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说:“济运,这些话没有意义,不要说了。我只后悔一点,不该信李非凡,把你也拉进来。田书记批评了我,我认了错了。”

李济运说:“明主任不要这么说,我做了就做了,又不是丢人的事。”

“不丢人,丢官!”明阳说,“我反正就这样了。熊雄这个人,我不想评价他。但我离开乌柚时,找他认真谈过,包括经济发展思路,包括贺飞龙的事,包括干部队伍的事。我不管他听不听,我要对自己的身份负责,我要对乌柚老百姓负责,同时也是对他负责。”

李济运听着真有些感动,说:“明主任,我很敬佩您。我也想同他谈,但我忍住了。”

明阳说:“你不必谈,你不一样。我是没有顾虑了,反正过几年退二线,一混就退休。”

放下电话,李济运去楼顶散步。他没有胃口,早饭不吃了。远望街道上的银杏叶渐渐稀疏,心想又一年光景消逝了。他沿着管道走迷宫,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明阳实在称得上德才兼备,却就这么黯然退场。活在世上几十年就像一桌麻将,抓着几手臭牌天就亮了。

省里照例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县里党政一把手都来了。往年省里开重要会议,李济运必带截访队伍跟随。今年没谁安排这事,李济运就装聋作哑。可他知道熊雄来了,不打电话又讲不过去。报到那天晚上,李济运打了电话去:“熊书记,您住在哪里?来看看您!”

熊雄说:“李主任别客气,我会来看你的。这两天都有安排。”

县委书记到省里来开会,他有需要拜访的人,也有想拜访他的人。总之,吃饭、喝茶、唱歌、洗脚之类,都是需要排队的。

第三天下午,突然听得有人敲了他的门:“李主任,办公室好气派啊!”

他一抬头,见于先奉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他忙站起来迎接,请于先奉坐下,边倒茶边问:“于主任,什么时候到的?”

于先奉说:“我同熊书记一起来的,还不是跟着来截访。今天熊书记叫我来衔接一下高速公路,刚到田厅长那里。我女婿跟田厅长很熟。”

李济运说:“哦,那好,那好!”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于先奉来负责截访,自己倒落得清闲。可他到厅里来跑项目,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就去找田副厅长了!

于先奉喝了一口茶,草草闲扯几句,就说:“李主任,您先忙吧。晚上熊书记有应酬,我要去招呼一下。”

李济运听着两耳几乎发炸!看来于先奉要取而代之了。按照常理,熊雄的应酬都可以请李济运出席。他虽然到厅里挂职了,仍是县里的领导,为什么需要他回避?李济运肚子里的怒气没有冲到脸上,他站起来送于先奉到电梯口,说:“我就不送下去了。”

于先奉伸手过来握握,说:“李主任先忙!”

电梯门刚关上,他就轻声骂道:“妈的!”他的骂声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自己却听得很清楚。他忙望望左右,怕有人听见了。电梯口没有人,走廊里也没有人。

李济运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他本来不关门的,可他的心情太坏了。他挂职这几个月,回县里去过两次。每次想看看熊雄,他都跑到漓州去了。熊雄到省里来过几次,都是匆忙地见见,只说时间太仓促了。熊雄什么意思?未必真的要把他挤走?

晚上,熊雄打电话来:“李主任,真是抱歉。我原想明天请你一起吃个饭,只怕又不行了。你过来坐坐?”

李济运说:“熊书记别客气。我很快过来!”

挂了电话,李济运差不多要大声骂娘。他妈的哪顿饭我不可以去陪着吃?未必我就差你那顿饭吃?临时叫车,会耽搁时间,李济运下楼拦了出租车。

李济运坐在出租车里,气愤得闭上眼睛。离宾馆大堂还有三十多米,他叫出租车停了。不想让人看到他是坐出租车来的。进了大堂,他先去了洗漱间。站在小便池边屙了半天,没屙出一滴尿来。又怕别人看着不好,就像患了前列腺毛病。他等身边屙尿的人刚转身,就钻进大便间里。拉上插销,闭着眼睛运气。暗自骂道:老子生气,关你什么事?屙尿都屙不出!他骂了也没用,仍是屙不出来。只好出来,假装洗洗手。

那里面就像灌了铅,沉沉的,胀胀的。俗话说屎急尿慌,真是太对了。憋尿憋得急了,人会发慌。有尿又出不来,人照样也慌。李济运心短气促,就像全身筋脉都扭曲了,呼吸也快阻塞了。快到熊雄门口,李济运深深吸了口气,按了门铃。门开了,于先奉迎了出来:“哦,李主任,快请!”

