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枝没听说过谢氏掌权人还有什么假休的。

  没等问。

  谢忱岸已经预判了她困惑:“婚假。”

  贺南枝声音陡然停在唇间,乌睫下的眼垂着,慢慢地走向巨型水缸前,去看鱼,偶尔又到院子里赏花,顺手摘几朵,毫无审美地插在了茶几的花瓶上。

  有时思南公馆的门铃声也会响起。

  贺南枝正脑袋躺在他的大腿上,安安静静闭着眼睛,听他念童话故事书。

  见有动静。

  睫毛忽而颤抖了两下。

  谢忱岸修长手指将她要起来的肩头按了回去,语调淡而散漫道:“是秘书。”

  贺南枝清透的眼眸亮晶晶地:“是喊你回公司工作吧!”

  谢忱岸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她精致脸蛋,薄唇慢条斯理地扯出淡弧:“抽屉里的套用完了,我吩咐秘书新采购了一箱,应该是送来了。”

  贺南枝希望破灭,甚至是很想不顾骨子里的贺氏名媛教养,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辱骂一遍。

  最终在谢忱岸暗沉的眸色注视下,还是忍了,阴阳怪气的音色格外柔和道:“那我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呢,没有趁着休婚假,让我有机会休产假。”

  谢忱岸虽然行为病态了点,却又有那么一丝的理智尚在。

  倘若他不戴,就做的话。

  贺南枝也不可能这么平静接纳他,毕竟未婚先孕传出去,对贺家名誉终究是不太好听的。

  晚间的雪降得毫无预兆,一大片一大片将外面院子顷刻间覆盖了层剔透的积雪。

  主卧内,她被落雪声给吵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还以为谢忱岸是不是偷摸着去书房办公了。

  刚裹着被子坐起身,眼眸的视线蓦然定格。

  不远处的落地窗外,依稀看见院子里亮着几盏暖橘色灯光,随着她下地,光脚很轻地走近,也越发清晰地看到在雪地里,谢忱岸只穿着黑色薄绸睡袍,雪花清冷冷洒下时,落了他一身。

  而谢忱岸也不避,正俯身,修长冰冷的指骨缓慢地堆了个冰雕玉琢的小雪人出来。

  他行事一向追求极端完美,在夜深人静下,又堆了另一个手牵着手的小雪人出来,料峭寒风吹过,借着晃动的光,看到他眉眼沉敛,在薄雪写下:

  ——贺南枝、谢忱岸。

  贺南枝心跳震得仿佛眼前雪景都在轻轻晃动,不知自己的手何时抵在了落地玻璃前,想看得清楚些。

  名字写下没片刻。

  他不知怎么又把谢忱岸三个字给涂抹掉了,细碎的雪花飘飘散散下来,顷刻间就将痕迹给彻底掩盖住。

  贺南枝呼吸声跟着一轻,直到谢忱岸动作慢条斯理拭去肩头薄绸料子沾染的冰雪,终于转而进屋,她才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地回到床上躺好。

  莫约过了十来分钟。

  被子被掀开,谢忱岸朝她纤软的背靠了过来,随之而来还有薄而淡的寒霜气息,侵袭着她肌肤。

  贺南枝假装不经意间被闹醒,被吻着,下意识抱住男人性感的身躯。

  次日。

  清晨时分,庭院里堆着两个小雪人。

  贺南枝内心惋惜没有手机拍下的同时,她比羊脂玉还白的手捧着一杯热牛奶慢悠悠再次经过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俊美男人,这次没踹他了,而是寻了个边缘坐下。

  心底才默念三声,谢忱岸修长带点凉意的手就已经攀到了她裙摆边缘。

  似乎见没抗拒的意思,他挑起慵懒弧度问:“想了?”

  贺南枝秋水潋滟的眸子低垂着,放下杯子,稍微起身往他胸膛来,而近日养成的新习惯,谢忱岸已经同时搂过她的腰肢,再也自然不过将姿势换成他在上方,长指就要去轻触她衣带。

  这时。

  贺南枝不施粉黛的小脸轻抬,靠近他耳旁:“想个鬼,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她这几日都不敢再提一句要回贺家的话。

  就怕刺激到谢忱岸脑子里哪根敏感的神经。

  不过现在气氛恰到好处,贺南枝原是想跟他讲道理的,谁知一出口,谢忱岸那张脸上的慵懒散漫神色,瞬间就变淡下来了。

  贺南枝也是服了他这股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言不合就关人禁闭的特殊癖好,下意识蹙起眉心说:“谢忱岸,你难不成打算这样一直让我人间蒸发?等结婚那天再出现?”

