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星仍在斟酌着。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前方盯梢的侦查员把电话打到了分局门卫室,门卫转达给我,说赵源似乎正在家里收拾东西。”侦查员说,“他可能要跑啊!这是反常行为,再不抓就来不及了!”

  顾红星咬了咬牙,说:“好吧,你去办手续,先传唤。”

  侦查员转身飞奔而去。

  顾红星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9月15日的早上8点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熬夜办案已经很难了。他翻身起床,洗漱一番,又签署了几个分局政秘科送来的文件,不知不觉就10点多了。

  听见楼下院子里的停车声,顾红星知道赵源应该被传唤到分局了,于是起身向楼下的询问室走去。

  顾红星推门进来的时候,赵源已经坐在询问椅上了,一脸疑惑。

  而殷俊已经让赵源在一张白纸上踩下了足迹,正在和他们发现的那枚无主的足迹进行比对。

  “顾局长,我认识你,你给我们揭牌的时候,我也在。”赵源开始套起近乎。

  “少废话,我问你,昨天中午你干吗去了?”侦查员问。

  侦查员话音刚落,殷俊把白纸递给了顾红星,两眼中充满了兴奋。不用说,现场的那一枚无主的足迹,就是这个赵源的。

  “我去李校长家了啊。”赵源恍然大悟,说,“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害死了校长吧?那我可真够冤枉的!我去他家是给他送账本啊!我叔叔要退了,他让我先把村委会的账本送给李校长让他审啊。”

  以顾红星的直觉来判断,他没有说谎。

  “我11点40分就到了,当时他正准备睡觉,长裤都没脱,正在窗口那里拉开窗帘、开窗户呢,说阳光不错,要晒晒书。”赵源滔滔不绝地说,“我就走过去和他说了账本的事情。他说,村长是要选举的,等他选上了再看也不迟,就让我带着账本走了。我12点就到村委会食堂吃饭了,好多人都可以作证。”

  警察们几乎没有问问题,赵源就把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而且还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最关键的是,他解释了为什么现场会出现他的足迹。

  “我们家和李校长是世交!你们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我啊!”赵源快哭出来了。

  “你刚才为什么收拾东西?”侦查员问。

  “收拾东西?”赵源说,“我现在住的,其实是村委会的房子。我没地方住,我叔叔就让我暂住在那里。但是他要退了,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占用公家的地方,所以准备搬到我叔叔家的厢房啊!这也是我叔叔要求的,你们可以去问。”

  “你别紧张。”顾红星见他的供词没有破绽,而且可查,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疑点,于是和颜悦色地说,“就是因为你在案发前去过现场,所以我们要找你了解情况嘛。也许你发现的线索,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线索呢。你看,这里是询问室,是问证人的地方,并不是问嫌疑人的讯问室啊。而且,我们抓嫌疑人是要戴手铐的,你不知道吗?”

  “可是,你们啥也不问,就直接把我带到公安局了,我回去怎么和乡亲们解释?”赵源放下心来,又有一些担忧,说,“农村传话很快的,他们会造谣的。”

  “这你放心,两年前我们顾局长就已经要求了,所有的侦查活动都必须保密。”侦查员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制度,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顾红星等侦查员说完,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去调查赵源的不在场证据。侦查员会意,离开了询问室,应该是去打电话通知前线的侦查员,去村委会食堂进行调查。

  “那就好。”赵源说,“可我是真不知道谁会干这个事。当时李校长也非常正常,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你和李校长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吗?”

  “是啊。”赵源说,“每个礼拜总有一天会去一趟吧。毕竟,我也在帮我叔叔做一些村委会的事情。”

  “那他平时几点睡午觉?一般怎么睡觉?盖被子吗?”

  “他一般12点准时睡觉,要睡两个小时,如果没人打扰,他自己也会准时醒,所以我赶在12点之前到的。他这个天睡午觉就靠在床上,被子和枕头枕在背后,就和他死的时候那姿势是一样的。”

  顾红星知道,因为没有对现场的窗户进行保护,窗户也是打开的状态,所以在民警勘查现场的时候,窗口围了很多人,现场的情况口口相传,几乎家喻户晓了。

  “村民们也认为,他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害了?”顾红星问。

  “那还用说?”赵源说,“李校长没有仇人,肯定是有人谋财害命。”

  “村里有那种可能谋财害命的二流子吗?”

