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林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法医物证检验科。
DNA检验的灵敏度现在已经非常高了,所以为了防止外来人员污染现场物证,DNA实验室现在除了科内成员,其他人都是不能进入的。
郑大姐此时正在实验室外的受案室,和一个戴着眼镜的胖胖的中年男人说着话。
“师兄?”顾雯雯叫了一声。
胖胖的男人回头见到顾雯雯,说:“咦?师妹,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郑大姐咨询个案子。”顾雯雯说完,转头对陶亮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师兄,法医秦明。”
“哦,我知道,写小说的那个胖……那个师兄。”陶亮摸摸脑袋,说。
“师兄,这是我爱人,也是你师弟。”顾雯雯笑着介绍道,“不过他不是搞刑事技术的,所以你可能不认识。”
“嚯,你们这是夫妻齐上阵啊,而且你还是带伤上阵,佩服,佩服。”秦明寒暄道,“我这边的事情不急,你们先说。”
顾雯雯也不客气,简要地把这起命案积案的侦破过程,以及重启后的检验鉴定过程和郑大姐都说了一遍。
“听完你的故事,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嫌疑人会不会是被人杀了,然后毁尸灭迹?”秦明插话道。
陶亮点头,说:“对,这是我们推测的三种可能中的一种。”
郑大姐说:“那你找我,是希望在30年前的指纹卡上找DNA?宁文说得不无道理,这事难度确实很大啊。”
“没事,再大的难题,郑大姐也能给你搞定。”秦明又笑嘻嘻地插话道,“之前啊,郑大姐从一个香炉的香灰里面,给我们找出了受害人的头发毛囊,还做出了DNA,你说她有多牛!你这事儿,对郑大姐来说不算事儿。”
“你这是帮我拍板了?”郑大姐瞪了一眼秦明,又正色道,“虽然说难度很大,但并不是不可以一试。不过,指纹卡是无法备份的,又是最直接的法庭证据,如果我要从这些指纹卡上提取DNA,就要破坏这些指纹卡。如果DNA做不出来,指纹卡又被破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雯雯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雯雯抬起头来说:“我前段时间翻看我爸的笔记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不急功近利、不故步自封。如果凡事都只想保稳健,那如何取得突破呢?只要我们不急功近利,适当的冒险精神还是应该有的。更何况,这些指纹卡都进行了拍照固定,只要和法庭说清楚指纹卡的去处,照片应该同样可以作为证据。所以,我拍板了,破坏几张指纹卡,试一试。”
“行,那我现在就去试试,”郑大姐说,“加班给你们做。微量物证前期提取很复杂,最早也要到明天出结果,所以你们也无须在这里等待,回去等我消息吧。”
从省厅出来,陶亮开着车,还在思考着。
“在想什么呢?”顾雯雯问。
“我在想,师兄也觉得蒋劲峰被杀死后毁尸灭迹的可能性最大。”陶亮说,“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说,谁最有可能杀死蒋劲峰?”
“村长!”陶亮和顾雯雯异口同声地说道。
“曹松乔是村里的宝贝,村长口口声声说等他回来造福村民。”陶亮说,“所以,谁杀死了宝贝,村长肯定会杀死谁。我一直就觉得他有疑点,这样也就能解释杀鸡祭祀的事了。其实村长原本就知道曹松乔被埋在山里,只是曹松乔被杀的事情一暴露,他替乔乔复仇而杀死蒋劲峰的事情也就可能会被发现,所以他才一直假装在找人。”
“但是,村长曹永明都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前期我们对本案重启调查的时候,青南村村民现今的去处和落脚点,我们都调查过。”顾雯雯说。
“村长是不是有帕金森?”陶亮向顾雯雯求证,问道。
“是有,这个我在卷宗里也看到了。”顾雯雯说。
“那村长要杀人的话,会不会有帮凶?”
两人沉默了。
确实,如果蒋劲峰真的也被杀死了,那这案子就更加复杂了。光是找到他的尸体,就已经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更不用说寻找证据继续破案了。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简单,好像找到犯罪嫌疑人案件就结束了,但仔细这么一想,可能还真的不简单。各种可能性就像是乱麻一样,缠绕着车里的两个人。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很开心,特别开心。”坐在副驾驶座的顾雯雯歪头看着陶亮,说,“你知道吗?刚才你在那里分析案情的时候,我忽然好像看到了上学时的你。”
“哦?”陶亮嬉笑着说,“是不是‘宝刀未老’,还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潇洒帅气?”
