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举世无双的格里·琼斯掀开盖在雪地摩托车上的防水布,发现电瓶放在工作台上的一个纸盒里,便把它安装进去,小心地将导线夹在正确的接线端上。他所掌握的机械知识也就仅止于此——他是一位历史教师,而不是机械师,他关于家庭教育的概念就是要孩子们偶尔看看“历史频道”,而不要总是看《西娜公主》。钥匙插在点火装置里,他转动钥匙,仪表盘的灯亮了——起码电瓶没有装错——可引擎却发动不起来。甚至连摇柄也启动不了。启动器“突突”地响了几声,就什么都没有了。
“哎呀天啊哎呀上帝这真是活见鬼。”他叽里咕噜自顾自地唠叨着。就算很想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也不知道现在能否充分地表达出来。他是个恐怖电影迷,已经把《天外魔花》看了二十多遍(甚至还看了由唐纳德·萨瑟兰主演的那部粗制滥造的翻版),所以明白这儿发生的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被攫取了,被完完全全正正当当地攫取了。不过不会有大规模的还魂尸,连一小撮都不会。他有着与众不同之处。他感觉到彼得、亨利和比弗都与众不同(应该说比弗是生前与众不同),但他自己尤为突出。一个人不该这样说自己——“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可现在的情况很特殊,这条规则并不适用。彼得和比弗都与众不同,亨利更与众不同,而他,琼西,则是最与众不同。你瞧,他甚至在主演自己的电影!用他大儿子的话说,这可是超级与众不同。
病床上的灰家伙看看电视里骑在“北极猫”上的“琼西一号”,又看看一旁椅子上坐着的病号服被血浸透的“琼西二号”。
你瞒着我什么了?格雷先生问。
没什么。
你干吗总是盯着一面砖墙?19除了是个质数之外,还是什么?“×他妈的老虎队”这句话是谁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砖墙是什么?什么时候的砖墙?这面墙意味着什么,你干吗总是盯着它?
他感觉到格雷先生在查探他,不过他最核心的秘密现在还很安全。他可以被移动,但无法被改变。好像也无法被完全打开。至少现在还不能。
琼西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用灰家伙的话来回答灰家伙:别说话了,看电影吧。
它用黑灯泡般的眼睛打量着琼西(真像昆虫的眼睛,琼西想,像捕食的螳螂的眼睛),琼西感觉到它继续查探了一会儿。接着,那种感觉消失了。不用着急;虽然琼西还拥有最后那块纯粹的、未被侵扰的核心,但它迟早会溶解其硬壳,然后,它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了。
他们继续看着电影。当长着尖利牙齿和发出防冻液般的乙醚气味的鲍泽爬上琼西的膝头时,琼西甚至浑然不觉。
“琼西一号”,也就是工具间里的琼西(不过确切地说,现在是格雷先生了),让自己的思想游离出去。有很多头脑可以供他查询,它们像深夜的无线电信号一样互相干扰碰撞,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具有他所需信息的头脑。这就犹如打开你私人电脑上的文件夹,找到一部内容齐全的立体电影而不是文字资料。
格雷先生的信息来源是人称“道格”的埃米尔·布洛德斯基,他是新泽西州蒙罗帕克人。布洛德斯基是一位陆军专业军士,是车辆调配场的小头目。只不过在这儿,作为克兹“战术应对小组”的成员,陆军专业军士并没有军衔。所有的其他人也都一样。对军衔比他高的,就称“头儿”,对比他低的(在这场特别的烧烤野餐会上,这样的人并不多)就喊一声“喂”。如果不知道对方的军衔,只管叫“伙计”或“哥们儿”就行。
这地方的上空有飞机在飞来飞去,不过不是太多(等云散了之后,他们会在低环地轨道拍到他们需要的所有照片),不过飞机也不归布洛德斯基负责。飞机从班戈的空中国民警卫队基地飞出来,而布洛德斯基是在杰弗逊林区。布洛德斯基只负责车辆调配场里的直升机和卡车,而这两种交通工具的数量越来越多(从中午开始,本州这一地区的所有道路都已关闭,只有将其特殊标记遮蔽起来的橄榄绿卡车可以通行)。他还负责安装不少于四台发电机,为戈斯林商店周围的控制区提供电源,具体而言,包括所有的移动传感器、路灯、边界灯和在一辆温斯塔尔房车上匆忙搭建起来的临时操作室。
