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朋友?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于佳冷笑一声。“他正陪着我女儿逛纽约呢,我估计不到半夜不会回来。”

  “你胡晚——”陈子惠没底气地打住.意识到她说的恐怕是事实,一时讲不出话来。

  “我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想必你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再怎么讨厌彼此,也只好谈谈了。”

  “你为什么不管好你女儿,放她来纽约纠缠我儿子?”

  于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话放尊重一点儿,我们才能谈下去。你得女清楚一个基本事实,高翔上个月去波特兰找我女儿在先。”

  陈子惠语塞。

  “高翔跟她说,他会留在纽约读MBA,希望我女儿来这里念大学。”于佳直藏了当地说,“这事你大概也还不知道吧?”

  陈子惠更加惊果了,喃喃地说:“他没跟我提这事。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女儿已满18岁,我都没法儿干涉她去哪里读书。高翔是成年人,恐怕更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指望我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这话我已经跟高翔说过了。现在我跟你表明我的态度:高翔是不错的年轻人,但他跟一段谁都不想再提起的往事有牵连。我女儿是成绩优秀的学生,我对她的前途有期待,不希望她早早陷进一段会给她带来伤害的感情里面,更不希望她将来会面对你这样的亲戚。”

  于佳的用词极不客气,但语气冷静,十分客观超然,陈子惠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发作才好,气冲冲地问:“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奶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病房内响起,陈子惠慌忙推开门,只见宝宝爬了起来,优在床头。

  “宝宝别伯,奶奶在这里。”

  宝宝睡眼惺讼,好奇地打量着她身后站的于佳:“你是谁?”

  于佳昨天只是隔着玻璃瞥了一眼,头一次与这孩子面对面,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再怎么冷静,心绪也有些震荡。

  陈子惠抢先说:“她是路过的,马上就走。”

  于佳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对,路过,我马上就走。”

  宝宝转而问陈子惠:“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他要晚上才回来。”陈于惠过去,拿了一本故事书递给他,“乖,先看下这本书,奶奶马上进来陪你看动画片。”

  她过来,关上门,正要说活,于佳突然问:“他的手术结果怎幺样?”

  换个时间,按陈子惠的性格,肯定会毫不客气地呛上一句“不管你的事”,

  可是现在她身处异国,心情低落,提不起精神发作,黯然回答:“检查结果还没完全出来,还要等复查。”

  于佳沉默片刻:“既然这样,你专心照顾接子吧。”

  “哎,那件事怎么办?”

  “我跟女儿明天就会回去,我会尽力不让他们过度接触。至于你,”于佳盯了陈子惠一眼,“算了,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最好还是跟你父亲和你丈夫好好商量一下,怎么阻止高翔才最有效,他们肯定有办法的。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于佳匆匆下楼.回头看着医院大楼,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本以为经过昨天未过医院之后,左思安会知难而退,可是等她与阳时吃完饭回到酒店,再去左思安房间,谈起第二天Peter打算带她们去哪些地方游玩,左思安却回答说:“你跟Peter去玩吧,我跟高翔约好了,他明天早上会来接我,晚上大概会回得比较晚。”

  “你还是打算来纽约读大学?”

  左思安肯定地点头。

  她大怒:“我跟你说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妈妈,我们不要在酒店里吵架行不行,您早点儿体息吧。”

  女儿如此执迷不悟,于佳为之气结,第二天与peter游览了两处景点,实在没什么心情,便独自再次来到医院。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她含蓄的提醒没有凑效,那么就、止陈子惠出面撒泼大闹,直接提醒左思安,等着她的绝对不仅仅是高翔一个人而已。至于陈子惠和高翔母子之回会因此掀起多大的波澜炸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然而,意外地看到宝宝,却让于住素来不易被干扰的情绪大受影响。这孩子的身体比同龄儿童要瘦弱得多,看上去还不到三岁的样子,穿着一套印了瓢虫图案的连体睡衣,相比小小的身体,脑袋的比例显得过大,头发稀少而发黄,可是他有一双形状酷似前夫和女儿的眼睛,明亮、灵动而徽微含笑,连仰头看她的神情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是的,这就是左思安小时候的样子。她经常因为科研项目而出差,最长的一次去了将近半年,回来时左思安就是这样仰头看着她。小小的孩子看上去如此脆弱、可爱,甚至能够激发起她这样从不感情用事的人的心中潜伏的母爱。

