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月楼外面的新月餐厅,和粟部长一起吃饭。”

小佳反问道:“哪一个粟部长。”侯卫东就不好解释,言顾左右,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小佳极为敏感,道:“是组织部的粟部长,他也住在新月楼,我曾经见过他。”侯卫东不愿意多说,道:“你早些回来。”小佳猜到他说话不方便,道:“好,我吃完饭就回来。”

侯卫东打电话的时候,粟明俊露出了一丝惊讶:就算在沙州市级机关,能用上手机的也只是少数人,一个小小的副镇长,居然就能用上超过万元的手机,也太牛了。

等到侯卫东放下手机,粟明俊随意地问道:“小侯,你的爱人在哪里工作?”

“在沙州建委。”

李姐笑道:“建委有钱,小侯真有福气。”

邓书记走回旁边的房间,猛然间响起了一件事情,心道:“青林镇的,姓侯,莫非是张主任的男朋友?”他就拿出手机,给张小佳打了一个电话,道:“张主任,我是邓晓明。”

“没事,我突然想起上次你给我说的事情,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在益杨县青林镇,姓侯,是副镇长。”

小佳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

开发区和建委关系密切,小佳有一次和邓晓明在一起吃饭,曾经谈过侯卫东的事情,想试试他的口气,看是否有调动的希望,当时邓晓明笑哈哈开起玩笑,但是没有明确表态。

邓书记笑道:“我在新月楼吃饭,遇到了他,还和他在一起喝了酒,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什么时候把他的资料给我拿过来。”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小佳高兴地道:“哇,邓书记,太感谢你了,改天我和卫东请你喝酒。”

邓书记又道:“侯镇在青林镇是副科级,但是调到经开区,恐怕职务暂时保不住。”

小佳喜滋滋地道:“没有关系,先调进来再说。”邓书记想着侯卫东与粟明俊亲热的样子,表示理解,道:“对,侯镇年轻有为,到哪里都受人欢迎,欢迎到沙州经开区。”

邓晓明挂断电话,对同桌的人道:“你们慢慢喝,我稍稍耽误一会。”他走了出来,又来到黄山松,道:“侯镇,我还要来和你喝一杯。”

第129章 爱之深(三)

小佳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将接待工作完成,等到大部分客人们住进了沙州宾馆,她才松了一口气,来到沙州宾馆大厅,正取出手机准备跟侯卫东联络,步高快步走了过来。

步高是沙州建筑行业的代表,由于是正式的会议,他就穿得颇为正式,一身藏青色的西服,胸口还有一抹白色,成熟又有风度,他对小佳作了一个邀请手势,道:“小佳,你今天忙前忙后,肯定也累了,我请你喝杯茶。”

步高对小佳的追求一直是明目张胆,他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意,他最初带着五分征服欲,还有着意气用事的念头,后来却渐渐地真心爱上了小佳。爱情是艺术,不是科学,许多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曲折故事,也才会流行千年而不衰。

喝着茶,随意聊了一会沙州的房地产,又聊了聊新月楼三期工程,新月楼是由步高一手打造的,在这次岭西省的建筑高端会议上,新月楼被当作了沙州市新式楼盘的代表,步高深深为之自豪,谈起新楼盘,更是眉飞色舞。

小佳亦听得津津有味。

步高充满自信地谈完楼盘,眼珠一转,将话题拉入了预定的程序,他无比真诚地道:“小佳,我真的就没有一点机会?我的要求不高,只需给我小小的机会,你一定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步高,推开每一扇窗都会有不同的风景,我希望你能轻轻推一推我这一扇窗。”

小佳是小资女子,这一点,步高已经摸得清楚,因此,他精心选择了进攻的语言,符合小资情调的语言。

小佳鄢然一笑,打起了太极推手,道:“步总,这话太酸了,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新月楼的售后服务一流,达到了沿海发达城市的水平,让我们沙州人开了眼界,现在名声大,许多朋友都来问明我楼盘的情况,三期什么时候办预售,你也提前露点风声,我有好多朋友都想买新月楼的房子。”

