨着此案子,心里疑云不少,孔正义是资深财政局长,与不少沙州领导都有密切往来,换一句话说,孔正义在沙州根深树茂,关系网极宽,在这种情况之下,省纪委让自己参加专案组就显得很有魄力。

不过,此案省纪委高祥林作了批示,由宁副书记宁缺主抓,应该是牵涉面挺大的案子,如果涉及到沙州重要领导,省纪委如此作法胆子未免也大了一些。

这种疑虑,不仅存在于济道林,连宁缺本人也向高祥林提出过异议,高祥林只说了一句“我心中有数”,仍然坚持让沙州纪委参与调查。

到了城郊的交通宾馆,刚进门,就遇到正好进门的省纪委副书记宁缺。

位于郊外的交通宾馆是七十年代建设的,如今早已是昨日黄花了,交通厅已经有了具体的改造计划,宁缺给交通厅长打了电话,对方爽快地道:“纪委办事,我百分之一百地支持,谈什么钱,随便使用就是。”交通局办公室主任接到厅长吩咐,亲自去了趟郊外,给留守的经理再三打了招呼,让他们购买了新床单等相关物品,为专案组创造了颇为良好的条件。

宁缺胖圆脸带着些憔悴,与济道林寒暄了几句,就将济道林带到自己的房间,介绍了基本情况,他道:“我们现在是让孔正义主动交待,还在给他机会,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是两不动,不动笔,不动口。”

济道林道:“不管口紧还是口松,只要证据确凿,就一定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他从沙州学院调到了政府部门,就数在纪委工作的时间最长,参与办理了好几件大案子,对纪委办大案的思路、手段很了解,除了展开天罗地网收集证据以外,也还有些隐秘的手段。

在法律意识越来越强的今天,纪委等部门办案都明确规定不准各部门搞刑讯逼供,也不准搞疲劳审讯。刑讯逼供容易留下伤痕,搞不好要出人命,纪委、公安、检察院这几个部门凡是头脑灵活一些的,都不愿意用刑讯逼供这一招,为了公家之事,把自己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而疲劳审讯不会留下伤痕,而且只要把握好度,一般不会搞出人命,所以,纪委面对双规对象之时,在政策攻心、威逼利诱都不能达到目的,就会采用疲劳轰炸,凡是有资格被双规的,多数都是有一官半职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身体已经被惯坏了,若是两、三天不能睡觉,十有八九会崩溃。

济道林深知疲劳轰炸的历害,他断定身体发福的孔正义过不了这一关。

宁缺点了点头,道:“济书记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孔正义受赌罪已是板上钉钉子,跑不掉了。”

济道林眼光一闪,道:“案子已经有了突破?”

宁缺用手指了指手腕,道:“目前只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就是手腕上的手表。”

白包公高祥林有一个重要原则,凡是被双规人员必须是有查清的把柄,哪怕是一个很小的把柄,这样纪委才能进退自如。此前的检举信中就有孔正义收受名表的内容,这块名表价值一万多人民币,也就是孔正义平时所戴的那一块,省纪委暗中将送表的煤气公司经理带到了岭西,掌握了一手材料之后,这才有了宁缺的沙州之行。

孔正义平时掌管的钱都是以千万、亿为单位,他根本没有在意腕中手表,被双规之时,这块表顺理成章被省纪委收缴了。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光是凭着这一块表,从刑法上就可以按受赌罪论处了。

济道林暗中叹息:“孔正义是聪明之极的人物,没有料到手腕上的这块表却成了送他进监狱的通行证,看来天网恢恢,终究是疏而不漏。”

宁缺道:“省纪委前后收到了多封检举信,第一封信你见过,另外还有几封,从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基本属实,涉及的人不少。”他顿了顿,又道:“这事等一会再谈,专案组的成员都在大会议室,去见一见。”

济道林进了会议室,陈再喜和五、六位同志聚在一起开会,宁缺道:“沙州济道林书记大家都认识,他现在是专案组副组长,这一段时间将与同志们在一起工作。”

专案组成员大多是省纪委工作人员,济道林几乎都认识,唯独有一位不认识,宁缺特意介绍道:“这是省高检的唐军。”

唐军也就三十岁上下,主动握手,客气地道:“济院长,我是沙州学院法学系的,曾经听过你的课。”济道林仔细看了看,一时想不起来,实话实说道:“你是哪一级的,我印象不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