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枝困惑地垂下眉尾:

  “别这样,我什麽都没做啊。倒是你还好吗?身体还可以吗?”

  “还好。我都有好好吃饭,别担心。”

  “那就好。”静枝的视线转向春那背后。

  “我来介绍,这位是加贺先生。我在电话里提过,他是我学姊的朋友,也是——春那张望了一下周围,放低音量,补了句“也是警视厅的刑警”。

  静枝睁圆了眼睛点点头,向加贺寒暄:“敝姓山之内,姪女受您照顾了。”

  “敝姓加贺,请多指教。”

  看到加贺递出的名片,静枝的睫毛一颤。一定是对搜查第一课这几个字起了反应。受到电视剧和电影的影响,大部分民众都知道,这是专门负责命案的单位。

  春那看看时钟。刚过下午三点半。

  “集合时间是下午四点呢。”静枝确认。

  “对,在三楼会议室。”

  “那,我们先去客房,放下行李后再过去吧。”春那说,向加贺征求同意,但加贺却微微摇头:“不,我稍微看一下饭店里面,然后直接去会议室。反正我没带什么东西。”

  确实,加贺的行李只有一只小背包,或许也不用特地拿去客房放。

  “好的。那么待会儿见。”

  春那留下静枝和加贺,一个人前往电梯间。

  “鹤屋饭店”共有六层楼。春那的客房在五楼。踩过铺地毯的走廊,来到客房前面,用黄铜钥匙门上的锁孔旋转。虽然有些卡,但“咯嚓”一声,传来开锁的感觉。

  推门进入室内。这里的地板和柱子也是木材。精巧的桌子前方嵌着镜子。

  春那放下旅行袋,站在镜子前。她想确定妆容是否完好,忽然想到,拉开桌子抽屉。

  不出所料,里面有信笺组。有印刷着饭店名称的信封和信纸。

  春那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只信封。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自己的印刷着收件人资料。是两天前春那收到的。寄件人不明。

  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一样是饭店的信纸。上面印刷着简短的一行字:

  你杀了人——

第8章

  春那前往三楼会议室,看见静枝正在门口附近和一对男女说话。是樱木千鹤和的场雅也。樱木千鹤一身深灰色长裤套装,的场则是牛仔裤配褐色夹克。没看到樱木理惠。

  春那走过去,向两人招呼:“午安。”

  “你好。”樱木千鹤露出僵硬的笑容。的场也一脸肃穆,默默行礼。

  “理惠小姐呢?”

  春那问,樱木千鹤回答:“我女儿没办法来,她还振作不起来。”

  “听说理惠小姐害怕到不敢跨出家门一步呢。”静枝说。

  “这样啊......”

  “她试了各种药,有渐渐平静下来了。”的场从旁插口。“也可以入睡了。只是,实在没办法带她来参加这次的验证会。她光是想起命案,到现在都还是会陷入恐慌。我们认为就算勉强她参加,也只会给各位添麻烦,派不上用场。”

  “既然这样,那也不能勉强呢。”春那低沉地说。

  “真是对不起。”樱木千鹤道歉说。“春那小姐一定觉得实在太娇纵她了,只是父亲过世,算得了什麽。”

  “绝对没有这回事。”春那用力摆手。“父亲遇害,是很严重的大事。会无法从打击中振作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谢谢。我们都要努力走出来呢。”

  樱木千鹤这话,让春那胸口一紧。这种痛苦,真的有能够走出来的一天吗?

  其他人望向春那背后。回头一看,加贺正走过来。

  “我来介绍。”春那对樱木千鹤和的场说。“这位是陪我来参加的加贺先生。”

  接着她为加贺介绍樱木千鹤和的场。得知加贺是现职刑警,两人都很惊讶。

  “您是透过警视厅,从县警那里得到这次命案的信息吗?”的场问。

  “不。”加贺微微摇头。“我没有这么做。这完全是我休假期间个人的行动。倒是,的场雅也先生,您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我听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您也是被害人之一。”

  “现在有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不过没问题。”的场按住腹部左侧说。

  春那也知道的场遭刺的事,但没有听说详情。樱木家过世的只有樱木洋一一个人。

  “各位,先进去会议室吧。”静枝说。“我们请饭店准备了饮料等等。”

