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喊,接着几个人不住声地帮着喊。那时,周聪正抱着大纸板箱往一辆三轮车上放,听到喊声,举目四望,没听到有人应答。

  开始用绳子捆车的正是周秉昆,他装作没听见,一心祈祷儿子快点儿离开。

  不料,赶超走到他跟前,用戴棉手套的手在他脸上一抚,立刻使他露出了真面目。

  赶超生气地说:“聋啦?几个人喊你没听到?”

  秉昆说:“是吗?”

  周聪不由得叫了一声:“爸!”

  赶超又说:“那边摔碎了一个纸箱,咱们弟兄和报社的人都要动手了,快去平息一下!”

  秉昆说:“你去劝劝不是一样嘛!”

  赶超说:“不一样,人家口口声声要见咱们头!”

  孙赶超推着周秉昆快去解决矛盾,周聪却拽住父亲的胳膊不放,要与父亲谈一谈。

  赶超火了,冲周聪吼:“滚一边儿去!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

  周聪只得放开了手,却不走开。

  赶超没再理他,一转身忙自己那摊子事去了。

  这时雪花漫舞,能见度极低,二十几辆三轮车横七竖八停在报社不大的院子里,车夫们与从楼里往外搬东西的人挤在车辆之间,情形相当混乱。这个大雪天,不知什么原因,报社院外的马路实行交通管制,三轮车一辆也不许停在院外了,只好都挤到了院里。

  双方冲突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却是一场真正的冲突。秉昆赶到跟前时,双方好几个人都快要动手了。原来,一名车夫不小心从车上推下了一个纸箱,箱内有盆君子兰。花盆碎了,君子兰断了几片叶子。车夫表达了歉意,君子兰的主人,一名与周聪年龄相仿的女记者却不依不饶,絮絮叨叨,不知究竟想要怎样。车夫烦了,骂了女记者一句。结果,女记者嚷嚷起来,报社几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冲上前来,一个个英雄救美的样子,要求车夫的领导出面,赔礼道歉,补偿损失。

  秉昆只有不断鞠躬,说尽好话。

  对方依然不肯罢休,非让赔钱不可。

  秉昆就掏出了钱包,问得赔多少才算完。

  女记者先说那花是名贵品种,她为了养好它花费了多大心血,之后说出一个钱数来。

  秉昆一听就炸了,揣起了钱包,高声叫骂起来:“浑蛋!讹诈吗?臭丫头,再矫情我赔你个大嘴巴子!你们是知识分子,是代表社会良心的人,没看见我们挣点儿钱有多么不容易吗?他妈的眼睛全瞎啦?有你们这么代表社会良心的人吗?!”

  他一发飙,报社的年轻人更不放过,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都要和他开打了。

  孙赶超与十几名车夫一起围过来,这些包裹在粗厚棉衣中的莽汉,个个须发皆白,摩拳擦掌,声振屋瓦,气势上倒是先占了上风。

  周秉昆跃上一辆三轮车,振臂高呼:“老哥们儿听着,都歇了,先不干了,不给这帮有文化的狼人干了,罢工了!”

  于是,他们便都坐在车沿边吸起烟来。

  报社的年轻人大多玩笔杆子出身,虽然见多识广,却没遇过这种架势。现场没有一位领导,腾退搬迁办公室时间很紧,一时群龙无首,也就乱了方寸,不知怎么应对。

  僵持之下,周聪只得挺身而出,居间协调。

  “刚才就叫你滚,怎么还没滚?你爸正在气头上,偏往你爸跟前凑什么?搞不好你小子里外不是人,快滚远点儿!”孙赶超毫不客气地吼道。

  周聪只得堆下笑脸说:“超叔,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呀,对两边都不好是不是?你就让我劝我爸消消火吧。”

  赶超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数九寒天,毕竟兄弟们出来不是为了争扯,而是要讨个饭钱。

  周秉昆盘腿坐在车上,闭着双眼,刚才被赶超擦过的脸又结了一层薄霜,像一头打坐修禅的白毛老猿。

  他听到耳边传来儿子唤“爸”,缓缓睁开了眼。

  周聪掏出手绢,替父亲将鼻尖上的鼻涕擦掉。

  周秉昆问:“为什么不听你赶超叔叔的话?”

  周聪说:“他同意我和你谈一谈了。”

  作为冲突双方的代表,父子俩开始了对话。

  “有什么话回家谈,现在是咱俩谈话的时候吗?”

  “爸,我想和你谈的是,我不愿你再干这种活了。以后,一到冬季你也在家猫冬,我的……”

  “别再跟我说你的工资养活得了我和你妈!说得轻巧,你自己信吗?不知道物价怎么个涨法吗?我一个大男人,一家之主,刚五十岁,没疾没病,想什么时候不干活就不干活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活怎么了?干这活可耻?挣的钱不干净?我答应过你妈,今年春节要让她看上电视,我要说到做到!”

