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厅里,上官顿时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地板是新的,窗帘是新的,一切都还是新的,那些经心的布置……几乎还没

有启用,如今就已成了过去式了。静生远,让人陌生。那时候,怎么就以为这里

就是“家”?家又是什么,肯定不是这么一个陌生的空壳子。

沙发上,还撂着一本小书,那书的名字叫《家庭食谱》。这书是上官买的,

她还没顾上细看呢。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拿起那小书翻了一下,里边有折了角的

一页,那是她将要显示厨艺的两道菜:一道是“糖醋苹果肉丁”,一道是“莲藕

饼”。现在,用不着了。

上官手一松,那书又落在了沙发上……尔后,她走进内室,打开壁橱,把自

己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旅行箱里。在上官一件一件叠衣服的时候,她脑海里

总是有一种响动在干扰着她。起初时,她并不清楚这响动是什么,只是叠着叠着

就出错了。比方那件绛紫色的风衣,明明叠好了,却又提着领子掂起来,只好重

新叠……后来她一下子明白了,是那个家伙。是那个家伙吃饭的响动在干扰她,

是那呼噜呼噜声…她从来没见过还有那样吃饭的,那叫狼吃。这是一匹狼!她一

边叠着一边想,狼又怎样,你能吃了我?!

待一切收拾好了,上官“啪”一下合上旅行箱的盖子。尔后,她四下看了看,

当她把那串钥匙撂在餐桌上的时候,一刹那间,她的心颤了一下。这绝不是留恋,

不是的。而恰恰相反,这象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也是对抗。她是在对抗那匹狼对

她的搔扰,倘或说是——吸引。狼是下了功夫的,狼盯上她了。她怕的是下了这

条船,又上了那条船——男人的贼船。

该走了。上官退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所房子。“咣当”一声,门关

上了。那门的响声就象警钟似的,又一次敲了她。

下了楼,上官没走多远,居然碰上了她最不愿见的人——江雪。这真是太巧

了!

江雪是开着车来的。她开的是一辆桑塔那轿车,那车是新的,是任秋风刚刚

下令配给她的。江雪从车上下来,从车的后备箱里掂出一个大提包,正要上楼,

迎面碰上了上官。她在博雅小区也分到了一套房子,那房子隔一个门洞。

看见上官拉着一个旅行箱走过来,江雪还是笑了笑,矜持地说:“怎么,要

走哇?”

上官也笑了笑,说:“你看这院里,有树么?”

江雪说:“我看挺好。不过,我一来,你就走。真是没有缘分哪。”

上官不客气地说:“是呀。我是退出。你是占领。”

江雪说:“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可你的话,让我骄傲。不管怎么说,这也

是干出来的。”

上官说:“是,大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此骄傲。”

两人女人相望着,从各自的眼里,都放射着逼人的灿烂……那象是花与花的

较量,是气和气的交锋,光与光的碰撞;也象高手过招,谈笑间,只是一剑。江

雪笑着说:“英国有一个叫伊恩的,你知道么?他说,鞋带并不只有一种系法。”

上官说:“我不知道伊恩。我只知道泰勒。泰勒说,拾到的气味,就不是气

味了。”

尔后,两人擦肩而过,仍然是微笑着。不管心里想什么,仍然是每一步都很

有风度,高跟鞋的节奏一点也不乱……可是,江雪并没有立即上楼,她站在那里,

默默地望着上官的背影,象是要礼送她“出境”。

上官也觉得她背上有“蚂蚁”,她背上爬满了“蚂蚁”。这个人,就象陶小

桃形容的那样,她心里象是藏着一把冲锋号,见人就“杀”,那日子,是一刀一

刀夺的!

这时候,有一辆车开过来了,是“奔驰”。这辆奔驰车开到了她的身边,慢

慢停下了。那个人从车上走下来,拉开车上官什么也没有说,这时上官已顾不得

说话了。她二话没说,就上了“贼船”。这个时候,别说是贼船,就是装满炸药

的船,她也是会上的!

江雪是看着她上了那辆车的。有那么一会儿功夫,江雪站在那里,心里象是

长出了一把锯……

然而,当那车开出博雅小区大门之后,上官突然说:“停车。”

老刀问:“怎么了?”

