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步的家虽然在村落主干道的旁边,却位于一排房屋的最末端。从屋子的背后,是无法观察到他家是否开窗的,所以顾红星就直接将屋子背后的区域排除了。屋子前面是一片土地,紧接着就是主干道。主干道的对面又是一排房屋,正对着李进步家的,是另一名村民的家。
“他不可能躲到别人家里去蹲守。”顾红星指了指李进步家对面那户人家紧锁的大门,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一家旁边的灌木丛里躲着。”
“我也觉得这里是唯一可以躲着观察的地方,能看到对面的情况,也不会被发现。”冯凯说,“那就啥也不说了,进去看看吧。”
“等一会儿。”顾红星制止了冯凯,从小卢的勘查箱里拿出一卷警戒带,把灌木丛周围都给围了起来,然后又从冯凯口袋里掏出那两个塑料袋,套在自己脚上,戴好了手套,才一步步向灌木丛的深处走去。
“喂,你现在是局长,能不能有点势子?”冯凯喊道,“啊,就是派头的意思。”
“你们别进来,踩坏了物证我会翻脸。”顾红星的声音从灌木丛里传了出来。
“你说这个老顾,当了局长还把自己当技术员。不像有的人,一旦当了官,那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冯凯的脑海里出现了高勇的模样。
“你说的是谁?”小卢好奇地问道,却被顾红星的喊声给打断了。
“找到了!老凯!我要给你报功。”顾红星惊喜地嚷道,“你们沿着我刚才踩踏的痕迹进来,不要乱走动。”
“报啥功?我又不属于你管。”冯凯一边说着,一边也走进了灌木丛。
灌木丛中,果然有一片0.5平方米大小的灌木倒伏痕迹,而这一片痕迹中央,有几枚深深地踩入土中的立体足迹。
顾红星从小卢手上接过照相机,开始对足迹进行照相,并说:“小卢,配石膏,把这些足迹都提取回去。”
“可是,不能因为这里有足迹,就确定是犯罪分子留下的吧?万一是别人进来解手呢?”小卢好奇道。
顾红星伸手指了指足迹边的一块塑料皮,又恢复拍摄动作,猛按快门。
冯凯蹲下来,小心地捡起那块塑料皮。这应该是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物件的外包装,上面还有“1KG”的字样和一排数字。
“马晴红判断得不错,就是1公斤黑火药。”顾红星说,“人家不愧是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这让我想到了小卢刚来的时候,你们一个当法医,一个当理化检验师,个个都是人才啊。”
“嗐,还不是国家培养得好啊!”小卢笑嘻嘻地说,“原来炸药是这样包装的,外面有塑料皮防潮,撕开后,里面就是牛皮纸把火药粉末包装在一起,插上引线就能用。”
“这排数字是什么?”冯凯问。
“是生产批号。”顾红星说,“根据这个,就能找到炸药原来应该在哪个库里。所以说,我要给你报功。”
“报功就算了。”冯凯说,“不过,这种塑料质地,应该很容易提取指纹吧?”
“应该没问题。”顾红星说,“等我们提取完足迹,我和小卢回分局去分析足迹和指纹,你按照这一排编号去找炸药库。找到后,不要随便进去,告诉我们,我们去找足迹。”
从灌木丛出来后,顾红星跳上汽车,载着小卢就往分局驶去,留下冯凯一脸蒙。
“喂,你们就这样跑了?”冯凯看着远处汽车轮胎掀起的尘土,说,“总要给我找辆自行车吧?”
没有交通工具,冯凯只能靠两条腿。好在派出所距离现场也就两公里的路程,冯凯一口气小跑到了派出所,找到了所长。
“这个批号,能不能查到是属于哪个炸药库的?”冯凯扬了扬手上的纸。纸上有顾红星给他抄下来的生产批号。
“那当然能查到。”所长说,“炸药管理,我们所一直都是很认真的。”
很快,所长就找到了具体炸药库的编号,说:“是距离这里5公里外三号石矿场的炸药库。走,我骑摩托带你去。”
“你让内勤给分局打个电话,告诉顾局长。”冯凯说。
不一会儿,所长带着冯凯就来到了炸药库边。
炸药库也就是一间普通的厂房,不大,约200平方米。库门用铁插销插着,没有上锁。门口有一间小平房,是炸药库管理员平时居住的地方。
冯凯推门走进小平房的时候,管理员正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听收音机。
“公安同志,有什么事吗?”管理员问。
“这个批号的炸药,是你们库的吧?”冯凯把纸放在写字台上。
管理员推了推老花镜,看了看,说:“是啊,怎么了?”
