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的严肃刻板在这种舞蹈上表露无遗,但动作既然矜持,便只剩眼波流转。那些电影小说里的姑娘小伙,不就是这么互相勾引?
“看到叶听风旁边那性感肉弹没?市长千金。”凑近的时候,李乔在她耳边八卦,“可惜汗毛太重,剃刀一刮一大坨。”
冷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待抬首,眼前人影一闪,熟悉的古龙水味笼住了她。她怔然望着眼前冷峻的面孔,笑意犹凝在眼中,还没来得及散去。
指间一疼,却是叶听风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她猝不及防,舞步凌乱,走了好几步才找回节奏。
他抿着唇,始终没有说话。冷欢被他的劲道握疼,正想出声,他却已甩开她的手,退至对面。
原来已至曲终,明晃晃的水晶灯下,她看见他微微欠身,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
“意犹未尽?”李乔瞅着心不在焉的她。
她摇头道:“鞋跟太高,有些累,我歇一会儿,你先忙吧。”
取了一杯酒,她走向大厅一角。
靠窗的座位,远离了人群喧嚣,宽阔明净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流云低垂,河边灯火闪烁。
不过是晚上七点半,却已有种深浓的疲惫感。心口在隐隐作痛,但感觉却又那么不真切。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老太婆才会觉得累。”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欢睁开眼,对上一张已染风霜却不失精致的面容。
冷欢窘迫地笑了笑:“你不老,看上去还很年轻呢。”
她觉得眼前这个妇人看着有些面熟,却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她。
“你是乔的女朋友?”她问。
冷欢摇头道:“朋友。”
“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妇人微笑,“我叫巴芙拉。”
“巴芙拉……你是那位俄裔钢琴家?”冷欢瞪大眼。
巴芙拉点头:“我是乔的老师,也是他母亲的好朋友。”
“他跟你学过琴?”冷欢再次吃惊。
“是,他曾经是我教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
“曾经?”
“后来他父母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他母亲离开了,他没有继续。而且,我想他必须承担起家族事业,”巴芙拉脸上满是惋惜之情,“你不知道他弹琴时有多棒,他爱钢琴,他是逼着自己放弃的。”
“你看,他周旋得多好,可是我知道他不快乐。”
冷欢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那道俊逸的身影。
“我想,我并不了解他。”
“当你喜欢一个人,才会渴望了解他,”巴芙拉微笑着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跟随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冷欢怔住。
跟随自己的内心?那么她的心遗落在何处?即使寻着了,可否安心托付?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出叶听风的面孔,手袋里音乐声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是条短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出来,停车场。”后面是一个车牌号。
黑色而庞大的车身,如一头沉睡的兽藏在夜幕里。望着车窗边闪烁着的那点星火,冷欢缓缓靠近。
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叶听风抬起头,那一瞬,他脸上似乎有着一丝茫然,让她觉得自己也许是看花了眼。
再看去,他仍是那种冷淡的样子。
“上车。”他按开左侧的门锁。
冷欢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鞋,爬上车,姿势实在不好看。可是还没坐稳,眼前一黑,他已经俯下身来,重重地吻上她的唇。
熟悉而霸道的气息,混着些酒气,顿时占领了她的呼吸,她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拥抱异常悍烈,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手,但却放倒了座椅,仍靠在她肩上,把玩她的发丝。
“为什么不一样……”轻若无声的呢喃在她耳畔飘起。
“什么?”她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哑,带着一种偷欢后的暧昧,她的脸有些发烫。
“没什么,”他语气淡淡的,却又像藏着什么情绪,“怎么会和那小子在一起?”
“他让我陪他。”她诚实地答道。
“所以你就来了?”他勾起嘴角,“他对你有意思。”
“怎么你们都这么说—”她骤然止声。
他没有说话,深邃的棕眸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挺好。”
她胸口一阵紧缩,话语就这么冲出来,“好什么?”
