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一点?”

小陶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可是,临走的时候,陶小桃踌躇再三,回过身来,说:“上官,有句话,我

还是想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那是我有离开的理由。你那个人,你也要多

关心他。”

当时,上官只是点了点头。等送走小陶后,上官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十四章

这还是柳树巷么?

每每站在这个路口,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邹志刚就会生出无限的感慨。

有谁还记得,当年,老邹家的龟孙子,挎着书包上学的样子?有谁还会迎着

柳树巷的一抹阳光,喊一声,“看,老邹家的龟孙子回来了。”

现在,柳树巷已经不存在了。它在第一批拆迁中,就被推土机灭掉了。如今

它成了一条宽宽的马路,这叫经九大道。不,经九路太长了,当年的柳树巷只占

很小的一片,是一个弯弯曲曲象鸡肠子一样的巷子。如今,它连一片瓦都没留下,

留下的只是记忆中的方位。柳树巷永远永远从大地上消失了。

可在邹志刚的记忆里,它还是存在的。

邹志刚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当年,父母都在外地工作,邹志刚独自一人跟着

爷爷奶奶生活。更早一些,好象爷爷开过一个卖酱油杂货的铺子。后来,定成份

的时候,爷爷成了小业主。也仍然是卖酱油,只不过铺子是公家的。自邹志刚记

事起,他们就住在柳树巷,一个很促狭的两间小房里。爷爷是很恭谦的一个人,

他的袖子上永远套着一个深蓝色的套袖,夹着一个算盘上班,又夹着一个算盘下

班,那算盘本是可以不夹的,爷爷说,他习惯了。

记忆中是没有柳树的,柳树巷没有柳树,这很怪。恰同学少年时,邹志刚也

是带着蓝色套袖长大的。那时候,柳树巷充满了孩子的吵闹和大人的打骂声。记

得有一户人家,两口天天打架,有一天晚上把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都顶翻了,两

人在水里继续打,象泥母猪一样滚来滚去……印象很深。那时候,他最怕的一个

绰号叫“大肚”的、蹬三轮车的光头老人,那人总是等在巷口处,伸着手说要揪

他的“小鸡鸡”……那时,他与柳树巷的坏孩子惟一的区别是,他的袖子上总带

一套袖。跟爷爷一样,他的套袖是奶奶缝制的。也许,正是这个套袖锁住了他的

顽皮,使他继承了爷爷的恭顺、谦和。就因为那么一个小业主的成份,在邹志刚

眼里,爷爷那所有的日子都象是从时间的缝隙里偷来的,这里边有一种含在骨头

缝里的颤傈。当然,那算盘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爷爷胳肢窝里夹的那个算

盘,一个珠子一个珠子拨,会啪啪响……后来,邹志刚就成了从柳树巷走出的惟

一的大学生。

一个人的历史也是可以篡改的。改不掉的是镶嵌在骨头缝儿里的东西,可骨

头缝儿里的东西别人是看不到的。邹志刚本是从老城区走出来的,可在单位里,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柳树巷背景。人们只知道,他是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

这就够了。

可柳树巷毕竟具体地存在了那么多年,每当走到这个路口时,望着那些新建

的、鳞次栉比的楼房,邹志刚会心里一热……这时候,他就象站在岁月的面前,

那是烟化了的岁月,有一种叫人忘不掉、却又想逃跑的、凭吊般的疼痛。此刻,

假如碰上熟人,他就会说:“我顺便回家看看。”

家在哪里?看什么呢?他是很恍惚的。他真正意义上的家,根本就不在这一

片。可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个“柳树巷”又无处不在。他心里总有一个算盘在响,

也总是怕着点什么,怕什么呢?这又说不清。在此后的日子里,这心结使他慢慢

地熬成了一个既守规矩又坏着自己的“老客”。

应该说,他还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大学毕业,先从商业局的一个职员做

起,后来慢慢地当了科长,尔后一跃成了“万花”的老总。当有了一定条件后,

社会也逐渐开放了。可谁也想不到,邹志刚最先的精神生活,是从歌厅开始的。

自从街头上出现歌厅,他就借夜里值班的名义成了一个“老客”。白天里,

他是堂堂的老总,正襟危坐;夜幕下,一个人,象个独行侠似的,他成了一个

“老客”。

最初,他是无意的。

他当然记得第一次进歌厅的情形,带他进歌厅的是一个供应商。站在歌厅二

楼的一个大玻璃窗前,他的惊愕不亚于撞见了鬼!是的,第一次,他就是这样的

感觉。他一下子傻了,玻璃窗后边站着那么多的姑娘,姑娘们一个个穿着很露的

裙装,一排一排地站在那里,就象是挂着的、极其鲜亮艳丽的、一匹匹的待售的

——肉!真的很“肉”!每一匹“肉”上,都戴着一个圆形的小标牌,那小标牌

是白底红字,上标着123456……她们一个个看上去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这场

面整个晚上都缠绕着他,那影像一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象是反复放映的动

画!她们,她们一个个都很健康,也好象不缺吃不缺穿的,怎么就不能干点别的

呢?!这个疑问,也是刺激,整整缠绕他了一下晚上!这也是对他的世界观的一

次摧毁,于是整个晚上他都心神不定的……于是,第二天晚上,他想都没想,就

一个人去了。他心里说,他要看看这是为什么?可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不由地滑

进去了……“老客”的身份是可以随时转换的,马老板驴老板牛老板都可以乱叫,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玻璃窗后边的女孩随你挑……尔后是灯熄人散,付钱走人,

反正谁也不认识谁。这很好啊!