步高紧紧盯着小佳,“小佳,你不要打岔,回答我,我究竟哪点不如侯卫东。”

步高是高干子弟,毕业于复旦大学,事业有成,风度翩翩,他自认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侯卫东哪个乡巴佬都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小佳固执地坚守着琼瑶一般的爱情,让步高觉得好笑、气恼又略带着欣赏。

商场如战场,情场同样也是,面对着屡攻不小的堡垒,步高也就剑走偏锋,麻贵就是他的第一把刀子。

小佳道:“步总,你是优秀的企业家,肯定能找到比我优秀十倍的女孩子,我在这里提前祝福你。”

“侯卫东真的很爱你吗?”步高含有深意地问道,他要一步一步将小佳引向预备好的圈套之中。

小佳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虽然长期与各位建筑老板打交道,但是并没有深入其中,对竞争的残酷性还没有真正深切的认识,也就对这些成功人士的心性与手段缺乏深切的了解,此时,她喝着淡淡味道的龙井茶,完全没有觉察到步高的圈套,骄傲地道:“那是当然。”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们两人各距一地,你真的很信任他吗,要知道,不偷腥的男人很少,包括我,以前也喜欢拈花惹草。”

小佳从来没有怀疑过侯卫东的忠诚,肯定地道:“如果说十个男人九个偷腥,他就是唯一不会的。”

步高见小佳已经完全落入毂中,便从西服的内衣口袋取出了一个信封,他扬了扬,道:“我首先承认,没有遇到你之前,我曾经结交过三、四个女友,我也曾经沾花惹草,并不是纯洁的小男孩,这事我也要说清楚。”

小佳反问道:“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知道得清楚?”

步高把封信推到小佳面前,道:“自从遇到了你,近两年来,我可是守身如玉,再也没有去乱来,我发誓,为了我们的爱情,我绝对做一个纯洁的男人。”

这一番话,是攻击小资女子的破心剑,步高用过数次,屡用不爽。

“里面的东西,虽然不太地道,可是为了悍卫爱情,我宁愿做山贼,做强盗。”

以前步高总是文质彬彬地发起爱情攻势,这样直接、野性、赤裸的话还是第一次说,小佳微嗔道:“步总,你说些什么,谢谢你的好茶,我准备走了,侯卫东还有家里等我。”

步高指着信封道:“小佳,再给我五分钟,这个信封里装着有趣的东西,你一定要看一看。”

里面是一组照片,正是麻贵的精心制作的证据链条: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子搀扶着侯卫东走进益杨宾馆,又一同出来,再一起上了小车,开进了一个山庄,第二天,两人一起在平台上用餐,照片连贯而富有逻辑性,让人一目了然。虽然有部分照片是摄像机转制而成,但是效果不是不错。

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小佳头脑一片轰响,守候着、维护着的爱情之塔似乎轰然倒地,连砖头落地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她使劲较着嘴唇,一股锥心之痛刺向心肺之间,过了好一会,小佳这才清醒了过来,她内心脆弱,脸上却是一幅强硬的表情,冷冷地道:“步总,这是什么意思?”

步高微笑不语。

“步高,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高素质的人,谁知却使出这种手段,实在有损于你的身份。”

步高平静地道:“我不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为了爱情,我会在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之下,不择手段,西方有句名言,爱情是自私的,这很认同这句话。”

小佳道:“这组图片又能说明什么,我和侯卫东的关系与你无关,更不容你来挑拨,这种做法让人感到恶心,步总,你是成功的商人,希望你的内心就象新月楼一样漂亮,再见。”

看着小佳镇静地走出大厅,步高心道:“真他妈的具有挑战性,张小佳,就算你是生铁,也要被我融化。”

走出了大厅,小佳的泪水就突然涌了出来,她用手背将泪水胡乱地揩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沙州街道之上。

侯卫东吃完午饭以后,此就在新月楼的商店里买了些水果,准备晚上提到小佳父母家中。可是等到了五点,小佳还没有回家,侯卫东接连打了三个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到第四个电话之时,电话却关机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还在开会?”侯卫东试着给建委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天黑以后,还是关机状态,侯卫东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记起卧室抽屉里放着小佳的一个备用电话本,翻开以后,找到了小贾家里的电话。

“小贾,我是侯卫东,你们还在开会吗?”

