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聪大声说出自己的义愤:“爸,你变成一个粗暴的爸爸了!”

  秉昆气得又想扇小儿子一耳光。

  而郑娟默默从小屋里抱出被褥枕头,放在大屋的炕上了。

  从那一天起,秉昆郑娟这对曾经如胶似漆的两口子,形同住在同一个大车店里的赶路人了。

  周一下午,玥玥出现在“和顺楼”,出现在小舅面前。

  她质问秉昆:“小舅,你为什么要打楠楠?”

  她这一问让秉昆更是心头冒火。

  他训道:“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当表姐的,你自己首先应该有个表姐的样子。以后你不要再找楠楠了,最好把心思全用在学习方面。”

  玥玥显然早有心理准备,她理直气壮地说:“小舅,请不要把姥爷教育你们的那套方法,用在我们这一代身上。那绝不是什么好方法。我从小见过我妈妈给我姥爷下跪的场面,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影响了我对姥爷的亲情……”

  秉昆不听则罢,一听更是勃然大怒。不待玥玥说完,他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玥玥捂着脸又说:“你们家长如果肯和我们平等对话,批评得对,我们会心悦诚服地改正,但是小舅,看来我的话说了也等于白说。”

  秉昆又举起了手掌,国庆他姐及时跑过来将他推开。

  又一个星期日,“和顺楼”刚开门,姐姐周蓉出现在了秉昆面前。

  周蓉面有怒色。

  秉昆小声说:“给我留点儿面子。”说罢把头一摆,径自朝外走去。

  周蓉倒也照顾弟弟面子,一言未发跟了出去。

  天更冷了,并且刮风。“和顺楼”右侧有间卖豆浆油条的早点亭子,姐弟俩站在亭子犄角的背风处说话。

  周蓉问:“为什么当着你的员工打我女儿?”

  秉昆把楠楠与玥玥之间的不正常关系说了一番。

  周蓉说:“那你也应该先教育你家楠楠。”

  秉昆说:“我教育过了,还对他约法三章。是你女儿无理取闹,居然跑到这儿来跟我瞎掰扯。”

  周蓉说:“总之,你不该打她。你应该首先告诉我,由我这个母亲来管她。”

  秉昆说:“只怕你听了她的一面之词,会以为是我家楠楠勾引她。她是表姐,主要责任在她那边。”

  周蓉说:“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两个半大孩子之间,说什么勾引不勾引!”

  秉昆说:“我觉得玥玥变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了,越来越像你。自从住到哥哥嫂子那边,还添了臭毛病,以为她真成了上等人家的小公主,一种凡人不理的劲儿,讨厌!”

  周蓉说:“你别扯远了,她越来越像我,怎么就不可爱了?”

  秉昆说:“姐,你以为自己是盏省油的灯吗?我实话实说,你小时候还比较可爱,可你长大后让父母和哥哥弟弟操了多少心?我担忧玥玥身上遗传了你那种让人不省心的基因。估计冯化成遗传给她的基因也不怎么样。一个风流诗人,能将什么好基因遗传给女儿?你是我姐,当年我为你的事流过多少泪我认了,命嘛,没法。可你的女儿搅得我家庭不和,这不行!我心烦的事已经够多的了。今天我把丑话搁这儿,如果她再跟我这小舅犯矫情,我还会大嘴巴子扇她!”

  他这番话刚一说完,自己脸上先挨了姐姐一记耳光。

  “越说越放肆!真是想给你留面子,你都让你姐留不成!今天我也把话搁这儿,俩孩子那点儿事不许你再过问,由我处理!”周蓉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没人知道周蓉是怎么教育女儿的。或许秉昆的糙话还真说对了几分,玥玥身上确实遗传了几分父母那种任性基因。或许身为副教授的周蓉教育学生还有两把刷子,教育自己的女儿却根本不得其法。

  她让事态更加严峻也更加复杂了。

  玥玥给大舅妈冬梅和金婆婆留下一封信,委托同学向老师交了请假条,谎称自己的诗人爸爸重病住院,之后登上列车去了北京。

  周蓉又急又气,决定亲自去北京将女儿找回来。

  蔡晓光不放心,怕周蓉与冯化成发生不必要的冲突,节外生枝,便陪着她去。

  周母只得回到小儿子家。

  郑娟怕秉昆迁怒于楠楠,在蔡晓光行前向他要了钥匙,让楠楠暂住蔡晓光家。

  蔡晓光在本市没有亲人,一直把周家每个人包括小字辈全都视为自己的家人,周家的什么事都忙前跑后,毫无怨言。

  周母虽然又住回来了,却并未让秉昆两口子的关系有所缓和。秉昆有意缓和,但郑娟佯装迟钝,不为所动。秉昆这次确实将她伤狠了。所幸周母是真迟钝,丝毫看不出儿子儿媳之间的那种僵局。她一回来,郑娟立刻把聪聪的被褥抱到小屋去了,两口子各睡一屋的情况继续了下去。

