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将这只黑手挖出来、抓住、砍掉。

他拿起了面前的信,像侦探一样仔细地研究起来。可他毕竟不是侦探,对这一行太陌生了。他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杨维华,当侦探是他的专业,他应该可以比自己看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杨维华果然够专业,他将那些信仔细地看了看,又拿出放大镜,在信封上研究了半天,然后将所有的信递还给陆秋生。陆秋生问,你看出了么事?杨维华说,案子已经破了。这话让陆秋生瞠目结舌,半天才问他是怎么破的。杨维华说,其实很简单。公安局破案,不会漫无目标,首先要确定一个侦查范围以及作案动机。寄这些信的人,动机是什么?打击方子衿以及陆秋生。此人对方子衿或者陆秋生怀有仇恨。什么人恨他们两人或者恨其中的一人?确定了这个嫌疑范围,接着再查找证据。证据之一是这些信从哪里发出来的。每一封信都盖有发信局和收信局的邮戳,上面标有收寄的时间、地点和到达的时间、地点。寄这些信的人似乎不太懂得反侦查手段,所有的信全都是从医学院附近武成路那间邮局寄的,这就进一步缩小了调查范围。第二步,检验笔迹。一个人无论怎么伪装,书写规律是难以伪装的,他的笔迹不仅存在固定的规律性,而且体现着这个人的性格特点。这三项指向的是同一个人:胡之彦。有了这三条,剩下来就只有一件事可做:派人埋伏在他寄信的邮局,在他再一次寄信时,当场将他抓住。

杨维华问陆秋生:“我派人去把他抓起来?”

陆秋生觉得,这样的小事不足以成为一桩案子,公安局出面有点师出无名。而且,即使是将他抓了,也只是批评教育一番,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陆秋生的解决方法是最简单直接的那种。每天考试前,他将脚踏车停在考场前,卷子发下来,他就低头猛写。他本人是正牌的大学本科毕业,这一类的考试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估摸着可以及格了,他迅速将卷子交上去,冲出考场,骑上脚踏车就往医学院飞奔。到了那间邮局,他将帽檐拉低,衣领竖高,往里面一钻,还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来。

临近期末,一些人要向家里报告行期,另一些人由家里汇来路费,需要取汇款。加上各学校上午和下午各安排一场考试,时间上充裕,邮局里的业务也就格外繁忙。陆秋生将自己隐在这些学生之中,眼睛透过帽沿,紧紧地盯着门口。第一天,他等到的竟然是方子衿。

方子衿在棉袄外穿了一件红色罩衣,戴着一条金黄色绒线围巾,头上是一顶白色的线帽。她走进邮局时,整个邮局似乎突然亮了许多。一些男学生见到她,眼睛登时闪出特殊的光芒,不时地往她身上瞅一眼。陆秋生见到她,心潮澎湃,很想上前和她搭话。他很清楚,此时对她说任何话都是徒劳,只有等自己抓住那只黑手,证明自己的无辜之后,才可以真相大白。虽然他一再强抑着和她说话的念头,见她站在柜台前贴邮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蹭到了她的身边。蹭到她身边的远不止他一个男人,还有另外几个男学生装腔作势在她面前走来晃去。陆秋生蹭上去,往她面前的信封上看了一眼,收信人的地址栏上,他看清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几个字。再看收信人姓名一栏,明明白白是“白长山(哥)收”。这些字就像是一梭子机枪子弹,每一颗都击中了陆秋生的心脏。他只觉得眼冒金花,天旋地转,几乎当场倒地。

方子衿将贴好邮票的信扔进邮筒,旁若无人地走出去。陆秋生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斜靠在柜台边,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以至于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以为他得了急病,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无力地摆了摆头,冲着那个女学生笑了笑,道了一声谢,支撑着走开了。

