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转向樱木千鹤:“您还记得当时的状况吗?”

  “当然。理惠接到电话吓死了,看起来更慌了。我在旁边听着,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把她的手机抢过来。刚好那时候救护车和警车到了,所以我请急救人员把外子送上救护车,同时跟警方说明状况。”

  “请等一下。”

  加贺开始在白板写下樱木千鹤描述的状况。光看他整理的要点,就能清楚短暂的时间内,陆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

  “请继续。”加贺对樱木千鹤说。

  “我叫理惠陪外子上救护车。虽然就算叫她去,她也派不上用场,但我觉得我不能离开现场。事实上,后来我一直陪着警方,回答问题。”樱木千鹤看向榊,说:“这些事,警方应该都有记录。”

  加贺慢慢地走近榊:

  “有急救人员和警方抵达现场的时间吗?”

  榊望向手机:

  “救护车在凌晨0时11分抵达樱木家的别墅,约2分钟后,凌晨0时13分,地域课的警车抵达现场。接下来警方根据樱木千鹤女士提供的信息,在附近进行搜索,在凌晨0时22分发现的场雅也先生,通知消防队紧急送医——就是这样。”

  “大概就是这样没错。”的场说。“因为没被刺中要害,所以我知道我应该不会死,但若是太晚送医,有可能影响痊愈,或是留下后遗症,所以我很害怕。警察发现我的时候,我真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等待警方的期间,您在做什么?”

  听到加贺这个问题,的场不满地皱眉头:

  “我还能做什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完全无法动弹。”

  “那麽,被刺到之前,或是刚被刺到的时候,您有没有看到什么?”

  “看到什麽......”

  “可疑人物之类的。”

  “噢。”的场嘴巴半张,点了点头。“毕竟当时三更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如果没有手电筒,连路都看不见。所以我才会没发现有人从后面靠近。”

  “连脚步声都没听到是吗?”

  “没错。说起来是很丢脸啦。”

  “被刺伤之后,也什么都没看见吗?”

  “我刚才也说过了,当下我一头雾水,不晓得出了什麽事。请想象一下,我是冷不防被刺。哪有工夫去留意周围的状况?”

  “只是确定一下而已。什么都没看到的话,那就好。”加贺转身,俯视樱木千鹤。“请教一下,您先生送医之后,您做了些什么?”

  “做了什麽......我刚才也说了,我在回答警方的问题。啊,在那之前,理惠打电话来,说医院宣告外子死亡了......虽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震惊。可是警方真的很没神经,对大受打击的我问个没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都脑袋一片空白了好吗......?真是太过分了。”

  “我说太太,那不叫没神经,现场人员也很混乱啊。”榊打圆场说。“这里是乡下地方,警察难得碰上杀人命案。然而突然发生杀人案,还有一个人被刺伤,叫他们冷静,才是强人所难。不过没有考虑到家属心情,是警察不对。我替承办警察向太太道歉。”

  “我也不是想要道歉......”

  “回答完警方的问题后,您去了哪里吗?”加贺问樱木千鹤。

  “我就待在别墅。我本来想去外子被送去的医院,但理惠回来了。她说外子遗体被警方带走了。”

  “是为了送交司法相验。”榊插口道。“你先生是他杀死亡,这是当然的处置。”

  “或许是这样,不过稍微顾虑家属的心情不为过吧?我也想要好好看一眼外子的遗容啊!”

  樱木千鹤怒气冲冲地说,刑事课长苦着脸搔了搔头。

  “我没问题了,谢谢。”加贺把视线转向榊。“警方下一个发现的被害人是谁?”

  “根据纪录,应该是鹫尾英辅。”榊看着手机说。“在附近巡逻的警察听到女性的呼救声,赶到山之内女士的家。”

  “是我。”静枝微微举手。“是我叫警察的。”

  加贺俯视静枝之后,转向春那:

  “可以请春那小姐向各位说明当时的状况吗?”