“还和上学的时候一样不要脸。”顾雯雯笑话他,随即又认真地说,“其实,我们已经很久都没这么有默契了。”
陶亮沉默了。事实上,这也正是他此刻的感受。
他的思绪也不自觉地跟着雯雯回到了大学时代。
刑警学院的男女生比例高达17∶1,所以像顾雯雯这样优秀的女生,可以说是大多数男生的梦中情人。而“潇洒帅气”的陶亮,原本压根和顾雯雯没有任何交集,他之所以能引起顾雯雯的注意,是因为一件小事。
当时,学校来了一个新的散打课老师,是一个散打冠军。这个老师做事一向古板,不讲人情。有一天,一名女生因为生理期不适而请假,被老师严词拒绝了,眼看女生面色苍白还要上场,大家心里都觉得这事儿不对,却敢怒不敢言。结果,陶亮毫不犹豫地就从队列里站了出来,对这个女生表示了支持,要求老师准假。老师被学生当众反驳,感觉下不了台阶,就说散打课要用实力说话,如果陶亮可以击倒他,他就听陶亮的意见。别人都觉得老师是全国散打冠军,陶亮自然不敢动手,没想到陶亮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虽然在搏击中,陶亮总是被老师击倒,但他就是不愿放弃,面对强敌使出了很多耍小聪明的招数,希望能搏出奇迹。当然,实力悬殊,陶亮最终也没能击倒老师,但在同学们潮水般的喝彩和鼓励声中,老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理方法不妥,向同学们承认了错误。
顾雯雯当时就在喝彩的人群中。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两个人越走越近,在陶亮向顾雯雯表达爱意的时候,顾雯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你知道吗?那天,如果你没有站出来为那个女生说话,我也会站出来的。”顾雯雯感慨道。
“快拉倒吧。”陶亮笑着说,“你要是站出来顶撞老师,再挨了老师的处罚,被咱爸知道了,肯定被训得抬不起头。”
“我爸才不是那样的人。”顾雯雯说,“他做事严谨,是有他的原因的。你啊,以前一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逃都来不及。不过他呢,对你也一直是冷冰冰、凶巴巴的。你们俩总是不对付,还不是因为你压根就没了解过他,他也没有了解过你。”
“确实……”陶亮说,“你知道吗?我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爸,我还挺惊讶的。他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居然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守着我,一看我醒来,就着急忙慌地跑去找医生了。我还和他聊了冯凯的事,唉,你爸也哭了。我当时就在想,假如这一次我死了,他肯定不会开心,也会很难受的。因为咱爸,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把自己柔软的心装在硬壳子里的好人。”
“所以啊,你们是性格不同的两种人,但也都是我顾雯雯亲自鉴定过的好人。如果不沟通交流,矛盾就会越来越多。但一旦交了心,就没有什么事情说不开了。”顾雯雯说,“不过,你居然把我爸给弄哭了,我都没见过我爸哭——你是不是得补偿补偿?”
陶亮笑着说:“那是必须的!回头我找个馆子,叫上四位老人,庆祝一下陶亮警官顺利苏醒,也庆祝咱爸和我妈康复出院!咱们也该大团圆了!”
4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顾雯雯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顾雯雯一翻身坐了起来,连忙接通了电话。
“起床没?”电话那边是郑大姐的声音,“雯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告诉你好消息啊,指纹卡上的指纹做出来了,曹松乔指纹卡上的DNA和之前在袜子上做出来的DNA吻合。”
顾雯雯见陶亮也坐了起来,于是把手机开了免提,问:“那蒋劲峰的呢?”
