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边走边晃,垫在三班的队尾,时而将脚边的石子踢向花坛,时 而扑向身边的李未季胳肢打闹。
他看见李未季后迟疑片刻,接着疾步赶上前把溪川拉出人群。从校 服口袋掏出手机,手伸到对方面前,眼睛却看向反方向。
“喏,还你。”
溪川微抬起颌,把手机接过去,“和自己交流得怎样?有没有吵 架?啊哈,现在知道自己很难相处了吧!”
“说实话,简直不能更投缘。”男生笑着辩回去。
“你也就能自己和自己做朋友了。”溪川反呛道,低眼看手机,顿 时愣住,“‘要知道样本空间中某个样本点出现的概率,事先应该能够 明确所有可能的基本结果……’你们平时就这么和自己聊天的? ”
“我们平时不和自己聊天。”很干脆地回答。
“……你又不打算解释了? ”对方却还是跟进了追问。
新旬露出无力的表情,用眼神示意她跟着过来。两人错开一个身 位,一前一后回到一班教室门口。从自己座位上拿出纸笔后,男生利落 地开始边写边说。
“第一步,找出样本所有的可能性。现在已知的样本有:你生我 死,你姐姐结婚生子;你生我死,你姐姐独身;我生你死,你姐姐结婚 生子。你还知道除此之外的吗?”
“暂时不知道。不过为什么我和你状态相同、姐姐的状态不同也要 算两种? ”
“当然,你只希望其中一种成立,不是吗? ”
女生歪着头想了想,“有道理。那如果在我们知道的之外还有其他 可能性呢? ”
“所以台风那天之前实验岀越多样本越好,这能让我们知道达成你 想要的结果的大致概率。第二步是分析导致结果的变量,分析你想要的 结果成立的条件,排除其他干扰条件。”
“等等,我有个问题,万一出现我们俩同时死了的情况怎么办?知 情人都死了,没有人拿到手机,也不可能通知我们……不是万一,我觉 得出现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啊。”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姐姐。” 女生摆摆手,“她根本不相信,我又不是没跟她提过。”
“这样。”男生抬手看了看表,“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具体怎么 让你姐姐知情以后再商量。”
女生拿着纸条走出几步,停住转身。
“哦,顺便,有件事,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新旬感到身体僵硬了一瞬,警惕地问道:“……嗯,梦见什么了? ”
“我一直被人追。”
“很正常,你刚知道自己将来死了,难免有点焦虑。梦境只是潜意 识的反应。”
“那个人是你,而且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噢……那么在你的潜意识里,我说了点什么? ”
“我停下来等你跑向我,然后你扎了我差不多十四五刀的样子。” 沉默三秒。
“听起来你潜意识好像不信任我。”
“很正常吧。毕竟我也对你隐瞒过信息,谁知道你和自己交流过之 后会瞒着我做什么,你比我聪明,想在我之前,现在又开了外挂,怎么 想都觉得……信不过。”
“别想太多。”
新旬原本并不那么想尽快结束话题,只是陈谅从远处走来,很显然 视线一直定点。他只好忙着推溪川离开。
但还是阻止不了陈谅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
“躲什么?欲盖弥彰。我也是昨晚的目击证人啊。”陈谅笑着拍过 他的肩。
新旬加快步伐回教室,“她主动的。”
“听起来像个渣男。”
“谁说不是了?我有个问题,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你们在暑 假里一般是用什么办法和同学见面的?”
“不见。”
男生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如果有必须要见的理由呢? ”
“组织聚餐并设法让对方参加。”
沉思片刻,“太生硬,而且没有胜算,而且只能见一次。”
“你觉得’直接打电话给柳溪川叫她出门’怎么样? ”陈谅调侃道、
“别阴阳怪气的,我只是有正事想跟她商量。”
“有正事说正事。”
“她那么懒,一定懒得出门,毕竟30多度的高温。”
“你也知道30多度的高温了,我不觉得食物之外还有什么能战胜高 温让她必须出门。除非学校有什么活动。”
“我们学校暑假期间有过组织活动的先例吗? ”
“没有……哦……每届双语班好像都有和国外学校的交流活动,夏 令营什么的。”
“挺好,就组织个夏令营吧。”
“所以你打算组织个夏令营……为了能在暑假经常见到柳溪川?”