李济运进去,见里面坐着很多人。熊雄站起来同他握手,喊着请坐。沙发上和床沿上都坐着人,大家都站起来让坐。李济运坐下,就得有人站着。他感觉眼前一片茫然,没来得及看清谁是谁。他站在房子中间团团转,说:“不坐不坐,你们坐吧。”

终于有人过来拉住他,说:“李主任您坐下,我站着就是。”

李济运这才看清,原来是刘克强。李济运说:“刘处长,您坐您坐!”

刘克强硬拉着他坐下,说:“李主任就是喜欢讲客气。好,我坐床头柜上。”

李济运便坐在沙发上,同熊雄隔着茶几。他再环视屋内,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熊雄不介绍,他也不问。李济运说:“会议安排得好满啊!”意思是说熊雄没安排时间见他。

熊雄笑着,指指刘克强:“都是我们刘处长安排的!”

刘克强笑道:“熊书记骂我了!会议是省委安排的,我一个小小处长!”

熊雄望望李济运,说:“李主任红光满面,省城里的水养人啊!”

李济运笑笑,说:“熊书记气色很好,就像过去我们形容毛主席,神采奕奕!”

心里却暗自骂娘:他妈的,老子这脸色都是憋尿憋的!

熊雄说:“李主任,听于主任讲,高速公路方面,县里提出的想法,交通厅都同意。辛苦你了。”

李济运说:“都是熊书记您做的工作。”

熊雄笑道:“厅里靠你,部里靠先奉的女婿顾达顾处长。”

熊雄的意思是说顾达在部里说了话。有人便说顾达前程无量,于先奉却是谦虚:“年轻人,还要锻炼。”

第四十五章

熊雄说:“顾处长年纪轻轻的,又是海归博士,又在部里工作,今后不得了。”

“在部里当个处长,算不了官。部长倒是器重他,点名要他当秘书。”于先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今天去了李主任办公室,他那办公室气派啊!”

李济运笑道:“那哪是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在县里!”他这话听上去是谦虚,实则是想告诉于先奉:你别不把我不当县里的领导!

熊雄伸手拍拍李济运,说:“你们田厅长很讲义气,关心部下很到位!”

李济运听着这话别扭,似乎熊雄早不把他当县里的人了。

有人掏出手机看时间,刘克强就说:“也不早了,熊书记早点休息吧。”

李济运本想单独留下来说几句话,熊雄却问:“济运来车了吗?”

李济运说:“我让司机走了,打车回去。”

熊雄忙叫于先奉:“于主任,送送李主任!厅领导不送送,今后我们县里的项目就完了。”虽然听上去是玩笑,毕竟说的是两家话。李济运也就不想留了,同熊雄握手告辞。

刘克强说:“不必喊司机了,我送吧,我顺路。”

上了车,刘克强说:“济运兄,昨天好险啊!”

李济运问:“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刘克强说,“昨天县里来了上百人,把省政府大门都堵了。”

“啊?我没听到半点风声!”李济运问,“你知道是为什么事吗?”

刘克强说:“旧城改造拆迁纠纷造成的,死了一个人,老百姓说是开发商雇人打死的。”

李济运说:“到底出大事了!”

刘克强说:“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吧。”

李济运说:“我出来挂职,县里的事暂不管了。”

刘克强说:“上访是条高压线,群访三次以上,县委书记和县长要就地免职。我同几个老乡四处托人,把这次上访记录销掉了。县里昨天晚上请了三桌客,今天是专门感谢几个乌柚老乡。”

李济运听得背冒冷汗,说:“那当然要好好感谢!不然,县委书记和县长要卷铺盖了。”

刘克强摇头道:“济运兄,县里工作不好干,书记、县长天天坐在火山口上。我说你呀,调上来算了。”

李济运嘴里敷衍着:“省直机关对干部素质要求高,我怕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