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到敲门声。
林惊鹊略有困惑,重新穿戴整齐出去开门。
是楼上的住户尹菡,比起之前礼貌的点头之交,这次是带着笑脸的:“林小姐,你最近睡得怎么样,我楼上没吵到你休息吧?”
走道灯光偏暗,林惊鹊淡淡地说:“嗯。”
尹菡给她递了份亲手做的鲜花饼,歉意道:“我胆儿小,又带了个小闺女在身边,只能养狗防身,要是有多有得罪的地方,我先跟你道个歉,藏獒已经送走了。”
林惊鹊垂着手没接,犹记得一开始尹菡不是这般讲道理态度,甚至跟楼下零食店铺的老板阴阳怪气,总不能因为怕狗,就得让全景区街坊邻居们都别养宠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未过门的豪门夫人来这里蜗居呢。
如今尹菡就跟躯壳内换了个芯似的,实在让人费解。
隔日的时候。
林惊鹊路过楼下零食店铺,买瓶水时,眼眸看到了熟悉的鲜花饼。
穿金戴银的老板逢人都能八卦几句,跟她嘀咕道:“住你楼上的孤儿寡母发财咯,上周有人花了五十万把她的宝贝藏獒给买走了。”
林惊鹊拧开瓶盖的指尖微顿:“不是送走吗?”
隔着玻璃柜台,他酸溜溜的笑:“那姓尹的,平时到我这买颗糖都得顺一个袋子走,要不是得了天大好处,她哪能把狗送走,瞧见没,还特意做了鲜花饼显摆呢。”
…
林惊鹊向来不喜八卦,听了转瞬也就将事情云淡风轻忘却了。
不过久而久之,景区各个街道的流浪狗似乎都跟全体了无音讯闹失踪了一样,不似往常大街小巷流窜,连丁扶黎这个时不时溜到酒吧的网瘾少年也发现:“师姐,你最近回公寓,没有被狗狂吠了吧?”
林惊鹊还未回答。
祝白梦又满脸喜事过来说:“我家悦儿手气绝了,今天体检医院搞活动,她抽到了顶级豪华生产套餐,全额免费,还有单人病房入住。”
旁边柳成竹系着围裙,拿着锅铲路过:“正规的大医院也能搞活动?”
林惊鹊眼眸略担忧,看着祝白梦说:“你是不是存款不够,带兰悦去小医院检查身体?”
面对师兄师姐的质疑,祝白梦挎着脸色:“泗城第一医院,是主治医生说搞活动抽奖的,真没骗你们。”
说着,他还拿出预约成功的手机短信,以证清白。
林惊鹊和柳成竹还是不太相信祝白梦最近这种莫名其妙出个门就能碰到抽奖活动的运气,不过随着到初冬的时候,兰悦安稳的住进了堪比五星级酒店的贵宾病房,也不用支付堪比月嫂的高额费用,请她母亲过来帮忙,医院自动赠送了一名护士长给她。
所谓反常必有妖,林惊鹊见这一切都是真的,虽没有开口扫了祝白梦的兴,却在私下,给贺南枝打了长达半小时的电话。
她是想问,是不是贺南枝念及同门情谊,不露声色的安排了这些。
电话里,轻轻软软的声音略带茫然传来:“不是我呀,我上个月给白梦师兄打过电话要安排医院,他说不用了,已经都安排好了。”
林惊鹊眼眸微微一颤,从医院最好视野的阳台看向外面,夜景璀璨无比。
她跟贺南枝说。
方才护士长无意间说漏了嘴,祝白梦抽到的套餐,换人民币算下来要一百万。
贺南枝:“你等我十分钟。”
林惊鹊站足了时间,手机亮起来电微光后,她接通,平静地听到贺南枝低语:“是贺斯梵,他支付了白梦师兄在这家医院的一切费用。”
絮乱的心,在这刻上不上下不下的。
半响后。
她才说:“这几个月戏团的每个人都莫名其妙撞好运,他如今是在曲线救国么?”
