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成叹一口气:乔四美乔四美,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非要我把话给点穿了有什么好?想给你留点面子你都不要。你说说,那个跟你一起逛马路的大黑胖子是谁?

  四美一愣,转转眼珠子想了一想,突然哈哈地笑起来。

  不禁乔一成,连二强三丽都给她笑呆了。

  四美笑了半天,喘着说:大哥,你今天带我们开会就为了这个事儿啊?大哥,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可是“外貌协会”会员,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嫁一个漂亮人物的,不说象费翔小虎队吧,最起码也要大差不差才行。那个黑胖子,三分象人七分象猪,别说这辈子,下辈子我也不会嫁他,除非我下辈子投胎做猪。

  说着,又笑,笑得又快活又放肆,满屋里泼着她的笑声。

  乔一成被她说得将信将疑:你不想嫁他你还跟他到处走?不怕人家看见了说闲话?

  四美立起眉来:哦,我晓得是谁在大哥你面前下蛆了,是二姨对不对?那天我们碰上了,我就知道她要多嘴!我怎么啦?我一个尚未婚配的女孩子,交朋友不是正大光明的事吗?总比她老太婆还要嫁人来得光彩吧!再说,陈老板又不是只请我一个人,他请了我们好多同事呢,大家一起出去吃饭的,她哪个眼睛看我跟人家单独逛马路的?添油加醋!

  四美气得脸红红的,抓了把花生泄愤似地咯嚓咯嚓地嚼。

  乔一成说:有风有影才能让人捕风捉影,你若做得正,人家怎么会说到你头上?人家怎么只说你乔四美,不说乔三丽?

  四美咚地一声在椅子上坐下,生气地说:大哥你就是一天到晚拿我跟三丽比,都是一样的亲妹妹干嘛不一样地待?你从小就偏心三丽,这么些年我从来没说过,不代表我就没有上心!

  说着,眼里竟然涌上了泪水,在灯光下那两眼的泪一汪一汪地。

  乔一成说:我哪里偏心过。

  一直没出声的三丽突然插嘴道:大哥,我可以给四美担保,她才不会看上什么黑胖子呢!她的心思,一眼可以望得到底,就是想嫁一个美男子,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会看着她的。说着,三丽抿着嘴笑起来:乔四美也就是看上去傻,其实她不傻。

  四美也扑地笑了起来,嘟了嘴冲着乔一成说:大哥,你冤枉我,要补偿我。

  乔一成到底没忍住笑,说: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四美凑到大哥跟前,脸几乎上贴到大哥的胳膊上:大哥,我想买件羊毛衫,嗯,还差一点钱。大哥......

  一成往后仰着脑袋:离我远点,象个什么样子!

  走的时候,终究还是塞了些钱给四美,四美心满意足地拿着钱走开了,一边还笑说,以后这样的家庭会议要多开的好。

  话说明了,兄妹几个也都觉着饿了,二强张罗着做了饭,大家随意地吃了点。

  熟悉的饭菜的味道,身边弟妹们十几年来看惯了的模样,一点一滴在心头,让乔一成心眼儿里哆嗦了一下,有一度他那么急于逃离的生活,在这一刻含情脉脉地包围着他,他觉得自己好象一条游回到旧日水域的鱼那样。他突然想,他的兄弟与妹妹们,究竟是不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他这辈子,就想抓住点儿什么在自己手心里,抓得牢牢地,贴心贴肺,永远不离不弃。

  吃完了,二强在洗碗,一成悄声地问他:跟孙小茉处得怎么样?

  二强半天才答:还好。

  一成笑道:这两个字实在是太笼统了。

  二强吱唔着,说:她......有点问题。

  一成说:哦,问题你是说缺点?缺点谁没有?要学会辩证地看问题。

  二强淡笑了一声:大哥你话里头全是学问。不是那个意思啦!

  一成说:那是什么意思?

  二强慢慢地一个一个把碗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她就是......身体上有点问题。

  一成一时没有转过脑筋,忽地脑门儿上那根筋突地一跳,压低了声音问:你......你是不是......你们是不是......那个啦?你这小子,等不及了吗?没出息的东西。不过,要不,还是,你们马上结婚?

  二强抬头看着大哥,眼睛扑闪着全是问号。

  一成在他后脑上拍了一掌:你还装傻,还非等藏不住掩不住了才结婚是不是?

  二强嘎哒嘎哒费力地转着眼珠子,好半天好半天,才刷地红了脸,象给丢进开水锅里籴了一下的一只龙虾似的:哥,你你你,你说什么呀!不是那个,是,唉,她有病。有一种病。

  一成不笑了,什么病,他问。

  二强吞吐着说了。

  一成问:那,你跟她约会时,她犯过吗?

