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风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江雪跟前,很自然地拥抱了她一下,拍拍她说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接下去,任秋风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能说感谢的话。既然应承了,

还感谢什么?再说,你感谢谁哟?于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件事,就有些气愤地说

:“那事,你处理吧。谁说也不行,就按制度办。”

江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可她拢了一下头发,却问:“啥事?”

任秋风手一扬,很大气地说:“嗨,挥泪斩马谡。”

江雪说:“你这个比喻,不恰当。这样处理,怕不合适吧?”

任秋风说:“没二话,制度就是制度。”

江雪说:“我知道制度。不过,就象你说的,对小陶,还是另当别论。一下

子除名,有些过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做过贡献的。”

任秋风一怔,说:“嗨,嗨,你怎么把话又说回来了?”

江雪很郑重地说:“不是我把话说回来。我的意思是,处理还是要处理的,

事关制度,不能不处理。但也不能太严厉了。说来,小陶人不错,她犯的也不是

什么大错。对事不对人,还是要客观一些。”

任秋风说:“那你的意见?”

江雪说:“叫我说,免职。这对她来说,就够严厉了。”

任秋风看了看她,说:“跟你一样?”

江雪说:“这样才公平。”

任秋风挠挠头,说:“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能感情用事。说老实话,她托

人太多,我有些烦了。那就这样吧。”

江雪说:“你是老总,还是你给她谈吧。”

任秋风说:“还用我谈?”

江雪说:“你是NO.1. 你不谈谁谈?”

任秋风说:“行。我谈。你让她上来吧。”

一些莫明其妙的变化,陶小桃已经感觉到了。

她发现,商场的职工正在慢慢疏远她。这疏远似乎还带一点羞涩,带一点躲

闪,带一点说不清楚的小可怜样儿。近来,她们好象总是躲着她走。要是真躲闪

不及,正好碰上了,就贼样的四下瞅瞅,见周围没人,就迅速贴上来,抓住你的

手,悄声说:那是个蝎子,你防着点!尔后搜肠刮肚地说些热心话。有时候碰上

了,又刚好周围有人,就看着你,点点头,那头似点非点,外人根本看不到,就

一双水眼睛,巴巴地望着你,象是恳请你原谅似的。也有的时候,就那个包子吧,

碰上了,也是抓住你的手,说陶经理,你瘦了。你可是个大好人哪…正说着,那

耳朵象长了翅膀一样,听到点动静,突然就把手抽出来,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自己

的衣服,还低声说:陶经理,骂,你骂我两句,大声点。这样,弄得陶小桃心里

很别扭。她知道,她们是害怕江雪。

对江雪,她是越来越反感了。论说,是同学,又一个屋住了那么多年,谁都

了解谁的。可过去,江雪没这么张扬,也没这么霸势,话很少,姿态也是很低的。

可现在就不同了,一当上副总,就象是地里的萝卜栽到了摩天大楼上,那已

经不叫萝卜了,那叫“太极水凌凌”(?)或者是“STEWAYDESS”!人站在了云

彩里,仿佛那日子,一刀一刀,生生就是要“夺”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无意中,她发现了江雪的一个秘密。

这才是她最最气愤,最最不能容忍的!