“有人追你,不好吗?”他轻轻一笑,直起身,又点燃一支烟。
夜色里浅蓝色的烟雾袅袅,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间有股刺痛绵绵密密地泛在心头。她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窗外,却惊见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一脸失落。
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在意他的不在乎?她又是他的谁?如果今天没有遇见,此后也不再见面,彼此之间,不就是慢慢淡忘吗?如世上任何一段平常的聚散。
“嗯,是挺好,”她回头一笑,“我要走了。”
也不知道他叫她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拉了下门把,才发现车门被他锁住了。她抬首,对上他幽深的视线。
“你明白的,我们都不能干预对方的去留。”
“如果我说,我会舍不得呢?”许久,低沉的声音才缓缓扬起,“那么,你愿意为我留下吗?”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惑。让她觉得,自己就快随着他的呼吸融化,消失在四周仿佛骤然升温的空气里。
骤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他施下的魔咒,冷欢从手袋里拿出手机,荧屏上闪烁着李乔的名字。手指刚要触到接听键,手机却被夺走,扔到了后座。昂藏的身躯压倒了她,炽热的吻再度夺走了她的呼吸,比刚才那次更加凶悍。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单手就捉住手臂,牢牢地按住。
铃声仍在不依不饶地响着,他的呼吸却流连至她的颈间、胸口,欺凌着岌岌可危的礼服。
“放开我—”她羞愤交加。
“乖。”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滚烫的掌心欺上她的腿,酥麻的感觉开始吞噬她的理智。
铃声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开迷蒙的眼。
“叶听风,我不是你那些女伴!”不受控的话语就这样冲出口。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
退开身,叶听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看着她,跟刚才判若两人。
“你什么意思?”终于,他轻嗤一声,“那你说说看,你和她们有什么区别?”
冷欢抿紧唇,背脊发凉。
是啊,她和她们有何不同?
“你更清高,更聪明,还是……”他的目光如刀锋一样扫过她的脸,“你更认真?”
“我说过,不要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的语气里带着轻蔑,“玩不起就别玩。”
冷欢瞪着他,像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身体里一阵热一阵冷。
“开门。”连她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门锁被解开的那刻,她迅速下车往前跑,但没几步就因为脚下的高跟鞋狠狠地摔倒在地。
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身旁响起脚步声,她抬起头,迎上叶听风的视线。瞥见夜色里她磕破的膝盖,他的眸光变得越发幽深。
“我抱你走。”他出声道。
“不用,谢谢。”冷欢脱了鞋,挣扎着站起来,推开他伸出的手臂,蹒跚地往前走去。
“这么逞能有意思吗?”他脸色一变,忍不住讥笑。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无须讨你欢心,叶先生。”
他愠怒,正欲开口,却看见回首的她眼角有泪光闪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等冷欢慢慢地走到剧院台阶上,看到她的李乔已经跑了下来。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他的眼里有疑惑,却没有先开口。
“你能不能什么也别问?”她轻声要求。
“好。”他语气平静,抱起她往上走。
大厅里的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李乔却微笑致意,“我的淘气公主迷路啦,刚被我找回来。”
大家善意地笑起来。
把她放到沙发上,李乔接过侍者递来的湿毛巾和棉球,冷欢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他握住了一只脚。
她的脸顿时一烫,“我自己来就行了。”
“服务要周到,”李乔扬眉,“放心,不会收你的钱的,暖玉温香在手,我这是划算的买卖。”
他低下头,悉心地擦拭她膝盖上的伤口,又拿起茶几上已经备好的冰块,裹在手绢里给她冷敷已经肿起的脚踝。
“谢谢。”冷欢觉得鼻中一酸。
“别光来口头的。”他抬首,蕴含着笑意的凤眸瞅了她一眼。
“有多少女孩子……”
“打住!”他轻声喝止她的调侃,“别把我说成饥不择食、四处风流的样子。”
“关于你的风评就是如此。”冷欢轻松反驳。
“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李乔故作恼怒地碰了一下她的脚踝,满意地听见她一声娇呼。
“风?”金发女郎讶异地探询在谈话中突然转首的男人,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沙发上一名娇小的华人女孩,她脸颊微红,莹白的玉足被身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
“没想到你也有八卦心。”市长千金轻笑一声,啜了口酒,语气充满暧昧,“李荣生的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好像我好几个姐妹都跟他有一腿。不过这女人也不怎么样嘛,当个开胃点心可以,算不上大餐。”
她抬手正要和叶听风碰杯,后者却已径自喝掉杯中酒,将杯子搁在高脚桌上。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聚。”他礼貌地向女伴致歉,语气淡淡的。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第九章 乖,跟我回家
休息了几天,走路的时候脚踝还是会隐隐作痛。那一跤摔得不轻,冷欢心里也栽了一个重重的跟头。瞅了一眼手表,正好轮到她吃饭,和交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她去衣帽间取了外套,径自往大门走去。
天空是令人窒息的深蓝,空阔寂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但是也没胃口,她塞了耳机,靠着墙角,点燃了一支香烟。
远处,喷泉仍在跳跃闪耀,不知道今晚播的是什么曲子。此刻想起那一天,仿佛梦境一般。
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难忘未必永志。
还没有心事,未算相知,难道值得介意。
耳边歌声在荡漾,一时间,她胸口一滞,被烟呛到了,弯下腰连连咳嗽。直起身时,却顿时愣住。
喷泉前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轮廓挺拔。隔得太远,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良久未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理,冷欢静静地望着他。无法否认,这个男人,光是背影就有让人心折的本钱。
如果我说,我会舍不得呢?
