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地区有人陆续被杀,好像恐怖电影的情节喔。”

  “不是说这种风凉话的时候。要是抓不到凶手,观光客都不敢来了。这是餐厅的死活问题啊。”秃头经理一脸苦涩。

  七号桌的第一道菜完成了。首先是鸡尾酒虾搭配鱼子酱。侍者上菜的时候,侍酒师也来了。白酒好像挑了“蒙哈榭”。

  男客拿起叉子,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令侍者感到意外。因为他笃定男子一定先掏出手机,拍个美照。那么,这个人不是来寻找投稿社群媒体的题材的?

  侍者在后场待命时,侍酒师回来了,侍者问侍酒师,是他推荐“蒙哈榭”的吗?

  “我推荐『桑塞尔』,可是客人问有没有『蒙哈榭』。我说有,他说他要'蒙哈榭'。”

  “价格差很多呢。”

  “差了三倍以上。很好啊,人家有钱嘛,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侍酒师耸了耸肩。

  七号桌的下一道菜,是派皮酥烤蘑菇白酒燴蜗牛。侍者送餐过去,只见男客像喝水一样大口灌着白酒。餐点上桌后,他一样没有拍照,径自吃了起来。

  接着,鸡肉冻派、玉米浓汤、香煎鲑鱼等陆续上桌时,男客再次要求叫侍酒师。

  从七号桌回来的侍酒师一脸惊讶:

  “真服了他,居然问有没有『玛歌酒庄』耶。”

  侍者瞪圆了眼睛。“玛歌酒庄”一瓶应该不下二十万圆。

  “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有。实际上真的有。客人说他要。我行礼说'遵命'回来了。”

  “天呐,是哪里来的富豪公子吗?”

  “看起来不像呢。”

  七号桌的主餐是黑毛和牛菲力排。男客把肉叉进口中咀嚼了一会,就像要把它冲进胃袋般,灌下“玛歌酒庄”。男子似乎酒量很好,面不改色。侍者收盘子的时候,红酒瓶几乎都空了。

  甜点是苹果法式可丽饼配香草冰淇淋。侍者正在准备咖啡,男客停下用餐的手,问:“这家餐厅的经理是谁?”

  侍者有了不祥的预感。感觉不像是要称赞“这一餐太美味了,我想道个谢”。

  “经理在,请问有什么服务不周到的地方吗?”

  “不是。我有事想跟他说,可以叫他过来吗?”

  “没问题。”

  侍者回到后场,向经理说明状况。

  “找我干么?是要客诉吗?”经理皱眉头。

  “他说不是。”

  “到底是什么事?总之我过去看看。你也一起过来。”

  两人一道前往七号桌,男客正在喝咖啡。甜点似乎吃完了,盘子上搁着叠起来的餐巾。

  经理面露讨好的笑,自我介绍,并问:“请问今天的餐点还满意吗?”

  “嗯,很好吃。不愧是『鹤屋饭店』。”

  “谢谢。”

  “很适合作为最后的晚餐。感激不尽。”

  男客这话,让经理不知所措地沉默了。因为他不明白这“最后的晚餐”意何所指吧。当然,侍者也一头雾水。

  “哈哈哈,”男客发出干燥的笑声。“我这样说,也只会让你们莫名其妙呢,抱歉抱歉。其实,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请问是什么事呢?只要是我们办得到的事,当然义不容辞。”

  “小事而已。你们现在立刻打电话给警察,叫他们过来。”

  经理的紧张也感染了身后的侍者。

  “叫警察......?”

  “对,我想请你们报警。啊,请别误会。这一餐我当然会付钱。最后的晚餐居然是霸王餐的话,未免太不像话了。”

  “那么,为什么要叫警察?”

  “还用说吗?因为我是个罪犯。你们也知道别墅地区发生命案吧?那些命案,凶手就是我。”

  男客说得太轻描淡写,侍者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但经理似乎也一样,片刻之后,他才问:“客人是在说笑吧?”声音在发抖。

  “才不是玩笑呢。证据就在这里。”

  男子掀开叠放在盘子上的餐巾。

  里面出现的,是一把沾了血的刀子。

第6章

  东京,新桥——

  金森登纪子把盛装柳橙黑醋栗的高杯拿至口边,看了液晶屏幕一眼,笑了一下。

  “怎么了?”春那问。

  登纪子在鼻梁挤出皱纹:

  “没事,只是想说有多少年没踏进KTV了。年轻的时后,每次酒局之后都一定会来唱歌,但现在连流行哪些歌都不知道了。”

  “我也是,最近都没唱歌了。所以学姊叫我订KTV包厢的时候,我连要订哪家都不知道,一时不知所措呢。”

  “不好意思啊。可是,对方说想约在不必担心被旁人听到看到的地点,我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场地,结果对方说,KTV怎么样?我心想:啊,确实如此。”

  “我觉得选在KTV是对的。这里的话,感觉可以畅所欲言。”春那说完,眼珠子朝上看向登纪子。“那个......对方对案情了解多少呢?”

  “不清楚耶。”登纪子歪头说。“我是没有详细跟他说明什麽。关于你,我是有些说明啦。不过他做事一向周到,可能会自己先调查一下。不过虽然他是警察,但案发地点是别的县,也不知道他能搜集到多少信息。”

  “对不起。”春那行礼。“总觉得拜托了学姊超麻烦的事。我有点后悔,想说或许不该这样麻烦学姊的。”

  “别客气啦,这是为了我可爱的学妹啊,我自然当仁不让。”

  “谢谢学姊。”

  “不要这样啦,很见外。”

  包厢门打开来,一名穿着黑色系西装的高?男子探头进来。

  “啊,辛苦了。”登纪子仰望说。“有没有迷路?”