小贾是建委办公室工作人员,前不久,他和小佳、侯卫东在一起吃过饭,是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他惊奇地道:“我们中午就散会了,怎么,小佳姐没有回来,你给她打手机嘛。”

侯卫东尽量让语气平淡,道:“手机可能没有电了,打不通。”

小贾热情地道:“我去问问其他人?”

过了一会,小贾打电话过来,道:“侯哥,大家都不知道小佳姐到哪里去了,据说中午就没有见到人。”

挂断电话,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想去找,却根本无处可寻,便只得在家里等着。

小佳其实就坐在城东的街心花园里,她手里握着那一组照片,已经反复看了好几次,这组照片明白无误地显示,侯卫东跟这个陌生漂亮女子有着极为亲密的接触,两人晚上一起离开益杨宾馆,早上又同时出现了楼台上。

两人干了什么,照片表达得一清二楚,这是对纯真爱情赤裸裸的背叛,想着自己对爱情的坚守,小佳禁不住就泪流满面。

当夜幕降临,街灯也亮了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抚老携幼,陆续走了家门,散步,购物,聊天,享受着一天中最惬意的休闲时光。

街道上人渐渐多了,音乐也响了起来,街道上人又渐渐少了,音乐也关掉了,不知不觉中,城市已经沉入了梦乡。

在新月楼的家中,侯卫东早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晚饭时间,张远征打了电话过来,问他们两人到底什么回来吃晚饭,这就说明小佳并不在父母家中。

到了晚上八点钟,侯卫东实在忍不住了,来到了沙州建委,门卫正是小佳的直接下属,他很肯定地道:“张主任上午陪同客人出去以后,就没有回办公室。”

晚上十点,小佳将泪水揩干净,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将手中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撕碎,扔进了垃圾箱,这才站起身,慢慢向新月楼走去。

当开门声响起,侯卫东从客厅沙发上一跃而起,见到进屋的小佳,他黑着脸,责怪道:“你到哪里去了,无论再忙,也要抽空打一个电话回来。”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准备接过来小佳的手提包。

小佳冷冷地将侯卫东的手挡住,态度很坚决。

侯卫东感到了小佳拒绝的力度,这力度与平时不一样,绝对不是开玩笑,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就不用责怪的语气,道:“小佳,出了什么事情?”

小佳不理他,见到餐桌上有饭菜,便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拿起饭碗就开吃。

“唉,唉,饭菜都凉了,热一热再吃,小佳,你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不要闷在心里。”侯卫东又道:“单位上的事情,何必这么认真,一幅不共戴天的样子。”

小佳仍然不理他,发狠式地对付着饭菜,接连吃了两大碗。

侯卫东心里的火就窜了起来,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么晚回家,还有理了,为什么关掉手机,开会之时可以用振动,散会以后应该打个电话回来。”

小佳吃得满嘴是油,她顺手扯了一张纸,将嘴巴擦干净,这才说了第一句话:“昨晚你在哪里?”

侯卫东顿时明白了,肯定是谁在小佳耳边说了“小”话,这才是小佳反常的主要原因,他反应很快,道:“昨晚是在汉湖。”

汉湖之名,小佳是知道的,她心道:“原来那个楼顶是汉湖的小楼。”

侯卫东见小佳仍然盯着自己,就解释道:“昨天中午,开了殡葬改革工作会,我是分管领导,被村干部灌醉了,晚上沙州道路工程工司的李晶请客,就在益杨宾馆吃饭,请了交通局的朱局长。”

“李晶是谁?”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是沙州一家大公司,小佳是知道的,听到沙道的名头,她已猜到可能与修建高速路有关,心情就放松了一些。

侯卫东解释道:“岭西省修高速度,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中了一个标段,李晶是公司的副总,她是来考察上青林石头的。”说到这里,侯卫东笑了起来,“原来小佳吃醋了,还是典型的飞醋。”