  “谢谢。静枝女士总是这么周到。我过世的先生一向很佩服你这一点。”樱木千鹤说着,进入会议室。春那等人也跟着她走进去。

  室内摆了一张大桌子,几张沙发围在旁边。边几准备了热水壶、茶壶、茶杯等等。似乎也有咖啡。

  春那和加贺一起在沙发坐下后,房门打开,两名女子走了进来。两个都很年轻,一个是读国中的栗原朋香,遇害的栗原夫妻独生女。另一名女子春那没见过,年约二十出头,短发,素着一张脸,感觉很中性。

  “大家好。”朋香说着行礼。声音称不上有力。她原本就肤色白皙,今天更是苍白。

  “朋香!”静枝跑了过去。“谢谢你大老远过来。”

  “我觉得非参加不可。虽然很想忘记这整件事......”

  “一定会这样想啊。”静枝双手搭在少女肩上说。“这阵子你一定很辛苦。对不起,什么忙都帮不上。葬礼那些都处理好了吗?”

  “葬礼那些有亲戚帮忙。”

  “那就好。我一直好担心你,想说你孤伶伶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少女闻言,微微侧头说:

  “老实说,我没有想太多。因为只要待在学校宿舍,就好像爸爸妈妈都还好好活在世上......”

  那平板的声调,让春那心痛极了。她实在无法想象,十几岁突然失去父母的悲伤和打击会有多大。

  静枝望向朋香身后的女子:“这位是......”

  女子上前一步:

  “幸会,敞姓久纳,是栗原朋香同学住宿的宿舍舍监。朋香同学说她一个人很不安,所以我陪她一起来。请多指教。”她向众人行礼,春那也默默回礼。

  朋香和带来的女子一起坐到桌子边角。结果加贺起身,走近她俩,交谈了三言两语后回来。

  “你们在说什么?”

  “只是自我介绍。我也想确定一下那位小姐的全名。”加贺打开记事本。上面用原子笔写着“久纳真穗”。

  也许是刑警的天性使然,即使只是单纯陪同一起来的人,也要掌握姓名才能安心的样子。

  门口传来敲门声。众人注视之中,门慢慢地打开来。探头进来的是小坂均。

  “请进。”樱木千鹤说。

  小坂颔首后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妻子七海和儿子海斗。他们在春那和加贺对面坐下来。

  小坂一家的登场,让春那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们并非被害人家属,原本春那模糊地认定他们不会出席。不过若要验证当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证词也不可或缺。

  喀嚓一声,门打开了。神情严峻地入内的是高冢俊策。他看起来比夏天见到的时候缩水了一些。一方面应该是心劳,但春那认为过去他那样意气风发,全多亏了有妻子在一旁扶持。

  “看来都到齐了。”高冢环顾全员说。“其实,我带了一位特别来宾。可以请他进来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否决。千鹤就像替众人发声,说:“就照高冢会长的意思吧。”

  “好。”高冢开门,向门外的某人点点头。

  紧接着现身的,是一名身穿西装、肩膀宽阔的男子。头发理得很短,国字脸晒得很黑,让人联想到高尔夫球选手。

  “我来介绍。”高冢说。“这位是当地的警察,刑事课长榊先生。”

  这句话让室内的气氛为之骤变。

  “敝姓榊。”男子说,出示警察手册里的身份证。可以看到上面“榊”这个姓氏。

  “警察啊......”樱木千鹤的脸绷了起来。“高冢会长,这跟我们听到的不一样。我们听说这场验证会没有警方干涉。”

  “我不会插嘴。”榊回答说。“是警方请求高冢会长让我参加,担任观察员的。”

  樱木千鹤恶狠狠地瞪向高冢:

  “会长把验证会的事告诉警方了吗?”