  “我现在不想和你谈电视,我现在要跟你谈眼前这件事,僵下去不是办法。”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让你们领导来。”

  “爸,头头脑脑这会儿都在新楼那边,现场安置各部门桌椅呢。”

  “那就去人往这边请一位!”

  “爸,那不好,绝对不好。”

  “好不好由你说了算?”

  “爸,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如果领导们知道了这边闹得这么僵,我那位女同事非受严厉批评不可。”

  “活该!谁叫她那么矫情,还想讹诈!”

  “爸……跟你说实话吧,我俩正谈对象呢……”

  “你!……趁早吹了!你什么眼光啊你?她如果成了咱们周家儿媳妇,还有我和你妈的好日子过吗?”

  “爸,今天这事一发生,我不想吹她也必定跟我吹啊!爸,也不谈我俩的事了,新楼那边许多人都等着这边的东西及时运过去呢,爸给我个面子,发话让大家接着干活吧!”

  “行,周聪,我可以给你个面子。站这辆车上,就说你代表那些同事,向我们的人认错。”

  周聪犹豫了一下,也跃上了车,四下里鞠躬,向大家道歉。

  赶超走过去,问秉昆:“你的意思?”

  秉昆不胜其烦地嘟哝:“你替我发话,开干吧。”

  他想站起来,然而腿盘麻了。如果不是儿子往起扶,他一时站不起来了。

  秉昆的确身心疲惫。他与孙赶超整天在一起,即使休息时,常常大眼瞪小眼,互相之间都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

  他俩春节不想再聚,其他朋友就更没谁张罗着聚会了。

  周蓉一家三口照例在秉昆家度过了三十儿。

  冬梅也来了,她照例要初一去北京陪周秉义过春节。

  周玥仍没找到自己愿意干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她在法国所学的企业管理专业,使她在求职时面临窘况——管理国企的多是国家干部,很难轮到她那种“海归”女生。经过十几年的转型、合资、卖厂,本省国企除了煤、油、林、农系统的资源型企业再就所剩无几,而她自己又没有任何实际管理经验。更何况西方大学里教的那套管理学问与中国国情往往是风马牛不相及。至于私企,在本省本市另有一套路数,各有各的高招,不劳外人费心。

  前不久,周玥心生一念,想到北京去投靠大舅周秉义,其实也就是想去沾点儿光。她把自己的打算向舅妈郝冬梅透露过,郝冬梅当时没表态,只说等下次去北京时向她大舅提提,看她大舅什么态度。

  母亲落实了工作以后,周玥心里更加没着落了。

  蔡晓光也用点拨周蓉的话点拨过她,只是委婉多了。

  周玥却说:“我就是再降低要求,那也不能去宾馆当大班吧?”

  “当宾馆大班怎么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难道屈才了?”周蓉教训道。

  她又说:“我的事我做主,不劳你们再操心,我保证,最迟半年,绝不再花你们一分钱了。”

  周蓉又要训,晓光用眼神阻止了。

  周玥说这话后,到了春节,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

  周秉昆总算买了一台十八英寸的彩电,价格一千多元。当年,许多大城市的家电商场已不见了黑白电视机的踪影,国家基本进入了彩电时代。大彩电成了婚嫁必备,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在东北三省城市里,无论脑力劳动者还是体力劳动者,工资只有南方经济发达省份的一半,公务员、大学教授、医生、科技工作者们也不例外,有些行业差距甚至更大。

  郑娟对那台本省产的电视机喜欢极了,找出一块最漂亮的花布为它做了罩子,还买了一块塑料桌布。

  吃罢三十儿的晚饭,大家一起看电视。春晚还没有开始,郑娟手握遥控器调换频道,还像孩子一样问大家:“想看吗?想看的举手!”

  大家都笑了,觉得她操控电视机的模样比电视节目本身还要好看。

  晓光突然说:“别调了,就看这台吧。”

  那是本市电视台的一个频道,可算中国最早的收藏鉴宝节目,栏目叫《新春亮宝》。

  晓光对收藏一向有兴趣,也有不少藏品,无非本省本市一些画家、书法家赠他的应酬字画,没什么够档次的东西,也少有什么精品。再有的无非就是些真假莫辨的古董,即使是真的,年代也不过晚清民国。周蓉不反对他这种爱好,只不过时常提醒,万勿幻想发财,更不许高价购买。蔡晓光管不住钱,他好交朋友,花销自然也大,因为放心不下周蓉母女,有所顾忌,总共攒了七千多元。周蓉一回国,他就主动上交,自己仅留了一点儿零用钱。晓光对钱财兴趣有限,收藏什么往往出于好玩,周蓉的提醒纯属多余。

  大家都在看《新春亮宝》时,冬梅递给周玥一封信。周玥低头看了一会儿,将信还给舅妈,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然而,她从那会儿起,情绪就明显低落了。

  周蓉朝冬梅暗使眼色,冬梅随她进了小屋。

  周蓉悄问:“谁的信?”

