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文件存进U盘,合上电脑,起身去关暖炉,但他愣住了。树篱动物的画回到了对面角落的墙上,而狮子又近了一些。他敢发誓。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比利问布基是不是他把画挂上去的,布基说不是。

布基望向艾丽斯,艾丽斯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比利问那幅画的来历。布基耸耸肩:“不知道,但我猜画里画的就是以前酒店门前的那些树篱动物,我说的是被烧掉的那家酒店。我记得我买下这地方的时候,那幅画就挂在小木屋里了。我来住的时候很少上去。我管它叫避暑屋,但哪怕是夏天,那里也很冷。”

比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尽管他以为原因是寒冬将近。不过,他在那里时状态好得出奇,写了近100页。那幅诡异的画没有干扰他,也许一个令人浑身发冷的故事就需要一个令人浑身发冷的写作室,他心想。这么解释已经足够好了,因为整个写作过程对他来说完全是个谜。

艾丽斯做了桃子馅饼当饭后甜点。她把馅饼端到桌上说:“写完了吗,比利?”

他张开嘴,正想说是的,但又改变了主意:“快了。还有几段要收尾。”

2

第二天很冷,但比利来到小木屋后,既没有打开暖炉,也没有取下那幅画。他认为布基所谓的避暑屋在闹鬼。他以前不相信这些东西,但他现在相信了。不是因为那幅画,更确切地说,不仅是因为那幅画,而是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

他坐进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给他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他不想把艾丽斯卷进去,但此刻,他坐在冰冷的房间里,感受着它奇异的气氛,他意识到他必须让艾丽斯扮演一个角色。他还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她会愿意参与的。因为罗杰·克拉克不仅是坏人,而且肯定是比利受雇干掉的人里最坏的。这次雇他的是他自己,而这是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一直在想那个可恨的男人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他该死。”艾丽斯说。

她不希望特里普·多诺万死,假如克拉克只对17岁或16岁,哪怕15岁的女孩下手,她也未必会希望他死。她会要他付出代价,没错,但不是生命。然而,克拉克不满足于玩弄少女,他想尝尝幼女是什么滋味。

比利坐在那里,双手放在大腿上,指尖渐渐变得麻木,每次呼气都吐出一团白气。他想到一个比沙尼斯·阿克曼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被带进蒂华纳的小屋。他想象她抱着毛绒玩具以求安慰,更可能是泰迪熊,不是粉红色的火烈鸟。他想象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接近。他不愿意想象这些事情,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也许他需要这么做。也许闹鬼的房间和墙上闹鬼的画在帮助他。

他取出钱包,找到他记录乔治电话号码的字条。他拨出号码,知道对方接电话的机会并不大。他有可能在减肥集中营的健身房里,或者在游泳池里,或者已经死于心脏病了。但铃响到第二声,乔治就接了起来。

“你好?”

“你好,纽约经纪人先生。我是戴维·洛克里奇。你猜怎么着?我的书写完了。”

“比利,我的天!你也许不相信,但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真该死,他听上去更年轻了,比利心想,也更强壮了。

“我也很高兴我还活着。”比利说。

“我不想那么搞你一把的。你必须相信我。但——”

“但你必须做出选择,所以你也选了,”比利说,“我喜欢被我曾经信任的人出卖吗?过去不,现在也不。但我对尼克说,这件事已经翻篇了,我是认真的。但你欠我的,我希望你是条汉子,愿意还上这笔债。我需要情报。”

暂停片刻。然后:“我这个电话是安全的。你那边呢?”

“也安全。”

“我相信你。你说的是克拉克,对吧?”

“对。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现在不来拉斯维加斯了,所以他去的不是洛杉矶就是纽约。我可以查到。他这人不难找。”

“你知道谁在洛杉矶和纽约给他找女人吗?”

“我退休前是我和朱迪一起。”他说得很坦然,比利没觉得他有任何不好意思。

“朱迪·布拉特纳?尼克说她不碰未成年。”

“确实不碰。她手上没有不满18岁的。以前克拉克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但后来他想找年纪更小的。他会打电话,说他想吃饺子。这就是暗号。”

饺子,比利心想,天哪。

“朱迪认识能找到这种小女孩的人。有时候我负责接待克拉克,有时候她亲自接待。”

“朱迪在蒂华纳也有关系吗?”

尽管电话是安全的,但乔治还是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幼女。朱迪、尼克和我都绝对不碰这种事。贩毒集团会为他安排,应克拉克的要求。”

“确认一下我有没有理解错。假如他在洛杉矶,忽然想吃饺子了,就会打电话给你或朱迪,你或她会帮他联系当地的某个人。不过这个人其实就是拉皮条的。”比利搜寻他觉得更合适的说法,他找到的词语与饺子倒是很相配,他并不吃惊,“一个养鸡场的场主。”

“对。要是他在东海岸蒙托克角家里,就会联系纽约的一个人。至于我离开后,克拉克和多少女孩约会过,我就不知道了。”

约会,比利心想。“所以他有专门的代办服务。”

“这么说也可以。他花钱买的就是这种服务。比利,涉及的钱相当多。”

现在轮到他的关键问题了:“朱迪会不会打电话给他?比如她听说有个对象,肯定会符合他的口味?”