“李晶,妖精一样的女人。”

侯卫东很有耐心,道:“李晶是负责材料的老总,她和益杨交通局关系很好。”

“你在益杨宾馆吃饭,这没有什么,为什么又到了汉湖?还在汉湖住了一晚,和李晶一起住的吗,她长得真是漂亮。”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侯卫东见小佳的模样,苦笑道:“汉湖新开了一间温泉,我、交通局的李晶,还是梁经理,都在一起泡温泉,我酒得太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在六号楼吃过早饭,就回了沙州。”

小佳不相信,道:“按常理来说,应该你们上青林石场去请李晶,为什么她巴巴地来请你,不符合事实,你们肯定有问题。”

第130章 爱之深(四)

侯卫东与李晶确实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他就理直气壮地道:“其实应该这样思考问题,李晶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老总,沙道公司与上青林合作是双赢之事,我与其老总接触,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停了下来,看着表情严肃的小佳,道:“唯一被人利用的事情,只是沙道的副总是一个漂亮女人,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

小佳揪住关键问题不放,“为什么是李晶来请你,这违反常理。”

在建筑市场里,一般来说,买方是大爷,卖方是孙子,也就是所谓的买方市场,小佳在建委工作也有一段时间,这方面见得多,认识得很清楚。

李晶与侯卫东作秘密交易的时候,曾经再三叮嘱此事要绝对保密,侯卫东自己也有算盘,他想独自牵上这条内线,而回避掉曾宪刚、秦大江等人,他原本打算将此事告诉给小佳,可是照此时的情况,实话实话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李晶请我吃饭,一方面原因是上青林碎石质量好,价钱合适,而且距离沙道公司所中的标段距离最近,运费便宜,他们必须要买上青林的碎石,另一方面,李晶和曾县长、朱局长的关系很深,这一次请吃饭和泡温泉,主要是请朱局长,我是顺便请的。”

小佳低着头,道:“不管怎么说,在汉湖过了夜,而且,就是你和李晶两人一起在起早餐,怎么没有见到朱局长在一起吃早饭。”

“我喝醉了,泡温泉时睡着了,我这里有朱局长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直接问他。”

侯卫东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心道:“小佳将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肯定不会是被人偶然看铜陵,按小佳所说,肯定有人从益杨一路跟踪到汉湖,我只是一个石场小老板,青林的小小副镇长,没有商业秘密,也没有重要的利用价值,谁会跟踪我?”

想到这里,他提高声音道:“小佳,这事是谁跟你说的,他怎么能跟踪我,到底是何居心?”他冷笑一声,道:“究竟谁有这样的闲心,从益杨一直跟到了沙州。”

小佳低头沉思,不语。

侯卫东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心道:“如果所料不错,这事肯定是小佳的追求者干的,这个未见面的情敌,倒是很有手段和实力。”他开始转攻这守,接连冷笑了数声。

小佳抬起头,责问道:“你冷笑什么?”

侯卫东道:“跟踪我的人肯定认识你,我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是何种目的,但是能用上这种手段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小佳,这个社会复杂得很,你千万不要轻信他人。”

这是基本接近事实的推测,小佳就含糊地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此事,就只管你做此事没有?”

侯卫东已判明:绝对是小佳追求者在跟踪自己。

他不愿意过多追究此事,揽住了小佳的肩膀,道:“信任是家庭生活的基础,更别说我们这种两地分居的情况,你要相信我,不要听外人胡说。”

小佳就把头靠地侯卫东身上,道:“我是全心全意的爱你,老公,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真的有哪些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对爱情忠贞是我们的底线,大家谁也不能违背。”

这是一个尴尬的周末,冰释前嫌以后,两人就疯狂作爱,小佳不准侯卫东在星期天离开,结果,星期一早上五点半,侯卫东就在新月楼前坐了一辆出租车,七点多一点,就到了益杨县城,赶到青林镇时,还有六分钟上班。