  她清灵的音色讽刺值拉满。

  谁知谢忱岸神色坦然地想了想,似乎还真听进去了。

  “可行。”

  下一刻。

  贺南枝直接抬脚,用力踹向他的膝盖。

  沟通失败倒也无妨。

  当天傍晚时分,贺南枝在跟他在沙发上胡闹了一番后,身子骨懒绵绵地睡醒来,正被抱到餐厅桌前喝鸡汤,思南公馆门外来人了。

  这次不是什么秘书送避孕用品。

  而是贺家,她那尊贵美丽且一向脾气不好惹的母亲派管家来召唤人了。

  顾青雾的意思很简单。

  贺南枝既然已经暂时搁浅了艺人工作行程,她又没正式进谢家的门,快过年了,也该回贺家老宅当一段时间的金枝玉叶,陪她这个母亲见见客。

  而且顾青雾不容许谢忱岸有拒绝的余地,公馆门外派了车和数十个保镖全程护送女儿回家。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透过院子落在了餐桌。

  贺南枝从椅子跳下来,又绕着端坐着不动的谢忱岸身侧走了半圈,有人撑腰的时候,她漂亮脸蛋的笑容都不知多嘚瑟嚣张:“贺斯梵来了你还可以不放人,但是我母亲的命令,你敢公然违抗?”

  谢忱岸动作缓慢搁下筷子,那双墨玉的眼瞳幽深注视着她:“自是不敢。”

  “是呀,谢大公子在我贺家名声俱佳,哪怕心底不愿服从,装也得装到位呢。”贺南枝早就看破谢忱岸在长辈面前最喜摆出那种按规矩行事的严谨从容性子。

  也因此,只要母亲出面的话。

  谢忱岸就算有名分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当个听话的漂亮女婿。

  贺南枝去楼上换一件出门穿的衣服,临走时,不忘记找他索要手机。

  谢忱岸亲自送她出去,却没有要归还的意思:“你有证据是我拿的?”

  都这时候了,他还抵赖???

  贺南枝清透如水的眼眸没好气地瞪着这个厚颜无耻的狗男人。

  “行啊,那我们这个春节都不要联系好了!”

  见他不给,贺南枝踩着高跟鞋就朝外走,雪白的手腕映着路灯光晕,这次没有人拦阻了,前方是一排姿态恭敬的保镖和多年看着她长大的管家老伯。

  上车前,寒风刺骨从遥远的地方吹了过来,将她乌黑发丝拂乱几分。

  贺南枝下意识地停半瞬,回过头。

  门口处。

  谢忱岸挺拔料峭的身形就静静站在原地,思南公馆里面的灯没开,随着夜幕降下,恍若间好似有无尽浓郁的黑暗将他一点点吞噬,连俊美的侧颜轮廓都看不分明了。

  莫名的,贺南枝心脏,也被这突然暗下来的黑暗,给压得透不过一丝气。

  管家老伯上前,温和地询问她:“小姐,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贺南枝摇摇头,提着裙子上车时。

  音色极轻极轻地,飘了一声出来:“派个保镖把他家灯打开。”

第60章 保险柜里的情书

  这晚雪势不小, 窗台外树枝上的厚厚积雪时不时砸下来。

  天光初亮,贺南枝就在这落雪声里醒来,许是身边没有了谢忱岸隔会儿就要对她又亲又抱, 耳垂和后脖的肌肤都不知道要被他嘴唇润湿几回, 这一觉睡得很沉, 睁开眼时, 看到的是床前重重叠叠垂在地板上的白霜色纱幔。

  空气中还弥漫着让人安眠的极轻淡雅香味。

  回到家中房间,贺南枝懒洋洋地不想起床,继续抱着怀里柔软的枕头,似醒又未醒似的, 直到外面环境寂静的宅院逐渐开始有了一些管家佣人起来打扫的细微动静, 偶尔经过她门口时,下意识放轻的脚步。