  想起女儿童年时她未能尽到的责任,想起那个曾经默默支持她、疼女儿疼得在她看来有些过分的男人,她一时百感交集。

  不管怎么说,左学军从来都舍不得眼见女儿受半分伤害,她又怎么能主动让一个做事不管不顾、讲起话来锋利狠毒的女人再次去当面伤害女儿?她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站在纽约街头的寒风之中,于佳对自己说:这不算她软弱了,也不算是姑息,把消息传递给陈子惠,反正她和她的家人一定会全力阻止高翔留在美国的,至少让左思安享受一天开心的假期吧。

  9

  左思安确实正享受着她到美国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高翔一早去酒店接了她,带她去了大都会博物馆,两人在这个占地达13万平方米的博物馆内逛了半天时间,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了一部分内容而已,她恋恋不舍,他许诺:“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们再来。”

  接下来,高翎陪左思安去了中央公园南部入口,体验这里标准的观光项目:乘马车游览中央公园。平时他看着装饰浮华的马车经过,总觉得坐在上面招摇而过,未免有些可笑,而在这个季节顶善严寒乘马车穿过中央公园就更有些犯傻的意味。不过他猜得不错,左恩安尽管被冻的直哆嗦,却十分兴奋,两眼熠熠闪光,让他觉得这个傻还是犯得很值的。

  从中央公园出来,他带她去自己最喜欢的店里吃过比萨,然后上了地铁,一起去看了左思安申请的纽约市立大学柏鲁克分饺。这所学饺在市区中心,与华尔街隔得不远,临街而建,由几栋楼房组成,结构显得十分紧凑,一座17层的新教学楼接近完工,算是学校展主体的建筑,几乎说不上有完整的校园,其实没什么可参观的。

  左思安抱住高翔的胳膊:“喂,你不要这么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好不好?这里可号称是‘穷人的哈佛。”

  高翔苦笑:“幸好你妈妈没来,她的表情肯定不会比我好看。一提起母亲,

  左思安默然,她清楚她如果坚持下去,于佳会对她有多失望。

  出来以后,高翔不顾她的反对,还是强行带她去丁哥伦比亚大学,这所常青藤名校看上去自然与纽约市立大学柏鲁克分校有着天壤之别,两人转了一圈,坐在学校图书馆的石阶上休息,高翔说:“我打算读这里的MBA,你再考虑一下,学费真的不是问题。

  左思安摇头:“读公立大学也是一样的。”

  “或者我们再去看看纽约大学,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做神经生物学博士后,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才不要认识他,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夜色降临,他们去了洛克菲勒中心广场,那里树立着全纽约最高大的圣诞树,被彩灯、星星装点得流光溢彩,从12月初举行亮灯仪式起,便热非凡,游客络绎不绝。到了圣诞假期,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更流连不绝。

  高翔鼓励左恩安去喷泉池铺制的冰场上滑冰。他坐在一边观看。缅因的冬天漫长寒冷,她在上一个寒暇中已经学会了滑冰,控制冰刀还算不上特别熟练自如,可是他由衷地觉得,她戴着绒线帽子,穿着红色毛衣和黑色短裙,伸展双臂滑行着在他面前一掠而过,身姿轻盈优美,璀璨的灯光将她映照得如同穿行于一个华丽的梦中。

  她兜了一圈,重新回到他的面前停下,面颊绯红,他伸手抱过她:“喜欢这里吗?”

  准确地说,她喜欢的是此时此刻,但她不打算讲出来,只是用力点头:“我们上帝国大厦顶楼去好不好?”