那么,你愿意为我留下吗?
好奇怪,他说过的话,她总是记得那么清楚,仿佛都能感觉到他当时的呼吸。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问她,而且用那么温柔的语气。
可是她不想回答。她怕一开口,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她思绪游移间,他似乎无意地回了下头,她迅速后退,贴在墙上,心跳失速。
熟悉的旋律飘荡在夜色里,正是那一晚彼此共舞时的钢琴曲,掺着耳机里的歌声,她的心绪也杂乱如麻。
不过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念念不忘?
她自嘲一笑,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晶莹闪烁的喷泉边是一对依偎着的身影,他们随着音乐声轻轻摇晃着身体,在路人的眼里,俨然成了漂亮的风景。
你说说看,你和她们有什么区别?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站在原地,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耳机里,有人以歌声嘲讽地劝告。
她仰头望向夜空,那无边无际的蓝仿佛要坠落下来,覆盖一切。她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夏夜,她靠着父亲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仰望星空,父亲说:“小欢,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你难过,但不一定是你的错。”
是这样吗?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吧。
就如歌中所唱:“从没有相恋,才没法依恋,无事值得抱怨。从没有心愿,才没法许愿,无谓望到永远。”
“怎么了,心情不好?”叶听风低头看向靠在他胸前的小女人,低声询问。
“有点累。”柳若依轻叹,语气有着深浓的挫败感。
“我提醒过你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大哥哥,还会拿着洋娃娃哄你。李修然那样的男人,表面温润如玉,但内心却藏着一块坚冰。”
“听风,我该怎么办?”
“你我立场不一样,所求也不同。”身为好友,有些界限他不会去碰,也没有必要。
“他难道就体会不到我有多难过?”以为只要够真诚、够努力,就没有处理不好的关系,怎知一切都似白费。
“他当然知道,只是有些东西对他而言更重要。”
“你也是这样吗?”柳若依抬起头,眼里带着嘲讽。
叶听风盯着她,半晌才徐徐出声,“若依,不要迁怒于我。”
“你心虚了,不敢承认?”柳若依望了一眼他身后,目光微闪。
“我无须为任何事情心虚。”叶听风利落回应。
下一秒,柳若依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走,“陪我喝一杯去。”
他皱眉,正要说话,视线却被前方一道身影吸引住。
“嗨,可以拿一瓶他爱喝的酒吗?”身边的女人轻快地喊出声,一改刚才低落的样子,异常兴奋。
正要进门的冷欢停住脚步,僵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对俊男美女。
“一会儿送到我们房间,谢谢。”柳若依瞅着冷欢,媚眼如丝,还不忘扭头吻了一下叶听风的脸颊。
只不过几秒钟,冷欢抬头微笑地看着他们,“红酒吗?”
她的笑容无懈可击。
叶听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眸光深如海。
他不说话,她也耐心地等着,脸上的笑容始终真诚礼貌的样子。
“随便什么酒都行,”柳若依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币,“喏,小费,一会儿还得麻烦你送到我们房间。”“好的,谢谢。”冷欢点头,伸手接下钱,没有多看叶听风一眼,只是客气地伸出手,“你们先请。”
右转,走十米,左转……熟悉的走廊,今天不知怎么陌生起来。对面茶色的镜墙上,是端着托盘的自己。冷欢停住,怔怔地与镜中人对望。眼前这一方世界,如绚丽的囚笼困住了她。她为何会在这里,又怎会任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不计较未来的人,原本该潇洒一些的。就像在这挥金如土的赌场里,多少人的笑容就像面具,随时可以戴上去又摘下来,她也可以的,更何况她从没有未来可言,再快乐也不过浮云过眼。
她的嘴角绽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转过身,按下门铃。
等了十几秒,门才打开。叶听风站在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叶先生,”冷欢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请问需要我拿进去吗?”
“叶先生?”他挑眉,嘲弄地一笑,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酒送来了吗?”里面传来柳若依的声音。
叶听风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请您让开一下。”冷欢微笑,语气仍恭敬客气。
“你吃错药了?”低沉的声音泄露了他的不悦。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阵清淡的香风扑鼻,柳若依走到门厅,刚刚绾着的长发放了下来,慵懒地披在肩头,裸露在外的双腿修长,洁白的玉足踩在地板上,周遭的空气顿添几分暧昧。
“柳小姐,这是你们要的酒。”冷欢抬眼看着她,“需要我斟上吗?”
“麻烦了。”柳若依环住叶听风的腰,娇俏一笑。
“你的脚受伤了吗?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走路有点不方便的样子。”
“只是扭伤了,不碍事。”冷欢简短回应柳若依关切的询问,专心开酒,但某个人的目光却让她有如针芒在背。
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