“蒋劲峰指纹卡里的DNA也做出来了。几枚指纹的DNA都互相吻合,也就是说,咱们现在掌握蒋劲峰的DNA数据了。”郑大姐说,“不过,这个DNA数据和之前从曹松乔内裤口袋上提取的微量DNA数据不吻合。”
“啊?”陶亮有些惊讶,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思路往下推进。
“现在我们分析,要么是翻动曹松乔内裤口袋的另有其人,要么就是曹松乔的内裤口袋被污染了。”郑大姐说。
“被污染不太可能吧?”顾雯雯说,“现场勘查的录像我都仔细看了,即便是在1990年,勘查现场的人也都是‘四套’齐全的,他们连口罩都戴上了,不可能污染到内裤上。”
“那我就不知道了。”郑大姐说,“我只能把结果告诉你,破案的思路,还是得你们自己去捋。”
“那蒋劲峰的DNA入库也比对不上吗?”陶亮问。
“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坏消息。”郑大姐说,“我们把DNA数据录入了省里的所有数据库,都没有能比中的。”
“唉,没找到人,反而多了个事儿。”陶亮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一团乱麻了,现在曹松乔内裤上的DNA还不是蒋劲峰的,更乱了。”
“是啊,除了蒋劲峰,还能有谁去虐待曹松乔?这说不过去啊。”顾雯雯也说。
“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郑大姐又说。
“我说姐,你就不能一气儿说完吗?”陶亮说。
顾雯雯拍了陶亮一巴掌,让他仔细听,不要抱怨。
郑大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说:“虽然省里的数据库没有比对上,却比对上了外省的一起无主的非正常死亡案件。当时他们因为没有搞清楚尸源,所以案子也毫无进展。”
“那不就是比对上了吗?蒋劲峰真的死了!”陶亮从床上跳了起来,说,“姐,你把资料给我,我今天就开车带雯雯去案发地了解情况!”
挂断了电话,陶亮和顾雯雯抢着进行洗漱。等他俩洗漱完毕,郑大姐也已经把比对上的案件的基本资料通过警务通传给了顾雯雯。
原来,那边也是一起命案积案。
2000年,龙林省南边的山南省辖区内,在距离龙林省界碑5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具白骨化的尸体。当地警方经过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之后,确定这是一起命案。但是现场周边杳无人烟,没有什么可以支持破案的证据和线索。所以,警方只能从查找尸源入手。尸体已经白骨化了,自然没有指纹了,那么唯一可以用来查找尸源的就是DNA了。
在当时,DNA技术发展得还很有限,对白骨化尸体的DNA进行检验是一个难题。于是,山南警方提取了尸体的长骨和牙齿,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进行疑难案件DNA检测。好在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专家不负众望,做出了尸骨的DNA数据。
拿到死者的DNA数据后,山南警方也进行了多方面的查找,发布了很多协查通报,可就是没能比对上尸源。于是,山南警方将DNA数据入库,期待之后有所发现。
万万没想到,20年后,郑大姐从青南村虐杀大学生案的指纹卡上提取到的DNA,居然和这具无名尸骨的DNA认定同一了。
顾雯雯和陶亮一起飞快下了楼,顾雯雯坐上驾驶座,说:“别急,咱们先回单位一趟。”
“啊?回去干啥?山南省可不近啊,开车过去要四个小时。”陶亮系上安全带,说。
“换车啊,我现在就找车队要辆车。”
“那么麻烦,开咱们自己的车就是了。”
“那可不行,我刚刚出过车祸,领导还批评我呢。”顾雯雯说,“公车不能私用,私车也不能公用,不然万一出了事怎么划分责任?”
“我呸,我呸。”陶亮想到了冯凯,说,“那行吧,去局里。”
“肯定要去的。再说了,咱们还得办一下手续,好和山南警方合作。”顾雯雯说。
回到了市公安局,顾雯雯在陶亮的催促下,用最快的速度开具了协作函,又从车队派了一辆警车,由陶亮开着,向南方疾驰而去。
山南省警方也认真执行了公安部“云剑行动”的部署,正在梳理命案积案。当他们听说2000年这一起命案积案的死者的尸源找到后,兴奋之情丝毫不亚于陶亮和顾雯雯。所以,他们一接到要求协作的电话,就立即派员赶到了案发现场,等候着陶亮和顾雯雯的到来。
近三个小时后,陶亮驾驶着警车,经过两省交界处的收费站后,就看见几辆闪着警灯、挂着山南省车牌、停在高速公路应急车道上的警车。
陶亮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和顾雯雯一起下车,与对方寒暄了一下。顾雯雯把协作函交给了对方警衔最高的一名警察。
“你们好,我是山南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大案科副科长黄子宸,这位是我们山南省照临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邱浩。这里就是我们省‘2000.5.14命案’的发生现场,是照临市的地界。”那名警察说道。
“现在咱们这两起案件可以并案侦查了。”陶亮环顾四周,周围都是荒郊野岭,他好奇地问道,“这尸体,是怎么发现的啊?”