  “这么冷的天跑去帝国大厦顶楼,大概会比那天你带我去看波特兰灯塔更快冻个半死。”

  “去嘛,好不容易来一趟。”

  “那我们不如去世贸中心的双子塔,那里更高一些,听说还能看到自由女神像。”

  “帝国大厦不一样啊。我的同学Sarah听说我要来纽约,告诉我,她妈妈是汤姆.汉克斯的头号粉丝,把《西雅图夜未眠》看了好多遍,还老念叨着要她将来到帝国大厦顶层举行婚礼。”

  两人来到帝国大厦,排了好长的队才轮到,坐电梯上去,到了顶层,整个纽约在他们眼底。正下方是曼哈顿巨大而密集的建筑群,道路如同流动的光的河流,而哈得孙河闪着波光与之辉映,城市里的灯火连绵地闪烁着,一直延伸到了视线尽头。

  朔风扑面而来,他抱住她,用外套裹着她:“像不像找们在阿里看到的星空突然出现在了脚下?”

  “这个密集程度有点儿像,若迪姐姐说她盯着那里的星空看,看得久了,筒直会犯密集恐惧症,觉得那里的天空承载不了那么多星星。”

  如此亲密的时刻,她突然提到他的前任女友,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她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个关系,继续说:“还是那里的星空美,安静,又高远纯净,纽约的夜晚看着繁华得超出想象,感觉太喧嚣,太科幻了。”

  “听起来你不大喜欢这个城市。”

  “只是不大习惯吧'昨天来的路上.Peter就说,在渡待兰住久的人到纽约一定会犯乡下人进城恐惧症。”

  “是不是昨晚的事给你留下阴影了?”

  她摇头,实事求是地说:“没有啊,发生得太快,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有没有害怕?”

  “害怕是害怕,不过也算不上特别害怕。上个月你走之后,我就查了很多纽约的资料,看到不少人提到有遇到抢劫的经历,都说一定要准备一点儿钱,交出去就没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他怜惜地搂紧她:“你不讨厌这个地方就好。我喜欢这里,足够大、足够复杂,好像有无限的可能性。波特兰那种地方,更适合养老。也许再过几十年,我们可以去那种地方定居下来。”

  她沉默不语,这一天里,她看上去都表现得轻松快乐,完全是在享爱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如果高翔不是足够了解她,大概也会认为医院里突然的惊骇和地铁遭遇的抢劫都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阴影。

  “小安,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透着紧张不安,“我只是有些害怕,超出期待的惊喜总显得不大真实,计划得太周详的事,也许很难实现。”

  “这是什幺傻话?小安。你妈妈昨天又跟你说了什么?”

  “她还真没说太多——我妈这个人,不会浪费时间反复说一件事。可是,我不是小孩子了,高翔,就算她不说、你不说,我也明白我们两人要在一起,你要要面对的反对,会比我大得多。”

  “小安,记不记得你来美国之前,说想留在国内,我没有留你?”她点点头。“关于反对,我比你想的更多。可是,见到你以后,我才发现,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点儿自私和不管不顾。我既然下了决心,那些问题都能解决的,你要对我有一点儿信心。”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幽深,却努力微笑出来:“嗯,我知道。”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爱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在哪里都行。”

  10

  宝宝刚一出院,陈子惠便催促高翔回国:“你外公打来电话,说现在公司里事情很多,让你马上买机票回去。”

  “宝宝还要复查,我现在怎么能走?”

  “复查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医院的路我又不是不认识,我带他去复查就行了,语言不通,我可以花钱请个翻译陪我。你赶紧回去,不要耽搁正事。”

  “这几个月我都不在公司,公司照旧运转,有什么正事耽搁了?”