“当然,常有的事。最近更频繁了,因为他到了软面条没那么容易硬起来的年纪。”

“要是你打电话给朱迪,说你有个他会喜欢的女孩,真的非常独特,朱迪会转告给他吗?”

线路里沉默下去,乔治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应该会。她会闻到不对劲的味道——她的嗅觉特别灵敏——但她会打给他。她讨厌那家伙,因为他在蒂华纳做的坏事,要是她认为有人想搞他,甚至安排人刺杀他,她只会欢呼万岁。我也这么觉得。”

但不妨碍你和他做生意,比利心想,她也一样。“好的。我会再打给你的。”

“我等着。我没地方可去,也不想去。刚开始我很抗拒,现在我爱上这种生活了。也许就像酒鬼,一旦习惯了不喝酒就会爱上清醒的感觉。”

“你减了多少体重?”

“110磅,”乔治骄傲地说,他当然有理由自豪,“还有90磅要减。”

“听你说话就知道。没那么喘了。再减掉些体重,说不定连手术都不用做了。”

“那不可能。我的肝脏已经没救。手术定在圣诞节后两天,所以你有什么事要安排我做,最好在这之前。这里的医生非常坦诚,说是残酷都行,他说我只有六成的可能撑过手术。”

“我会再打给你的。”但替你祈祷就免了吧,比利心里说。

“希望你能干掉那个性侵儿童的变态。”

而你帮他办事,比利心想。

他不需要说出来,因为乔治替他说了。“没错,我是伺候过他。因为钱很多,也因为我想活命。”

“明白。”比利说,心想,但你死了还是要下地狱的。假如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我们说不定会在那里见面,然后我们可以喝一杯。硫黄加石块。

“我一直觉得你呆头呆脑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比利说:“我会很快打给你的。”

“别让我等太久就行。”乔治说。

3

现在该把他构思的计划告诉艾丽斯了,而布基有资格参与这次谈话。他拉着他们坐在餐桌前,喝着咖啡说给他们听。等他说完,他建议她仔细考虑一下。艾丽斯说不需要考虑,她加入。

布基不满地瞪着比利,仿佛在说你最后还是把她拉下水了,他没有开口。

“你说你进酒吧会被要求出示证件,对吧?”比利问。

“对,但我一共只去过两次。你……那什么,你遇见我的前一个月,我刚满21岁。”

“没拿假证件混进去过?”

“混不进去的,”布基说,“我是说,你看看她。”

两个人一起看着她。艾丽斯羞红了脸,垂下视线。

“你觉得她几岁?”比利问布基,“要是你不知道她真实年龄?”

布基想了想:“18岁。顶多19岁。不可能20岁。”

布基对她说:“使出你全部的本事,你能把自己打扮得多像小孩?”

这个问题勾起了她的兴趣,让她暂时忘记了两个男人正在研究她的脸蛋和身体。她当然会被勾起兴趣了。她21岁,考虑的无疑是怎么能打扮得更成熟和性感,但更像小孩?她为什么要考虑这个?

“我猜可以用弹性抹胸把胸变小。就是变性男戴的那种。”她脸又红了,“我知道我本来胸就不大,但抹胸会让我完全变成平胸。克拉克喜欢的是不是就是这个?至于头发……”她把头发攥在一只手里:“可以剪短。不是精灵头那么短,是刚够扎马尾辫的长度。就像高中女孩那种。”

“衣服呢?”

“我不确定。需要想一想。不化妆,至少不能化太多。也许涂点泡泡糖粉的口红……”

比利说:“你觉得能到15岁吗?”

“不可能,”布基说,“17岁,顶多了。”

“我大概做得到看上去比17岁更小,”艾丽斯说着站起来,“失陪一下,我要用镜子。”

她离开后,布基探身凑近比利,用非常轻的声音说:“别让她把命搭进去了。”

“我没这个计划。”

“计划会出错的。”

4

第二天,比利来到冷飕飕的避暑屋,再次打电话给乔治。他想到他也许根本不需要用艾丽斯当诱饵。他是个狙击手,远距离送温暖是他的特长。他们交谈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幅画,有点期待树篱动物会动起来,可惜它们并没有。

他先问乔治他的狙杀技能有没有可能在罗杰·克拉克身上发挥作用。

“想都别想。他在蒙托克角的庄园占地40英亩。相比之下,尼克在内华达的屋子只是个廉租房。”

比利很失望,但并不吃惊:“那是他现在的住所吗?”

“他就住在那里。他给它起名叫厄俄斯,是个希腊女神。按照《华盛顿邮报》第六版的说法,他会一直住到感恩节前夕,然后跳上他的湾流飞机回拉拉城 [1],找他剩下的小儿子兼继承人过节。”

拉拉费卢杰,比利心想。

“他会有随从吗?”

乔治大笑,笑着笑着喘了起来,看来他还没有完全重获新生:“你是说就像尼克那样?不可能。据说克拉克的每个房间里都有电视,全都调成静音,放在不同的频道上。那就是他的随从。”

“没有安保人员?”比利不敢相信。克拉克是美国最富有的人之一。

“庄园内的那些人吗?他认为你死了就不会安排安保。另外,据他所知,你根本不知道出钱要艾伦死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