  冬梅简单说过丈夫那封信的内容后,周蓉说:“我理解我哥的想法。”

  冬梅说:“我也理解。”

  周蓉说:“他的人生志向本不在官场,却身不由已跻身官场。他一心只想为老百姓做些好事,最好是经得起后人评说的大好事。如果能做出那么一种政绩,他就比较满意了,否则会很懊丧。”

  冬梅说:“是啊,他一直是那么想的,我支持他。”

  周蓉又问,那一封信为什么要给周玥看?

  冬梅犹豫了一下,便把周玥想到北京投靠大舅的打算如实讲了。

  周蓉生气地说:“我绝不允许!既然我哥有那种夙愿,作为他的亲人只能成全他,谁也不许给他添麻烦,干扰他。”

  冬梅说:“小声点儿。周玥虽然不是我和你哥的女儿,但你哥关心一下她的工作也是应该的。你哥当初关心了一下周聪的工作,秉昆两口子就省了多大的心啊,周聪的人生起点也比较顺了。你哥就要回来了,周玥的事只好等他回来后,看看在本市怎么帮她解决。”

  周蓉说:“我哥回来了,也不许周玥给他添麻烦!”

  冬梅说:“咱们自己的下一代,如果能帮他们把工作解决得好点儿,干吗不呢?”

  周蓉说:“我们周家就出了一个当官的,父亲如果地下有灵,也肯定希望他能有清名。世上没有遮得住人眼的事,只消有几件被人背后议论的事,我哥的种种努力就完了。”

  她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冬梅劝道:“别这样,大年三十儿的,你千万别引起不快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周蓉忍住了眼泪,说道:“嫂子,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失败。就周玥这么一个女儿,我把自己的事业搭上了,也没让女儿有什么出息……”

  冬梅劝道:“那要看怎么来想。你现在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周玥也接受过国外的高等教育,你为女儿操心并没有白费心。这么一想,你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然而,郝冬梅的话对化解周蓉心中的郁结,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当年的大美人儿,北大女才子,省属重点大学破格评定的年轻副教授,却因为独生女儿的发展而伤感落泪,又一次验证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俗语。这种情形,还有一种说法:“摊上了今生讨债的儿女,神仙也无奈。”

  好在大屋里开着电视,姑嫂二人在小屋里的对话,外屋的亲人们听不到。

  《新春亮宝》节目掀起了一个小高潮,有个与周聪年龄相仿的青年,展示了一对玉镯,说他爷爷当年在寄卖店工作过,三十年前收下了这对玉锡。后来,当镯子的人没在规定时间赎回,摆在拍卖柜台上无人问津。他爷爷识货,判断那绝对是好东西,自己买下了。

  专家问买时花了多少钱?

  青年说当时才一千几百元,他爷爷买下时已是两年后,拍卖价自然要比当价高些,为此他爷爷借过钱。对于当年的中国人,在一对玉镯与一只手表之间,十之八九都会选择手表。至于一对玉镯的价值,没几个人晓得。

  专家恭喜那青年,说他爷爷有眼光,太值了。专家说那镯子无疑是上品美玉雕琢,猜测原本可能属于清末贵族之家,流落民间也许还有什么故事。

  专家接着说:“这镯子嘛,若在咱们北方出手,价格会低一两万。如果到南方出手,七万八万会有人买的。南方的有钱人比北方的有钱人多嘛,也比北方的有钱人更有钱嘛!七万八万也值,以后肯定还会升。南方的有钱人搞收藏的越来越多,咱们北方的有钱人现在还没太省过味儿来,还不晓得好玉名玉多么值得投资。”

  电视中那专家最后的话,引起了节目现场观众一阵接一阵惊呼。

  周家的五名观众,除了郑娟,其他四人看得屏息敛气,都不同程度受到了震撼,也可以说是受到了刺激。

  国家大踏步走进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时代,而绝大部分人却还处在对一百元的得失也斤斤计较的生活水平。那对玉镯的价格翻倍,令光字片周家老土屋里的亲人们一时间心驰神往,浮想联翩。

  郑娟说:“换个好看的节目吧。”

  周玥对周聪小声说:“你妈一开始就没看进去。”

  自称爱情至上主义者的蔡晓光也自言自语:“八九万够买一辆‘夏利’车了。”

  周聪说:“早先中国人的收入差别很小,现在的差别却太大,简直像玉镯当初的当价与现今的卖价了。”