  “好的。”春那回应,再次想起当天晚上的事,开始说明。

  收拾完烤肉会的残局后,她返回二楼卧室休息,结果听到警笛声。英辅说要出去看看,离开家里,却迟迟没有回来,春那正在担心,结果发现有人倒在后院,并发现那就是英辅。春那尽量不表露感情地说明这些。

  “接下来我来吧。”静枝把手搭在春那肩上。“就像春那刚才说的,英辅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我去了栗原家的别墅,想打听一下出了什麽事。可是栗原家的别墅没有人应门。所以我又回家,结果听到后门传来春那的哭喊声。我惊讶地跑去后院,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心想得叫警察才行,拼命地大声喊人。我不记得自己叫了什么,应该是:来人啊!救命啊!之类的。结果就有穿制服的警察跑了过来。应该有三个人。”

  “那是——”加贺看向榊。

  “凌晨0时43分。”榊不待加贺问便说。“联络消防队,用救护车送医,是0时55分。被刺伤的部位有两处,左侧腹部和胸部。凶器的刀子似乎就插在胸口上。”

  “您乘上救护车,在医院确定您先生死亡,对吗?”加贺问春那。

  “是的。”

  “然后呢?”

  “跟樱木女士一样。我在医院被警察问话。被问了哪些问题,我记不清楚了。”

  加贺转向白板,扼要地记下刚才内容。他再次转向榊:“下一个确认的被害人是谁?”

  “应该是内子吧。”高冢俊策抢在榊之前回答。

  “没错。”榊看着手机说。“是凌晨一点五分接到报案。附近的警察立刻赶过去,发现高冢桂子女士的遗体。在场的有丈夫高冢俊策先生、俊策先生的下属小坂均先生、太太七海女士。”

  “可以说明一下发现遗体时的状况吗?”加贺问高冢。

  “那个时候我们出门了。有一家我从以前就常去的老字号酒吧。烤肉会结束后,我跟小坂一起去那里喝酒,请七海太太开车送我们去店里。大概开始喝酒一个小时左右,酒吧里的人吵闹起来,说别墅区好像出了什么事,来了一堆警车和救护车。仔细一听,好像是我们的别墅所在的那一区,所以我担心起来,决定立刻回家。小坂说比起叫计程车,叫七海太太来载比较快,所以打电话给她,请她来接。七海太太立刻就来了,我问她别墅区出了什么事?她说不知道。她说她开车送我们去酒吧以后,没有回去别墅,而是留在酒吧附近等我们。所以我们三个一头雾水地回到别墅——”高冢露出苦涩的表情,左右摇了摇头。“看到内子在起居室流血倒地。胸口有被刺了好几刀的痕迹。发现的时候就知道已经太迟了,所以没有叫救护车,只报了警。”

  “玄关门锁着吗?”

  “没有。”高冢摇摇头。“门没锁,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但当时以为只是忘了锁。”

  “室内有打斗的痕迹吗?”

  “没有。”

  加贺默默点头,这时小坂客气地出声:

  “不好意思,可以听一下我儿子的说法吗?他好像看到凶手了。”

  “我没有说那是凶手。”少年噘起嘴唇。

  加贺走到小坂一家坐的地方,弯腰蹲身,看着在父母旁边缩得小小的小坂海斗的脸。

  “那天晚上,你待在房间里对吗?”

  “嗯。”少年的头微微一点。

  “你爸妈出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睡觉。”

  “要说『我在睡觉』。”七海皱眉。

  “不过你没有一觉到天亮呢。睡到一半醒来了?”

  “对。”少年回答。

  “是被警笛声吵醒的吧?”小坂从旁插口。“所以你才会看到凶手。”

  “就说又不晓得是不是凶手了。”海斗皱起眉头。

  “可是你看到人影了吧?可疑的人影。”

  “不好意思,请让令公子自己说吧。”

  被加贺规劝,小坂耸了耸肩。

  “你是几点醒来的?”

  “应该是十二点左右,可是不记得是十二点几分。”

  “然后呢?”

  “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回来,所以我想看一下车子在不在,从窗户看外面,结果看到有人穿过停车场离开,就像用跑的逃走一样。”

  少年的说明很直接,因此充满临场感。春那感觉室内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加贺问。

  “没有。应该说,太暗了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黑影跑出去。”

  “有没有看到衣物的颜色?”

  “像是黑色。可是很暗,也许只是看起来像黑色而已。”

  “人影往哪里跑?”

  “从窗户看下去左边的方向。”

  “换成东西南北,是哪一边?”

  “是东边。”高冢俊策说。“我们家别墅面南,停车场也在南边。俯视停车场的左边的话,是东边。”

  “位在高冢先生别墅东边的,是哪位的别墅?”

  “山之内女士的家,还有绿山墙。沿着马路再下去,是樱木先生家的别墅。”

  “绿......什么?”

