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说:“鱼汤。”

走过沙滩,见路边上果然停着一辆车。老刀拉开车门,说:“上车,上车再

说。”

上官一边上车,一边说:“那件事,等我考完之后,才能回答你。”

老刀却说:“对不起,没得到你的允许,我已经把你的行李搬过来了。”

上官一惊,说:“这,你过分了!”

老刀却说:“等会再说。我也是有条件的。不算过分。”

于是,坐上车,一会功夫,他们来到了离海边很近的一栋别墅前。这栋别墅

看样子新盖的,两层,也是欧式风格,半圆形的顶,有雕刻花纹的门廊,门廊前

边有两根漆成白色的罗马柱,屋子里显得很空,象是不常住人的样子,只摆着沙

发、电视和一些生活用品……地面上铺的是大理石。

进了门,老刀二话不说,先领着上官一间间看了房子,有卧室,客房,保姆

住的屋子,又看了一应俱全的厨房……还真有鱼汤,鱼汤正在锅里炖着,香气扑

鼻。在厨房里,老刀特意拉开冰箱让上官看了看,只见饮料、水果、酸奶一应俱

全,吃的东西全都备齐了。于是她问:“你想干什么?”老刀说,“你别尽往歪

处想。我没打算金屋藏娇。这是公司的房子,让你住这儿,是有条件的。”上官

不由地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了,说:“说说你的条件?”老刀说,“我这儿有一分

支,在海里搞网箱养鱼,是专对日本人的。这一段时间我顾不上,交给别人不放

心,想让你代管一下。”上官说:“我又不懂养鱼,怎么管?”老刀说:“鱼,

九、十月份才熟,到时候我就过来了。在这之前,具体事情由技术员和那些雇工

干……你只是替我管管帐,他们用钱时,你代我批一下。”上官说:“这不合适

吧?我又不懂,怎么替你管帐?”老刀说:“具体的,也不要你多管,有工程师

签字,你起个监督作用。”上官说:“你这人也太武断了吧?你怎么就肯定我会

答应?”老刀说:“你看,我给你省了房钱,帮个忙总可以吧?”上官有些迟疑

:“又钓鱼呢?”老刀说:“鱼不咬钩,我也没办法。就让你帮一忙。”

上官想了想,很含糊地说:“暂时就这样吧。不过,我得给你说清楚,等论

文答辩结束,我就走了。”

老刀见她应了,很高兴,说:“行。你先替我管一段。”

老刀这人办事挺利索,也显得磊落,把上官安排进别墅,喝了鱼汤,他就走

了。第二天上午,他又开车过来,把上官拉到了网箱养鱼的那个海湾。在这个海

弯里,老刀承包了一片很大的海域。走上栈桥时,老刀说,走不惯吧?你慢些。

上官倒觉得有趣,那栈桥长长的,走上去弹弹软软,一直通到船坞。在一个

大铁壳船样的地方,站着一个穿大裤衩子,戴眼镜的光头佬。一见面,老刀就问,

水温咋样?光头佬温吞吞地说,26度。老刀说,盐呢?光头佬说,17. 尔后,老

刀朝身后一指,这是官总。这是老谢,谢工。光头佬盯着上官看了一会儿,说官

总,欢迎欢迎。上官听他这么叫,心里觉得别扭,忙说我不什么官总,是来帮忙

的。

老刀也不解释,就问:人呢?老谢说,半夜一点起来投饵,这会儿人都睡了。

老刀手一挥说,叫起来,叫起来,跟官总见个面。

于是,老谢就跑进仓里,把那些睡觉的雇工一个个叫起来……片刻,有一二

十个男男女女揉着眼从仓里出来了。男的一律大裤衩子,身上都带着一层盐霜,

看见来一穿裙子的,一个个偷不丢的,有些羞涩。老刀说,“这位是上官,嗯,

是集团的副总。这一块,技术上,还是老谢负责。总的,由这个上、官总负责。

以后,有甚事就找她。这个,人家复姓上官。叫上总不合适,就叫官总吧。

今后一律称官总。“接着,老刀又说,官总,你是不是说几句?上官愣愣地站在

那里,有些新奇也有些尴尬地说:”我叫上官云霓,是来帮忙的。养鱼的事,我

也不懂。

以后就靠大家了。“

后来,待上了岸,上官埋怨说,“我也就临时帮帮忙,怎么就官总了?多难

听!”老刀说,“就是帮忙,也得把你威信树立起来。至于以后,再说。”上官

问,鱼呢?我怎么没看见鱼?老刀说,都在下边呢。你没见海面上一格一格的钢

管,那下边就是网架……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官就成了“官总”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