陶小桃本是个与人为善的人。可人善,并不等于傻。种种迹象表明,江雪太

过分了,她已经超出了陶小桃所理解的、做人的底线。这个江雪,什么都要夺,

难道连男人都要夺么?!记得有一次,陶小桃上楼去给任秋风送报表。一推门,

却发现任总不在,屋里只有江雪。江雪蹲在地上,一手肥皂泡,正在盆里揉着什

么……出了门她才醒过劲儿,江雪正在给任秋风洗内裤!一个姑娘,你跑去给男

人洗什么内裤?!还有,秋天的时候,她又一次碰上,江雪在给任秋风打领带,

按说老总不会,帮他打一打也没什么。可她打的时候,一点也不忌讳什么,踮着

脚跟,都快亲到人家脸上去了。再有,陶小桃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雪

跟任秋风说话,越来越随便了。她几乎很少称“任总”了,说话时大多都省略主

语,有时说着说着就“你你”了……就此,陶小桃断定,他们之间关系不正常。

另外,让陶小桃反感的,是她跟齐教授的关系。齐教授这人,说来很有学问,

就是在学院里待久了,对人对事一根筋,不拐弯的。陶小桃早看出来,他是迷上

江雪了。他动不动就往商场跑,经常来给江雪送书,陶小桃就碰上过好多次。可

江雪却对他很戴样儿,想理就理,不想理了,就不理……把一个有学识、有身份

的教授弄得跟晕头鸡似的。按陶小桃的想法,这很不好。你明明知道齐教授喜欢

你,你要是愿意,就跟人家好;你要是不愿,也给人家明说,让人家死了这个心。

你这样不杀不放的,这算什么?况且,她又跟任总眉来眼去的,这就更不好

了。

这一切,小陶都是看在眼里的。看在眼里,却又不能说。你给谁说?你要说

了,就会影响同学、同事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会闹起来,那样的话,大家都不

愉快。何必呢?可是,老不说,心里就象坠着什么似的,很沉。将来有一天,上

官要是知道了,会埋怨她的。她会说,咱们这么好,你为啥就不能给我提个醒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疼上官,她现在怀着孩子呢,马上就要生了,这些事,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陶小桃做人是有原则的。按她自己开玩笑时的说法,她是南北结合的产物。

母亲是南方人,父亲是北方人,她既继承了母亲的小巧、细腻、白嫩,又继

承了父亲的大度和平和。特别是小时候又跟着姥姥在南方呆了几年,姥姥做人的

谨慎和利落,都给了她不少的影响。她平时是一个脸上总带着笑的人,初一看象

是个甜妞,不得罪任何人。可要是遇上什么事,却也是个不怕事的。她牢记着姥

姥常说的一句话: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终于有一天,当她忍无可忍的时候,

她才说出了那句话:“你才过分!”这算是她对江雪的警告,也是提醒。

对于任总,陶小桃原来是很钦佩的。可以说是无比钦佩。她觉得,这才是一

个男人!他肩膀挺挺的,是一个有大担当的汉子。甚至对他说过的话,都会留在

心里慢慢品味。所以,来商场之后,她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很信服,每一个决定都

不折不扣地执行。知道他跟上官好了,也是满心喜欢的,很替老同学高兴。可是,

时间长了,一天一天地,她也看到了树叶的背面,就觉得这个人、这个人哪……

唉,却又是一下子说不清的。

现在,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江雪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挤兑她,也是

有原因的……她所看到的,正是江雪不想让她知道的。特别是最近几天,她已明

显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慢慢向她逼进。

按说,她是抱着一腔热情来到金色阳光的,可当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她却

呆不下去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她很想给上官说说,可这种时候,却又不能说。

所以,何去何从,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当然,陶小桃心里也是藏着一份秘密的。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从未对任

何人说过。她这个人,事不落到头顶上,她是不去想的。当李尚枝哭着对她说,

陶经理,是我把你坑了。你看,我给你惹了多大的事!她却笑着说,你看我脸上

不是没麻子么,哪儿恁多坑啊?没事,真没事。

所以,当有人通知她,任总要见她的时候,她已有了精神准备。心里说,那

个时刻,是不是到了?

可是,站在任秋风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陶小桃心里还是有点跳。这跳是不

由自主的,也不是怕,是慌。要说慌什么,也不确定。就象是去参加一个没有把

握的考试,准备是准备了,可心里仍没有底。她安慰自己说,管他呢,车到山前

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看这广告做的?

就此,她敲了敲门。片刻,门里有了一声:“进来。”

这一声“进来”没有以前洪亮,听上去很散,很冷漠。那个“——来”是往

下拖的,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得已。就是很自以为是、很应付的那种。

于是,陶小桃就推门进去了。进去之后她的眼睛就不够使了,任总的办公室

变化太大了,大得她猛一下很难适应。走了几步,她就觉得脚下一软一软的,软

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低头一看,地上铺的是纯羊毛的地毯。那个巨大的地球仪,

正在眼前旋转着……冷不防就象是进了宇宙似的。那个人吧,在一张黑色的大皮

转椅里端坐着,乍一看,象神一样!

任秋风倒还是很客气的,他说:“坐吧,小陶,坐。”可他一连说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