克兹强调过,灯光很重要——他要这地方通宵亮如白昼。在牲口棚、以前的畜栏以及牲口棚后面的小牧场上,无数的路灯在纷纷竖起。在雷吉·戈斯林老头的四十头奶牛曾经吃过草的草场上,搭起了大小两座帐篷。大帐篷的绿色篷顶上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补给库。另外那个白色的帐篷上没有标记。里面既没有大帐篷里的煤油取暖器,也不需要那些东西。琼西知道那是临时停尸房。里面现在只有三具尸体(其中包括一位企图逃跑的银行家,真是蠢蛋),不过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有更多尸体。除非发生意外,使收尸变得困难或不可能。对头儿克兹来说,这种意外恰恰可以让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琼西一号”的目标是蒙罗帕克人埃米尔·布洛德斯基。
在直升机降落区和小牧场之间,是一溜融雪和泥土搅成一团的地带,布洛德斯基正大步流星地从这里穿过,而小牧场则是里普利菌检验呈阳性者被关押之处(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与全世界所有刚被拘留的囚犯一样,他们一个个都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高声叫唤着外面的看守,向他们讨要香烟、询问信息,或作些徒劳的威胁)。埃米尔·布洛德斯基是个矮胖子,留着小平头,那张牛头犬般的脸使他看起来只适合抽廉价香烟(其实琼西也知道,布洛德斯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从来都不抽烟)。他现在正像一位独臂裱糊匠一般忙碌。他戴着耳机,嘴边还伸出一个小麦克风。他一边用无线电与从95号州际公路赶来的燃料供应车队联络——那些家伙很关键,因为外出执行任务的直升机回来后需要增加燃料——一边还在跟走在旁边的坎布里交谈,讨论克兹要求在晚上九点钟——最迟不超过午夜——之前建立起来的监控中心。这次行动至多将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完成,大家都在这么说,可谁他妈的能确定呢?根据传言,他们的首要目标“蓝小子”已经被消灭,可布洛德斯基不知道别人怎么能肯定这一点,因为那些大型歼击机都还没有返回。不过说到底,他们自己在这儿的任务很简单:把所有的工事搭建完毕,然后拍屁股走人。
天哪,突然之间同时有了三个琼西:一个在长满真菌的病房里看电视,一个在存放雪地摩托车的工具间里……而“琼西三号”蓦然出现在埃米尔·布洛德斯基那留着小平头、信仰天主教的脑袋里。布洛德斯基停下脚步,怔怔地仰望着白色的天空。
坎布里一个人往前走了三四步,才意识到道格已经一动不动,只是直挺挺地站在泥泞的草场中央。在所有这些喧哗与骚动——跑来跑去的人、盘旋的直升机、快速旋转的引擎——之间,他站在那儿,犹如一个电池用完了的机器人。
“头儿?”坎布里问道,“没什么事吧?”
布洛德斯基没有回答……至少没有回答坎布里。他对“琼西一号”——工具间里的琼西——说:打开引擎盖,让我看看火花塞。
琼西找不到打开引擎盖的拉手,但布洛德斯基指点了他。接着,琼西俯下身去,察看着小引擎,他不是为自己察看,而是把自己的眼睛变成两部高分辨率照相机,再把图片发送给布洛德斯基。
“头儿?”坎布里更为不安地问道,“头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布洛德斯基缓慢而清楚地回答。他把耳机取下来套在脖子上;耳机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让我想一会儿。”
然后他又对琼西说:有人把火花塞拔掉了。到周围找找看……对,在那儿。工作台那一头。
工作台的那一头有个蛋黄酱瓶子,里面装了半瓶汽油。瓶盖上有通气孔——用起子戳了两个洞——以免油气积聚太多。两个“冠军牌”火花塞泡在里面,犹如保存在福尔马林防腐剂里的标本。
布洛德斯基大声说:“把它们擦干。”坎布里问:“把什么擦干?”布洛德斯基心不在焉地叫他别讲话。
琼西掏出火花塞,擦干,然后按照布洛德斯基的指点把火花塞装好连接上。现在再试试,布洛德斯基说,这一次他的嘴唇没有动,雪地摩托车“轰”的一下发动了。检查一下汽油。
琼西照办了,并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头儿。”布洛德斯基说,然后又大步往前走去。坎布里不得不一阵小跑才跟上他。他注意到,道格发现自己的耳机套在脖子上时脸上出现一丝迷惑。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坎布里问。
“没事儿,”布洛德斯基回答,可实际上却有事儿,是的;很显然是有什么事儿。谈话。一次交谈。一次……咨询?没错,正是这样。可他却记不清是什么话题了。他所能记得的是今天早晨天亮之前他得到了指示,当时组里正忙成一团。克兹直接下达了命令,包括遇到异常情况必须报告。这算异常吗?这算怎么回事?