  四五天后,周蓉与蔡晓光把玥玥带回了A市。

  玥玥无颜再住回大舅妈冬梅那儿,只好回到母亲家去了。

  玥玥的老师和同学们本不知道她母亲与诗人爸爸离婚,经她闹了那么一出,差不多都知道了。这让她在学校里也不像以前那么自我感觉良好了。

  冬梅和母亲的情绪也受到影响——当初知道了不说吧,是不负责任;一说呢,闹成这样。

  楠楠住回来后,对秉昆变得毕恭毕敬。那种毕恭毕敬让秉昆想挑理都挑不成,别提有多伤心了。父子三人在小屋睡,楠楠嘱咐弟弟要睡中间。这么一来,秉昆与楠楠每晚躺在炕上便不言不语了。

第十八章

  一九八八年的冬季是多年以来少有的暖冬。民间流传一种说法:兔年冷,龙年寒,忽来暖冬逢蛇年,不是好兆头。好兆头是这样的——兔年秋去迟,龙年冬来晚,不暖不寒迎蛇年。因为蛇是冬眠的“圣虫”,冬天不冷,它就醒得早,还不到惊垫节气,百虫也会跟着纷纷醒来,此乃乱象。

  然而,暖冬对于老百姓毕竟是幸事。

  蔡晓光替秉昆家想办法买到了一吨优质煤,秉昆通知国庆和赶超两个哥们儿各拉走一推车,自己家留下了半吨左右。

  由于有那半吨好煤,他家三代五口没挨冻。

  周秉义继续率领精兵强将奋战在邻省的码头,居然春节也没回来。他们拆完了第一艘巡洋舰,所挣的一百万元已支付到厂里账上。厂里有了那笔钱,腰杆硬了许多,选择转型合作伙伴时底气足了些:能合作就合作,不合作就拉倒,不必求着谁了。

  冬梅理解丈夫,三十儿前两天动身去了丈夫身边。

  春节期间秉昆一家四口人没去他姐周蓉家。周蓉和蔡晓光初一到秉昆家来吃了顿饭。初四又来了一次,没吃饭,坐会儿就走了。秉昆觉得,如果母亲没回到他家,姐姐春节肯定不会来。

  两次玥玥都没跟着来。

  母亲在饭桌上问:“玥玥呢?怎么春节了也不来看看我?”

  蔡晓光说:“玥玥感冒了。”

  楠楠放下筷子,起身往外便走。

  秉昆问:“哪儿去?”

  楠楠说:“吃饱了,出去走走,几分钟就回来。”

  大家都有些讪然。

  一九八九年三月,周秉义终于回来了。

  他是坐卡车回来的,车上拉着常宇怀的遗体。

  常宇怀不是因为劳动事故而亡。

  周秉义对生产安全抓得很细,很严。他率领的人没有一个在复杂危险的劳动中受过重伤。

  常宇怀是见义勇为牺牲了。一天傍晚,他那一班工人在船上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大家下船时,有人看到江面上出现了危险。一辆载满砖块的双挂斗卡车压碎了江面的厚冰,后边的挂斗倾斜到了江水之中。三月的江面虽然冰封依旧,但冰层已从下边开始明显变薄了。

  常宇怀和工友们跑过去,后边的挂斗已完全坠入江中,第一个挂斗的两只后轮悬空,卡车的驾驶室高高翘了起来,前轮腾空,像跃起前蹄的马。曾是军人的军工厂工人,面对紧急情况哪能袖手旁观?他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时周边的江面在咔咔作响不断开裂,实在是太危险了。大家看得明白,想要不让卡车沉入江中根本办不到,救人要紧!

  常宇怀是带班班长,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牺牲,他严禁大家轻举妄动,自己却冒险接近,爬上了卡车驾驶室。驾驶室里有一男一女,女的还抱着个孩子。车门倒是能打开,但驾驶员不敢往下跳,怕自己那一跳让冰面碎开直接掉到江里。常宇怀拽出他就往下推。他也果然直接掉江里了,被其他工人手拉手救上了冰面。常宇怀再从女人怀中拽出去孩子,举过头顶,篮球运动员投篮似的一抛,孩子也准确地被多双手接住了。那时第一个挂斗倾斜到江水中了,驾驶室几乎笔直竖立,常宇怀和那女人站在车头的保险杠上,如同站在海中的礁石上。女人紧紧抱住他,哭爹喊娘。常宇怀也在犹豫,不知如何是好。他之所以没和那女人一齐往下跳,大概是想等驾驶室的高度降低了,迅速搂住那女人滚向冰面反而更安全些。

