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然后又被弄醒了。醒过来时,她看到赵文恭赤裸着身子跪在床上,一面将她往里面推,一面扯着她身下的床单。她有些恼怒地问,你做么事?赵文恭不言语,将床单从她身下抽了出去。他捧着那张床单,像圣徒捧着上帝的甘露。他将床单捧在手里,贴在胸前,如痴如醉。他口里喃喃着:处女红,我的处女红。

方子衿看到了床单上那朵盛开的红玫瑰,那么娇艳那么灿烂那么触目惊心。她不知哪来一股子怒气,从床上起来,迅速穿好了衣服,跨下床去,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床单,抱着那条床单打开门,一步跨到了门外。赵文恭最初还不完全明白她想干什么,等明白过来,想阻止已然来不及,赤身裸体的他不敢跑到门外去夺床单,他躲在门内,探出头,一会儿威胁一会儿乞求,希望方子衿将床单还给他。他说他要永远保存这一神圣之物,他要留着它,千百遍地拥抱它亲吻它。

门外有一个公用的自来水池。方子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在门外窗台上拿过肥皂,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迅速将床单淋湿,在那一片鲜红上涂满了肥皂,用力搓揉着。她浑身憋着一股劲,仿佛被她搓揉的不是床单,而是她的仇恨。她的身后,传来赵文恭绝望的类似于哭的叫声。那种声音就像一个心爱之物被母亲剥夺的孩子发出的。

大约唱过二十遍《东方红》之后,方子衿迎来了新婚后的第四个晚上。这个晚上比之前任何一个晚上都惨。赵文恭因为三个晚上躬耕不止,毫无节制,到了这个晚上,他的部件已经软绵绵的,被人抽去了脊骨一般,怎么都站不直腰来。他不甘心,一个人大汗淋漓地在她身上折腾着。她的心在滴血,同时她的阴部在渗血。她咬着牙齿忍受着。她就像是一具死尸,任他摆布。最后,他是重重地叹了一声,倒在床上睡了。方子衿刚刚闭上眼,正要进入梦乡,他又开始折腾,结果还是不行。整个晚上,就在这反复的折腾中流逝,曙光再一次照进她的新房,灿烂温暖的阳光,在她的家里画着大大的明媚,她的心却无可避免地进入了永远的阴雨绵绵。

他最后一次折腾失败之后,无限懊悔地离开了她的身体,穿上衣服,不情不愿地对她说,我走了。说过之后,背上包向外走去。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方子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睡了一觉从床上起来。她拿起镜子,通过镜子给自己作妇科检查。她的命运竟然和吴丽敏出奇地相似,同样是外阴撕裂。然而不同的是,吴丽敏撕裂的代价换来了爱情,她换来的却是苦役。

毕业前夕,她收到了白长山的来信。

白长山在信中说,得知组织上不批准他们结婚的消息时,他绝望至极,当场吐了很多血,被送到医院抢救。现在,他终于从死亡线上走出来了,走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写信,告诉她自己的决定。他说等他一出院就申请转业,然后到宁昌找她,和她一起生活。他要兑现自己爱的诺言,要将一生一世的幸福给她。看到这封信,她竟然没有了眼泪。是真正的欲哭无泪。

命运和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她现在不仅没有脸再见白长山,也没有任何资本再见他了。她为他保留着的神圣的处女红,已经轻易地失去了,她为他经营的牧场,已经被粗暴地开垦了。花残柳折,色褪颜摧,她还能拿出什么样的宝贝送给她心爱的人?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颗在苦水中浸泡着的心。这颗心她得紧紧地藏起,秘不示人,尤其是不能给白长山看到。

她提了一万次笔,可每次仅仅在信笺上写下一个哥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第10章 只要让我爱你,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日子如一张张苍白的纸,平淡地翻过。日子也像一张张残旧的黑白照片,色彩褪去,了无生气。

年还没过完,赵文恭就走了。他的生命永远属于那些未开垦的崇山峻岭。家只是他的驿站,只是他疲倦之后的休憩之所和发泄积淀的欲望之所。对于他的工作,方子衿完全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她不问他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甚至本能地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回来。或者说,她对他的归来感到恐惧,她害怕那没完没了的折腾,那让她想到自己只是泄欲工具而不是一个人。