  “啊,抱歉。绿山墙是、呃......”高冢看向静枝。

  “是饭仓家的别墅。”静枝说。“但饭仓先生年事已高,这几年都没有过来住。因为我过世的先生和饭仓家很好,所以他们把钥匙交给我保管。”

  静枝补充饭仓的汉字怎么写。

  “原来是这样。谢谢。”加贺向高冢及静枝行礼,再次转向海斗。“然后你怎么做?”

  “我又回去睡了。因为爸妈都还没有回来......可是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马上又醒了。我正奇怪出了什么事,妈妈过来,一看到我就说:啊,太好了。我正莫名其妙,妈妈说高冢夫人被人刺死了。所以我吓了一跳,说出有人跑出庭院的事。”

  “这样啊——榊刑事课长,”加贺转向榊说。“这件事,警方也掌握了吗?”

  “当然,这是非常宝贵的证词。”

  加贺点了几下头,忽然想到似地看向高冢:

  “那家老字号酒吧,高冢先生都是一个人去吗?”

  “不,平常我都跟内子一起去。”

  “不过那天晚上,桂子夫人没有同行呢。这是为什么?”

  “为什麽?也没有为什么啊。平常她都是被我拉着去,但那天晚上她觉得既然有小坂陪我,自己就不用去了吧。这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有些在意。”加贺把视线转回小坂一家。“请小坂太太开车送高冢先生和小坂先生去酒吧以后,为什么没有让她回去别墅,而是在附近待命?”

  “那是,呃,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就算叫出租车,也不晓得要等多久......”

  “但是让一个女人家三更半夜在车子里面等,站在安全的观点,实在不能说恰当呢。”

  “是我说没关系的。”七海从旁插口。“只要待在后座,外面也看不见里面有人。我觉得三更半夜叫不到出租车更麻烦。”

  “您在哪里待命呢?”

  “路肩。距离酒吧应该不到一百公尺。”

  “停在路边的期间,有没有发生什麽事?像是路边停车被警告之类。”

  “没有。”

  “这样啊。”加贺喃喃道。

  春那听着对话,在内心纳闷不已。因为不论是高冢桂子没去酒吧的理由,还是小坂要妻子七海在车子里面等待,感觉都和命案无关。她不明白加贺提出这些问题的意图。

  加贺若有所思,开始慢慢移动,走到栗原朋香旁边停下脚步。

  “最后的被害人,是你的父母。可以请你描述一下发现两人遗体时的状况吗?”

  朋香摇摇头:“不是我发现的。”

  “意思是......?”

  “三更半夜,有人按门铃。在那之前门铃好像也响了两次,但我因为已经上床,就继续睡觉了。但响第三次的时候,我有些不安,醒了过来。我奇怪这么晚了是怎么回事?听见外面有人大吼大叫。所以我去了父母的卧室,发现他们两个都不在。我也找了一下其他地方,但都没看到他们,所以想要看看外面的状况,打开了玄关门。结果门外站着警察,说有事情要我确认一下,把我带去车库。然后......我就看到遭人刺死的我的父母了。”

  以微弱的声音拼命诉说事实的朋香教人看了不忍。想象还是国中生的她陷入多么深的绝望,就连丧夫的春那都禁不住要同情万分。

  “榊刑事课长,”加贺出声道。“从朋香同学的话听来,警察擅自闯进了别墅的土地呢。然后发现了车库的遗体。这些事您也掌握了吗?”

  “当然。不过关于这一点,应该需要进一步说明。”榊从容不迫地说。“其实,距离当时稍早前的凌晨一点多左右,一名警察前往栗原家的别墅,按了门铃。是为了询问有无异状。然而好像没有人应门,因此那名警察暂时离开了,但由于周边陆续发现有人遇害,所以他再次返回栗原家的别墅查看了一下。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警察再次按门铃,但一样无人应门,因此数名警察决定自行进入别墅土地,确定有无异状。结果他们在车库发现两人的遗体,正在讨论该如何处置时,玄关门打开,栗原朋香同学出来了。由于状况紧急,我认为警察闯入别墅土地的做法并不算错。”说完后,榊用一种“有意见吗?”的神情扫视众人。

  “好的。谢谢。”加贺再次俯视朋香。“你爸妈怎么会在车库,你知道理由吗?”

  少女摇头:“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夜间开车兜风的习惯?”

