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小三偷的吗?”冯凯问。

  “校长当时很生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搜了赵小三的书包,果然发现了颜色一模一样的弹珠。”老师说,“校长没收了弹珠,应该是还给老板了。”

  “行了,一切都清楚了。”冯凯说,“你先忙吧,我去找这三个老板,再核实一下。”

  另一头,顾红星回到分局找到了理化检验师马晴红。

  “我记得你那个显色法很灵。”顾红星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名犯罪嫌疑人,但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希望证据扎实后再讯问。”

  “你是说,去他家里搜?”马晴红问。

  “不是,他应该只偷了那一块炸药,应该都用完了。”顾红星说,“我是这样想的,他在蹲守点撕开了塑料包装,走到现场的窗口去放炸药,那么必然会有黑火药的粉末从牛皮纸包装里漏出来,黏附在他的手上。如果对他的手进行擦拭,是不是有可能检出黑火药?”

  “按理说,肯定可以。”马晴红说,“但是,这都已经过了三天了,他肯定都洗过好几次手了,即便手上有,也是极微量的了。而显色法,至少需要0.1克的检材啊。”

  “说的也是。”顾红星顿感失望。

  “不过……”马晴红俏皮一笑,说,“你还记得去年我找你要过仪器吗?”

  “是吗?”顾红星想了想,说,“现在各个大队、派出所都设备紧缺,我当时给你批了吗?”

  “批了啊。”马晴红说,“当时在分局党委会上,你说人民群众安全感的底线就是命案要破、要防,而命案侦破得依靠现场和物证。所以,你说要把有限的预算倾斜给刑事技术部门,破例给我们批了这台电泳仪。”

  “电泳仪?”顾红星已经不记得自己批的是什么仪器了。

  “对啊。”马晴红自豪地说,“显色法无法进行的微量物证检验,我们可以用电泳法。有这台电泳仪,如果你能提取到嫌疑人的双手擦拭物,我就可以试试看。”

  “那太好了,我现在去找老凯。”顾红星说。

  “局长,你还要亲自去吗?让殷俊去不就得了。”马晴红笑道。

  “其他的事可以,这件事必须我自己跑。”顾红星说完,推门离开。

  顾红星找到冯凯的时候,冯凯刚从被偷的小卖部里出来。

  “现在要让你提取赵小三的双手擦拭物,你能不能想到办法?”顾红星开门见山。

  “等等,理化检验部门真的能检验出三天前遗留的微量检材?”冯凯惊叹道。

  在他的印象里,顾雯雯他们刑科所有一台仪器叫什么色谱仪,确实能检验微量物证。但那也是顾雯雯参加工作后,市局才引进的仪器,在这个年代,应该是没有的。

  “说是电泳法,可以试一试。”顾红星说。

  冯凯点点头,猜测这应该是有那个什么色谱仪之前,上一代的检验方法。

  “这个太简单了,比之前我们办的强奸杀害幼女案取手掌纹简单多了。”冯凯信心满满地说,“你等我,我去买几个梨。”

  不一会儿,换上便装的冯凯和顾红星来到了赵小三的家。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赵小三应该在家中写作业或者休息。冯凯敲响了房门,来开门的果然是身材瘦弱的赵小三。

  “你爸爸呢?”冯凯和蔼地问。

  “喝酒去了。”赵小三把着门,警惕地说。

  “那我们能进去坐坐吗?等一会儿要是还等不到你爸,我们再走。”冯凯拎起手中的网兜,说,“我还给你买了梨,削一个给你先吃啊。”

  “你们是谁?”赵小三看了眼圆滚滚的梨,咽了口口水。

  “嗐,连我们都不认识啦?我们是你爸爸的老同事,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啊。”冯凯说。

  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小朋友警惕性不够,还是因为梨子的诱惑太大,赵小三没再追问,就放二人进了家。

  这个房间和李进步的住处一样简陋,唯一的电器就是天花板上的电灯。冯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一把椅子,只能在屋内两张床中的一张上坐了下来,从网兜里拿出一个梨削了起来,边削边和赵小三胡诌。

  “你小时候啊,就是瘦,你妈妈去世得早,没人管你,我们经常来陪你玩的,你都不记得了?”