每次从沙州回到青林镇,从沙州第一楼盘新月楼回到青林镇的政府大院子,他就有些坐过山车的感觉,从繁华整洁的城市一下子就掉了到脏乱差的小镇,这个过程现在已经被出租车缩短为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办公室泡了一杯茶,背靠在椅子上,慢慢才将沙州城和小佳的影子赶走,集中精力于手头的工作:殡葬改革工作要在五月一日才实行,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就是逐村宣传;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没有硬性任务,且有办公室顶着,他也不用操心;至于交通建设,还没有大的任务。

将工作思路理了一遍,已是开例会的时间了。

星期一例行的早会上,先由各科室负责人发言,总结上周工作,再谈这周打算,提出工作问题。

然后,镇长粟明总结了上周工作,回答了几个具体问题,又道:“青林场镇是历史悠久的老场镇,同时也是一个脏、乱、差并存的场镇,治理‘脏、乱、差’是本届政府的一个重点工作,我与赵书记碰了一下头,决定由侯卫东同志来负责管理场镇,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场镇卫生有一个大的改变,这也是为老百姓办的实事。”

场镇管理是一项即费钱、费时又不容易做出成绩的工作,原本由分管国土工作的唐树刚来管理,听说将城镇管理这一块交给了侯卫东,他暗自高兴,自然也不会反对。

散会以后,侯卫东就叫做综治办主任付江:“付主任,上午有具体安排没有,我们两人一起到场镇转了一转。”

付江和苏亚军两人,是侯卫东直接分管的部门,付江原来当过团委书记,团委书记任期届满以后,就担任综治办主任兼司法助理员,是年轻的老油条,他长相其实还是蛮英俊,就是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不修边幅。

付江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现在还睡眼蒙眬,他打着哈欠,对侯卫东道:“侯镇,怎么就把场镇管理交给你了,这事向来都是分管国土的副镇长再管,你何必揽在身上。”

这事粟明早就给他讲了,也是新场镇计划的第一步,侯卫东自然不会将此事给付江说,笑道:“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是组织原则,我怎么敢违背。”

付江暗道:“这话是骗鬼大爷的,选举都敢做手脚,还怕什么组织原则。”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经常与杨凤聊天,通过这张快嘴,对付江、苏亚军等人的性格、习惯也有了初步了解,他知道付江向来是上班以后才出来吃早饭,便对付江道:“吃早饭没有,去吃豆花饭。”今天早上从新月楼匆匆而来,他还没有吃早饭,看到路边的一家餐馆,也就来了食欲。

付江本来就不守纪律,见侯卫东不摆领导架子,笑道:“不在这里吃,我一般都在姚馆子哪里去吃,姚馆子是上青林姚瘦子的堂弟,都是祖传手艺,味道很不错。”

“我想起来了,姚瘦子普经和我说过此事,走吧。”

两人就沿着小道一直往东走,沿途都是各种垃圾,特别是白色塑料袋,灰头灰脑藏在各个角落,格外地刺眼,侯卫东笑道:“抬头青山,低头垃圾,这场镇卫生也确实应该整理了。”

付江无所谓地道:“场镇和城里不一样,隔几天就要赶场,散场以后就是成堆的垃圾,更要命的是,场镇居民与城市居民不一样,虽然都是非农业人口,可是他们就和农民没有区别,根本没有卫生意识,随地扔垃圾是轻点,天一黑,就有人随地大小便。”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环境卫生好了,大家都舒服,生活在这垃圾成堆的地方,不仅视觉上不舒服,而且容易得病。”

“农村人,千百年养成的习惯,难改,所以说管理场镇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姚馆子的味道其实比不过上青林的姚馆子,卫生条件也不行,选碗水就直接倒进了街面的水洞里,留下一摊油迹,门外就是一堆菜叶子,侯卫东劝道:“姚老板,你作餐馆的,也要讲究点卫生,屋里屋外也收拾一下,上青林比这干净得多。”

姚老板道:“山上的公路是从场镇边上经过,灰尘也不多,下青林场镇被公路穿成两半,每天几十辆车,灰大得很,随便怎样弄也不干净。”