  “那倒没有,我们是治安先锋模范村,人人有工作。”赵源自豪地说,“而且,李校长对每个人都很好,大家也都知道他没钱,所以肯定不是我们村的人干的。”

  顾红星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询问,不仅排除了唯一的嫌疑人,还排除了唯一一个现场的物证。也就是说,前线的侦查员一旦查实了赵源的不在场证据,这个案子立即就陷入了僵局。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你先在这里喝喝茶,过一会儿等中午村子里没人的时候,我再让他们悄悄送你回去。”顾红星说。

  “谢谢顾局长!”赵源说道。

  顾红星苦笑了一下,心想现在不放赵源,是因为需要时间通过调查来排除他的嫌疑,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和赵源说。回想起来,冯凯当年这种“圆滑”的处事方式,还曾被自己鄙视过。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

  毕竟公安工作繁重,现在还处于亚运会安保时期,所以顾红星也不能在询问室多待,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苦读那些又被政秘科送来的堆积如山的文件。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12点,侦查员从前线反馈了调查结果:因为赵源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而且他去找李进步的理由也是真实的,所以他的嫌疑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前期侦查和勘查,一无所获。

  前线的深入调查还在进行,顾红星作为公安局局长,无法亲临前线,只能一边处理公文,一边等待好消息的出现。

  只可惜,事与愿违,一直等到了晚上7点,前线再也没有传来一点消息。

  顾红星有个习惯,一旦发生命案,他就睡在办公室。因为他的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家又在市里,距离青山区很远,如果案件有突发的状况,侦查员得跑到市里去找他,有可能会贻误战机。

  所以,他和往常一样,支起折叠床,坐在床上,静静地翻看着这起案件的现场照片。

  这是个没有数码照片的年代,现场勘查员在勘查完现场后,回到局里的暗室,先把拍摄的胶卷给冲洗出来,再把洗出来的照片按照勘查的顺序粘贴在一张很长的卡片纸上。粘贴完后,还会把互相关联的整体和细目照片用红笔连在一起,方便查阅的时候看懂空间位置关系。做完这一切后,勘查员会把卡片纸像古代的奏章一样反复折叠,折叠成卷宗的宽度,然后装订在卷宗里。

  需要查阅的时候,将卡片纸拉开,就可以看到整个现场的照片了。

  顾红星捧着1米长的卡片纸,一张张看过去。毕竟现场他已经去过,所以这些照片中的景象早已印入他的脑海,现在只是为了温故而知新。

  可当顾红星看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一张照片是勘查结束、现场大门贴上封条后,殷俊从窗口往屋内拍摄的一张备份照片。让顾红星感到诧异的是,现场勘查都已经结束了,那个倾倒的书架仍然没有被扶起,散落的书籍也没有被收拾。

  这是什么情况?顾红星顿时有些怒火攻心,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了刑警大队值班室,说:“我是顾红星,找到殷俊,让他立即来我办公室。”

  

第二章 校长的秘密

  岁的校长至死都没有结婚,生活里似乎只有学生。

  凌乱的书籍堆满了桌面,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就埋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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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错了,顾局长。”殷俊主动承认道。

  “之前我一说你,你还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嘴不??。”顾红星怒气冲冲地说,“《现场勘查规则》都已经在我们市施行好几年了,你连现场需要全面勘查都不知道?”

  “我错误理解了《现场勘查规则》里关于尽可能保全现场原始状态的内容。”殷俊挠着头说,“我真的以为,所有的现场都要尽可能保留原始状态,以备复勘。所以,我们只是提取了书架上的指纹,并没有把书架恢复成出事前的样子。”

  “是,现场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动了就要提取。”顾红星说,“但是,这么多书散落,把下面的写字桌都覆盖了。就算是为了勘查写字桌,你也应该清理这些书籍吧?”

  “我当时觉得,如果凶手翻动现场,只会翻动写字桌的抽屉,并不会动桌面。所以抽屉上我都刷了,就是没有刷桌面。”

  “不说刷桌面有没有用,现在是桌面上有什么东西,我们都看不到啊!”顾红星说,“清理桌面,就可以看到桌面上放着哪些东西了!”

  “这个我也想到了,可李进步只是一个人生活,他家里有哪些东西别人并不知道。”殷俊委屈地说,“所以即便我们知道他桌上现在有哪些东西,也不知道他丢了什么东西啊。”

  见殷俊认了错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顾红星气不打一处来,追问道:“那如果凶器在现场呢?现在认定有人来杀害李进步的重要依据,就是现场没有类似的钝器,没有凶器,凶器被带走了。假如现场有把锤子,是不是可以找找凶手的指纹?甚至是不是可以怀疑死者是用这把锤子自杀的?”

  “自杀?那太扯了,不可能。”殷俊忍俊不禁。

  “你别笑!法医都没说不可能,你凭什么就觉得不可能?”顾红星说,“现实中就有人是用敲头的方式自杀的!”

  “这个……锤子,肯定是没有。”殷俊说,“虽然书籍没有清理,但是我大致从书籍的夹缝中看了一下,桌子上应该只有一个被压倒的笔筒、几支笔,还有一台双喇叭的收录机和几盘磁带。”

  “收录机?”顾红星第一次在本案中听到这个名词,问,“那你专案会的时候怎么不汇报?”