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这对上过大学、有了一定地位的邹志刚来说,就显得

轻薄、粗浅,甚至很交易、很动物、很没意思。于是就很想“情感”一下。可这

情感的度又不好把握,弄不好就走得远了,滑进去了。他跟苗青青的交往就是这

样,开始是很炽热的,想着、盼着、天天打电话,那情感就成了感情了。很细腻,

很浪漫,很温馨,恨不得用万能胶把两人粘在一起……可慢慢就有问题了,麻了

烦了。那就全线撤退,可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情意绵绵的两个人,弄不好就成

了敌人了!

于是,有那么一段,邹志刚重又回到了“老客”状态。他常来的这个歌厅叫

做“蝴蝶梦”。没人知道“蝴蝶梦”意味着什么,那就象是在童年的梦里——如

今灯红酒绿的“蝴蝶梦”其实就是当年柳树巷的位置,那个当年人家叫他“龟孙

子”的地方。所以,站在这个路口的时候,邹志刚就会对碰到的熟人说:“顺便

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就象是一个暗语。这是一种无法皈依的人生状态。坐在歌厅

的包间里,怎么也坐不出当年在柳树巷推铁环的感觉……于是,歌厅的小姐就问,

包老板(他随便诌出的姓氏),你心不在马呀。他说是呀,这一会儿我心在驴。

小姐说,谁不让你骑了?你想咋骑就咋骑。他说,那我不成张果老了么。小

姐说,张果老是谁?他来过么?他说,可能来过吧,三千年前。小姐说你骂我,

还是个祖宗辈的。

往下,邹志刚拍出一百元钱,就站起来了。他心里说,实在是太“*** ”了。

小姐说,哥哥,你不玩了?他说玩什么玩,你连驴和马都分不清。

出了歌厅的门,邹志刚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使他喜出望外,说你

等着,我马上回去,你再给我详细了解一下。

上官云霓的老家来了一个人。

这人叫伍治,是上官少年时一个保姆的儿子。

这个绰号叫“小胖”的伍治,一大早就来了。他整整找了一天,费了很大的

周折,才终于找到上官的。他一见面就叫妹子,他很夸张地说:妹子,帮哥一个

忙吧。咱娘说了,叫你无论如何帮帮忙。上官都有点不认识他了,说你是…?他

说你忘了?我伍治,伍治啊。小时候,娘给你喂奶,我在一旁捧着个奶锅,可是

一口都没敢尝啊!上官依稀还记得他的模样,就说是伍治哥呀,五娘还好吧?大

伯也好吧?伍治说,老了,都老了,眼窝(现在)就那俩钱,都在家等死哪。上

官笑了,说看你说的。伍治说可不就是。我爸原本就是个看大门的,眼窝退了,

也没几个钱儿。老太太腿疼,也给人看不动孩子了,全靠我在外头扑腾哪。上官

又笑了,说这会儿你扑腾啥呢?他说这年月,啥挣钱扑腾啥,啥都扑腾。

其实,上官小时候原是跟着祖母的,到五六岁才被接到了父母身边。那时候

父母工作忙,就暂时把她托给了一个在市委机关看门人的老婆,大约也就一两年

的时间。不过,这保姆对她挺好。上官记得,那时候她叫她五娘,五娘很亲,有

一次她发高烧,父母都下乡了,五娘连着守了她三天三夜。后来才明白,是她丈

夫姓伍,原本应该叫伍娘的。现在,保姆的儿子找来了,上官是不能不管的。

伍治说着,就把外边穿的大衣脱掉了,尔后解下了束在腰里的一个宽宽的板

带,那板带看上去沉甸甸的,外边还包着一层红布……上官说你这是干啥?伍治

说,我大老远从安阳跑来,就是干这事的。说话间,他拉开了红布上缝的拉链,

只见板带上捆的全是钱,一叠一叠的钱。伍治雄纠纠地说,八万!一共八万。好

几家凑的,不少吧?!上官说你带这么多钱干什么?伍治说入股呢,我是来入股

呢。眼窝都说“金色阳光”是个钱眼,钱都挣海了,那钱就跟流水样哗哗直淌!

多少人都想入呢。又听说眼窝已经不收了,我就想到你了。谁不知道你呀,

你是上过电视的。咱娘说,她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如今你是天下第一美女!……

听他咋咋乎乎的,上官脸都红了,一时哭笑不得。她说,伍治,你知道么,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