  二强说:犯过,第一回 ,把我给吓了个半死,我以为,她中了什么毒了呢?后来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才晓得不是中毒。

  一成心思转得快,在话里听出了苗头:第一次?那么就有第二次了?到底她犯过几次病?

  二强嗫嚅着说:三次。

  一成在家里再呆不下去,一肚子的气,越来越胀,胀得他象个汽球似的要飞上天去。

  一成气冲冲地回了家,叶小朗刚下班没一会儿,正端着一碗饺子呼啦呼啦地吃着。

  乔一成披头盖脸地直问到她脸上去:叶小朗啊叶小朗,你可真是,你看你干的好事,把什么人介绍给我弟?

  叶小朗被他突出其来的怒火烧得晕头转向:怎么啦?你说什么?是不是你家的二强跟孙小茉吵架了?

  乔一成实在是没好气,话出来的自然也不好听起来:你别装没事人,避重就轻!叶小朗啊叶小朗,我说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了,这么害我弟弟?

  小朗听了这话也地动了真怒:乔一成,你把话说清楚!我害你弟什么了?我收了谁的好处?

  乔一成也微觉自己的话有点过份,可是此时此该又不能收回来,只好梗了脖子坚持:那个姓方的,她给你什么好处了?她家那个侄女儿,是有病的!你就把她介绍给我弟?你不是害了我弟一辈子?

  小朗惊讶道:你说孙小茉有病?有什么病?我可不知道!

  什么病!乔一成把声音又拔高了些:羊癫疯!还是挺严重的那种,她跟二强两人这才处了几个月啊,都发了三回了!你敢说你一点也不知道?

  小朗又惊又气,喘气都不匀:我要事先知道叫我活不过今晚!

  一成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额角的筋都爆了出来,声都变了调,便说:哎哎哎,说话就说话,别咒自己啊!犯不着,我就是要跟你确认一下,你到底事先知不知道这女孩子是有病的?

  小朗听到一成的话音软下来,突地涌上满眼的泪来:我要知道我还给你弟介绍?我还不知道你?平时看上去和言细语的,碰上你兄弟姐妹的事儿,你就翻脸不认人,我要真知道我还敢老虎口里拔牙?

  乔一成说:行行行,我信你是真不知道。不过你可得把事情问清楚,趁早叫他们算了吧!

  小朗也不再答话,套了件外套拿了包就往门外跑,乔一成一把抓住她:你你你,你上哪儿去?

  小朗恨恨地拨开他的手:我上方姨家里去,我现在就问个清楚,我可不背一个收人好处欺瞒家人的罪名!

  说着,旋风一般地卷出了门。

  留下乔一成倒愣愣地,觉悟出自己的过头来,象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足在门旁站了半天才慢慢地踱回卧室。

  过了一个多小时,叶小朗又旋风似地卷了回来,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看也不看乔一成,没头没脑地说:我问清楚了啊!孙小茉是有病!癫痫。方姨也说了,不是先天的,是小时候有一回跌伤了脑以后留下的后遗症。反正情况就是这样,要分手还是要怎么着,你们兄弟自己商量着办,别跟我说,我也再不问你乔家兄弟的事,你们尽管去兄弟情深,就当我白做了一回二百五。

  乔一成讪讪地笑了一下,道:别这么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也是急昏了头,我们家二强是个叨三不着两的傻孩子,这一回要不是我问着他,他还这么稀里糊涂地呢。

  小朗恨声说:乔一成,我可算是认得你了。

  说着,拿了一本托福的语法书,躺在沙发上看,再也不理乔一成。

  乔一成隔天又回家跟二强商量了一下,叫他自己拿主意,最好是分手算了,二强没有做声,半天说了四个字:她也可怜。

  乔一成好好地看一眼这个弟弟,这一两年里,他似乎越来越不大认得乔二强了,好象二强的样子都变了不少。一成怀念他的倒八字眉,怀念他满院子疯跑的样子,怀念他象个小老鼠一样到处寻摸着吃食的神情。