陆秋生以为自己得一直苦守下去,让他大喜过望的是,第二天下午,胡之彦的身影就出现在邮局里。

站在邮局门口,胡之彦向营业厅里看了看,大概想看看是否有熟人。随后,他跨进来,跟在一个漂亮女学生后面排队。陆秋生像个发现猎物的猎人,眼中冒着晶亮的光,同时小心地藏好自己,躲在一旁静静地窥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为了不惊动猎物,他有意保持和猎物间相当的距离,并且强抑着与猎物目光相撞的冲动。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了胡之彦,他交钱买了一只信封,然后拿起笔开始填写。陆秋生悄悄地接近胡之彦,见他在信封上写下的,果然是自己就读的学校和自己的名字。陆秋生心中一阵狂喜,身体因为激动而发抖。他想起以前和敌人拼刺刀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浑身的血液会在一瞬间突然加速流动,同时全身的力量积聚起来,等待着一次爆发。

胡之彦写好了信封,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信已经被撕开了,露出里面白色信笺的一角。他将牛皮纸信封对折了一下,准备塞进白皮信封里。就在那一瞬间,陆秋生看清了信封上的几个熟悉的字:方子衿。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陆秋生将全身的力气积聚于握成拳的右手,右拳在他的额前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准确地落在胡之彦的下颌上。胡之彦的脸猛地往上一抬,嘴巴张开叫了一声。与这一声音同时而出的,是一次红色的喷射,那是一道虹,优美地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陆秋生十分清楚,胡之彦的身材至少比他高十公分,体重也超出自己十公斤以上,如果给他丝毫机会,他就会组织疯狂而且凶狠的反击,那时,自己很可能一败涂地。陆秋生的优势在于攻击由他掌握主动,一切迅雷不及掩耳,同时,他代表着正义,对手是在干着一件无耻勾当,心理上首先就输了一着。第一拳打出的同时,陆秋生又打出了第二拳。这一拳击在胡之彦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胡之彦原本向后仰的头部又向前倾,腹部向后收。陆秋生知道自己仍然未能完全握得胜券,他趁热打铁,抬起腿,向胡之彦的裆部猛踢过去。

最后一击令胡之彦遭到重创。他闷闷地叫了一声,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去。他的身后有不少男女学生,那些人躲之不及,反而成了他的支撑,有几个人甚至伸出手来帮了他一把,稳住了他的身体,给他反击提供了机会。陆秋生自然清楚还未击倒对方,他大叫一声,扑过去,抬起腿照准胡之彦一阵猛踢。因为身边有其他人存在,有人挡住了他攻击的线路,有人竟然伸出手抓住他,使得他的攻击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胡之彦则趁此机会开始猛烈反击。他身高力大,抬起一脚,踢中了陆秋生挥起阻挡的手腕,当即咔嚓一声,陆秋生的手腕骨折了。第二击,他一拳打中了陆秋生的脸,那张带点隐形麻子的脸,立即像面包一样膨胀。胡之彦似乎还想进行第三击,却未能得逞,身边无数双手将他们两人扯住了。

有人质问陆秋生为何平白无故打人。陆秋生掏出自己的证件,说明自己的身份,又拿起胡之彦刚刚写好的那只信封给大家看。接着,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只牛皮纸信封举在手里,指着上面的名字告诉大家,这是一位志愿军写给某位女同学的信。这位女同学是我的未婚妻。他又指着胡之彦说,他,他自己已经结了婚,有了老婆,可还是对我的未婚妻心怀不轨。被我未婚妻拒绝后,他怀恨在心,不仅私拆了志愿军军官写给我未婚妻的信,而且把这些信寄给我。你们说,他的目的是什么?既想破坏我和未婚妻的关系,也想破坏我以及我的未婚妻和志愿军的关系。你们说,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怀疑此人是美蒋特务,是要破坏抗美援朝。

陆秋生的话激起了那些青年学生的义愤,他们不仅不再帮胡之彦,而且对他拳脚相加,一瞬间将他打倒在地。警察赶到将他们制止时,胡之彦已经是伤痕遍体,地下有了一摊血渍。

第二天的考试结束,人保科两名干部等在门口叫走了方子衿。

方子衿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进入人保科办公室时,完全不清楚所为何事。两名人保干部像审讯犯人一样,让她站在他们面前,口气严厉地质问她:你为么事叫人打自己的同学?方子衿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反问:你们讲么事?我怎么不明白?其中一名人保干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老实点。方子衿感觉到了这两个人明显的恶意,干脆紧闭其口,无论他们问什么,不再作答。两个人保干部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大为恼怒,不仅冲着方子衿咆哮,而且一次又一次以拳头擂着面前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