  陈子惠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再待下去,早晚会被人勾了魂。”

  他早看出陈子惠这段时间一直心神不宁,本来只当她是为宝宝担心,听到这话,不免一怔:“既然您提到这件事,我们现在谈谈也好。宝宝好了以后,我打算留在美国读书。”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厌烦,正色说:“妈妈,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愿意跟家人商量沟通,但是您得明白,我不需要谁来同意或者批准。您要是总拿跟爸爸说话的口气来跟我说话,那我们就不用谈了。”

  陈子惠一呆,记起儿子一向自有主见,而且她绷住劲头要一直惩罚丈夫,久而久之,高明知难而退,不仅不再主动求和示好,还开始刻意避开她,她当然没什么机会拿那个颐指气使的腔调跟他讲话了。她心底莫名一酸,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你从来就没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好了好了’我当然把您放在眼里,否则何必跟您谈我的计划。”

  “你要留在美国,是想跟左恩安在一起吗?”她咬牙讲出这个名字

  高翔直承不讳:“对。”

  “你到底中了什么邪?天底下好女孩子多的是,你为什幺非要跟她在一起?”

  “我再怎么解释,您大概也理解不了,您干脆就当我是中了邪吧,这样就不必再问那么多为什么了。”

  “你……你要是非这么做,我就让你外公切断你的经济来源,这个鬼地方什么都贵,没钱寸步难行,不要说读书,光这套公寓,每个月租金都要5000多美元,看你怎么负担得起?”

  高翔哈哈大笑:“妈妈,您憋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啊。我可以去打工,住不起这里,负担月租1000美元的便宜房子还是可以的。”

  “你没这边的学历和工作经历,能打什么工?”

  “洗盘子、送餐都可以啊。”

  陈子惠一下呆住,然后站起来爆发了:“亏你说得出口,我养大你,是为了让你为一个女人做那些事的吗?前几天华文报纸上才登了一个送餐的福建人被几个黑人抢劫,活活打死。你讲这种话,是存心要把我也气成心脏病不成?”

  “息怒,息怒,”高翔笑了,按她坐下,“我只是打个比方,在纽约找个谋生的差事并不难,那么多家里没钱的留学生都在这里活下来了。切断经济来源这一手,真的难不倒我。”

  陈子惠气极,可是面对不急不恼的儿子,却无计可施“我的话体不听也就算了,你外公叫你回去,你也打算不理吗?”

  “我会回去的,只是要等宝宝做完检查之后。不知您先回国住一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陈子惠嶝大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再度暴跳起来:“这是那个左思安跟你提的吧?她可真狠毒,害死我弟弟,哄得你五迷三道还不够,居然还想把我赶回国,她好堂而皇之住进来,抢走宝宝。我就知道她一心恨着我们陈家,处心积虑想报复我们。”

  “您这都想到哪里去了?这完全是我的想法。您不是一直吵着说这里的生活不习惯吗?”

  “不用骗我了。你可别忘了,当初她刚生下宝宝,就威胁着要亲手掐死他。小小年纪就讲得出这种话来,后来又跑到我们家大闹,心眼算是恶毒透了。你想把宝宝交到她手里,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陈子惠甩手回了自己卧室,高翔不禁望天长叹。

  而左思安也与于佳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

  在于佳的坚持下,左思安也申请了她选定的几所大学,到3月春假时,她总共收到了七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其中包括于住最为中意的伊立诺伊大学香摈分校,许诺提供全额奖学金。

  然而过了几天,左思安告诉于佳,她打算写信通知校方,她不会去这所学校就读。于佳本来寄希望于高翔的家庭能断然阻止他。可是这段时间里,高翔一直与左思安保持着电话联系,每次通话之后,左思安的表情都是甜蜜而梦幻的,看不出有任何受到阻挠的痕迹。

  于佳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再有过激言辞,可是眼看左恩安竟然准备放弃大好机会,就读一所她认为没有什么学术气氛的学校的会计专业,仍然气得心绪难平,不由得懊悔在纽约时的一时心软:如果让陈子惠撒泼大闹,最坏的结果大概也不过是左思安伤心几天而已。

  Peter再度提醒她,这样与女儿冷战,没有任何意义。

  她恼怒地说:“她实在太不理智了,居然放弃排前三的公立大学不去,非要去上什么纽约市立大学。”

  “你这样讲,对纽约市立大学毕业的人可不公平,那里可也出了不下十位诺贝尔奖得主,再说她准备读的柏鲁克学院在纽约市立大学里也相当不错,并不是人人都能被录取的,会计专业这几年的就业前景也很好,可以说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里根本不是做学问的地方。”于佳断然地说。

  peter呵呵直笑:“我能理解你对女儿的期待,但那是她的人生,不是吗?”