“是一阵头痛,我想,”布洛德斯基说,“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时间又总是不够。好了,孩子,快跟上。”
坎布里跟了上来。布洛德斯基又继续他同时进行的两个话题——一会儿是车队,一会儿是坎布里——但是又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是第三场谈话,现在已经结束了。算不算异常呢?布洛德斯基觉得也许不算。显然不值得告诉那个无能的杂种珀尔马特——对珀利来说,任何事情只要他那个随身携带的记事板上没有记载,就不算存在。克兹呢?绝对不行。他对那个老家伙很尊敬,但是更害怕。他们都怕他。克兹很机智,克兹很勇敢,不过克兹还是丛林中最疯狂的猴子。布洛德斯基甚至不愿意涉足克兹的影子投下过的任何地方。
安德希尔呢?他能不能找欧文·安德希尔谈谈?
也许能……也许不能。碰到这种事情,说不准你会莫名其妙地被关起来。在刚才那一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听到了什么声音——至少是一个声音——可现在他觉得没事儿了。可是……
在“墙洞”,琼西驾驶雪地摩托车从工具间呼啸而出,朝“深辙路”奔去。他经过亨利旁边时感觉到了他——亨利藏在一棵树后面,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甚至把嘴埋进了苔藓之中——他知道亨利成功地躲了过去,没有被那团包围着他意识最后核心的云发现。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他最后一次靠近老朋友,因为亨利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森林。
琼西真希望刚才能跟他道别。
7
我不知道这部电影是谁制作的,琼西说,不过我觉得,他们用不着费劲熨礼服去出席奥斯卡颁奖典礼了。事实上——
他往两旁看了看,注目所及只有银装素裹的树木。他重新往前看去,前方只有“深辙路”在继续延伸,而雪地摩托车则在他腿间振动。根本就没有什么医院,根本就没有什么格雷先生。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那不是梦。的确有一个房间。但不是病房。没有床,没有电视,没有吊瓶架。其实东西很少;只有一块公告板。上面钉着两样东西:一张新英格兰北部地图,有些线路被标示出来,那是特莱克兄弟公司常年要跑的路;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姑娘的裙子掀了起来,露出一撮金色的体毛。他正隔着窗户远眺“深辙路”。琼西很肯定这曾经是病房里的窗户。可是病房没什么好的。他必须出来,因为——
病房里不安全,琼西想……好像这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很安全似的。不过……这里也许相对更为安全一些。这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他把那张照片放在了这里,他猜,1978年他们一溜烟地冲上那条车道时,都想看看这张照片。这姑娘叫迪娜·吉茵·斯罗平格或别的什么名字。
我看到的东西一部分是真实的……有效的恢复性记忆,亨利可能会说。我真的觉得那天看到杜迪茨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一头冲上马路。至于格雷先生……他就是现在的我。对吧?除了置身于那个脏乎乎、空荡荡、地上铺着旧地板胶、公告板上钉着那姑娘照片的无聊房间里的我的这一部分之外,我其他的部分都是格雷先生。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没有回答。这其实正是他所需要的全部答案。
可这都是怎么发生的呢?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是为了什么?干什么来了?
仍然没有回答,他自己无法解答这些问题。他只是庆幸还有个地方能让他保存部分的自我,但他对自己生命的其他部分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攫取感到愕然。他再一次——十分痛苦而真心地——但愿自己开枪打死了麦卡锡。
8
一声巨大的爆炸划破长空,虽然事发地在数英里之外,但冲击依然强烈,震得树上的雪簌簌下落。雪地摩托车上的身影甚至没有扭头旁顾。那是飞船。那些当兵的把它炸毁了。拜拉姆也被消灭了。
几分钟后,坍塌的贮木棚从右边映入他的眼帘。彼得躺在棚子前的雪地里,一只靴子还卡在铁皮屋顶下。他看起来已经死了,其实还没有。装死可不是办法,至少在这场游戏中不能这样;他能听见彼得在想什么。他把雪地摩托车停下来,调到空档,而彼得则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他的风雪大衣的左袖黑乎乎的,已经不成形状,右手好像也只有一根手指还能活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长满了拜拉斯。
“你不是琼西,”彼得说,“你把琼西怎么了?”
