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却没有坐。

小陶就象是没听见似的,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真是没有听见,她走神

儿了。她只觉得“咔嚓”一声,她心里有什么东西齐唰唰地断了!断得很彻底。

倾刻之间,她满脸满脸都是泪水,她眼里的泪哗地就泻出来了,那不是流,

是彻底的施放,是瞬间的渲泻。就象是一个长期关着的闸门,猛一下子打开了…

…她哭了,哭得很突兀,很猛。先是呜呜的,接着是哇哇大哭!真是痛到了极点

的样子!

看她哭了,任秋风就觉得她是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也就不好再郑重其

事地批评她了。他也知道这是个好人,就是软了一点,有些散漫。人无完人,能

有这个态度,就好。任秋风安慰她说:“别哭了,不要哭了。能认识到,就能改

正,改了就还是好同志。说实话,免你的职,也是不得已。制度嘛,谁都要遵守。”

陶小桃很痛快地哭了一阵,就不再哭了。她说:“任总,对这里的一切,我

还是很怀念的。”

任秋风觉得她用词不当,可这个时候,也不好多批评她。就说:“是啊,这

几年,咱们共同啊创业,你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这都知道……你也不要有思想

包袱。放心吧,只要改正错误,到时候啊,再提起来嘛。”

陶小桃微微一笑,那是梨花带雨的笑,她笑着说:“任总,过去你是不用‘

啊’的,今天你用了三个。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对我的培养和关照。”

任秋风也很想缓和气氛,他笑着说:“是么?过去你好象也不用‘还是’,

今天一下子用了两个。”

陶小桃说:“以后就不用了。过一会儿,我就把辞职报告给你送来。再见了,

任总。”

任秋风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妈的!”他的判断力怎么降

得这么厉害?这小女子,从她一进门,他就应该看出来的。于是,他有点慌,忙

说:“小陶,等等,你等等。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么。就是真要

走,也不慌么,到时候,我给你送行。”

陶小桃转过身来,神思有些恍惚地说:“任总,外边下雪了。一片洁白。有

雪给我送行,这就足够了。”

有那么一刹那,任秋风有些后悔。他想,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目前正是用

人之机,似乎不应该放她走。再说,还有上官那边,怎么交待……他猛地站起身

来,想拦住她。可转念一想,制度。制度还要不要了?没有制度,你怎么统驭这

一切?又一想,这小女子,明明是在向他挑战!自创业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正面

迎接来自内部的挑战。她是要炒我?对此,是万万不能退的!于是,他的身子又

缓缓地落下来,坐端正了,说:“这样吧,小陶,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你随

时可以回来。”

陶小桃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拗。她说:“不用了。我不会带走这里的一

针一线。该交的,我会交清楚的。任总,临别,有一句话,你愿听么?”

任秋风说:“你说。”

陶小桃说:“请保护好你的肋骨。”

任秋风听了,愣愣地。

下雪了,抬头望去,一片洁白。所有的房顶,都象是戴上了白帽子。树也白

了,枝枝丫丫都冰溜溜的,站出一行白静,很礼仪。

雪粉粉地下着,象细箩筛下来的面,可它落到地上就黑了,是被车轮轧黑的。

快过年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特别多,送礼的、置办年货的,拥拥挤挤

地堵在路上,把马路上的雪轧得一沟一沟的,一结冰,就滑了,很不好走。

陶小桃还是想在雪地里走一走,一个人走。

脱下了那穿了近三年的制服,出了商场,陶小桃眼里的泪又下来了。她不知

道自己哭什么,就是想哭。她本是奔着“阳光”来的,“金色阳光”。那日子历

历在目……可她却不得不离开了。

陶小桃并不是一个盲目的人。敢于离开,她心里也是有底的。北京那边,有

一个人一直和她通着信呢。这信通了四五年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过。

她呢,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别人说过。说来,她跟他是偶然认识的。这人

是北师大的,原是那位来讲礼仪课的教授带的研究生,一个“四眼”。他跟教授

一起来过商学院,两人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模样还文气,此后他就不断地来信

……

后来,陶小桃也有些关于礼仪方面的问题向他请教,一来二往,两人就算是

接上气了。他一直动员小陶到北京去发展,可小陶一直迟迟疑疑的,这事就拖下

来了。

现在,她可以去了。

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陶小桃内心是很复杂的。这座城市给她留下了太多的

记忆,她从童年一路走来,几乎每条街都有她的脚印。她曾有很多的幻想,可就

象落叶一样,一次次被扫街的扫去了。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厘米;有时候,是

因为一分两分的误差;有时候,又是为了一个说不清的原因……可这一切都有姥

姥的教诲做底,她撑下来了。是跟着姥姥的那几年,使她学会了自立,阳光,热

爱生活。姥姥寡居,别看她独自生活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里,可她一直都活得干

净利落。老人每年都种很多花,开花的时候,她会把花一束一束、一盆一盆地送

给邻人,笑着。

长期以来,陶小桃一直是个凭感觉生活的人。说来,她并不是为那个职务离

开的。之所以离开“金色阳光”,是因为感觉不对了。感觉是个什么东西呢?她

自己也说不很清楚。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个人变了。那个她曾经非常敬佩的

人,变了。她甚至说不清他是那一天、那一个时刻变的,可当她走进那个办公室

的时候,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他变了。甚至可以说,陶小桃对“危险”有一种天

然的敏感!说到“危险”,这可能有点过。她只是感觉不好,也没有别的什么。

可怎么就不对了呢?

雪仍然下着,陶小桃穿着鸭绒袄,围一大围巾,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的,可

心里还是冷。不管怎么说,离开“金色阳光”,她还是有些不舍……那么,该不

该见上官一面呢?就是走,也要给她说一声啊。她有些犹豫,人家毕竟是一家人

了,她要说长道短的,很不好哇。可是,那么多年的情份,要是不提个醒儿,做

人就有些亏欠了。她心里说,去看看她吧,那怕什么也不说。

于是,陶小桃就买了一袋子水果,去看上官去了。

上官正半躺半靠在倚在床上翻书,一听说小陶来了,高兴的要死!高声喊着

:“桃,桃,你也不来看我,我可想死你了!”

小陶笑着说:“我哪有你那么有福啊。成天上班,都快累死了。怎么样,还

好吧?”

上官一手扶着腰,站起身来,半嗔半怨地说:“真是愁死了!一天到晚就为

了个他……你摸摸,宝宝让阿姨摸摸,正动呢,整天在肚里练拳击,快折磨死我

了。”

小陶上前抚摸了一下上官的肚子,侧耳听了听:“个不小呢,又是一个小任

秋风。快了吧?”

上官说:“快了。你说我咋办哪?想想都愁。我都后悔死了。”

小陶说:“是女人总要生孩子的,这不早晚的事么。把孩子生下来,有保姆

呢,你怕什么?不过,你得多走走,别老躺着。”

上官问:“商场没什么事吧?”

小陶说:“没什么事,正是旺季,挺好。”

上官突然改了话题,说:“小陶,你说实话,江雪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小陶不想多说,就随口说:“也没啥。就是点个名啥的,我这脸皮,磨磨也

好。”

上官说:“有句话,本来不该说。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对江雪,你还是要注

意!”

小陶望着上官,话都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她觉得,上官快要生了,还

是不说为好……就说:“没事,我会注意的。”

上官望着她:“你心里有话,没给我说。”

小陶说:“以后有时间。你就好好生孩子吧。”

上官见她欲言又至,不想说,就算了。接着问:“你的那一位呢?能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