  “你大概认为我是个控制欲强盛得可怕的母亲吧?可是你们美国人不明白,在中国家庭里,没有人的人生是纯然独立的,父母和子女终其一生都相互交织影响,没有人能完全摆脱亲人,不光我对小安是这择,高翔的家人对他也是一样的。”

  Peter只得承认文化差异是强大的.而于佳也是不可说服的。他举手投降:“好吧好吧,亲爱的,‘我们美国人’不再对这件事发表看法了,你处理就好,但有一件事,你得为你女儿6月份的高中毕业舞会馓准备了。”

  于佳疑惑不解:“什么舞会?毕业不是举行个典礼拍个照就完事了吗?”

  “嗨,毕业舞会对美国水孩来讲可是大日子,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和我—起跳舞的女孩子,这是很多人一生中最快乐、最值得珍藏的回忆之一。体该略安选件合适的衣服,问问她有没有男孩子约她。”

  “她要肯跟这边的男孩子约会,去参加舞会,我倒也不必犯愁了。”

  左思安同样对同学们提前好几个月便开始为毕业舞会忙碌颇不理解,经Sarah解释后,才知道这个舞会对美国青少年的整个学生时代来说都意义非凡,女生们挑选起晚装的认真劲头不亚于日后挑婚纱,而猜测哪个男生会约哪个女生则是另一大乐趣所在。

  她在学校两年里埋头用功,不愿意参与社交,本来跟同学都只是点头说“Hi”的交情。唯独Sarah十分活泼,某天突然跳到她面前,扑闪着一双睬色的大眼睛,一睑无辜地清她帮忙补习物理和数学,并且问她收费多少。她大吃一惊,慌忙:摆手说不收钱,Sarah被她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两人由此熟识起来。

  这天Sarah约她一起到波特兰最大的购物中心去挑选礼服.两入一家家商店逛着,她等在试衣间外,看着Sarah一件件试穿,负责进行评。然而他们的认识并不统一,她能贡献的意见是“挺漂亮”“有点儿紧”,Sarah要的评价是够不够“sexy(性感)’:算不算“hot(热辣)’:能不能让男生“couldnotkeeptheireyesoff(转不开眼睛)’:

  看到左思安脸红,她再度被逗乐:“为什么你会这么害羞?那次你明明借钥匙跟男人约会过嘛。你们国家的女生是不是全都婚前守贞的?”

  左思安苦笑,她喜欢Sarah,但实在没法跟这个女孩子如同闺密一般交换秘密,只得指着另一件金色抹胸式小礼服说:“这件衣服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Sarah倒是拿起了另一件粉色小礼服:“你应该试下那件,穿了一定好看。

  40来岁的女店员也随声附和着:“是啊,你穿一定很梦幻很甜美。”

  她摇头:“我不打算参加舞会啊。”

  Sarah与店员一齐大惊,异口同声说:“那怎么行?”

  她好不尴尬:“我不会跳舞。”

  “可以学嘛,我还没见过学不会跳舞的女孩子。你是不是怕没有舞伴?Martin前两天还在问我能不能来约你,我要他自己跟你说,他说你看上去太害羞,其实他才是害羞到了离谱的地步。”

  Sarah说的Martin是她的堂兄,左思安跟他只有几面之交,讲的话大概不会超过十句,顿时更加尴尬,连连摇头,正要说话,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Sarah手里的粉色礼服接过去:“试试这件哩,她们说得没错,你穿一定很好看。”

  她愕然回头,高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一怔,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么来了?”