上官说:“谢谢。我要下去了。”门,说:“上车吧。”

四悄没声地,上官独自一人来到了大连。

大连是个海滨城市。这里三面环海,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非常好。海

边上有很多当年外国人留下的欧式建筑,那一栋一栋的小洋楼,有尖顶的、方顶

的、圆顶带浮雕的,造型都很别致。整个城市看上去干净极了,街上到处都是花

草、树木,天是那样的蓝,空气也好,大海就在眼前,碧波万顷,海天一色,还

有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漂亮女骑警……可上官到这里来并不是度假期的。她也没

有度假的心情。她来,是参加最后一次会考和论文答辩的。早在两年前,她就悄

悄地报考了大连商学院的在职研究生,学的是国际贸易。这对心高气傲的上官来

说,也是不甘于人后的一种表现。

选学国际贸易,最初的时候,并不是想出国,而是想为任秋风的宏大设想做

些准备。他不是要建商业帝国么,不是要走向世界么,上官云霓本是打算要好好

辅佐他的。可突然之间,这一切都用不上了。不能想,一想就让人心痛。你一心

一意奔着一个目标,可目标突然消失了……不过,既然上了,那就上完吧。有了

这个文凭,真不行了,还可以去教学。上官就是这样想的。她也只能这样想。

平时来参加考试,只是很短的时间,考完就走。她一般都是早出晚归,中午

在学院食堂吃饭,晚上住在同学家里。其实,来这里读研,也是这位要好的同学

牵的线,她刚好有一套房子,两人可以就个伴儿。可这一次,要两三个月呢。况

且,那同学已经结婚了,男人是个海员。暑期再住在人家家里,显然不太方便。

这里是海滨城市,有很多个人办的家庭旅馆。于是,上官就在学院附近租了

个地方。

上官要考的课程就剩下两门了,一门是《贸易经济学》,一门是《国际市场

营销》。这对她来说,都不是太难。只是毕业论文,在答辩之前,是要费些时间

准备的。

来大连,上官心里还暗藏着疗伤的念头。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想一个人

悄悄地躲开,去面对大海,让那受伤的心慢慢平复、痊愈。所以,来这里以后,

每天下午四点,她都会带本书到海滩上来,租上一把遮阳伞,一个人坐在那里静

静看海。这时候,手里的书也许会翻上几页,也许一页都不翻,就那么坐着,默

默地眺望大海。那浩瀚,那渺远,那平静,还有海面上那滚滚的落日,都成了她

治愈伤痛的药物了。傍晚,她也常常一个人在海边上去散步。走在海滩上,望着

双双对对前来度假的人们,她的心就象海浪一样,会有些起伏……这时候,她的

记忆一下子就复活了。往日的情形历历在目!特别是那怀胎十月、又一下子殁了

的孩子,每每想起,都使她不由地伤心落泪……

在海边上,也会有单个的男人,见她一个人走,借机凑上来搭谄。那目光象

抹了黄漆的钩子,很委琐、下流。巴巴地说,小姐,要陪么?她一句话就把人给

顶回去了。她说:“姑奶奶正烦着呢!”说了,等人一走,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她想,人急了,真会咬人。要不,这嘴里怎么就溜出一个“姑奶奶”呢?

待上官住下一段后,突然有一天,在海滩上,她居然又碰上了老刀。那天,

她穿的是一件水洗布的白色连衣裙,眼上戴着一副防晒的墨镜,脖里束着一条天

蓝色的丝巾结,脚下是一双白红相间的细条缕空皮凉鞋,显得静、素、雅。那会

儿,她正坐在海滩椅上愣神。只见一个人手里掂着一把塑料椅走过来。这人把椅

子往阳伞下一放,坐下来说,“大公主,好闲哪。”

她扭头一看,是老刀!心想,这匹狼,他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她懒懒地看了

他一眼,说,“钓鱼人,鱼塘在那边呢。”老刀说,“我改行了。不钓鱼了。养

鱼。”她说,“是么?”心里却说,狼,你不是穷得就剩俩钱了么,还想怎么样?

可往下,老刀只说了一句话,就说得她心里湿湿的。老刀望着她,说:“一

个人在外,不寂寞么?”

上官心里一顿,知道他一上手就扣住了她的软肋。是啊,有一点。有时候,

心里很空。

老刀却说:“发什么愣啊?跟我走。”

上官说:“怎么,请我吃饭?”

老刀说:“请你喝鱼汤。最鲜的鱼汤。”

上官说:“是么。”

老刀很干脆,老刀说:“走吧,车在上边,十分钟就到。”

上官说:“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