侯卫东坐在小店门口观察,果然如此。

吃过早饭,付江精神就好了一点,坐在饭馆外面抽烟,不断有人和他打着招呼。侯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到居委会走一趟,找尹主任聊聊。”

尹荣主任是居委会主任,五十来岁了,两个儿子都有出息,大儿子考上了中师,就在青林镇小学教书,小儿子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岭西省建设银行,他的家庭情况在青林场镇算是很好的。

“尹主任,在忙什么?”付江是综治办主任,还是司法调解员,每天都和扯皮之事打交道,和村社干部混得极熟。

尹荣戴着一幅老花眼镜,老花眼镜用绳子拴着,说话的时候,眼镜就吊挂在胸口上,他看清楚了来人,道:“侯镇、付主任,进来坐。”他就慢条斯理地取来两个杯子,又泡上茶。

侯卫东喝着茶,道:“尹主任,今天上午开了会,以后就由我来负责场镇的卫生,刚才和付主任走了一圈,确实很脏,我初次管场镇,没有什么经验,希望你多多帮助支持。”

尹荣道:“这是侯镇长谦虚。”

“如果要想场镇变得更干净,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尹荣在场镇生活了一辈子,几次爱国卫生运动他都参加了,运动之时,场镇的环境卫生确实有大的改变,可是运动一结束,环境卫生就如弹性十足的优秀弹簧,用极快的速度恢复了本来面目。

他就叫苦道:“侯镇,这场镇卫生我们居委会是伤透了脑筋,各种办法都想了,由于基础条件太差了,始终搞不好,现在由镇政府出钱,居委会请了两名清洁工,每天清扫一次,垃圾车一个星期来拉两次垃圾。”

“尹主任,恕我直言,场镇卫生确实到了需要整治的地步,粟镇长给了我一个任务,要在一个月内让场镇卫生有大的改变,你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尹荣只是一味叫苦,“以前有一段时间,每周五下午,全镇同时开始打扫卫生,弄了几次,就没有人肯动了,能保持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如果真要搞好环境卫生,也很容易,只要有钱,多请几个人,打扫卫生勤一点,自然就将卫生搞好了,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了。”最后几句话,他说得很重。

“每年镇政府投入到这里的钱有多少?”

“两个清洁工,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元,远输车辆是采取的租车方式,每拉一次五十元,一个星期就是一百元。”

侯卫东记起上青林曾经收过清洁费,道:“你们一年清洁费收了多少?”尹荣摇头道:“从91年起我们就没有收了,现在是村建国土办在收,居委会没有收,国土办几个人最多收了一半,青林镇居民穷,能收一半就不错了。”

两人出门以后,侯卫东问道:“清洁费收取的情况,你了不了解?”付江脑子挺好使,也记了许多事,他道:“清洁费实际上收得起来,以前居委会一个月要收二千多块钱,收来以后就搞清洁,后来镇里穷疯了,就将清洁费的收费权收到镇里,由村建国土办直接收取,国土办本身事情不多,又没有认真收,一个月是最多收一千块钱,我认为可以将清洁费交给居委会来收,场镇卫生就交给居委会,镇政府只负责检查就行了。”

经过了这一番调查,侯卫东回到了政府大院,在办公室算计了一番,就找到了粟镇长,道:“粟镇长,我刚才到场镇走访了一遍,卫生确实糟糕,必须要下决心整治了。”

“我知道要整治,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管这事。”粟明很机灵,首先把话封死:“我先把话说清楚,镇财政紧张,不可以投入太多,你还是要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整个场镇,从清扫到清运,经费一年不足一万,如果不增加钱,神仙也做不好这项工作。”

粟明讨价还价道:“一点钱也不加,确实不符合客观事实,这样吧,清扫工再增加两个,这一项全年就增加了三千六百元,也算可以了。”

侯卫东就抛出他的建议,道:“青林场镇有三千多居民,如果每人每月收一块钱的清洁费,每个月就可以收三千多块钱,扣掉老人和五保户,也能收二千多元,加上赶场天也可以收些钱,全年收个一万五千块钱不成问题。”

