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义说:“不过,作为一级领导,我有一个观点,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对干部还是要爱护的。推一推,还是拉一拉,结果是不一样的。就是犯了错误,还是要挽救嘛。不能一棍子打死,你说呢?”

呼天成说:“叫我说,地依然还是要种的。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庄稼了?”

李相义说:“是啊是啊。人嘛,干工作,闲言碎语总会有的。况且,也没有多大问题嘛。有些事情,查了,就有问题,不查,也就不是问题了,这就看如何对待了。老呼,对国庆的事,你的看法呢?”

呼天成说:“一句话,实事求是。我刚才说了,组织上的事,组织上自会慎重处理的。他若不争气,谁也救不了他。”

李相义说:“国庆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也问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嘛。市场经济,出一点偏差也在所难免。班子里有些矛盾,这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动不动就告状,我也是很反感的。我的意思呢,把他交给你,让他先回来休息一段,而后再…你说呢?”

呼天成说:“这不合适吧?”

李相义说:“咋不合适?你是老同志,带一带嘛。就这样定了。”

呼天成说:“你这是难为我呀。”

临走时,李相义让秘书拿出了那沓报纸,李相义说:“老呼,这些报纸上登了一些批评文章,对许田的工作很有帮助,你看看吧。”呼天成说:“报上的东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李相义含蓄地说:“有道理,有道理。老呼啊,如有可能,还请你帮着做些工作呀。”而后,他就上了车,车刚启动,李相义又摇下车玻璃,说:“还有一个偏方,旧报纸烤红薯,治心墨。”

呼天成接着说:“梅豆花打荷包蛋,治白带。”

李相义笑了笑,车窗慢慢合上了。

一个炸雷

呼国庆跪在了那座茅屋的门前。

没人要他跪,是他自己要跪的。

市里审查了他一个多月。突然之间,审查取消了,他被放出来了。他知道,在关键时刻,是呼伯又一次救了他。

在这件事上,应该说,呼天成与李相义是做了“交易”的,这是一笔无法言说的交易。就在李相义从呼家堡走后,呼天成就给省城打了电话。紧接着,省报不再发表批评许田的文章了,省行也不再紧着追查贷款的事了。还有,对许田的调查也就此打住…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许田,李相义说话是算数的。是他亲自找呼国庆谈了话,而后又亲自派车,把呼国庆送到了呼家堡。

一踏进呼家堡,呼国庆什么也没有说,就在那座茅屋前跪下了。

天真蓝哪!呼国庆觉得眼皮上像是爬着一片虱子,很痒。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终于又看到阳光了。阳光很曝,眼前闪着一片光雨,那光雨像碎钉一样,泻在他的头上脸上,十分刺目。他又赶忙把眼闭上,久久地,才又缓缓地睁开。他心里说,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整整审查了他一个多月,他总算又尝到自由的滋味了。自由,是多么可贵呀!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把世上的事物全都想遍了。他发现,在平原,人是多么脆弱,简直是不堪一击。一切像在梦中一样,他的人生,真有点像“鬼打墙”,走着走着,却又走回来了…有段时间,他甚至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当年那种锐气了。只有一条,是他牢牢把握的最后防线,那就是不说,什么也不能说。

当他跨出那座小楼的时候,他的腿竟然有点发颤。在那一刻,他的心竟然说,快点快点。

当他跪下来时,他觉得他已无话可说…还说什么呢?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浑浊的咳嗽声。只见呼天成默默地站在了屋门口,看了他一眼,却又把身子扭过去了。

呼国庆终于说:“呼伯,我对不起您,我给您丢人了。”

呼天成背着身子,默默地说:“对不起我倒也罢了。你对不起这块土地。”

呼国庆默然不语,他确实是无话可说。

呼天成叹了一口气,说:“国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是两次。为一个女人,你一犯再犯,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呼国庆一声不吭,他想,就让老人骂一顿吧。

{“呼天成又说:“你知道你为啥会犯同样的错误?”

{“呼国庆仍是不吭。

{“只见呼天成厉声说:“因为你没有信仰!”

呼国庆一惊,忙叫道:“呼伯…”

呼天成一摆手说:“你不用解释。我看,你还是回来吧,我得把信仰给你种上。”

呼天成沉默了很久之后,又说:“国庆啊,我本来是可以不管的。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弄出来吗?”

呼国庆心里一热,再次叫道:“呼伯…”

呼天成说:“也是为了这块土地呀。”接着,他问,“国庆,接受教训了吧?我要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锅都是铁打的。”

呼国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呼天成慢声细语地说:“国庆啊,你是聪明人,可你的聪明没用到正经地方。你呀,真是可惜了!”

呼国庆一直低着头,静听老人的教诲。

不料,呼天成却没再多说什么。他话锋一转,有些悲凉地说:“孩子,你呼伯老了,老了呀。”

呼国庆心里一怔,忙抬起头,呼伯从没有这样叫过他,现在,他突然这样叫他,呼国庆竟陡然产生了一丝警觉:“呼伯,您…”

呼天成说:“我老了,腿都锈了,干不了几年了。”接着,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我考虑很久了,呼家堡缺个接班人哪…”

呼国庆忙说:“呼伯,在呼家堡,是没有人能取代您的。谁也取代不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