  “我觉得和本案无关啊。”殷俊说。

  “你觉得没有用?要拿事实说话!你连收录机是什么样子都没看,凭什么说与本案无关?”顾红星的声调进一步升高。

  “死者口袋里的现金都在,收录机都在,肯定不是劫财啊。不是劫财,去碰收录机干吗?”殷俊可能也感觉到了理亏,咕哝道。

  “现在光线不行了,也不能去打扰村里人。”顾红星压下胸口的怒火,说,“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复勘现场。把设备带齐了。”

  9月16日一早,顾红星就亲自驾车,带着两名痕检员赶赴现场。

  现场的状况和顾红星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殷俊因为教条地执行《现场勘查规则》里尽可能保持现场原状的要求,真的没有对现场进行清理。

  顾红星亲自带着痕检员先把倾倒的书架扶正,然后把散落在地面和桌面上的书籍逐一捡起。当桌面上那台80厘米长的收录机的全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殷俊就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之前从散落的书的夹缝中,根本就看不出这台收录机遭受过破坏。现在,情况就显而易见了。

  收录机其实是很新的,夹缝中都没有灰尘。但是,收录机的一侧已经被完全摧毁,蓝色和红色的电线暴露在外面,金属质地的零件也裸露在外。曾被书本压着的,还有散落的收录机的小零件。

  “有意思了,凶手不仅锤杀了李进步,还砸烂了他的收录机?”殷俊说。

  “现在你是不是意识到,全面清理、勘查现场是有必要的了?”顾红星还不忘让殷俊长长记性。

  殷俊讪笑着说:“顾局长,这次我心服口服,确实是我们前期工作失误。好在现场完整封存了。”

  “不是说李进步很节俭吗?”顾红星一边指挥殷俊对收录机进行拍照,一边说,“怎么会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人嘛,总要有爱好。”殷俊按着快门,说道。

  “收录机有可能就是侦破这一起案件的关键,凶手的动作反映出他的心理。”顾红星一边说,一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已经砸坏的磁带仓门掀开,从里面拿出了一盘轻微受损的磁带。

  磁带上贴着的标签上,写的是“小学英语”。

  “小学英语?”殷俊凑过头来看,说,“现在小学就要学英语了?不至于吧?”

  顾红星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位节俭的李校长会斥“巨资”买一台收录机了。1990年,我国逐步开始引入英语教育。在大城市,有些小学已经从三年级就开设了英语课。不过,龙番的大多数小学,目前并没有开始英语教育。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尽职尽责的李校长是感受到了英语教育的趋势,所以有意在学校开始英语教育的试点。不过,别说他们一个村办小学了,就连市里面的示范小学都还没有英语老师。所以,李校长是在自学英语,准备亲自来教孩子们。

  “怪不得这位校长什么课都能带,他是一个十分好学的人啊。”顾红星感叹道。

  “你是说,这位‘万金油’校长,是在学习怎么当一个英语老师?”殷俊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可是,小学就开始学英语,有这个必要吗?”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说不定是有人抵触孩子们学英语,所以才会作案?”顾红星猜测道。

  “那砸东西就行了,干啥要杀人?”殷俊摇摇头,说,“我觉得太牵强。”

  确实,这也仅仅是个猜测。

  “这是啥?”殷俊戴着白手套,在收录机破碎的边缘上擦拭了一下,白手套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痕迹。

  “黑色的?这不是你们刷指纹留下的粉末?”这个发现立即引起了顾红星的警觉。

  “不是啊。”殷俊说,“这里我们都没有清理到,怎么会在书籍下面刷指纹?”

  顾红星立即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在收录机的周围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转变。

  收录机的附近,有很多黑色的粉末,就连覆盖在收录机上的书架和书籍,也沾有黑色的粉末。很显然,如果它们不是刷指纹使用的黑色粉末,那么这些黑色的粉末是从哪儿来的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另外,有一本被压在最下方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边缘有受热翻卷的现象,甚至还有一点烧焦的迹象。

  顾红星小心地翻开了这本书,看到扉页上用蓝墨水写着一句话:“走正路,走大路,走远路。”落款是李进步,下面手写的日期是1990年9月14日,正是他死亡的那一天。

  经历过“滚天雷”爆炸案的顾红星,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出现了爆炸案现场的样子。可以说,清理完书籍之后,这一起案件的现场状况和爆炸案现场无异。

  “爆炸。”顾红星低声说了一句。

  “爆炸?”殷俊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爆炸案现场。

  “是的,这是爆炸啊!”顾红星说,“这些黑色的粉末,是爆炸残留物。这本书应该是要送人的,放在收录机旁边,所以有烧灼痕迹。”

  “收录机会爆炸?”殷俊问。

  “不会,是有爆炸物。”顾红星说,“仔细搜索书桌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顾红星带着两名痕检员,又是趴在地上,又是伏在书桌上,又是趴在窗框上进行了搜索,找到了不少物证。

  这些物证主要是一些带有黑色粉末的牛皮纸碎片,不出意外,就是爆炸物的包装纸。只可惜这些碎片都太小了,不能在上面寻找指纹。另外,顾红星在窗框上发现了一些灰色的条形灰烬,不用说,这是引爆炸药的引线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至此,可以确证顾红星的猜测了,这就是一起爆炸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