“官总”,身上就有了巨大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五那是一个早晨。

那个早晨就象是一个圈套,它一下子把上官套住了。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每

每想起那件事情,上官还是有些后怕。

上官住的地方,被雇工们戏称为“白宫”。每个星期,老谢会到“白宫”来

报一次帐。他报的都是一些小帐,比如这一段的鱼饵钱、治鱼病的药钱、雇工们

的饭钱酒钱(在海上作业,是离不开酒的)、还有添置工具的钱……这样一来二

往的,上官就跟老谢熟了,也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网箱养鱼的事情。

老谢这人,挺有意思的。他说他吃了一辈子鱼,也养了一辈子的鱼。鱼和酒

是他的两条命。他还说,他现在不大吃鱼了,鱼娇贵了。给鱼配饵时,还要加上

1%的土霉素;加上维生素C 和E ,鱼也要提高免疫力呢,这样的鱼还能吃么?老

谢一喝酒就有些唠叨,站在那儿,象站在船上一样,两腿叉开,给“官总”讲他

的辉煌历史,他总说:“那时候啊,这海真*** 好啊,一猛子扎下去,那鱼白亮

亮的,就象女人的屁股……”开初,听他说话,上官还有点不好意思。听多了,

也就明白了,他是个好人。七十年代初,老谢由于出身不好,曾经当过“海碰子”,

对这一带的海域非常熟悉。后来他上了一个学水产的专科学校,把眼学近视了,

就戴个镜(他自己说)。毕业后先在水产公司干过一段,好象不太顺心,就自己

干了。据说干了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倒欠下了一屁股债,于是就干脆给人当技

术员了。

平时,上官的确没有多少事情,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论文答辩上了。在八

月下旬,当她的论文答辩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天早上,她还在床上睡着,就听见

有人在咚咚敲门,不,那是砸门!等门一开,老谢一头闯进来,喘着粗气说:

“官总,不好了,走!”

这时候已经起风了,风呜呜的,老谢骑一“电驴子”,带着她就往海边赶,

一边赶一边骂着什么,上官也听不大清。

到了海边,只见海水已变了颜色,大海一片汪洋,那浪一排一排的、象山一

样的涌过来;天在响,海在响,那啸声轰轰隆隆的,满世界都是滔天的巨浪,海

鸥一群群惊叫着朝远处飞去,那阵势是很吓人的!站在海边上,只觉得那扑天的

水气、腥气一古脑地压过来,叫人张不开嘴,想吐……这时候,老谢紧抓住她的

手,把上官的手都攥疼了!他说:“官总,起货吧,再不起就来不及了!”上官

哪经过这阵势,上官说:“我又不懂,你给刀总打电话,赶快打电话!”老谢说,

“昨个半夜黑球就挂起来了。黑球,十二级台风!可跟他联系不上啊!”上官说

:“你给刀总打过电话了?”老谢说:“从后半夜起,我一直拨,他狗日的关机,

我有啥办法?”上官说,“你打,你再打!”老谢说,“我打了,电话都打烂了,

狗日的关机么!”上官慌了,说:“那咋办?”老谢说,“他临走时交待,让听

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吧。”上官小心翼翼地问,“这天,有危险么?”老谢一

跺脚喝道,“你这叫啥话?没危险我找你干什么?!这是台风,是海啸,海龙王

发怒了,要死人的!”

上官丫站在那儿,望着那滔天的浊浪,人象是傻了似地!只见远远的天际处,

起了一个巨大的螺旋形的水柱,那水柱直冲天际,高速地旋转着,就象是一面风

的令旗!于是风更大了,那浪更凶猛地扑过来,只听不远处有一棵树竟“咔嚓”

一声断了!暴雨倏然而至,那雨仿佛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从海上扑过来的,

一柱柱象鞭子一样,打人的脸!这时候,人已站不住了……于是,她先是眼里有

了泪,很艰难地说:“老谢,你是技术员,你快说。你说咋办?”

老谢一跺脚说:“我有个啥球办法?我有办法还找你?!你得拿个主意。再

晚就来不及了!”

上官眼巴巴地望着他,急得都快哭了:“老谢呀,你也知道,海上的事,我

不懂,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老谢不想负责,这个责任太大,他也负不起。只有心一横,脸一沉,说:

“刀头走时有交待,你是总,官总。这总(肿)也不是白总(肿)的,我听你的。

你快说吧,人命关天!说,要货还是要人?大主意得你拿!“

上官迟疑了一会……终于,她轻声说:“那,要不,把人先撤出来?”

老谢象耳朵聋了一样,大声说:“你说球啊?!”

上官仍然轻声说:“把人撤出来。”

老谢急了,他呸呸连吐了两口雨水,也不叫“官总”了,跺着脚说:“傻丫

头,姑奶奶,你知道这货、这网箱值多少钱么?至少两三千万!你说撤出来,你

负得了这个责么?!”

上官说:“我又没经过这事,那你说咋办?”

不料,老谢象吓坏了似地,他往后退着身子,脸上的颜色骤然变了!他抽搐

着一张猪肝脸,缩着脖子,哆嗦着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我,我头些年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