  岂料情况突变,笔直竖立的驾驶室猝然朝后翻扣!转瞬之间——谁也没看清常宇怀是怎么做到的——他被驾驶室砸到了江里,而那女人从冰面上滑开了。事后,她只记得常宇怀在半空中猛推了她一把……

  在几秒钟左右的时间里,那几乎是只有电影中的人物可以做到的事。

  周秉义求助海军,海军派了两名潜水员从冰层底下找到常宇怀的遗体。

  被救的是跑长途运输的私车司机一家三口。

  常宇怀是军工厂工人心目中义字当头的人,他一贯助人为乐、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作为保卫处长,他并不总是军工厂领导班子眼里的好干部,但他是厂里党员群众心目中的好党员、好哥儿们。

  全厂哭声一片。

  作为他儿子常进步的朋友,周秉昆他们都参加了追悼会。

  追悼会后周秉义召集周秉昆他们到自己的办公室开了一次小会。他把一个信封交给曹德宝,说:“厂里已经给过宇怀烈士妻子一笔抚恤金,这三千元出自我的招待费,你替我交给他妻子。不要说是我个人的钱,实际上也不是,就说是拆船工程队大家的心意。”

  德宝说:“秉昆是你弟弟,这事还是由你弟弟来完成好。”

  秉义说:“让你办,你就办。我现在以党委书记的名义,聘请你为军工厂常宇怀烈士关心互助小组的组长。目前我们厂的人心还有些浮动,只怕有些工作不到位,对不起烈士。你和常进步在一个厂,多从侧面替我们了解烈士家还有哪些困难。你们能从友情出发关心到的事,希望你们尽量去做。你们解决不了的,可以直接找我们老厂长。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会随时接待你们。”

  德宝他们如同被委以重任,个个严肃地点点头。

  秉义和他们握手道别时,郑重地说:“拜托了!”

  他又对弟弟说:“你送我去车站。”

  追悼会后他没回家,直接去赶火车。

  秉昆终于沾了哥哥一次光,坐进了周秉义那辆“上海”牌轿车里。

  秉昆说:“你们厂就不能给你配辆好点儿的车?现在连私企小厂的老板们都坐‘桑塔纳’了。”

  秉义说:“这辆车我以后也不坐了,已经通知厂里,把它卖了。”

  五十来岁的司机说:“别呀书记!您把车卖了,我干什么去呢?”

  秉义说:“正要问你,你除了开车之外还有什么技能啊?”

  司机说:“我是焊工。您来当书记了,司机不够,我在部队给首长开过车,所以刚把我调到车队。”

  秉义说:“也没人告诉过我。我那儿缺的就是焊切工,给你三天准备时间,三天后到我们那儿去,向我报到。”

  司机说:“我是焊工,不是焊切工。”

  秉义说:“别蒙我,焊切同工种,能焊就能切。”

  司机嘟哝:“瞧我这倒霉劲儿!”

  秉义说:“有什么倒霉的?你这也算是我钦点的人嘛!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是你的荣幸。”

  秉昆见哥哥在车上一直用拳顶着胃部,担忧地问:“你胃没事吧?”

  秉义说:“大事不会有,也就是偶尔痛一阵。秉昆,楠楠和玥玥的问题,你嫂子告诉我了。我要批评你,你搞复杂了。那件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处理太不得当了!社会上复杂的事很多,有些事注定会反映在家庭里。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今后一个时期肯定会加大。咱们周家的三个儿女之间,既是手足,也有不同阶层之间的关系特征。我和你嫂子是调和主义者,周蓉有自由知识分子倾向,希望你那种草根阶层的脾气收敛收敛,不要把阶级斗争那一套言行带进亲人关系中。”

  秉昆心中怏怏不乐,但他看到哥哥正胃痛,不忍争辩,默默听着而已。

  周秉义站在列车车厢门口,仍不断叮嘱:“必须把你和楠楠、玥玥的关系恢复好,也必须向你姐主动认错。如果你不好意思,让你嫂子传话给她们。有那么一个好嫂子是你的福气,干吗不利用她的调和能力?”

  站台上已经响起了哨声。

  “行行行,我听你的!”秉昆边说边把哥哥推上了列车。

  秉昆走出车站,见哥哥的司机在等他。

  司机说:“去哪儿?我送你。”

  他说:“谢了,不用。”

  司机说:“坐吧。没听你哥说啊,你也就能沾他这么一次光了。”

  他说:“我更愿意走走。”

  他是真想走走。

  回“和顺楼”的路上,他内心里一直在顶撞哥哥:周秉义啊周秉义,你别以为,爸不在了你就是个爸了!你跟我扯那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对我一点儿实际帮助都没有!你要真是个关心我的好哥哥,为什么不主动帮我找份稳定的工作呢?我自己没那出息当官,当一名普通的公安人员还当不好吗?阿猫阿狗都穿上警服了,我哪点儿比他们差呢?如果我也穿上警服,纵使那骆士宾吃了熊心豹子胆,谅他也不敢和我争儿子啊!