“没办法,有非常重要的正事需要商量。”男生义正词严。
纪律部部长回到学校,对越过自己直接担任两个学生组织主席的新旬心存不满,几乎每次开会总要故意唱反调,这还不算最大的麻烦。
应急时部长们都乐见有能干高效的主席挡在前面,闲暇时不服气的 情绪却占了上风。
开会的场面往往是新旬发言五分钟,全体沉默三十秒,几位部长中 的一位反问一句:“能再说得清晰一点吗? ”这就表明,其他几个的思 绪早在四分钟之前掉线,新旬也只能重新叙述。
而今天的状况是,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反复纠结着账目,“为什么比 上个学期的预算少了这么多? ”
“因为体育部并不需要那么多,按照你们部门提交上来的预算规 划,权保部针对过去一年体育活动加以评估,算出的资金需求和你们预 估的差额很大。”
“我不知道你们是根据什么标准评估的。”这话迎面甩给柳溪川, “可是我们并没有预估一整年的活动,每次不都只做一学期的计划吗? ”
“所以我建议你们以后都开始做全年计划“”新旬淡然道。
体育部部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吗? ”
在场的所有人倒吸口冷气,一个提问又将开启新一轮的对决与说服。 一场午间会开得心力交瘁。
柳洛川倒没在“反对派阵营”中胡搅蛮缠,事实上,即使大家吵得 不可开交,她也一个字没听进去。看她呆滞失神的目光就知道她还在想 上周末与爸爸的对话。
洛川踏进家门,一眼就看见爸爸坐在电视前。
电视放映着画面,却没有声音,客厅也没有开灯。面对这种情景, 她先是一愣,拎着书包挪过去。爸爸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没刮干净显得很憔悴。
发现她靠近后,爸爸主动开口,“洛川啊,你觉得再有个弟弟怎 么样? ”
“弟弟? ”女生感到头皮一阵麻,想到爸爸的小三确切地发来消 息已经流产,为什么爸爸又提起孩子的事?难道小三欺骗了自己?不至 于,看她当时的神情,明明只看中爸爸的金钱权力,不可能冒着风险非 要给爸爸生小孩。
“是这样,你知道你奶奶,她年纪大了,对没有一个孙子始终遗憾。 其实你妈妈现在工作也不忙,很多我们的同事家里都生了二胎……”
听起来自己完全搞错了重点,爸爸在乎的从来不是那个小三,而是 那个可能是男孩的孩子。失去了那个孩子对他打击很大。
全家都重男轻女,却把责任都推给年迈的奶奶,做什么都打着成全 她心愿的幌子,挺讽刺的。
“爸,我们家已经有姐妹俩,怎么都不符合二胎条件的。你和妈妈 都是公职,都会受到影响。再说,偷生的孩子也很难上户口。”
“我知道,我知道。但凡事没有绝对,毕竟溪川实际上不是我们亲 生女儿。只要你和溪川同意,我们去找人活动活动。”
“我不同意。”
一贯温和顺从的女儿果断拒绝,做父亲的有点意外。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妈会反对? ”
洛川第一反应的确如此,妈妈和爸爸感情一直不好,生孩子的提议 她不会赞成,只怕这事又会被爸爸借题发挥,成为离婚新借口。
可是当然不能直接把战火引向妈妈。
洛川几秒内编出一套新说辞,紧张得手心冒汗。
“爸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决定生孩子,到你不得不退休的 年龄,孩子才上高中,将来要找工作,你们帮不到他,要成家,凭那 么点退休金你们也帮不了他。一生下来就进入艰难模式,这对孩子并 不公平吧。”
爸爸不作声,许久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这理由似乎被接受了,但爸爸的语气并不肯定,谁知道能不能让他 打消念头。
洛川烦躁地挠了挠太阳穴,换只手撑头,听见自己部门被点了名。