“被人偷了,”冯凯说,“而且用来杀人了。”
这一句话,把管理员的汗都说下来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哆嗦着说:“不,不可能,不可能!我天天坐在这里,谁要是经过,我都看得见!”
“晚上呢?”
“晚上库房会上锁。”
“要是工人领炸药的时候,多拿了呢?”
“那更不可能,都是我自己进去拿出来给他们的。”
“那为什么会丢?”冯凯瞪着眼睛问。
“公安同志,我真不知道啊!”管理员几乎要哭出来了,说,“对了,肯定是工人领走了炸药,使用的时候扣下了1公斤。少1公斤不影响爆破作业的。”
冯凯语塞。管理员说的这种可能,是最大的可能了。好在最近所有领炸药的人都会登记在册,这样的话,侦查范围就不大了,在几个人之间排查就可以。不过,最怕的就是工人扣下炸药后,留存了很久,那要排查的人就很多了。
“还不快把领炸药的登记本拿出来给冯大队看?”所长在一边说。
“好的,好的。”管理员连忙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冯凯。
冯凯接过本子,正在细细看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在门外响起,冯凯知道顾红星到了。
3
“怎么样?”顾红星进门就问。
“现在他说是工人领回去,偷偷扣下的。”冯凯说。
“不可能。”顾红星说,“每次使用炸药前,都是要两三个人一起清点的,这个都有登记,作不了假。”
“那就没法解释了啊!”管理员一脸委屈,“我拿人头保证,我这个炸药库别人进不去。”
“你开门,我进去看。”顾红星说。
管理员连忙起身,跑到库房门口,拉开插销,打开了大门。
库房内,有一排排货架,货架上整齐地码着一堆堆包装好的黑火药。还有一排货架上,放着盘成圆形的引线。
顾红星拿着一个手电筒,蹲在地上,对地面进行侧光照射。
地面是用水泥铺垫的,上面有大量的灰尘,被顾红星这么一照,立即显现出大量错综交杂的鞋印。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基本都是同一种鞋印,也就是管理员自己的鞋印。
看来这个管理员没有说谎,这个库房他还真不给别人进。
顾红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地面上发现了异常。他用粉笔在地面上画了几个圈,对冯凯说:“没问题,这个鞋印就是现场的鞋印。”
“怎么可能?没人进来啊!真的没人进来过啊!”管理员连忙喊了起来。
“小孩呢?”顾红星问。
管理员立即收起了委屈的表情,开始回忆。
“你怎么知道是小孩?”冯凯也很惊讶,“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是恶作剧。”
“37码的白球鞋。”顾红星说,“像不像小孩的?”
“啊?球鞋我能懂,你咋知道是白的?”冯凯愣了一下。
“这种鞋底花纹,就是那种最常见的白球鞋啊,它也没有别的颜色啊。”顾红星见怪不怪地答道。
大家一起把目光聚焦到了管理员脸上。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小孩进来过。”管理员说,“那应该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儿,大概是上上个星期天,当时有几个矿工的小孩在这里玩。我们这里矿工多,尤其是学校不上课的节假日,矿工们的孩子没人看管,就会被带到矿上,在这附近一起玩。那天,好像是几个孩子玩躲猫猫。我当时上厕所去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个小孩推开了库房门。平时库房门是插上的,肯定是这小孩淘气。我就过去训斥了一番,把他赶走之后,不放心,进库房看了一眼,发现赵庆楼的儿子在里面躲着。我当时就很恼火,把他提溜出来了。”
“他身上没带包之类的东西吗?”冯凯问,“你搜身了吗?”
“小孩子躲猫猫,我搜什么身啊?”管理员说,“不过1公斤也有豆腐块大小,揣口袋里应该能看出来,确实是没有啊。”
“行了,麻烦你继续严加看管炸药,准备好台账,过后我们会清查。”顾红星说完,招呼冯凯上车。
坐在车上,顾红星说:“现在嫌疑人是明确了,但是不好甄别。”
“不是有指纹吗?”冯凯问。
“塑料皮在野外,风吹日晒,还有露水。上面确实有指纹,但是破坏严重。”顾红星说,“也不是说不能甄别,但不敢确定。”
“你就是太谨慎了。”冯凯说,“只要能比对上几个特征点,再加上咱们的这些调查,还有足迹,证据够了吧?”
“毕竟是未成年人作案。”顾红星说,“你还记得布拉吉那案子吗?我们也明确了嫌疑人,但并没有轻易动手。对待未成年人作案,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如果抓错了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可咋办?”