  秉昆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去年,公安系统一下子扩招二百多人,多少有点儿后门的父母都想趁机把工作不称心不稳定的儿女往公安部门塞。当时如果谁说自己有那种门路——只要谁被认为有那种门路,认识的不认识的相求者都会像苍蝇闻到肉腥味儿似的,嗡嗡嗡地围着他转。连龚维则都上赶着找到了他,替他着急:“秉昆,你怎么还按兵不动啊?快让你哥为你使把劲儿呀!一下子扩招那么多人,这种事以后难有了啊!无论你哥还是他岳母,谁把你往后门口推一下你都会穿上警服呀!龚宾如果是正常人,我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你是龚宾的好朋友,所以我才替你着急。快跟你哥说,只要他在上边找对了人,表个态,我这所长也会托住你!”

  他也不是没跟他哥说过,说过多次的。只不过没把话说明,但意思他哥肯定是听明白了的。

  有一次,他还是当着嫂子冬梅的面说的。嫂子都说:“秉昆,我明白你的想法,我替你求求我妈,啊?”

  不料,哥哥秉义却说:“坚决反对!你那么做岂不是助长了不正之风?秉昆,你觉得你嫂子利用母亲的声望让你达到个人目的,对老人家是道德的吗?”

  秉昆心里当时气得呀简直难以自持,他猛起身往外便走。

  “我和你嫂子都想做清流,希望你这个弟弟体谅我们!”秉义还追加了一句不满的话。

  秉昆出了家门,就不愿再回去见到哥哥。他在外边瞎溜达,后来侧身坐在家门对面别人家的山墙那儿,看到哥哥嫂子离开他家了才回去。他心里愤愤地想:你自己就没利用你老丈母娘?如果不是靠你老丈母娘的影响力,凭你一名文化厅的副巡视员,官场会对你客客气气仿佛谁都对你特友好似的?他还伤心地想,你这个哥哥对我这个弟弟比我对你差远了!

  秉昆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哥哥嫂子没有儿女这件事始终是他的心病。他当然知道哥哥嫂子挺喜欢玥玥,但也清楚姐姐就那么一个女儿,才不会心甘情愿地把玥玥拱手相送。他这个弟弟事实上有两个儿子。他的打算是,等自己将聪聪调教成一个好孩子了,再大几岁时,便主动把他过继给哥哥。亲生子过继给哥哥,却宁肯与养子共度此生,他认为自己为哥哥的无私考虑,近乎崇高。

  但是,如果楠楠被骆士宾夺了去,哪怕仅仅是把楠楠的心夺了去,那么他的打算岂不就只能烂于腹中了吗?

  正因为他有此打算,楠楠与玥玥的事才让他暴跳如雷、心神不安。他怎么能让实际上是骆士宾这个王八蛋的儿子,将来成了姐姐独生女的丈夫呢?

  绝对不行!

  这是自己所要面对的复杂问题啊!哥哥却说:“那件事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周秉义呀周秉义,你怎么一向站着说话不嫌腰痛啊!真是什么阶层说什么话,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不可能不受阶层意识的影响!

  秉昆与哥哥的隔空“心战”打了一路。回到“和顺楼”后,国庆他姐让他快到办公室去,说董事长和一位客人等他很久了。

  秉昆一进办公室,韩文琪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介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客人,说对方已是和顺楼的第一大股东了,占股百分之六十。

  “这下好了,我再也不操心咱们‘和顺楼’的事了,董事长也由他来当了。我得集中精力抢救咱们的刊物,否则刊物要玩完了!”韩文琪一边说一边把秉昆往客人跟前推。

  “快,你们二位握一下手,我的历史使命就算完成了!”

  秉昆对客人说:“您不必站起来。”

  当他的手与客人的手握在一起后,双方都看着对方惊呆了。

  大股东竟是骆士宾!

  尽管十几年没见过了,秉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周秉昆。

  韩文琪又说了些什么,秉昆的耳朵是再也听不到了。他像甩开一只兽爪似的猛地甩开骆士宾的手,说得去方便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骆士宾拉开他那辆桑塔纳的车门时,见周秉昆坐在后座上。

  骆士宾冷下脸问司机:“他怎么在车里?”

  司机说:“他说他是‘和顺楼’的副经理。”

  秉昆说:“咱俩得谈谈。”

  骆士宾问:“你刚才在办公室怎么不谈?”

  秉昆说:“当着韩社长的面,有些话不便谈。”

  骆士宾犹豫片刻,也坐入了车里。

  他在秉昆腿上拍了一下,笑道:“老朋友了,是该好好聊聊,去哪儿?”

  秉昆说:“随便,清静地方就行。”

  骆士宾说:“那去江边吧。”

  于是,司机将车向江边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