赵文恭走了,方子衿有种从监狱中走出来的感觉。毕业后的第一个学期,方子衿没有课,只是在医院实习。于是,方子衿的生活里只剩下了三件事:上班,下班以及给喻爱军治疗。

1954年5月是一个被雨水浸泡着的月份,天就像是缺了一块似的,整天大雨倾盆,没完没了。老人们一看天地间扯起的这幅雨网,就在那里唉声叹气,说今年又要闹荒了,不知该有多少人出门要饭。也有人说,这一定是有人惹恼了天呢,天老爷发怒了。就在这个被雨水泡得发霉的5月,整个中衢省全省动员抗洪的5月,吴丽敏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喻学东,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子,看着就逗人喜爱。方子衿不管三七二十一,强打恶要,认了这个干儿子。

认下这个干儿子的第二天,方子衿心情好,去了一趟系里。留校以后,她在系里有了一个单独的信箱,就是那只大柜子中的一只,恰好在余珊瑶的隔壁。信箱的上面开一个小口子,外面安着锁,钥匙抓在各人的手里。因为不再对白长山的信有所期待,方子衿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拿信了,此次打开信箱,发现里面塞得满满的,一大堆信件,一半是白长山来的,一半是陆秋生来的。拿着这些信,她心酸酸的,人有些呆了。白长山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和他再没有机会了,还一封接着一封给自己写信,何苦?至于陆秋生,还梦想着让第二升为第一吧。可现在,第二第一都不存在了,她已经成了赵文恭的老婆。一个在婚姻的坟墓里埋葬了所有梦想的女人。

回到家,在写字台前坐下来,她开始看信。先看陆秋生的信。他在信中说,市领导认为他干得很好,最近将他提升为文教局主管业务的副局长。新社会刚刚建立,教育工作不好搞,一些地方,还是以前的私塾教育,更多的乡村整村整村都是文盲。因此,农村教育的重点就是开展扫盲运动。他每个月都在乡下转,在各种扫盲班里上课,回到市里的时候很少。每次回来,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她的来信。虽然她的信很少,也很短,可每一封,他都会捧读无数遍。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寒冬里的暖流,让他周身的血液沸腾。当了副局长之后,到省里开会的机会很多。可是,他总是将这些机会给了别人,他知道,如果到了省里,他就忍不住会去看她,如果去看她,又会给她压力。所以,他强忍着对她的思念,宁愿永远地呆在下面。

读到这些信,她有一种不堪回首之感。她将这些信放在一旁,默默地坐了半天。她想到那天陆秋生送她到车站的时候对她说,如果有朝一日一号被淘汰的话,请一定考虑让他成为一号的话。她甚至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想到接受他。如果和他结婚了,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随后她又苦笑着摆了摆头,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在她最绝望最无助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在她想着,只要对方是个男人就嫁给他的时候,原本有两个选择对象,一个是陆秋生,另一个是胡之彦,她竟然丝毫都没有想到他们。没有想到胡之彦,她很清楚为什么,之所以迫切想结婚,除了对白长山的绝望,更有对胡之彦的逃避。可是,为什么没有想到陆秋生?按说,除了白长山,陆秋生绝对是最佳选择呀。如果和他结了婚,自己定然是另一种境况吧。仔细地想了想,努力地捕捉内心深处一闪即逝的思绪,她明白了,她刻意逃避陆秋生,那是因为她很清楚,她不能将自己的心给他。

发了一会儿愣,拿起白长山的信。厚厚的一沓,有十几封之多。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中有一种酸酸的东西翻滚着,吐出来的,只是一声重重的叹息。不由得她不叹,白长山是自己爱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却是这样的结果。他呢?连面都没见呢,竟然痴情到了如此程度。陆秋生是爱自己的,那次他强行抱着她想吻她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个男人令人憎恶,现在她感受到了他的愚痴,真是太傻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盘旋在她的天空之上的乌鸦,一个是缠绕在她身边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