“这样,你去学校调查一下,看看嫌疑人有没有作案的动机。”顾红星说,“我回去再问问理化检验部门,有没有理化检验的办法。”
“行是行,但这次你得送我去学校,我走不动了。”冯凯瘫在副驾驶座上。
“你看你这身体,当年我们步行10公里也不嫌累啊。”顾红星笑着,发动了汽车。
抵达村办小学后,冯凯直接找了学校的老师,调出了学生的花名册。
“赵庆楼的儿子,你看看叫啥?”冯凯问。
“赵小三。”老师指着花名册的一个名字,说道,“14岁,六年级。”
“李进步老师带他的课吗?”冯凯问。
“李校长带所有学生的课。”老师说,“他什么课都能带,几乎所有学生他都认识。他不仅管学习,还管生活。”
“那这个赵小三,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他怎么了?”老师好奇地问,但看冯凯没有丝毫要透露的意思,便接着说,“这孩子,很可怜,从小没妈,就是调皮一些。唉,他爸在矿上干活儿,忙得很,他妈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所以,他平时没人管。”
“从名字上就看出来了。”冯凯说,“不然谁会起这个名字啊?”
“而且,这孩子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老师说,“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他,他爸嗜酒,钱都花在酒上了,给他的生活费少得可怜。男孩子嘛,总想玩点什么玩具,想吃点什么零食,没钱买,就偷。”
“那这个小偷小摸,你们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冯凯接着问。
“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了,但那时候是偶尔被抓住,然后被人告状到学校。”老师说,“我们做老师的,几乎都训斥过他,有的甚至体罚过。可是没用啊,愈演愈烈,六年级开学才半个月,他都已经被抓到三次了。我们管不了,就交给校长管了。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只有李校长知道。”
“明白了,李校长这半个月,就找了他三次麻烦。”冯凯说,“那你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吗?”
“开学第二天,偷人家卖的冰棍,被同学举报了。”
“卖的冰棍,怎么偷?”冯凯的脑海里都是商店门口的大冰柜。
“就是骑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个泡沫盒子的那种卖冰棍的嘛。”老师说,“放学后就会停在门口,一来就被一圈学生围上。冰棍包在棉被里,放在泡沫盒子里,有人买就打开盒盖拿冰棍。赵小三趁着老板转身找钱的时候,从盒子里拿了一根就走。老板没看见,倒是被学生匿名举报了。”
“举报到李校长那里?”
“嗯。校长知道后,就找他谈了一次话,说了一个多小时,说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老师说,“可没想到,这还没过去三天,又去偷人家的画片,被当场抓到了。画片,你知道吧?”
冯凯点点头,他的脑海里,尽是自己儿时的记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孩子们没啥玩的,尤其是男孩子,最常见的玩具就是画片、酒瓶盖和玻璃弹珠。
画片就是半个烟盒大小的硬纸片,正面印着一些动画形象,比如变形金刚什么的,反面是对动画形象的介绍。男孩子们在一起玩画片,就是一人拿出一张画片,正面朝上放在地面上,然后每个人拍一下地面,用拍地的气流让画片翻过来。谁拍完之后所有的画片都是反面朝上,那他就赢了,就可以赢走其他小伙伴的画片。
酒瓶盖就是男孩们收集的大人们喝啤酒留下的瓶盖,用石头将它砸成扁平的铁饼状。一人出一个酒瓶盖,放在手掌心,然后抛起,在酒瓶盖腾空的时候,翻转手掌,让所有的酒瓶盖都落在手背上。再将酒瓶盖抛起,在空中抓住一定数量的酒瓶盖。如果开始大家设定的数字是“3”,那么能够抓住3个酒瓶盖的人,就赢得所有的酒瓶盖。
玻璃弹珠,需要在土地上玩。用脚踩玻璃弹珠,在土地上踩出一个小坑,孩子们将弹珠放在食指的第二指节,然后用拇指将弹珠弹出去。弹出去的弹珠碰撞别人的弹珠并把别人的弹珠撞进小坑里,就可以赢走别人的弹珠。这是一个类似桌球和高尔夫球的游戏。
“当时,人家老板摆地摊,他蹲在地上,看上去是在挑选画片。”老师的话打断了冯凯的回忆,“结果他趁着老板不注意,把画片塞到自己的鞋帮里。因为太贪心,最后那个鞋帮鼓得很明显,被老板发现了,扭送到学校交给李校长。校长当时很生气,当着我们几个老师的面,打了他的屁股,实际上打得很轻。”
“可赵小三屡教不改是吧?第三次,是发生在14号吗?”冯凯问。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13号。”老师说,“这一次是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老板找到了校长,说赵小三在他的玻璃弹珠柜台前面站了好久,什么都没买就走了,于是老板清点了一下,发现少了三颗。老板认为是赵小三偷的,就来找校长告状了。”
“少三颗弹珠都知道?这老板够细心的。”
“是啊,少的是什么颜色的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