“上来,彼得。”格雷先生说。
“我不想跟你去任何地方。”彼得抬起右手——那吓人的手指,那一簇簇金红色的拜拉斯——用它擦了擦前额。“滚你妈的吧。快骑上你的驴子滚蛋。”
格雷先生低下那一度属于琼西的脑袋(琼西正在特莱克兄弟公司的旧仓库里,透过自己避难所的窗户看着这一切,既无法助一臂之力,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眼睛盯着彼得。彼得开始尖声大叫,因为长在他全身的拜拉斯在绷紧,根部扎进了他的肌肉和神经。卡在坍塌的铁皮屋顶下的靴子被他拔了出来,彼得一边大叫,一边像胎儿似的缩成一团。他的嘴巴和鼻子流出了鲜血。当他再一次张口大叫时,又有两颗牙齿掉了。
“上来,彼得。”
彼得用残缺不全的右手按着胸口,一边哭一边想尽力站起身。第一次努力失败了,他重新摔倒在雪地里。格雷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骑在空转的“北极猫”上冷眼旁观。
琼西体会到了彼得的痛苦、绝望以及那莫可名状的恐惧。而最难以忍受的是恐惧,所以他决定冒一次险。
彼得。
声音很低,但彼得还是听到了。他抬起头,面容憔悴,脸上长满真菌——格雷先生称之为拜拉斯。彼得舔了舔嘴唇,琼西发现他的舌头上也长了真菌。外太空的鹅口疮。彼得·穆尔曾经希望成为一名宇航员。他曾经在一群大孩子面前为一位弱小者打抱不平。他应该受到善待。
不得打球,不得玩耍。
彼得几乎露出了笑容,那神情既动人又令人心碎。这一次他终于站了起来,迈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朝雪地摩托车走去。
在这间自己被流放其中的废弃办公室里,琼西看到门把手在扭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格雷先生问,不得打球不得玩耍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干吗不回到医院来和我一起看电视?你到底是怎么进那儿去的?
现在轮到琼西不回答他了,他带着巨大的快意默然以对。
我会进去的,格雷先生说,等我准备好了,我就会进去。也许你以为可以把我锁在外面,可是你错了。
琼西仍然一声不响——现在没有必要激怒这个控制着他身体的生物——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不过,他还是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旦离开的话,他可能会被完全吞没。他只是一团云里面的一个硬核,是外星人肠胃里一口未被消化的食物。
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9
彼得爬到格雷先生背后,用双臂搂住琼西的腰。十分钟之后,他们从四轮朝天的旅行车旁经过,琼西这才明白彼得和亨利去商店为什么迟迟不归。但他们两个人居然保住了性命,这简直是奇迹。他很想多看几眼,但格雷先生没有减速,“北极猫”的雪橇上下颠簸,他们在两道积满白雪的浅沟之间的路上疾驰。
把旅行车甩在身后约三英里之后,他们到达一座小山头,琼西发现有一团耀眼的黄白色亮光在等着他们,那亮光悬在距离路面不到一英尺的地方,看上去像焊枪里喷出来的火焰一样灼热,其实并不热;底下与亮光仅仅几英寸之隔的积雪都没有融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和比弗看到过的亮光,当时那些亮光在云层中盘旋,而下面则是正从峡谷向外大逃亡的动物。
没错,格雷先生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发光体。是仅存的几个之一。也许就是最后一个。
琼西一言不发,只是透过这个小办公室的窗户,凝神望着外面。他能感觉到彼得的双臂正搂着自己的腰,现在彼得主要是凭本能在搂着他,犹如一个快被打败的拳击手死死搂住对方以免撞上拳击台边的帆布。贴在他背上的脑袋沉甸甸的。彼得现在已经是拜拉斯的培养基,而拜拉斯也很喜欢他;世界很寒冷,彼得却很温暖。格雷先生带着他显然自有其目的——琼西对此却一无所知。
发光体领着他们沿路前进了半英里,然后一头转入树林。它钻到两棵大松树之间,在雪地之上盘旋着等待他们。琼西听到格雷先生叫彼得尽力抓紧。
“北极猫”纵身一跃,呼啸着冲上一道小坡,雪橇铲进雪中,一时间碎雪四溅。真正进入绿树成荫的林中之后,雪就少了很多,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雪。这时,雪地摩托车的底部在冰冻的地面上愤怒地“咔嚓”作响,因为一层稀薄的土壤和松针下面主要是岩石。他们正在往北而去。
十分钟后,他们重重地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彼得一声惊呼,从后面翻了下来。格雷先生松开油门。发光体也停了下来,在雪地上原地盘旋。琼西觉得它的亮度已经减弱了。
“起来。”格雷先生说,他骑在车上,转过身来望着彼得。
“我起不来,”彼得说,“我不行了,伙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