  幼年时的乔二强,坐上岁月的慢车,渐行渐远,甚至没有跟乔一成说一声再见。

  也许诗人说的对,乔一成想:青春必得愚昧,爱,必得忧伤。

  二强原是打算跟孙小茉说分手的,可是几次见面都开不了口。

  没等他开口,孙家的人倒把事情挑明了。把二强叫到家里去吃饭,说是小茉的病起初隐瞒是不对,可是这毛病真的不是天生的,是摔跤摔的,不会遗传,而且,孙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各色的嫁妆都齐备的,结婚时不用二强操一点心,重要的是,小茉挺喜欢二强,说他老实可靠,懂得心疼人。最好呢,还是希望他们两个好好地相处下去,不过,孙家也说了,要是真的想分,绝不勉强。

  孙家妈妈说:以我们女儿的条件,也并不是找不着,至少我们女儿工作不错,又是独养女儿。

  二强回去转述了孙家人的话给一成听,一成想了半天说:那么你自己拿主意,看你能不能承受她有病这种事实,如果可以,就处下去,不能,就趁早,别耽误了自己更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子。

  二强到底还是跟孙小茉继续处了下去。

  乔一成可算是把妻子叶小朗大大地得罪了。

  7

  乔一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哄得妻子叶小朗有了点儿笑脸儿。

  不过小朗说了:我以后得学个乖,再也不管你们乔家的闲事了。

  一成赔笑道:你不是北方姑娘嘛,你们北方姑娘最豁达了,你不会记我的仇吧。

  小朗说:不记仇可记得教训,豁达并不是缺心眼儿,我可真的跟你说清楚了,现在是你弟自己决定要跟人家谈下去的,这里面可没我什么责任了,以后,好坏都别找我理论。

  乔一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二强竟然答应了跟孙小茉继续交往下去,兴许二强觉得自己的客观条件不好,能找到象孙小茉这样的,算是不错了。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可是,在乔一成看来,二强到底还是委屈了。

  这可真是能叫人愁白了头。

  乔一成揽镜自照,镜中人面目凝重,年纪模糊,三十的人,有四十的颓丧,五十的无奈。

  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得那镜子微微地晃,人与周围的事物都象水中的倒影。有一刹那间,乔一成油然而生一种:我这是在哪里的念头。

  风吹过,镜子定了,念头也就过去了。

  三丽跟一丁一直感情很稳定,结婚的东西也备得差不多了,三丽省吃俭用地给一丁买了一个汉显的BP机作定婚纪念,把厂子里的小姐妹都给镇了,谁都说,乔三丽,你可真是舍得!

  三丽骄傲地含笑不语。

  终于,三丽要正式拜见公婆了。

  为了三丽的终身大事,乔家的兄弟姐妹们又坐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这一回,提出要开这个会的,竟然是四美。

  四美跟一成说:我听说王一丁的妈是一个厉害货色,在他们家那一带有名的,大哥,我们可得好好地坐下来商量商量,别叫三丽没进门就矮了气势,被那个老女人欺负了去,以后过日子就别想抬头了。

  乔一成道:不至于吧,我看一丁挺老实。

  四美哧地一笑:大哥,我看你是书读得多了有点忘本,你忘记出前一丁家是哪里的了。水西门的!水西门的女人,是好惹的吗?水西门的老女人就更不好惹!

  二强插嘴:四美,你可别挑着三丽跟婆婆吵架。

  三丽笑道:你别瞎操心四美,我也不是好惹的。

  三丽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在打小鼓。

  她也听说一丁的妈是个厉害的人,嘴皮子不饶人的,一丁私下里也跟她嘱咐过许多回,要是他妈有些言语不到,叫三丽不要往心里去。

  这位未来的婆婆三丽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去一丁家时见过两次,不过没有留在一丁家吃过饭,三丽还是比较守旧的想法,总觉得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女孩子不好总上男孩子家门上去,显得不精贵。

  一丁的妈穿着格格正正的一位瘦巴巴的老太太,脸上的线条极硬,腰板笔直,言语客气,神情疏远。

  三丽对哥哥妹妹们说:我见过他妈几次,印象还算好。

  四美又哧了一声:我告诉你三丽,这种老太婆最会装了,假模假式的,等你一嫁过去,马上就会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

  这话把乔一成都讲乐了,二强正喝水呢,闻言喷了一地的茶水,咳着说:我的妈妈呀,那个汪国真是什么人呀,真了不得,把四美都教得会讲成语了,老师教了多少年都没有教会,不得了不得了!