“哦,以前这里不是高速公路,是国道边的一片小山。”邱局长指了指路边的小山,说,“原来这些小山是连在一起的,2000年这里开始建设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嘛,都要尽可能取直线,所以就得开山。在挖山修路的时候,把尸体给挖出来了。”
“原来如此,这里确实偏僻。”顾雯雯点头赞同,“不过,既然是国道边,也具备作为埋尸地点的条件。那我们重点就要考虑是汽车运尸了。”
“是啊,这里处于偏僻之地,我们当年也认定是汽车运尸的。”邱局长说,“现场就是这么个情况,其他的具体情况,你们跟着我们的车,回局里再说。”
他们又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快一个小时,警车车队下了高速公路,进入了照临市市区。开了大概二十分钟,驶入了市公安局的大院。
照临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把案情说完了再吃饭,盒饭已经安排了。”邱局长说。
“我先来说吧,我是法医。”一名民警说道。
“对,法医最重要。”陶亮说。顾雯雯微笑着,看了一眼陶亮。
“当时我正好刚入警,所以对这案子印象深刻。”法医说,“在接到高速公路施工队的报警电话后,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施工队在挖山的时候,挖出了一个麻袋,打开麻袋口,看见了一团黑发,就没有继续查看,直接报警了。”
“是30年前农村常用的那种麻袋吗?”陶亮问。
“30年前,呃,我还在上初中。”法医笑着说,“就是普通麻袋,没有什么特征。麻袋里的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了,黑色头发,发长13厘米,都因为头皮消失而散落在麻袋里。”
说完,法医打开了电脑,在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投出了几张照片,说:“当年我们还没有数码相机,我就把那些照片扫描到电脑里了。”
“都成白骨了,那死亡时间是不是得有10年了?”陶亮问。
“一般认为埋在土中的尸体,一两年就可以完全白骨化了。”法医说,“不过你们看,死者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腐败成条状了,这个一两年可不够。所以,当时我的师父根据经验推断,应该是埋了有10年了。”
“那说明,蒋劲峰1990年年底作完案后不久,就被人杀死,埋在这里了。”顾雯雯说。
法医翻动着照片,找到了一张当时对死者颅骨拍摄的细目照。法医说:“从颅骨来看,死者应该是龅牙,而且右侧切牙脱落。这个特征和你们提供的蒋劲峰的情况,是高度吻合的。我们当时也按照这个特征,对尸源进行了查找。只可惜,20年前信息不发达,我们又不在一个省,所以没能碰撞上信息。”
“那死因呢?”陶亮问。
“软组织都没有了,所以判断死因也比较麻烦。”法医说,“首先,死者身上穿的,应该是秋衣、秋裤,虽然大部分衣服都已经腐败了,但我们没有在衣服残片上发现血迹。其次,头颅完好,没有骨折的迹象。再加上死者的颞骨岩部出血,我们综合判断死者应该是机械性窒息致死。”
“是被勒死或掐死的吗?”陶亮问。
“我们仔细观察了骨骼,发现死者的舌骨有轻微骨折的痕迹,牙槽骨也有骨折的痕迹。”法医说,“因此,死者应该是被人捂压口鼻、扼压颈部致死。”
“您等会儿。”顾雯雯盯着一张尸体衣物概貌照说,“您说的是,蒋劲峰被发现的时候,穿着的是秋衣、秋裤?那他被害的时候,应该是在睡眠状态啊。”
“是睡眠状态。”法医说,“麻袋里发现的是秋衣、秋裤加上一双拖鞋。”
“怎么会是睡眠衣着?”顾雯雯转头问陶亮。
“要么就是蒋劲峰杀人埋尸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早被人发现了,于是他在家里睡觉的时候被人杀死了;要么就是蒋劲峰杀完人,在逃离的路上住进了旅社,而凶手一直在跟踪他,就在旅社里趁他睡着的时候下手了。”陶亮边思考边列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