贺南枝听出了自家师姐的淡淡讽刺,也很无奈,随即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师姐你不想理他就不理,没事的,白梦师兄那边别告诉他,不然以他那暴脾气非得临时转院不可,还是兰悦平平安安生产要紧,我会把医院的费用给梵梵。”
哪怕如此,林惊鹊无形欠下的,又何止这一条。
…
…
她没有久待医院,怕被瞧出心不在焉的表情。
林惊鹊回到了公寓,坐在已经凋谢的西府海棠花前,黧黑的天幕压着整个景区,随着星火一点点熄灭,她拿起手机,点开了黑名单的十个私人号码。
都是贺斯梵这一年来,被她拉黑后,新换的。
林惊鹊字字简单,发了条短信过去:「我想吃花生酱拌面。」
贺斯梵没有回复。
手机被搁在了窗台上,林惊鹊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换了一身白色蕾丝的睡裙走出来,脚踝和光着的脚在朦胧灯光下极白,抬手便熄了灯,无声地坐在软绵的床边。
到了快凌晨。
楼下有车声行驶而来,两三分钟后,安静的手机收到了条回复短信:「我到了。」
林惊鹊垂下眼睫,仿佛没看到。
过了半分钟。
贺斯梵:「拌面糊了就不好吃,我上楼给你?」
他问的时候,已经步入上楼梯,停在公寓的门口。
林惊鹊不作声,纤细的身子躺在了床侧,视线清清淡淡的看着窗外夜色。
贺斯梵又发来:「你睡了么,我看没有灯光。」
深夜的时间流淌而过,近半小时后,手机继续进来短信:「面凉了,我去重新买一份,你睡醒再回。」
林惊鹊拿起手机,黑暗里腕间柔弱无骨,光晕照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蛋。
贺斯梵的耐心,似乎比她想象中更持久。
要在这座繁华城市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拌面店很容易,但是买完又赶到楼下,等上个半小时,面糊了又重新去买,反反复复到窗外天光渐亮,不像是位高权重的贺斯梵能做出的事。
这么明显的戏弄,他却忍了下来。
七点整,林惊鹊醒来睁开眼时,手机新进一条短信:「我在楼下。」
他还不生气吗?
如水的眼眸定定看着内容,也不言语。
第93章 番外:林惊鹊X贺斯梵
七点十五分。
林惊鹊还没有回消息。
造型奢华的车厢内,贺斯梵靠坐在椅子上,冷白修长的指骨握着黑色手机,反复摩擦着光滑屏幕,随着时间又跳转过去一分钟,他抬起寒眸,恰好与驾驶座的倪秘书对视上。
下秒。
贺斯梵问:“饿么?”
倪秘书已经半年内都不想吃拌面了,战战栗栗地提醒:“贺总,您已经请我吃了八碗了。”
贺斯梵仿佛这才记起面糊之后,就投喂给了随行的秘书。
起先倪秘书还能说一句谢主隆恩的狗腿话,吃到第三份花生酱拌面,他就需要就着矿泉水咽下去,即便心底已经腹诽的要死,面上还得假装若无其事:“以我略微浅薄的经验之谈,林小姐应该睡的不可能这么死,她是不是假装没看见?”
“嗯。”
“嗯?”
“容伽礼早跟我说了——”贺斯梵语调听不出被戏弄后的薄怒,字字犹记于心重复道:“他叫我务必切记,不能将拌面往公寓门口一放,也不能打电话骚扰林惊鹊,面凉的就重新去买,直到她起床。”
倪秘书:“那容二公子有说起床后怎么办吗?”
贺斯梵侧目,注视了他好半会:“如果林惊鹊起床了还不愿意回消息,就让我走,别跟个变态狂一样守在楼下打扰到她正常生活。”
一转眼就快七点半了。
手机安静如死水,显然林惊鹊是不打算见他。
倪秘书掐着腕表时间:“贺总?”
短暂沉默后。
贺斯梵神态淡淡地靠在皮质椅背上,似是闭目养神:“走吧。”
*
直到窗外再也看不见车影,林惊鹊一身素白衣裙才缓缓出现在楼下,就在他站过的位置停留了很久,雪白若纸的脸颊迎着日光,表情从平静到了困惑。
贺斯梵身处上位者的姿态惯了,性格又冷漠无情,向来是个彻彻底底的权力至上主义资本家。
他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宝贵。
又怎么会甘心浪费一整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里呢?
林惊鹊犹记得贺南枝十四岁那年半夜闹着想吃车程半小时才能买到的老街边猪蹄汤,还非得指名道姓让冷战中的贺斯梵从贺家绕一大圈去打包份来。
他先派秘书送,但是贺南枝正闹小情绪,偏不吃。
还放话要绝食饿死自己。
让贺斯梵这辈子都痛不欲生!