  “才没有。而且他们两个都喝酒了。”

  “说得也是呢。谢谢你,我明白了。”

  加贺回到白板前,拿起白板笔,迅速写下文字。内容如下:

  加贺转向众人:

  “希望各位注意,这上面的时间,完全是报警的时刻和发现的时刻,而非犯行时刻。关于犯行的时刻,我想在接下来仔细分析——榊刑事课长,您对这上面的时间顺序,有没有什么疑问?”

  听到加贺的问题,榊微微摇头:

  “没有。跟警方掌握到的一样。你很有一手。”

  “如果您手上有什么最好补充的信息,希望可以不吝分享。”

  结果榊嘴唇一歪,笑道:

  “很抱歉,碍难从命。当然,我们警方掌握到的比这上面还要多。但你同为警察,应该明白我不能全盘托出。不过哪些信息可以透露,我没有可资判断的材料。有问题我会尽量回答,但对于不具体的模糊问题,恕难回应。”

  不知不觉间,榊只对加贺一个人说话不用敬语。春那听不出是因为亲近,还是为了强调立场的不同。

  “那么,我提出具体的问题。”加贺还是一样,对榊使用敬语。“警方在把桧川移送检调时,应该针对作案方法和过程有过一番推论。可以请您说明一下推论内容吗?”

  榊的脸色变得严峻:“这我也只能拒绝回答。”

  “为什么?”

  “这必须连推论的根据都说出来。信息量太多了。”

  “太多?不是相反吗?”

  “相反?什么意思?”

  “我换个问题。榊刑事课长,对于警方的推论,您有自信吗?请回答是或不是就好。”

  榊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个问题应该让他感到错愕吧。刑事课长会如何回答?春那屏息等待他开口。

  结果,榊的嘴唇蓦地放松下来:

  “真是败给你了,居然来这招。看来只能老实回答了。”他抿紧了嘴唇,接着说:“答案是NO。很遗憾,我没有自信。理由非说不可吗?”

  “由于嫌犯桧川大志拒绝供述,导致警方严重缺乏信息,无法建构推论。为了移送检调,警方勉强编出了一套推论,但若是对照现场勘验结果或是物证、证词,仍产生了一些矛盾——是不是这样?”

  榊嘴唇扭曲,身体微微晃动:

  “你说得没错。所以就算在这里说出那套推论,对彼此也没有益处。反而应该当作没有那种东西,从头检验。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来参加这场验证会。怎么样?这样你接受吗?”

  “我明白了。谢谢您据实以告。”加贺环顾众人。“对于榊刑事课长刚才的发言,有没有任何意见?——没有呢。那么,接下来我想进入讨论阶段。”

  “等一下。”有人举手。是高冢俊策。“要不要休息一下?一口气听到太多事,我有点累了。”

  “我也想去个化妆室......”樱木千鹤也附和。

  “啊,”加贺放缓了表情。“没注意到这一点,真是抱歉。是啊,稍微休息一下吧。难得饭店也帮我们准备了饮料。”

  这句话似乎让众人从沉重的压力中解放开来,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然而这时一道威慑十足的声音响起:“我有句话要说。”众人都定住了。开口的是榊。

  “什么事?”加贺问。

  “请各位遵守一开始的约定。听到了吗?那边那位小姐。”榊说着,指向桌子角落的女子。是陪同栗原朋香出席的久纳真穗。

  “我怎麽了吗?”久纳歪头问。

  “还怎么了,我从刚才就在看,你一直在写笔记。”

  “不行吗?”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我说过,不可以留下纪录。”

  “您说不可以留下纪录,这我听到了。这只是笔记而已,又没有要公开。写在白板上就可以吧?我觉得是一样的。”

  “白板没办法带出去,用完可以全部擦掉。”

  “抱歉。”加贺插话,问久纳真穗:“请问您做笔记,目的是什么?”

  “我想整理一下思绪。因为全是第一次听到的名字......”

  加贺露出思忖的神色片刻,再次看向久纳真穗:

  “那麽,这么办好吗?您离开这里的时候,让榊刑事课长看一下您的笔记,请他决定是否可以带回去。若是不行,就由您亲手撕掉,或是交给榊刑事课长处理。这样可以吗?”

  久纳真穗万般不愿地点点头:“好。”

  “这样的话,我就接受。”榊也满意地说。

  “好,这样就解决了。各位休息吧。”加贺说,看看手表。“十分钟后回来集合。请好好放松一下吧。”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