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济运在走廊碰见田副厅长。田副厅长边走边问:“同熊雄见了吗?”

李济运说:“见了。”

说话间,就到了田副厅长办公室门口。话似乎没说完,李济运就跟着进门了。田副厅长坐下来,埋头在抽屉里翻东西,说:“我看熊雄可成大器。”

李济运不便说什么,只是附和:“他这个人老成。”

“他到乌柚,三拳两脚,就把班子调整了。李非凡这个人是不好动的,他不怕。”田副厅长似乎很赞赏熊雄。

李济运说:“乌柚很复杂。”

田副厅长说:“哪里都复杂。想到个不复杂的地方做官,趁早不做官。”

下午,李非凡来了。他进门就把手伸得老长,笑嘻嘻的,声音很大:“李主任,省里衙门就是不同啊!”

李济运在县里听大家粗着嗓说话,也没什么不习惯。来了省里几个月,听李非凡高声大气就如闻炸雷。他忙站起来,握了李非凡的手:“李主任怎么来了?”

李非凡笑道:“喊老李啊,我现在是一介平民!”

李济运也笑笑,说:“老大,声音轻点,田厅长那边听得见。”

“我怕个卵!”李非凡话是这么说,声音却低下来了。

李济运倒了茶,问:“老大,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是闲人,自由自在。”李非凡说,“我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为邮政事业做点微薄的贡献。”

李济运没听明白,问:“老大说什么?”

李非凡嘿嘿一笑,说:“写信哪!我很多年没写过信了,现在天天写信。”

李济运听懂了,他说的是专写告状信。李济运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笑。李非凡又说:“要我天天跑到上级机关静坐,我丢不起这个格,也吃不了这个苦。我不会像舒泽光和刘大亮,跑到省里来喊喇叭。我只写信。我不会写匿名信,我的信都是落了真姓实名的。”

“我说呀,老大,你不如安心休息。”李济运劝道。

李非凡声音突然又提高了,说:“你怎么同他们一个腔调了?我们四个人,个个都整倒了。怂着你挂职,不就是调虎离山?”

李济运过去把门虚掩了,说:“老大莫抬举了,我也算不上虎。”

李非凡问:“济运,济发那封信,你那里还有吗?”

李济运编了话说:“那封信太敏感,我烧掉了。”

李非凡重重地拍了大腿,说:“济运老弟,不是我说你,你政治上太不成熟了。那么重要的信,一定要留着才是!我今天来,就是想找那封信。”

李济运说:“那封信是检举刘星明和别的人的,现在你也用不上。”

李非凡说:“我管他那么多!我只要找事!无事都要找事,何况还真有事!”

李济运笑道:“我真佩服老大的精力。要是我啊,到你这样子,就好好休息算了。”

李非凡说:“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是整我呢?那我也就不客气。我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真是******员的好品质!”李济运玩笑道。

李非凡却听不出这话的讽刺,反而发挥开去:“不是我们自己吹牛,你,我,明阳,吴德满,算是乌柚最正派的******员!但是,正派怎么样?正派人受迫害!我们检举了贪官,对贪官的调查这么久了不见进展,对我们几个检举人的处罚却是雷厉风行!”

李非凡说的是事实,李济运却不想多说,只道:“历史会检验一切的。”他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好笑,无非是应付罢了。历史永远只站在胜利者那边,何况自己连历史的尘埃都算不上。哪怕他现在被提出去枪毙了,历史也不知道他是谁。

“我现在出门,后面至少跟着三四个尾巴。跟吧,玩死他们!”李非凡见李济运似乎有些紧张,“济运老弟,你不用担心。这楼里有你,还有田副厅长,他们知道我找谁?”

李济运忙说:“哪里,我们又不是特务接头,怕什么?”

李非凡说:“他们喜欢跟,哪天让他们跟个饱。我好久没去北京了,过段时间想去看看。我带着老婆去,让她也开开眼界。我就放风出去,说到北京上访去。他们会派四五个人跟着。你越是跟着,我越是高兴。最后,他们会负责来回机票和全部食宿,不花他两三万块钱,老子不回来。我过去就这样对付上访的老百姓,现在自己也来享受享受上访者的福利待遇。”

“带嫂子出去走走也好。”李济运找不到别的话说。

第四十六章

李非凡又突然笑起来,双肩一耸一耸,非常得意的样子,说:“熊雄现在最头痛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我,过去县里的老领导;一个是你的老同学刘差配,他是个癫子!”

李济运问:“星明现在怎么样?”

李非凡说:“他到处说,要上北京告状。他说,我是癫子呢,老舒和老刘就不是癫子。老舒和老刘是癫子呢,我就不是癫子。二者必居其一,必须要个说法。”

“要出事的。”李济运叹息道。

李非凡看看时间,说:“我走了。”

李济运说:“干脆再坐坐,请你吃晚饭。”

李非凡说:“那不行,那不行。老大是快退休的人了,你还年轻,真不能让你受连累。出去吃饭,他们就会看见我俩在一起。吃饭你放心,老大饿不着。我出门只要径直往省政府走,他们就会出面请我吃晚饭。”

李非凡站起来,鬼里鬼气一笑,轻轻地说:“田厅长那里我就不去了,怕他骂人。他肯定怪我这人太不争气。”

李济运送他到电梯口,没有陪他下楼去。电梯门快关上时,李非凡又冲他嘻嘻地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几天以后,他不时会想起李非凡进电梯去的样子。真想象不出此人不久前还是乌柚县人大主任,成天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

二十八

传闻王厅长要升任省人大副主任,继任厅长的将是田副厅长。田副厅长自己不透消息,李济运也不方便打听。回家过年之前,李济运去田副厅长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他没话找话,问:“田厅长回老家过年吗?”

田副厅长说:“老人都已过去,我好几年没回乌柚过年了。”

李济运说:“我还是要回去,两边都有老人。”

他原想闲谈几句,看田副厅长是否有要紧话说。可谈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他便告辞了。

年过得冷清,几乎没几个人上门。李济运沉住气不说,舒瑾却早忍不住了:“怪了,今年!”偶有来拜年的,舒瑾格外客气。但只要客人一走,舒瑾就会说:“来的都是几个不中用的人。”

正月初二,毛云生打电话,说来看看李主任。李济运觉得奇怪,毛云生实在犯不着来拜年。毛云生在乌柚官场说不上得意。朱达云提拔当宣传部长了,毛云生去当政府办主任,却只因他资格太老。他给李济运打过电话,说他当政府办主任谈不上重用,但毕竟比信访局超脱些。信访局没一天好日子过,他实在是不想干了。

毛云生提着一个编织袋,进门就说:“乡里的东西,腊鱼、腊肉、腊豆腐。”

李济运笑道:“毛主任,你客气什么呀?”

舒瑾倒了茶上来,说:“毛主任太客气了。你是济运的老兄,拜什么年呀?”

李济运笑笑,给毛云生递烟,问他在哪里过的年呀?孩子回来了吗?去了乡下没有?都是些客套话。李济运不想说是非,省得惹是非。

毛云生却终于说了:“李主任,我平时不给领导拜年的,今年你这个年我一定要拜。听说今年没人给李主任拜年了,我听了气愤。”

李济运仍是不语,舒瑾却火了,问:“为什么?他们?”

毛云生说:“都说李主任马上要调走,用不上了,哪会来拜年?”

舒瑾冷笑道:“我济运调走,也是升官!去坐牢呀?还没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