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字面意思,最后查出谁,可不是别人能控制的。对于小溪川暂 时的名誉损失,洛川觉得,一条新裙子也足够补偿了。
收到溪川的邀约短信时,新旬就已经有了预感,她又要多管闲事了。果然,走进麦当劳后第一时间看见热情招手的溪川身边坐着李未 季。女生的脸有些绯红。
不是不想化解矛盾,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男生怎么可能坐下来乖 乖配合这种互述衷肠、自我反思再到抱头痛哭的小女生戏码。
他走过去,没有坐,而是指着桌上剩下的薯条,“你们吃够没有? ”
女生们点点头,“要去哪儿? ”
“带她去一个地方。”指着李未季,“你也要跟来吗?”
“当然!”
溪川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把剩下的薯条装回去带着起身。
原来是李未季家附近的森林公园。
新旬拉着李未季穿过树林,爬上一片草坪,找到特定的位置。
“在这里。”
“什么? ”
“你们家那只金毛。当时跟管理员说了不少好话才被允许埋在这 里,就那么扔在马路边太可怜了。”
男生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挡不住他话未说完,女生的眼泪就 涌了出来。
很好,抱头痛哭变成独自痛哭了。新旬努力深呼吸。
正犹豫要不要走远点等她哭个够,女生抬起头哽咽地说:“对不 起,误以为你是很冷血的人。”
“我是冷血啊、我考虑过要不要切成小块埋,这样就可以挖小点的 坑。但主要是,你知道吧,切起来更累。”
李未季破涕为笑,捶了他两拳。
男生开过玩笑,恢复正色,“我以后不会再轻易说谎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随门的一个谎言可能彻底毁掉别人的生活。蝴蝶效应有时是很可怕的。”
女生点着头,“我再也不会说谎了。”
男生往不远处溪川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草坪上,“让 她再待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
溪川并没有在听他说话,男生有点不爽,“你在跟谁发短信? ” “我自己呀。刚才跟未来那位提到未季,她说她想起来,本来和你交往之后就和未季疏远了,毕业后不再联系,但因为她一直没换手机号,去年未季又突然联系上了她。”溪川絮絮叨叨,男生听不出重点,
“所以呢? ”
“未季联系上她的当天晚上,她想你,所以给我发了第一条短信。”
是这样吗……
蝴蝶效应有时也会很美好的。
男生朝李未季的背影望去,对溪川说:“看来我应该对她说的,是 '谢谢’啊。”
假期中,新旬嫌假期漫长。开学后,他又深感疲惫。
与从在家昏睡换位到在校发梦的溪川不同,新旬回了学校可没冇十分钟悠闲。
校园里没有新鲜事,无非是计划、执行、违纪、维权,但又总有新鲜困境。开学第二天,两个班的男生在足球场上打群架,接近成年的年纪,智力发育完全跟不上体力,新任纪律部部长甩着马尾辫意气风发去 调查事件,回来后把整个自管会桌上的塑料文件夹摔了一遍,问遍了当事人,没有一个能把起因经过说个利索。
新旬在靠窗的办公桌边写什么,撑着头漫不经心地笑。
“笑屁啊……”不光是文件夹,管你学生会主席、自管会主席也要被迁怒,“真不知道这些家伙当初是怎么考进重点中学的!”
“也许……靠意念。”新旬抬起眼睑,见她气得像河豚一样鼓起 来,觉得她有点柳溪川去年的风范,“你也不用焦虑,两个人打架、两 群人打架、两群人开机甲打架……只要没有造成重大人员伤亡,都一样 是记过处分,可能连处分投票环节都能省略。”
“哎!才不是呢!”新部长急躁地灌下几口矿泉水,“肯定不能记 过!带头打架的十三班体育委员是校长亲戚,他妈妈更厉害,听说在考 试院工作……”
“是吗? ”男生的音调明显降低,透出了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第一感想,世上只有一个柳溪川。
第二感想,量评系统又出Bug了?就算“大水晶”辞职事发突然, 但这新部长是怎么选上来的?
新部长还没觉察到对方的不满,倒豆子似的继续道:“打架嘛!本 来事情可大可小,就算记过了,校长要求不进档案不也就是一句话的工 夫嘛!可是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麻烦啦!在哪儿打架不好,非在操场上打 架!二十多人参与,五六十人围观,别看他们说证词说不清,传谣言总是 数第一的,还要照顾到七八十乘以两倍数量家长的情绪,怎么讲个合理的 故事让带头打架的免除处罚啦?我有这个本事我都直接保送复旦了!”