  四美扑过去在二强背上咚咚地捶。

  一成看着他们笑,一边小声地跟三丽说:四美说得也不无道理,你自己放机灵点,要懂礼数,不过真有矛盾也别示弱。

  三丽说:我晓得的大哥,重要是不是他妈,重要的是一丁跟我一条心就行。

  这一回,乔四美显示了她在婚恋家庭问题上难得的敏锐性,她没有说错。如果三丽知道一丁妈在她背后说的话,一定会气炸了肺。

  一丁他妈说:这女娃子可不简单呢,还BP机,哼,当我们都是傻子,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都是我们家王一丁的钱?我也不好说什么,谁叫儿子不争气,还没结婚就被老婆牵着鼻子走,不拿老子娘当一回事,工资统统交到老婆手上,八字没撇的时候就认不得妈了!

  话是这么说,三丽上门时,老太太还是挂了一脸的笑容,做了一桌子菜,一丁的爸爸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大家子团团地坐了一屋子,一顿饭吃得倒其乐融融。

  一丁的爸爸沉默得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子,不过,三丽还是能看出他在家里的地位。一丁的两个弟弟,完全是被惯坏的孩子,饭桌上活跃自在得近乎放肆,他的妹妹倒比较安静,借着碗的遮挡偷偷观察三丽的表情举动,偶尔含义不明地笑一下。

  饭桌上当然的主角是一丁的妈,卷了衣袖给三丽布菜,说:既然要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见外,有东西就吃,有话也要说,婆媳婆媳啊,难处也好处,大家心眼放宽些就行。我是个爽快人,丽呀,你日后就知道我的脾气了,再好说话不过的。你妈妈死得早,不过我听说一丁讲你是很讲理的小孩,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在一个锅里吃饭,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就行了,夫妻间婆媳间姊妹间都是这样。

  说着就笑。

  这顿饭让三丽把一丁家的情形摸了个大概,一丁的爸与弟倒是不要紧的,妹妹是友是敌还不明朗,那个妈妈可真是一个人物。

  果然,过不多久,三丽就跟未来的婆婆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三丽与一丁的厂子这两年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半年多来奖金也发不出了。厂子里人心浮动的,不少小青年嚷嚷着要走,可真走的,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王一丁。

  厂里一直挺器重一丁,差一点就给他报了市劳模,只是一丁的资历尚浅,厂长说了,再过两年,拿个市劳模,再上个中层,连当上厂长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呀!

  谁知道一丁竟然向厂里提出了辞职。

  三丽的主意。

  三丽在报上看到一则大副的招聘启示,一家合资厂在招技术工人,三丽毫不犹豫地替一丁报了名。

  一丁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三丽说:没什么好犹豫的,你别听厂长说的,他那是在驴子鼻子上挂胡萝卜呢,国营厂啊,哪是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婆婆管着呢,我们又是一点门路也没有的小百姓,他那么说,是想稳着你给他干活呢!什么资历不够,书记的小舅子有什么资历?不照样上了中层。有机会就不要放过,你有技术在身,为什么不找个好地方呆着,一定要一辈子窝在一个小厂子里?

  一丁原本就听三丽的,于是就去参加考试了,报的是老本行,机修。

  录取的通知在一周内就寄到了一丁的手上。

  王一丁在厂里办了辞职,惊掉了一厂子人的下巴。

  也叫一丁他妈大为光火。

  一丁时厂的时候,跟厂里定了个五年的合同,如今还没到期,厂里说要一丁赔钱。

  一丁妈得知情况以后,极其不高兴,当着三丽的面就挂下了脸皮,对着一丁说:你现在是人大心大,不把娘老子放在眼睛里了,就算你觉得我没有文化,不配搀和你们的事,你好歹跟你爸商量一下啊,就自己把这么大的事定下来了!厂子再不好,也是国营企业,有劳保的,这个外国人的厂子,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卷卷东西跑到太平洋那头去了,你哭都找不到坟头!

  三丽说:国家引进的外资,不会那么容易就卷东西跑的。

  一丁妈冷哼一声:做女人的,男人心眼子活动的时候,就要做个定海神针,哪有撺掇他做危险的事的!

  三丽利落地接道:这年头,心眼子不活动此只有等着喝西风北了,怕什么,我不还在国营了吗?一丁就是闯不出名堂还有我呢!

  一丁妈光火地拔高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是吃女人软饭的命罗?

  三丽赔了一点笑说:怎么你误会成这样,一丁是有技术的,怎么会吃软饭?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们一丁什么时候都不会叫人看扁了。

  一丁妈把手上的洗菜盆重重地管掼在水池里,咣当一声脆响:上人说一句你有三句在等着,我不晓得这是哪家的规矩!这还没结婚呢,就撺掇得我儿子跟家里人离心离德了!

  一丁嗡声嗡气地说:妈你不要说了,也不要生气,我们决定了,就是定了。以后,会好的,你放心,我也没跟家里离心离德,三丽将来是我老婆,我也不会跟她离心离德!