  收入差距之大,几乎让所有人一说起钱来,就不可能不异常敏感。也许只有光明那样的出家人,只有郑娟那样容易满足的人,才算例外。

  她已转台了——是赵丽蓉与巩汉林早年的小品,那是她爱看的。她也不问别人愿不愿看,只顾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周秉昆却难以从《新春亮宝》节目中回过神来。五个人之中,他受到的刺激最大。他回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因为爱上了郑娟,偷偷当掉了家中一对玉镯的事。他确信,电视节目中的那对玉镯正是自己家的。

  他看着坐在前面的妻子的背影,仍能感觉到自己绵绵的爱意。他听着她哧哧的笑声,觉得仍是世上最能使自己喜乐的声音,比什么音乐都好听。

  为了郑娟和他们的爱情,他当年偷着当掉了家传的玉镯,拿到了一千二百元钱。如今看,这个价钱简直可以说是白送人了。

  周秉昆扭头看了一眼周聪。小儿子也爱看小品,像妈妈一样是赵丽蓉与巩汉林的粉丝。家里还没有电视机的时候,小儿子和妈妈都能从收音机播放的节目中,仅仅听一半句话,就准确无误地判断是不是赵丽蓉与巩汉林的声音。

  周聪今晚却看得心不在焉,那对价值一辆“夏利”车的玉镯,对那年轻人头脑所造成的刺激,不是一转眼就可以过去的。

  周秉昆不由得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那么做,估计妻子就不会是郑娟,说不定也就没有周聪这个儿子。即使有,也叫周聪,却肯定与眼前这个周聪方方面面都不一样。

  那又会怎样呢?他无法想象下去。

  周秉昆听到周玥问:“爸,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你投资,我做玉器生意怎么样?专家不是说这一行前景看好吗?”

  他听到姐夫蔡晓光英雄气短地回答:“可惜,你爸也给不了你那么大的本钱啊!”

  他又想到了光明。如果自己当年没那么做,光明今天会成为北普陀寺的萤心师父吗?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他进而想到了赶超。如果不让他住在太平胡同郑娟一家当年那小破土屋里,他一家又会住哪儿呢?总归会有地方住吧,绝不至于流浪街头;如果不给赶超借住房子,他们两人的关系会是如今这样肝胆相照、情同手足吗?

  还有楠楠,楠楠也许不会那么一种死法——也许当年就夭折了,只能由郑娟找处野地偷偷埋了,而绝对不会留学哈佛,骨灰最终葬在佛门圣地。

  他还想到了郑娟妈妈。那老妪生前是否预料到了郑娟母子和光明,日后会成为他的亲人呢?如果她确如郑娟当年所说是菩萨化身,世上苦人儿那么多,她为什么视而不见,而单单庇护郑娟和光明呢?难道她有什么特殊使命吗?他想起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她停止了叫卖,非要看他手相。

  “秉昆呀,你的命可不怎么样,是操劳不休的命。你命中最好的运相,就是娶我女儿郑娟为妻。如果你娶了她,这辈子还有几分福;如果你不娶她,那你这辈子就一点儿福分也没有。我的女儿我知道,她的心比许多女人都干净。”她的表情当时极其诡秘,仿佛向他暗泄天机。

  秉昆后来多次自问自答,他终于与郑娟结为夫妻,不能说她的话一点儿都没起作用。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倘若父母没有为家中留下那么一对玉镯,当年水自流和骆士宾被判刑后,秉昆与郑娟的关系肯定就断了,不管他多么恋恋不舍。他无法继续对她提供帮助,也就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对她的爱是不受谴责的。

  于是,他对郑娟妈妈,对自己的父母,对那对玉镯,都心生出无限的感恩来——尽管玉镯已不属于他们周家,在别人手中价值翻了几十倍!

  秉昆正胡思乱想,周蓉与冬梅从小屋出来了。

  周蓉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大家刚才静悄悄地在看什么节目?

  周玥就把那对玉镯的故事讲了一遍。

  周蓉若有所思地问:“秉昆,我记得当年常听咱妈说,咱家也有一对镯子,哪儿去了?”

  秉昆说:“让咱妈有一次掉在地上摔碎了。”

  周蓉说:“可惜了。”

  秉昆说:“摔碎了我请人鉴定过,根本不值钱。”

  周蓉就不再追问什么了,她一点儿都没怀疑秉昆。

  周家的儿女从小互相谦让惯了,哥哥周秉义就是榜样。

  春晚节目挺精彩,老明星颇多,并且都铆足了劲儿,“姜还是老的辣”。什么“韩流”“小鲜肉”之类的,那一年还不成气候。

  春晚节目结束很晚,亲人们都困了,男女各一屋,在比往年更密集更持久的花炮声中,说睡都睡了。

  大年初一,冬梅第一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