新旬用眼角睨她一眼,还想把轻蔑表现得更明显,“复旦可不招人 情世故特长生。”
小姑娘还没想通他扔来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的是什么内涵,学工委老 师就推门进来。新旬也站了起来。
老师四下看了看,反手关上办公室门,把噪声挡在走廊,开门见 山,“正好你们俩都在,打架的事还投不投票? ”
“当然投票。”新旬抢在新部长之前回答。
学工委老师并不意外,反而点头赞成:“对对,我也觉得还是按流 程投票,现在学校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处理不公被哪个学生家长写新 闻给电台报社,到时候扣个’霸凌’的大帽子就糟了,投过票毕竟表示 是学生们自己做的决定,总归让人没话讲。就是你们俩要花点时间提前 打好招呼,特别是柳溪川——哎哟一提到她我就脑壳疼--投票时可不要节外生枝。”
新部长一扫刚才的怨愤,精神抖擞地飞快回答:“知道了!”
新旬也算是知道了,“节外生枝”的意思就是投票投出了让校领导 不高兴的结果呗。
不管投票处分的结果如何,投票选纪律部部长的系统是一定中了 病毒。
警方查出盗刷者的时间远远超过洛川的预计。她不能理解,从消费 记录入手逐个排查,只需三四天就应该找出小三。警方通知妈妈时,已 经开学好几天。
洛川在寝室接到妈妈的电话,有点庆幸溪川也在住校,不至于把她 也牵扯进来。唯一的麻烦就是自己又得找借口去骗张出门条。
“不用那么麻烦啦,我替你去就行了。”妈妈在电话那头说道。
“妈妈,应该是我一个人去,否则你要自己把溪川偷用钱的事转告 给我爸?那和你直接告状有什么区别? ”
“你的意思是……? ”
“我到派出所确认过情况后感觉无法隐瞒,所以打爸爸电话把他叫 来。”洛川直接对妈妈描述她希望看见的场面。
“唔……这倒是好主意。你从学校过去方便吗?路上注意安全啊。” “我知道了。”
最后的两句听起来,像极了一对正常母女。
洛川当然知道真正的小偷不是溪川,到派出所后只远远看了一眼小 三,没让她看见自己。负责办案的警官上次她跟着妈妈见过,这次穿着 便装。
“你妈妈没过来? ”
“她在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现在在等保险公司过去定损。所以 让我先从学校过来。”洛川说话时认真诚恳的神情能让任何一个成年人 都对她深信不疑。
“啊?发生了意外?人没事吧?”
“没事,听说就是转弯时和旁边车道的车辆擦到了,车门有点 形变。”
“那就好。不过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我们找到的盗刷者坚持 说卡是她朋友借给她用的,既然你说不认识她,是不是有可能你妈妈认 识她? ”
洛川强忍着不露出得逞的笑容,故作为难地说道:“我妈报的案,当 然不可能是她借出去的……我把我爸叫来吧,说不定是我爸的朋友呢? ”
洛川在电话里装作表达能力不够,一件事说得十分含糊,爸爸抵达 派出所前完全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前面什么在等着。
洛川迎上去,“爸你可来了。警察叔叔说让你去认一认人,然后还 要在案情确认书上签字。”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
警官把爸爸带去隔间办公室的路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个 清楚,洛川跟在他身侧后方,看得见他脸色转青。三人在办公室门口停 下,从门上的小窗向里面望去,洛川把自己藏在墙后小三不可能看见的 位置。
“您认识她吗?”警官追问道。
爸爸没有马上回答,反倒马上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女儿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做父亲的却从她的眼中读出一些 不同寻常的意味。
此刻才醍醐灌顶,两个星期前每张信用卡都被人报失,原以为是谁 的恶作剧,怎么可能仅仅是恶作剧呢?