  贺南枝薄而粉白的眼皮抬起,透过拉拢上的窗帘缝隙见窗台外已经艳阳高照,半响后, 纱幔被掀开,少女纤薄曼妙的身躯才慢吞吞地从被褥里爬了出来。

  半个小时过去。

  等贺南枝在浴室简单洗漱完, 转而去旁边衣帽间,这里四面玻璃橱柜都挂满了最新款的冬季衣服,女管家事先早已精细的分类好, 一眼望去满目琳琅, 处处奢华。

  每个季度都是如此, 衣服是成堆的替换成最新的。

  贺南枝纤指划过一排衣裙, 最终选了条银丝刺绣的极踝长裙, 腰侧用清冷玉兰花枝缠绕而上, 到领口的位置, 将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的纤细又透着仙气。

  她那张白生生的脸蛋未施粉黛, 在家里时,虽爱美,却十足的女孩儿稚气模样。

  外面冬寒料峭,从起居室穿过一条晶莹透明的宽阔暖廊,拐个弯就是老宅的茶厅。

  贺南枝挑开挡风的珠帘,足音极轻进去,隔着水晶玻璃质地的屏风,看到了母亲顾青雾侧对着自己,一身手工苏绣旗袍优雅坐在沉木色贵妃榻上。

  左右两侧还有几位妆容精致得体的贵妇,笑着陪她闲聊。

  竖起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

  先提起贺斯梵婚事的,是一个戴着祖母绿首饰的贵妇姓慕,也是贺家族里的。

  按照辈分,贺南枝得换她一声婶婶。

  她说烧香拜佛时,寻了处寺庙给贺斯梵算过命。

  那大师说贺氏新任掌权人婚姻这般艰难坎坷,需要画符破解一下,让贺斯梵日日压在床头地下。随即,又抱怨似的数落起了喻思情非要定居到国外纽约去,连亲生儿子的婚事都不上心。

  也难怪贺家姑奶奶一直都不待见她,小门小户出来的,委实太不识大体。

  顾青雾抿了口温度适宜的茶,淡淡怼回去:“你倒是上心,不如这贺家上上下下让你当家作主?”

  慕绮被哽住几秒:“青雾,你何必这般挖苦我。”

  顾青雾本就是顶级豪门出身,不同于无父无母的孤女喻思情好欺负,又是族长夫人,倘若得罪了她,随随便便改一条族规,扣她们这些人点家族每月提供的巨额生活费,都比不咸不淡骂几句更挖心难受。

  所以在场的贵妇,只能含着辛酸,十年如一日捧着这位。

  好在顾青雾也不是难相处的,手指搁下将瓷质的茶杯搁在一旁茶桌上,语气透着心情平和的清柔:“嚼舌根嚼到自家人身上,要让外面听到了,知情的说你活了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姑娘般天真可爱,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贺氏管教不严,连当家主母都能被人轻视。”

  这番话,羞辱性极强,还不如反手给慕绮来一巴掌痛快。

  就在这时。

  贺南枝以防母亲一大早就大开杀戒坏了心情,故意闹出点儿动静,假装没听到墙角,笑容浅浅地走了过去:“各位婶婶们都在呢?”

  慕绮仿若看到了救世主,笑容是发自内心真诚:“我们家金枝玉叶怎么回老宅住了,快让婶婶瞧瞧长高了没有,你啊,年底可火了,家里不少小孩都闹着要姐姐签名呢。”

  “南枝过完年都二十二了还怎么长高,慕绮,你真是高兴坏了。”

  “没长高,模样倒是越发水灵,更像妈妈了。”

  在座几位都奉承着。

  贺南枝笑了笑,很自然地朝着顾青雾走去,撒娇似的抬起纤细的手去搂她:“妈妈。”

  顾青雾轻抚她垂腰的乌发,眼底清冷冷的情绪顷刻间就融化:“你还知道要回家找妈妈?”

  “我一直都想回来呀,是谢忱岸死变态把我关起来了。”

  她恶狠狠告黑状。

  可惜顾青雾纯粹当她玩野了不回老宅,祸水东引找的借口。

  贺南枝一直依偎在母亲香软的怀里,卷翘睫毛偶尔眨动几下,听着长辈们聚在一起谈着年底那些闲杂的事情,连续几日都如此,时不时还得陪母亲清点下贵客送来的礼。

  顾青雾在前面拆,她就拿着小本本在后面跟着记。

  “这港城的雷家大小姐倒是个很懂礼数的。”

  乍然听到雷家。

  贺南枝还以为是邢雪,睁着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好奇望着母亲:“啊?梵梵不会连自己被认错这口气都能咽下去,把人娶进门吧?”

  顾青雾回眸,看着她:“亏你嫁的是谢家,这张脸又生得讨喜。”

  “啊?”