折腾到快天亮,贺斯梵签完上千万的生意,才一身清晨寒气的来了,面无表情地将窝在被子里舒舒服服睡着的贺南枝拎了出来,硬逼着她当面吃的精光,一滴都不能剩下。
贺南枝眼泪汪汪骂他:“你心肝宝贝妹妹还没有冰冷冷的一千万重要是不是?我都绝食一晚上了,你怎么不明年再来给我收尸更好?”
戏团的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对兄妹感情破裂。
贺斯梵刚赚了钱,对贺南枝的无理取闹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包容心,冷漠解释了句:“你饿一晚上也不会少掉一斤肉,我赚一千万能让你喝够一辈子猪蹄汤。”
他的情感是用金钱来衡量的,在很多时候过于理性冷漠。
不懂自家妹妹这样闹。
其实是彼此冷战了快半月,又跑到戏院住,想见他了,故意递了个台阶过去而已。
…
林惊鹊这次想错了贺斯梵,之后以为他会乘胜追击出现在自己面前,至月底,又发现想错了。
他像是无情的君主开始懂得体会七情六欲了,不似当初那般,明知她厌烦在戏剧院的必经之路遇到他,还不胜其烦的出现。
这段时间,林惊鹊去了趟沥城,受邀参加非遗昆曲文化的活动,又配合当地电视台做了新闻采访,忙到逐渐的也不再去想和贺斯梵之间的事。
再次见到他。
是刚下飞机,整座城市的辉煌灯火和连成一片的车灯在缓慢前行。
林惊鹊取好行李箱走出来,初冬季节,夜晚的风都透着股寒凉气息,她提前订好的网约车却迟迟未来,站在台阶等了一会儿,才接到姗姗来迟的道歉电话。
说是前方路口出了车祸,被堵在了半道进不来。
网约车司机单方面把订单给取消了。
林惊鹊别无他法,只能重新约车。
就在这时,她无意间抬眸,看到了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从机场出口浩浩荡荡出来,夜幕下,贺斯梵熨烫平整的纯黑色商务西装身影格外显眼,隔着遥遥距离,在上车前,仿若是感知到了她目光温度。
林惊鹊都来不及错开眼,贺斯梵就忽然直直望了过来,下秒,抿起淡漠弧度的薄唇朝她一笑。
-
最终是倪秘书听从吩咐,脱离了精英团队过来礼貌询问她是否要帮助。
在寒风中,林惊鹊纤长眼睫毛清晰的颤了几下,启唇温柔玉音带了点沙哑:“我在等车。”
倪秘书不愧是贺氏集团荣获圣眷第一人,敏锐地听出她嗓子问题:“林小姐这是病了?”
林惊鹊轻描淡写:“有点小感冒。”
倪秘书哪怕是外行人,也知道林惊鹊这种靠嗓子吃饭的,最怕就是生病让声带受损,于是二话不说就将御寒的大雨脱下来给她,还不忘解释:“林小姐你放心穿,这是我的,贺总的大衣在车上。”
林惊鹊略尴尬两秒,摇摇头:“我有围巾。”
倪秘书见状也没有勉强,走过去跟不远处的贺斯梵回报了下情况,莫约两三分钟,又折回说:“贺总说了,林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坐他车回市里。”
林惊鹊始终都没有看向他那边,似想婉拒。
倪秘书适时道:“现在路况堵塞,您还生着病呢,贺总那脾气……说句以下犯上的话,您不跟着一起走,他就能站在原地陪着吹一夜的风,像上次,那花生酱拌面……”
故意一提这个,林惊鹊到底是心虚作祟,额头又烧的厉害,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加长版的商务豪华车很快停驶过来,随行秘书都坐上车,倒也不至于就两人面对面尴尬。
林惊鹊行李箱被倪秘书接管了过去,她提起裙摆弯腰,选了个离贺斯梵最远的地方,光线偏暗,纤瘦的身影几乎恨不得隐形似的,全程安静无声。
反观贺斯梵神情自若不少,路上堵着,他便和精英秘书谈论着项目的事。
偶尔切换成德语交流,薄唇溢出的语调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感情,却格外悦耳催眠。
林惊鹊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快把瓷白的脸蛋埋进了围巾里。
直到贺斯梵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叫了她一声:“惊鹊。”
林惊鹊本就睡得不安稳,迷茫地睁开眼时,是懵的。
贺斯梵已经跟她身边的倪秘书换了位置,坐了过来,西装精致整洁的袖口露出半截冷白腕骨,递了一盒普通退烧药和水给她。
林惊鹊没接,指尖下意识攥紧围巾尾端:“我快好了。”
她侧脸很白,有种高烧之后没了血色的白,也衬得带着破碎美感。
不像是好转样子。
贺斯梵看出她是烧过头了,声线难得温沉几分:“这个药我一粒都没碰过,未拆封,不信你看?”