  “我得回国一趟。”他补充道,“放心,我处理完事情很快会回来,你现在正放春假,走之前,我想带你去几个城市转一转。希望能说服你妈妈同意你去。”

  左思安瞥见Sarah一脸的惊讶,显然是没想到她会与一个男人有这样的亲密举动,不过她心花怒放,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力点头:“我一定要去。”

  第十六章 2001年,巴尔的摩,纽约

  1

  高翔原本的计划是等宝宝做完第一次复查,一切无恙,便带左思安度一个时间充足而悠闲的假期,然后再回国。但是陈国立突然亲自打来电话,说身体严重不适,催促他们尽快回去。他只得改变计划,订了机票,准备在启程之前花一周时间带左思安从波士顿飞往华盛顿,再租车开往费城、大西洋城游玩,最后返回纽约,送她上回波士顿的长途车,然后他带宝宝和母亲回国。

  于佳当然完全不赞同这个计划,可是一看左思安的表情,她就知道阻拦跟本没什么作用,她要求与高翔单独谈谈,左思安顺从地回避开,留他们坐在厨房里。

  “高翔,你家人怎么看你以后留在美国的计划?”

  高翔坦白地说:“他们全都反对。”

  “你认为你能说服他们?”

  ”我没把握,但我会坚持我的安排。”

  “你拿一个没把握会实现的计划来左右小安的前途,不觉得很轻率吗?”

  “于老师,我不希望我们再争论这个问题了,更不希望你没完没了给小安压力。我再重复一次,我会对小安负责。”

  “好吧。那么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让小安不要忙着回绝伊立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录取,等到最后期限再说。”

  “学业的事,我会劝小安慎重。”

  “第二,在性这件事上,我同样希望你尊重小安,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

  高翔有些尴尬,而且多少被于佳直白而不客气的口气弄得气恼:“于老师,如果你所谓‘负责任的态度’是指安全性行为,那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佳冷冷地说:“不必我来提醒你,小安受过很严重的伤害,她对你的依恋,你认为是爱情,我倒觉得其实很大程度来自她的不安全感。你是成年人,又有过恋爱经历,请不要用性这件事去加强对她的控制,那样对她是不公平的。”

  提起左思安经历的事情,高翔倒觉得歉然:“对不起,于老师。我理解你的意思,会尊重小安的。”

  左思安收拾好了行装,与于佳和Peter告别,两人开车到渡土顿,乘上了去华盛顿的航班,顺利降落,住进预订好的酒店,吃过饭后,他们回了房间。

  高翔宽慰她:“不用紧张。”

  她确实从一上飞机就开始紧张,全程心神不宁,这时几乎气急败坏地否认:“我没有,谁说我紧张了。”

  高翔勉强忍笑,呵哄地说:“好好,你一点儿也不紧张,紧张的人是我。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他凑近她,放低声音,“我真不知道我睡觉是不是会打鼾。”

  她一怔,多少释放了一点儿情绪,扑到他怀里:“你要打鼾吵得我睡不着,我就赶你走。”

  “喂,不要这样凶。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件事——”他拖长声音,她怀疑的看他,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习惯裸睡,有问题吗?”

  她恨得用力拧他的胳膊,他“哎哟”叫痛’她忍不住笑出来,闪身进了浴室,迅速去洗澡换了睡衣出来,上床看书,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高翔去洗澡,也是很快出来,她偷眼看他,他规规矩矩穿着睡衣,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听他说:“另一件事,你不介意吧,我比较习惯睡床的左边。”

  “那我让你啊。”

  她正要移动,他按住她,哈哈大笑:“就睡那边吧,你还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她这才明白,他仍在逗她,哼了一声,低头看书,不再理他。他笑着上床,拿过她的书,正是她提到过的那位出生于波特兰的作家斯蒂芬·金的厚厚平装本英文小说:1T(中文译名为《死光》)。

  “讲什么的?好看吗?”

  “讲几个孩子从小遇到的无名恐惧,说不上来好不好看,但整个书的气氛让人挺……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