  “不行吗?”高冢满不在乎地说。“我因为一些缘分,跟这里的警察署署长有几面之缘。我请他让我看侦查资料,他问我理由,我坦承以告,说我们家属要讨论案情,查明真相。毕竟又不是在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好瞒的。结果署长说,侦查资料不能给外人看,但若是让承办刑警参加的话,可以视必要提供信息。算是一种交换条件。但如果各位说不行的话,就请榊刑事课长离开吧。但那样的话,就得在完全没有警方信息的情况下进行验证会。”

  樱木千鹤蹙眉,望向其他人,似在征求意见,但没有人开口。是因为兹事体大,扛不起决定的责任吧。

  结果樱木千鹤望向春那和加贺。

  “您是加贺先生对吧?您怎么说?希望您能以警察的身分,提供一点意见。”

  “警察?”榊眉毛一挑。

  “加贺先生是我的朋友,我请他陪我一起来。”春那向榊说明。“他是警视厅的刑警。”

  “噢?这样啊?”榊对加贺投以打量的目光。

  “加贺先生,请提供一点意见吧。”樱木千鹤再次要求。

  春那满怀歉疚地偷瞄加贺。加贺肯定会觉得,怎么一开始就遇上麻烦事。

  “那么,”加贺开口了。“我想请教一下榊刑事课长。”

  “请说。”

  “验证会的过程中,有可能触及未公开的侦查上的秘密。这种情况,若是请教榊刑事课长,您会回答吗?”

  “这要看内容。”榊的反应很快。“现在甚至还没有起诉,因此我没办法知无不言。但依据各位的态度,我会尽量回答。”

  “依据态度......?”

  “我的意思是,如果各位能保证绝对不会把我说的内容外传的话。也请不要留下纪录。也禁止录音和录像。”

  “原来如此。”加贺微微点头。

  “加贺先生,您觉得呢?”春那问。

  “如果我站在各位的立场,会希望榊刑事课长参加。或许各位会觉得侷促,好像受到警察监视一样,但若要揭开真相,需要警方的侦查信息。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也无法接触到那些信息了。”

  春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举手:“我赞成加贺先生的意见。”

  “我也是。”静枝也小声说。

  “其他人呢?”樱木千鹤巡视众人。

  “我也赞成。”的场说。“还是需要警方的信息吧。”

  “朋香呢?”

  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指名,肤色白皙的国中女生全身一震:

  “我......我都可以。太难的事我不懂。”

  “小坂先生和太太呢?”

  “啊......各位决定就好。”小坂耸了耸肩。“我们是外人。”

  “外人?”樱木千鹤一边的眉毛挑高起来。

  “小坂。”高冢沉声开口。“这什么话?意思是跟你们无关?你们家没人被杀,所以随便?”

  “不,呃,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大家来到这里,就是想要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那天晚上在那里的人,每一个都有关系。如果你没有这份自觉,现在就给我滚,再也不要让我看到!”

  “对不起!”小坂连忙起身敬礼。一旁的七海也当场跟着做。旁边的儿子怔愣地仰望父母那副模样。

  “怎麽样?你是要留下,还是要离开?”高冢逼问。

  “我要留下。请让我留下。拜托会长。”

  “那有什麽意见,就明白讲出来。你赞成榊刑事课长参加吗?还是不赞成?”

  “啊......我、我赞成。请让我赞成。”

  “哼。”高冢冷哼一声,转向樱木千鹤。“只剩下你了。”

  “好,我也对榊先生参加没有意见。榊先生,麻烦了。”

  听到樱木千鹤这么说,榊满意地点点头。

  全员都坐下以后,高冢双手撑在桌上,开口:

  “好了,要怎么进行?希望有哪位可以担任主持人。”

  “我可以。”的场举手自告奋勇。

  “这样。那就交给你了。”

  “不。”樱木千鹤插口说。“雅也是直接的受害者,有可能无法客观主持讨论。我认为主持人应该由没有受害的人来担任。”

  “嗯,这也有道理。”高冢扫视众人之后,脸停住了。“那麽小坂,你来吧。”

  “啊,好,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小坂站起来。

  “请等一下。”又是樱木千鹤开口了。“我明知冒犯,但还是要说,小坂先生称不上中立。如果对特定人士有所顾忌,就不可能秉持公正地来主持。”

  她口中的“特定人士”是谁,不言而喻。高冢嘴唇扭曲,瞪向樱木千鹤。

  “那谁才适任?千鹤女士,你要主持吗?”