林惊鹊不是那意思,想解释,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贺斯梵又将黑灰色的长毛毯子给她盖上,也强调是没用过的。
林惊鹊觉得淡淡累倦,索性就让他误会。
车窗外倒映着幽幽夜色,路况依旧没有好转现象,她吃了粒药片,呼吸浅清,依稀能闻到来自贺斯梵身上那股沉香烟草气息,堵车的一两个小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接下来贺斯梵依旧是处理着堆积成山的公务,偶尔在她略清醒时,问几句日常的事。
渐渐的,林惊鹊清淡冷静的眼眸盯着他,也没移。
毫无预兆地,启唇说:“我是故意不回你的。”
贺斯梵指骨微微一顿,抵在文件上:“我知道。”
林惊鹊柳眉蹙起:“我故意戏耍你,故意要看你守在楼下永远都得不到回音。”
贺斯梵还是那句话:“我知道。”
“你该生气的。”林惊鹊呼吸细碎而急促,也就烧糊涂了才会一直问,说着就自嘲轻笑,眼眸像是泪水淹没过似的,却有无一滴泪:“贺斯梵,你这样的身份何必费尽心思讨好戏团每一个人,有时我甚至怀疑,那次地震,砸伤的不止是你的腿。”
平平无奇的一个戏团,每个人与他都是云泥之别。
林惊鹊最后低低的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惊鹊。”贺斯梵抬起冰凉的手掌覆上她发烫额头,仿佛能降温,嗓音压得很低:“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我想从你身上寻找。”
林惊鹊怔愣的瞬间,又听他说:“丢掉港城的项目我从未后悔,反而感觉身上的枷锁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我平生第一次后悔,唯一后悔的是那晚没有彻底留下来。”
倘若是场棋局,他选择了跟雷家利益结合联姻,就已经走错了棋。
接下里步步错,要是不取舍,只会满盘皆输。
林惊鹊下意识撇开他的手,却被抓住了指尖,随即紧紧相扣。
车厢内的秘书自觉戴上蓝牙耳机,闭目养神。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打断了自家这位雷厉风行的老板。
贺斯梵传来的温度她柔嫩肌肤给浸透,渐渐的,林惊鹊眼底有了泪意,等情绪看似冷静下来,不再有任何挣脱时,他才缓了两秒道:“跟雷家定下婚期后,我心态不如上一次和季家联姻那般无所谓了,时常会假设,倘若我选的是你,贺家宴请宾客时站在婶婶身边的换成你,是不是顺眼一些。”
“我是不是就不会厌烦招待宾客,对家中长辈的调侃打趣感到不厌其烦。”
“雷铃薇给我发过她试婚纱的照片,可是我点开时,却下意识把她看成你。”
“如果是你试婚纱,我会和那些准新郎一样,也待在外面等待,这种感觉似乎从未有过,光是想想,我便很想看到……”
贺斯梵不解这算什么,以前满脑子都是家族利益,逐渐地开始分神去想林惊鹊。
他不是无法面对做出的错误决策,毁了婚约的前一晚,待在贺氏总裁办公室再一次用他那套利益权衡来精算时,贺斯梵才发现,就算有诸多理由,让他继续维持和雷家的婚约。
也抵不过,选择弃掉港城项目想法那瞬间的轻松。
雷铃薇得知消息时,不远万里拖着病体过来找他。
是以商议的态度。
询问他对自己未来贺太太哪里感到不满意,或者是想让雷家让步更多的利益?
贺斯梵正坐在冰冷办公桌前,神色自若地翻看财务月报。
过许久,才对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优雅礼仪的雷铃薇说:“你很完美,放眼望去泗城界内没有任何一位名媛能有你这么适合跟我演对模范夫妻。”
雷铃薇苍白的唇笑不出。
这显然,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
贺斯梵沉静地看了她片刻:“我的心思你即便百分之百能猜中,却无法让我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