  从此老太太见了三丽也就不再费劲地挂上一张笑脸,三丽索性在婚前不踏进王家的门了,婆媳两个,还未真成一家就僵住了。

  三丽一赌气,自己拿了存的钱出来赔了厂里的款子,这么一来,结婚的钱也不大够了。原本打算跟一丁在外面租房子的,一时也办不成了。

  三丽的婚事,又耽搁了下来。

  好在,一丁一到新厂子,他的一手好技术马上就在一群人中显现出来,老板相当喜欢这个年青人,一丁的工资比原先长了一倍多,三丽挺欣慰。

  有邻居给四美介绍了个对象,竟然是个大学生,在一家工厂里做助工,一成三丽他们都觉得挺好,希望四美跟人家见个面处处看,找一个有点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总要讲道理些,以四美这个脾气,要是找个一样要强的,还不得成天地鸡吵鹅斗的。

  四美对于大学生这个名头倒不以为然,可是捺不住好奇,又有点期待,想看看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于是打扮了一番去了。

  没料到不过一小时四美就回来了,兄姐们问她怎么这样快的,四美说:不能再待下去了,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只有三丽一下子明白了四美的意思,问道:长得不好吗?

  四美说: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圆滚滚的一个头,眼睛象手指甲掐出来的一道缝,个头五短不说,简直是三个等份!三分之一上半身,三分之一腰,三分之一是腿,走在他身边真是呕!

  一成不高兴地批评她:你这张嘴就是刻薄,哪里就差成这样了!男孩子要那么漂亮做什么,又不是花瓶,人家可是正经名牌大学出来的,人家不嫌你文化程度低你就该烧高香了!

  四美翻翻白眼,撇了嘴道:大哥,你就是这样,你以为知识份子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说,知识分子要是坏起来,可比文盲坏多了。你们谁也别劝我,我这一辈子,非漂亮得象白马王子的人是不嫁的!

  三丽说: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

  乔一成劝四美:人嘛,五官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只有一种排列组合,再好看能好看到什么程度?再英俊,他也得是一个人样儿,难不成会漂亮得不象人?

  乔四美斩钉截铁说:得看一辈子呢,当然得找一个看得特别顺眼的。

  兄姐们只有叹气,倒是二强说了句:大哥,你随四美的意吧。

  谁知那相亲的男孩子倒是对四美念念不忘的,时常在四美工作的饭店门口徘徊不去,足有两三个月,弄得四美自我感觉更加地好,以后有人给介绍对象,越发地挑捡起来。

第五章

  这一年,二强也找到了一个相对固定一点的工作,在一家合资工司做后勤,说是后勤,不过是打杂,就是外国人所谓的office boy。但是按公司的规定,着装也必须稍规正一些。二强第一回 穿了齐整的衬衫西裤时,别扭得手脚象不是自己的,支愣着,衣服尴尬,人也尴尬。

  慢慢地,他习惯了衣服,也习惯了这份工作。

  这里的环境是他过去不曾接触过的,安静,清洁,封闭,室内恒温,充斥着厚重沉闷的,混着空气清洁剂香气的味道。这里的人也是他从没有相与过的。他们神色略有点倨傲,谈吐文雅,男人女人无不微呈四十五度角地仰着头走路,在二强看来,他们姿式多少有些怪异,所谈的极其高深而无趣,却又带着莫名的神秘。

  这个工作,是乔一成有一次在该公司采访时,结识了这里人事部门的主管,正巧谈到要招一个勤务人员,一成便推荐了自己的弟弟。

  慢慢地,公司里的人也觉得乔二强这个人挺勤快,人也厚道老实,二强算是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

  孙小茉家里人对二强的工作变迁非常地满意,也越发地对二强这个人满意起来,更加频繁地叫二强到家里去吃饭。

  二强开始总是不大愿意去,后来,被叫得多了,觉得不去也不大好,去了,孙家人的热情叫他感动而难受,他觉着自己好象被一股大力推着搡着,一路向前向前,可是前面是什么地方,他完全没有主意。

  这一年过旧历年的时候,孙家叫二强年三十就过去,二强推却了半天到底还是推不掉,最后说定,二强先在自家吃,八点半再上孙家去。

  年三十晚上,乔家老爹以几个儿女,外加大儿媳妇,团团地坐在旧得象文物一般的八仙桌前,吃团圆饭。

  一成他们电视台年终分了不少的东西,居然有海南的大对虾,一成给家里带了点儿,一人只摊到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