洛川仰视着她的父亲,音色还有点稚嫩,“爸爸,认识她吗?是不是你的朋友啊? ”
爸爸感到脊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不,不认识。”爸爸没有再与洛川对视,转身对警官说,“我们不认识她。”
“打架事件的处分周五就投票?纪律部过程报告就写完了? ”学校 里议论的热度都尚未消减,陈谅第一次发现自管会除了权保部之外的部 门效率也能这么高。自然,权保部主要是因为有个打鸡血部长柳溪川。
“不想给舆论发酵的时间,免得出错。”新旬不太有心情开玩笑。
“真够拼的!我都产生了她才是自管会会长的错觉,感觉开学以来 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知道的人知道是刚选上纪律部部长,不知道的人 以为刚登陆过月球。夏新旬是谁?不认识。”陈谅耸耸肩,“现在反而 有点怀念’大水晶'了。”
“也不怪她拼,学工委老师几乎每天都要来敲打一遍,我都快被念疯 了。怎么就不能信任我呢!我像是正义感爆棚非要钻牛角尖的人吗? ”
“你像。”
“谢谢。”
“喂喂!”陈谅突然停在楼梯上,一把揪住依照惯性先下去两个台 阶的男生的衣领,“我们吐槽归吐槽,你可别来真的!”
“有心吐槽,没胆动真格算什么? ”
陈谅叹口气,勾过他的肩,三步一个台阶跨下楼去,“理智点,处 理问题不要那么死板嘛。对方就没责任了吗?我看他责任确实更大点, 在学校跟校长亲戚打架,纯属自找麻烦。任何一个正常人,比如我,都 会选择去校外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所以他吃点亏冤枉吗?不冤枉。”
新旬听到“没人的地方”就已经笑起来,“在学校都能被打进医 院,到外面打,不命都没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用多说了。”
“谁为你好?我是为柳溪川好,你考虑过柳溪川吗? ”
“柳溪川多半要疯在我之前。”
“当然会疯在你之前。都知道柳溪川路见不平肯定举着火炬自由地 站出来,人美三观正,掀不起腥风血雨,群众又喜闻乐见,髙一的小朋 友只看她脸就把她捧成女神了 ,说不定连学工委老师都一边往太阳穴抹 风油精一边觉得她可爱呢,但你跟着她疯,风向就变了,好好的腹黑会 长为什么说正义就正义了?原来是谈恋爱谈疯了,你说该恨你的人恨不 恨她?谁都喜欢校草,谁喜欢校草谈恋爱! ”陈谅一飙语速,除了新旬 就没什么人能跟得上节奏,中间一大段几乎都自发消音,唯有最后一句 响亮又清晰,楼梯口几个高一小女生惊恐地回过头,看见夏新旬表情也 称不上愉快。
“看! ”陈谅说,“立竿见影!”
新旬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掀开,“这里没有校草,也没有人谈恋 爱,除非某个人自己擦黑板擦出了爱的火花。”
挑衅吗?
陈谅笑着转过头正面迎战,“从没听过擦黑板有此奇效,只听说过 一吻定情……”
话音未落,受到某种超自然力量的驱使,陈谅感觉自己的身体,准 确地说,只是脑袋好像不受控制地往某个方向倒去。等他反应过来,发 现自己正在和新旬“一吻定情” ”整个楼道的空气凝固了,只有柳溪川 同学行动自如地从更高的台阶上蹿下去,留下杠铃般的笑声和狂乱的逃 离残影。
两个男生弹开后相距整个楼梯的宽度,双方都感觉宇宙颠倒,元气大伤。
一阵沉默,一如整个楼道加走廊里所有的沉默。
“所以投票……”
“……你还在考虑投票? ! ”
“难道要考虑娶你? ”
“按我头的人是柳溪川你没看见吗?! ”
“看见又有什么用?”
从乐观的角度看待问题,拜刚才这冲击性画面所赐,一节课之后, 全校几乎没有人议论谁和谁在操场上打过群架了。热点的覆盖速度着实 令人唏嘘。
由于是开学后的学生组织第一次例会,再加上因为部分人辞职的关系人员稍有变动,例会时集体穿了正装校服,佩戴了职位徽章。与这样 的庄重形成讽刺的是,所冇人都知道这次例会主要事务--投票不过是走个过场。等等,好像也并不是所有人事先都有此领悟。
“我反对。”溪川站了起来。
会议桌前新高一所在的那半圈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新任纪律部部长。 高二的学生们倒对此见怪不怪,仿佛柳溪川不提出异议才显得反常。 气氛有点僵持,一时没有第二个人对此做出反应,大家只是试探性 地向新旬投去目光。而此时新旬居然在观察每个人的微表情,猜测高一新生中的谁被柳溪川的外表蒙骗误以为她是个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