  赵小三盯着渐渐露出的白色梨肉,摇了摇头。

  “喏,吃吧。”冯凯把削好的梨子递给赵小三。

  赵小三接过梨子,开始狼吞虎咽。

  “晚上又没吃饭?”冯凯大胆地加了一个“又”字。

  赵小三点点头,仍不停下啃梨子的动作。不一会儿,一整个梨子就变成了一个瘦瘦的梨核。

  “你看你这孩子,没钱买东西吃,哪怕自己做一点呢?”冯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刚才顾红星给他的滤纸,帮赵小三擦拭着双手,说,“没事,梨子就放这里了,我们走了,你饿了就自己削着吃。”

  赵小三一边咀嚼着梨肉,一边感激地朝他俩点了点头。

  走出了赵小三家,顾红星钦佩地说:“梨子多汁,给他擦手就不显得突兀了。”

  “而且梨汁含糖量高,黏稠,会把他手上的微量物证黏附住,然后再黏附到滤纸上。”冯凯说,“就是不知道经过这几天,量还够不够。”

  “回去试试吧。”顾红星小心翼翼把滤纸装进一个塑料物证袋里。

  4

  “你真不回去陪雯雯过生日啊?”冯凯坐在顾红星办公室的沙发上问。

  “这都晚上9点了,等我回去,她们娘儿俩都睡着了。”顾红星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文件。跑了一天现场回来,他的案头已经积压了很多文件。

  “你这当爹的,不称职。”冯凯把头枕在沙发的一侧扶手上,干脆躺平了。

  “没办法,哪个警察是称职的爹妈?”顾红星说,“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打住,打住,别在这儿给我上价值。”冯凯说,“你们那个漂亮姑娘说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顾红星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冯凯说:“你说马晴红?很少听你这样形容别人啊,她还没对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冯凯猛地坐了起来,摇着手说:“你别乱牵红线啊,我可没那意思。再说了,我都多大了,比人家得大10岁吧?”

  “年龄不是问题。”顾红星笑了笑,又继续批阅文件,“重点是你这个岁数了,真的该考虑考虑自身问题了。”

  “我没问题,我说过了,无牵无挂。”说到这里,冯凯心中一动,他又开始想顾雯雯了。

  “马晴红说为了稳妥,要多跑几遍电泳,估计凌晨三四点才能出结果。”顾红星看着沙发上的冯凯说,“你就搁那儿睡一觉吧,不然从这里往市里跑太远了。”

  “你呢?不会要熬通宵吧?”

  “你看看。”顾红星用笔指了指案头的文件,说,“不熬通宵也得熬到凌晨一两点,放心,我有折叠床。”

  “难得啊,时隔14年,我俩又同居了。”冯凯说。

  “用词不当。”顾红星头也不抬地说。

  这个年代的“同居”似乎不是什么好词,一般都会在前面加上“非法”二字。

  “雯雯现在……长高了吗?”冯凯忍不住问。

  “你不是早上刚问过吗?”顾红星说,“过年不还在一起过的吗?半年多能有什么变化。”

  “真好,羡慕你们。”冯凯说。

  顾红星又抬起了头,说:“哦,你也知道成家的好处?我早就说了……”

  “停……打住!你一个大局长,别成天搞得和媒婆一样。”

  顾红星微笑着摇了摇头。

  冯凯不说话了,他的脑海里已经被顾雯雯的音容笑貌充满。在幸福和思念中,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等到冯凯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顾红星依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而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坐着马晴红和卢俊亮。

  “哎哟,你怎么不叫我。”冯凯坐起身,擦了擦口角的口水,说。

  “看你睡得香,没忍心。”顾红星说,“理化检验部门已经做出结果了,确定是有反应的。”

  “啥叫有反应?就是有黑火药呗?”冯凯问。

  “是的。”马晴红笑着回答。尽管眼下挂着黑眼圈,但她对熬夜做出的结果感到非常兴奋。

  “另外,小卢在赵小三的课桌上提取了指纹,和现场塑料皮上还原出来的指纹基本是吻合的,也有一定的证明效力。”顾红星说。

  “凯哥,你在这儿睡得香,我搞那几枚指纹,真是把我搞吐了。”卢俊亮忍不住说道,“都给破坏了,我真是一点点还原,一点点比对,总算比对上几个特征点。”

  “如果单靠这几个特征点,是不能作为‘孤证’的。”顾红星说,“但结合了鞋印、理化检验结果和调查情况,就可以定案了。”

  “那我去抓人。”冯凯赶紧说。

  “我已经让刑警大队去了。”顾红星说,“让他们秘密抓,毕竟是未成年人。”

  “哦对了,才14岁。”冯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想怎么忘了这个关键问题,“《刑法》现在是怎么规定刑事责任的法定年龄来着?”