  “你未来公公上位时,谢家几房那些老封建都躺在棺材板里了,没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给你摆谱——”

  这倒是。

  哪里像贺家一个个长寿到让贺南枝都有种,这些老祖宗能吊着口气不断,给她爸送终的错觉。

  只是细品之下。

  贺南枝觉得母亲又在拐着弯,骂她是个漂亮的小蠢货。

  见她好像反应过来了,顾青雾将手中的清代古董花瓶搁在黄花梨木桌上,言归正传提起雷家:“雷鸣因名下有十个养女,在家中的宠爱皆是高于真正雷家大小姐雷铃薇,这些年她不受宠又拖着一副久治不愈的病体,倒是活得低调,如今养女之一的邢雪失了联姻机会,她打上你哥哥主意了。”

  前几日。

  雷铃薇跟着父亲携礼特意来老宅拜访了贺睢沉和顾青雾夫妇。

  从交谈的举止间,不难看出这位病中的雷家大小姐礼仪学得很好,接人待物都挑不出一丝问题,而她显然做过功课,有意无意点上个月去了一趟纽约,偶遇过贺斯梵的母亲。

  顾青雾早就从大嫂口中知道,细细端详了几分这位我见犹怜的病弱美人。

  以贺家的雄厚财力要娇养一位只能待在温室里的新任主母,倒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贺斯梵喜欢的话。

  贺南枝没什么形象地窝在地毯上,单手托腮倾听着母亲说话,过片刻,她也若有所思道:“梵梵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整日沉迷给贺氏家族添砖添瓦的,对感情之事可以说寡淡到无所谓地步,妈妈,我想象不出他哪天突然怜香惜玉的模样……”

  雷铃薇要是取而代之邢雪,进了贺家的门。

  她想,以贺斯梵冷漠性子而言,又会分出多少时间,去关心病怏怏的妻子?

  “早前他要跟季家联姻,我和你大伯母都寻思着季茵茵固然骄纵好掐尖了点,却能忍受斯梵这脾气。”顾青雾跟她想一块去了,轻轻叹气:“就算做不到忠贞不渝,维持相敬如宾也好。”

  但是这婚退了。

  贺斯梵对老宅这边也没个清楚交代,又说看上了港城的雷家。

  贺南枝是知道内情的,正咬着唇,犹豫要不要来个坦白从宽。

  转念一想,这事涉及到师姐身上,又慢吞吞咽了回去。

  贺斯梵不提,自是心思缜密考虑得比她周全。

  “唔,你们是同意和雷家联姻吗?”

  顾青雾想了几秒,而后摇头:“我就怕你哥哥这脾气——万一雷家大小姐进了门不久,他把新婚妻子气死了。”

  贺南枝红唇微张,顿悟般的啊了声:“就是,像谢忱岸也经常气我,幸好我被爸爸妈妈养得健健康康的,小身板经得住这个狗东西气。”

  说来也应景。

  下秒。

  管家恭敬地立在门旁:“谢家派人送了一些年礼来了,有个锦盒专门是给小姐的。”

  “进来。”

  顾青雾话落,又慢悠悠地朝她一扫。

  贺南枝脸颊微微发红,假装若有其事接过了锦盒。

  捧在白嫩的手心里很轻,仿佛只有一张薄纸的重量。

  等打开。

  她低着脑袋,下秒,乌黑的瞳孔猝然放大。

  锦盒里,还真放着一张纸。

  清晰地写着:「不冷战兑换券,可获得一位善解人意的小鲤儿」

  顾青雾侧身看到,从唇间溢出了句:“这套你小时候跟你爸玩,现在长大了跟未婚夫还玩呢?”

  贺南枝哼唧唧的,白润细嫩的指尖直接将兑换券给撕了:“他想的美,早就过期了好么!”

  *

  *

  贺南枝回到贺氏族长居住的老宅这事,早就私下迅速传播开了。

  顶级豪门圈不少人都排着队想来见她一下,却都让管家给拒之门外,理由无它,问就是族长让她在书房抄写族规和佛经静静心,没空见闲杂人等。

  连谢忱时登门拜访,都让人给打发了。

  不过他比较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管家还补充了一句:“贺氏族谱上的规矩上千条,要抄写得工工整整,谢二公子倘若有这个闲情雅致,不如跟小姐一起到书房写?”

  谢忱时自幼最怕就是写字,但凡遇到要嚼文嚼字的事情,没少花钱收买贺南枝代笔写。

  这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