“关键是这笔钱没有收齐,村建国土办每年只能收八千多块,刚好是镇里面支付的工资钱,镇里并没有搞头,反而把居委会的积极性打击了,我建议将收费权还给居委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国土办只管两年事情,一是制定环境卫生标准,二是定时检查。”

清洁费上收,是赵永胜的主张,粟明当时是副镇长,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沉吟了一下,道:“这事,我给赵书记商量一下再说。”等到侯卫东走后,粟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事,他现在很能体会当年秦飞跃的感受,赵永胜的镇委书记,但是他最喜欢管政府的事情,而且管得很细致,大事小事,没有经过他充许,总是办不顺利,秦飞跃是从乡企局下来的,两人为了乡镇企业的管理,终于将矛盾激化了。如今,由于粟明曾经是部下,赵永胜管起来更加理直气壮,镇长之名,在他的管理模式之下,已是有名无实,但是,属于镇政府的事情,如果办不好,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行政一把手。

所以,粟明就觉得事情难办,但是他没有与赵永胜直接冲突,而是慢慢地再想办法。

第131章 爱之深(五)

“没有当过主政一方的一把手,就算级别高一点,也算不上真正当官。”

赵永胜在青林镇说一不二,手下几十号干部,除了一级班子以外,其升降沉浮都由自己来决定,就算是一级班子成员,组织考察的时候,他作为镇委书记,也有极大的发言权。所以,环视青林镇,以他为王,他有着极强的心理优越感和极强的成就感。

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听手下汇报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地转动着身体,舒服而随意,这是他最喜欢的姿态,与部下的拘束相比,更显示了他的权威和地位。

粟明进来之时,他正用在看《岭西日报》,听到敲门声,道:“请进。”见是镇长粟明,赵永胜神情就平和了许多,道:“粟镇长,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关于落后党支部的事情,我思考了一下,就定在兴平村吧,兴平村的驻村干部调整为付洪,联系领导就是侯卫东吧。”

新提拔的三位副镇长,唐树刚是党政办主任,算是赵永胜的心腹,另一位由党委委员、武装部长转过来的副镇长钟瑞华,两人关系也不错,粟明真正能够得心应手进行指挥的,就是侯卫东。

由于有了赵小军和张小佳的关系,赵永胜也不愿意与侯卫东为难,可是出个小小难题来考验侯卫东,让粟明用起来不顺手,这种事情,他还是愿意做的。

粟明表示反对,“赵书记,侯卫东毕竟资历不足,又没有党务工作的经验,让他来联系落后党支部,恐怕效果不行,钟镇长是党委委员,又当过多年的武装部长,能否让他来联系兴平村,或者是刘坤来联系兴平村,他是专职副书记,肯定有好办法。”

“粟镇,你可不要小看侯卫东,他虽然资历浅,干农村工作可是内行,在上青林,绝大多数村干部都围着他在转,这就是本事,刘坤虽然是专职副书记,论农村工作经验就不如侯卫东,侯卫东现在正在分管交通,他去兴平,就让他去解决公路问题。”

赵永胜打着“哈、哈”道:“年轻人,就是要压担子,才能快速地成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粟镇,你一定要相信侯卫东,多给他压压担子。”

语言真是奇妙,上下两张嘴唇翻动,就可以将黑得说成白,弯得说成直的,左的说成右的,坏的说成好的。

粟明很是气闷,明明是自己重用侯卫东,到了赵永胜口中,却变成了他要重要侯卫东,还顺便扣了一个不信任年轻同志的帽子,他暗道:“到底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是当书记的料子。”嘴里道:“好吧,既然赵书记已经将事情定下来,就让侯卫东和付洪去和晏道理讲道理。”

兴平村是下青林最远的一个村,还被一条小河分隔开来,修公路要跨河修桥,所需资金不少,这就成了老大难问题,而兴平支书晏道理是老支书了,工作能力强,群众基础好,却不太听话,经常和镇里唱唱反调,一般的驻村干部根本管不住他,工作能力弱的,还被他支使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