  “我们是法律工作者,法律条款要熟记在心啊!”顾红星说,“已满14周岁,严重暴力犯罪的,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虽然他的动机并不是杀人,只是破坏,但爆炸罪是严重暴力犯罪啊。他肯定是会被送去少管所的。”

  冯凯知道,所谓的少管所,实际上叫未成年犯管教所,是对已满14周岁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犯执行刑罚的机构和场所。原来1990年实施的1979年旧《刑法》就已经是这样规定刑事责任的法定年龄了。

  “那行吧,我去审讯室等着。”冯凯起身说。

  “我和你一起去。”顾红星安排好眼前两人后续的证据固定工作,和冯凯一起下楼。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两名侦查员扶着赵小三的肩膀走进了审讯室,后面还跟着那天被冯凯问询过的老师。对未成年人的审讯,需要其监护人在场,可赵庆楼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到现在也找不到,于是侦查员依法请了学校的老师到场见证。

  赵小三一见穿着警服的冯凯和顾红星,顿时有点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冯凯的手上有没有拎东西。

  “梨子好吃吧?”冯凯依旧笑容可掬。他从口袋里掏出5块钱,递给一名侦查员,说:“你去公安局对面那铺子买几斤梨子。”

  侦查员接过钱,点头离开。

  进了审讯室,冯凯让赵小三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老师坐在赵小三的背后。他并不急于审讯,而是等侦查员买来了梨子,又亲手削了一个给赵小三,耐心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水果吃完了,现在可以说说炸药的事情了吧?”冯凯问道。

  赵小三不吭声,只是低着头咀嚼着梨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他死。”

  “你是哪一天偷炸药的?”冯凯问。

  “就是他打完我之后的那个星期天。”赵小三说,“那天正好我去矿里找我爸,看见几个小孩在玩游戏,我就加入了。趁着管理员不在,我打开了炸药库门,躲进去,心想他们肯定找不到我。躲在里面的时候,我就看到好多炸药。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拿一点炸药,炸坏他家的东西,他一定会被气死……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死……”

  “听说是管理员把你抓出来的,炸药藏在哪里没有被他看出来?”

  “裤裆里。”

  “那你为什么到14号才动手?”

  “我没想好怎么炸。”赵小三说,“炸药我藏在家里,一直都没拿出来。”

  冯凯相信他说的话。赵小三不可能把炸药一直藏在裤裆里,作为学生,最方便藏东西的地方,应该是书包里。但9月13日那天,赵小三偷弹珠被抓时,李进步搜过他的书包,如果炸药放在书包里,早就该被发现了。

  “后来,13号那一天,李校长突然来搜我书包,没收了我的弹珠。”赵小三断断续续地说,“他还跟我说,要我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把学校操场周围的杂草给拔干净。他这么罚我,我很生气,那天中午,我没有去拔草,就直接回家了。我把炸药拿出来,藏在书包里,去了李校长家。但他家有人,我不敢进去,就在旁边找了个地方等着。等了一会儿,赵源叔从他家离开了,我看到李校长把窗户打开了。本来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把炸药放进去,这下正好有机会了。我又等了一会儿,才偷偷跑到他家窗户边,看到他睡着了,就把炸药放到了收录机旁边,在窗外点燃了引线就跑了。”

  冯凯低头做着笔录。

  “我以为他会被炸得吓一跳……我真的没想到能把校长炸死,他离得那么远……”赵小三惶然地说。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顾红星问。

  “我爸没空管我,只给我饭钱,其他什么都不问。”赵小三说,“我很生我爸的气,别人都有玩具玩,我就只能捡别人不要的。如果我想要买东西,就只能饿肚子。我也不想饿肚子,所以就开始偷偷拿人家的。拿东西,比买东西快,我就每天都想拿一点。”

  “那不叫拿,叫偷。”冯凯纠正。

  赵小三撇了撇嘴。

  “李校长发现你偷东西之后,是怎么跟你说的?”冯凯问。

  “他打了我屁股。”赵小三低着头说,“他打得倒不重,但说话很凶。他说……我爸爸不管我,他是老师,他得管我,他……”

  冯凯看了看顾红星,发现顾红星也是眉头紧锁地看向自己。冯凯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走到赵小三跟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知道李校长为啥叫你去拔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