  “不管谁说『我能做出客观的评断』,都没有人会信服吧?所以我提议,既然如此,请当时不在场的人来主持是不是比较好?这样比较公正。”樱木千鹤再次看向春那旁边的人。“加贺先生,可以麻烦您来主持吗?”

  加贺惊讶地挺直了上身:“我吗?”

  “我常在电视剧看到警方的侦查会议。虽然不清楚实际上是怎么运作,但发生命案的时候,就会开一些会对吧?你应该也有主持会议的经验吧?”

  “也不是没有......”

  “既然如此,可以请您来主持吗?——各位同意吗?”

  的场第一个举手说“赞成”。接着静枝客气地说“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也赞成。”春那也支持,看向加贺。“请您务必答应。”

  “那就这么决定。”高冢喃喃说道。

  确定小坂和朋香点头同意,樱木千鹤对加贺说:“可以麻烦您吧?”

  加贺叹了口气:

  “好的,既然各位这么说,就让我来主持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竖起食指,环顾众人。“也就是对于问题,请务必诚实作答,不可以撒谎。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要回答。任何一点谎言,都会让真相远离。请各位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第9章

  加贺站在搬到会议室里的白板前,拿起笔来。

  “首先我请教各位,那天晚上,第一个发现出事的人是谁?依常理来看,应该就是那个人报的警。”

  “是我。”樱木千鹤举手。“正确地说,发现出事的是我女儿,不过是我报的警。”

  “可以说明当时的状况吗?请尽可能详细。”

  “好的。”樱木千鹤说完,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似在调整呼吸。“烤肉会结束后,我们回去自己的别墅,但外子说还喝不过瘾,找了理惠和雅也,在面对庭院的露台喝起威士忌。我待在客厅。一会儿后,理惠说要冲澡,进屋来了。后来没多久,雅也进来,说外子想喝咖啡。所以我去厨房冲咖啡,这时外面传来惨叫声。我奇怪怎么了,出去庭院一看,只见外子趴倒在地上,女儿蹲在旁边。看到外子的背部一片鲜红,我差点没晕过去。我问理惠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不停地说不知道,说她出来一看,就变成这样了。所以我心想得快点叫救护车才行,回房间用手机打了一一九。电话接通后,我说明状况,对方问是被刺伤了吗?我说我不知道,有可能,对方就叫我也要报警。所以挂断电话后,我又打了一一○。”

  “抱歉打断一下。”的场说。“请让我补充一下。照这样描述,变得我好像不在场一样。”

  “啊,对呢。呃,雅也那时候也在呢。”

  “我是离开厕所的时候,听到理惠的惨叫,所以我赶到客厅,看见千鹤女士脸色大变地跑进屋里,开始打电话。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的内容,我惊讶地跑去庭院,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您记得那时候几点吗?”加贺问。

  樱木千鹤看向的场:“十二点左右对吧?”

  “我记得是。”

  加贺闻言,转向榊问:

  “如果您手上有通讯指挥中心的纪录,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有。”榊不疾不徐地掏出手机,开始操作。“有了。好像是在凌晨0时5分接到110报案的。指挥中心认定并非恶作剧,下令前往现场确认,同时发布紧急部署令。”

  “谢谢。”加贺转向樱木千鹤那里。“打完电话之后呢?”

  “我回到庭院,和女儿一起摇晃外子的身体呼唤他。因为那时候我还无法接受他已经回天乏术的事实。”

  “的场先生也在一起吗?”

  “不,我认为刺伤樱木院长的歹徒还在附近,离开庭院了。”

  加贺睁大眼睛:“您打算抓住歹徒吗?”

  “怎么可能?”的场苦笑。“我没那个胆,而且也怕死。我是打算如果发现可疑人物就拍下来,提供给警方。不过,后来我认清这么做还是太鲁莽了。”

  “您反而遇袭了呢。”

  “没错。”的场正色说道。“我到栗原先生家的别墅附近时,突然被人从斜后方撞飞了。撞得很大力,就像整个人冲撞上来。当下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紧接着感到剧痛,然后全身逐渐虚脱。很快地我再也站不住,终于当场蹲了下来。摸摸肚子旁边,发现流血了,这才发现我挨刀了。我想呼救,但实在太痛了,叫不出声音。所以我打电话给理惠,告诉她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