“……你们和文艺部的计划具有相当大的关联性,很多资源可以共 享,这是其一。两个部门的许多方案根本不具有可行性,也不符合全局 的目标,如果你们仔细计算过就知道在预定期间根本无法完成,由于你 们都采取做学期计划而不是学年计划的方式,以前每次无法完成的计划 最后都不了了之,却在每个学期初成倍领取过经费。我倒想问,这些钱 最后流向了哪里。”
啊,看气氛,好像过分严肃了。
洛川直起身子,调格了坐姿,把爸爸那张愁苦脸扫出脑海,迅速思 考如何掩饰自己的一头雾水。
那厢,体育部长倒是抱定了决心针锋相对,“听不懂你在影射 什么。”
新旬朝他眯了眯眼睛,刚想开口,溪川在角落里招招手示意要发言。
“他的意思是有人揩油,很多很多。”
四下安静几秒。
“开什么玩笑? ”还是体育部率先发声。
“没开玩笑,既然刚才提到评估是由保障部做的,我觉得有必要解 释两句,体育部对我们的质疑没有错……”
体育部部长涨红了脸急忙插嘴,“我不是针对你们。”
内疚,溪川利用了那位部长的内疚感,哪怕她本无意。
连潜意识里都想尽办法替新旬解围。
这样的事态发展并不是洛川喜闻乐见的。
“的确,我们没有做出很详尽的评估,只是粗略对比了过去五个月 的文体活动。举个例子,文艺部和体育部参加的许多比赛项目时间地点 都一样,车辆是共用的,光是包车费用的出入就上万元……”
“怎么会那么多? ”体育部部长似乎自己也对财务状况不甚明了。
“他们文艺部租用一台发电车的价格是每天900元,不包括油费和过 桥费。去年军训文艺汇演调了两辆220千瓦的发电车、两辆6.8米的厢车去 郊区,今年排球和篮球队外出比赛各有四五次,实际每次租用一辆每天 1200元的大巴,但是按去年计划中人数计算,两个部门都是按每天400元 的七座商务车租3辆申请经费,总开支计2400元,光这就相差了一倍。”
“……所以啦啦队的费用到底算我们部还是你们部? ”体育部部长 回过头询问洛川。
“呃……”女生蹙着眉,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资料,“好像是我们。”
“可是啦啦队每次出行都和球队一起,连吃便当的钱都算在我们账上啊。”体育部部长终于找到了抱怨的出口。
“总之我想……”溪川说道,“新旬的意思应该是几个部门做预算 时要考虑到关联部门,现在账目不清楚的主要原因是大家都各管各的, 也缺少长远计划。”
体育部部长显然觉得她说得在理,只是仍忍不住表达不满,“这么 说是要把所有预算重做吗?我的天!而且还得一做做一年的?”
看得出来,数学应该是体育部最不擅长的科目。
洛川把双手支在嘴前,没有加入抱怨大军。
溪川在帮新旬处理难以沟通的局面,这让她更加焦虑了。脑海里有个记忆区域被强行关闭,生日派对上看见溪川和新旬亲吻之后,一直强 迫自己暂搁这件烦心事,假装不知情。她甚至不知该与溪川从何谈起, 自然也不知贸然询问后如何从尴尬中收场。
而溪川对疑问刨根问底就不需要特地做什么心理建设了。生日派对后,她只要逮着机会就缠住李未季。
“很明显啊,你不是因为我而讨厌他的,那种敌对感十米开外都能觉察。”
不理睬从上铺倒吊下来的半个身体,李未季自顾自翻着漫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世界上除了喜欢就只有讨厌吗?我和他 从来就不熟。退一万步说,讨厌一个人就非要有什么理由吗?气场不合不 行吗?看不顺眼不行吗?会觉得他长得像动画片里的白毛反派不行吗? ”
“但是压根就不是疏远感啊。你看见他的表情就像刚从炼丹炉里跳 出来的猴子一样。”
“你才猴子!”李未季朝上方随意白了一眼,从枕头下翻出CD机戴上耳机。
溪川问不出个所以然,满心惆怅地把上半身收回去。比起新旬和闺 蜜的关系,更让她惆怅的是,自己又是因为什么和闺蜜疏远了。来自未 来的短信语焉不详,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在那时肯定已经不再与李未季 是朋友了。
虽然未来的自己不肯说,但也许未来的新旬知道点什么?
抱着一线希望,给未来的新旬发去短信:“你知不知道我和未季是 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