  男子苦笑着入内。“这一带就像自家后院,我闭着眼睛也走得到。”接着立刻正色,站着向春那颔首致意。

  春那也连忙站起来。

  “我来介绍。”登纪子慢慢地起身,以右手指示春那。“这位是鹫尾春那。”接着她看向春那,说:“这位是加贺先生。”

  男子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敞姓加贺,幸会。”

  春那也打开皮包,从钱包里取出名片。虽然很少用上,但她还是印了自己的名片。“我才是,请多指教。”她说着,交换名片。

  男子的名片印着加贺恭一郎这个名字。看到“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一课”这个单位,春那有些紧张起来。

  “我已经从金森小姐那里听说了。您被卷入那起可怕的命案,真令人惊讶。吊唁的话或许安慰不了什么,但还是由衷希望您节哀。”加贺神情沉痛地说。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非抱着轻松的心态前来赴约。

  “不好意思请您特地来一趟。”春那说。“我也才在向登纪子学姊道歉。没想到居然会把现职刑警牵扯进来......”

  “这是我的主意,春那没有责任。”登纪子噘起嘴唇说。

  “可是这样麻烦加贺先生......”

  “鹫尾小姐。”加贺以诚挚的眼神看向春那。“如果我觉得麻烦,就不会过来了。我听到金森小姐转述,希望能帮上一点忙。这样说或许不太庄重,但我身为警察,个人也对这起案子很感兴趣。毕竟这是轰动社会的重大刑案。”

  “听您这样说,我稍微舒坦一些了。”

  “总之先坐吧。站着也没法好好谈。加贺先生也请坐。”

  登纪子说,加贺落坐之后,春那也坐了下来。

  “加贺先生,要点什么饮料吗?”登纪子问。

  “不,先谈到一个段落再说。时间宝贵。”加贺从内袋取出记事本。“既然也寒暄过了,就进入正题吧?”

  登纪子一双大眼看向春那,就像在征询:“可以吗?”春那说:“麻烦了。”

  加贺打开记事本:

  “这起案子媒体大肆报导,谈话节目也多次专题讨论,而且周刊也有相关报导,即使是完全无关的我上网稍微一查,也查到了相当多的信息。不过如您所知,这类信息真假难辨,并非都可以信赖。所以我有个提议,可以请春那小姐把我当作对案情一无所知的人,从头说起吗?不需要加入猜想或推测,把您看到的、感觉到的照实说出来就行了。”

  “从头说起吗......?”

  春那有些困惑。就算加贺这么说,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她看向登纪子求救。

  “从为何去旅行说起如何?”登纪子提议。“你和英辅去别墅,是继去年之后第二次吧?”

  “是的。姑姑邀我们参加每年都会举办的烤肉会......”

  “您的姑姑,是山之内静枝女士对吗?”加贺看着记事本说。

  “是家父的妹妹。”

  静枝并非直接的被害人,因此名字应该没有出现在新闻报道中。但网络上还是有人查出相关涉案人士身份,四处散播。加贺会知道静枝的名字,也是看到了这些信息吧。

  “那场每年都会举办的烤肉会,您去年也参加了吗?”

  “是的。”

  “那么,可以从那里开始说起吗?”

  “好的。”春那伸手拿起冰块快溶光的红茶杯。感觉说来话长,有先润润喉咙的必要。

  春那和鹫尾英辅前年秋天在东京都内举行婚礼。当时参加婚礼的静枝请两人务必到她家作客。

  静枝的丈夫经营不动产,是一名成功的资产家,然而罹患胃癌,药石罔效,六年前撒手人寰,静枝还不到四十岁就成了寡妇。她在丈夫做完七七后,卖掉了位在港区的住家,搬到了别墅。因为没有孩子,她似乎认为与其继续在大都市一个人独居,倒不如搬到空气清新的乡间,享受陶艺、绘画等嗜好,渡过余生。

  那里对春那来说,也是熟悉的地方。因为小时候父母带她去过好几次。静枝的丈夫是附近知名高尔夫球场的会员,一样热爱打高尔夫球的春那的父母,停留期间几乎天天在那里享受打小白球。他们结伴去打球的时候,春那就和不打高尔夫的静枝看家。在别墅一点都不无聊。她和静枝一起烤蛋糕,有时有样学样地捏捏陶,非常好玩。

  但随着春那成长,也愈来愈少去了。后来因为姑丈病倒,更没有闲情逸致去别墅度假了。

  因此带着英辅久违前往时,除了怀念以外,春那也有些紧张。因为她很不安,万一小时候的记忆被过度美化,感到幻灭怎么办?

  然而实际前往一看,她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不管是美丽的街景还是清新的空气,都和记忆中相去不远。她甚至从山之内家的建筑物感受到过去不曾注意到的沉稳气派。

  与过去有些不同的地方是,静枝建立起新的人际关系了。她定居在该地,似乎和附近的别墅主人们变得熟稔。事实上,开车出门等时候若是遇上,双方便会不约而同地打招呼。静枝说,这几年一起开烤肉会成了例行活动,大家都以此为前提,安排停留别墅的行程。

  春那和丈夫也参加了烤肉会。和许多陌生人一起吃饭,免不了有些紧张,但若是有人攀谈,春那便极力热情地应对,努力不破坏气氛。虽然职业和居住的世界不同,但别墅主人们的共通点是经济富裕。话题多半绚丽奢华,一点都不无聊。

  “结果今年七月底,姑姑久违地联络我,邀我再去参加。她说八月八日又要举办烤肉会,问我要不要去。我因为也没有其他旅行的计划,和外子讨论之后,决定去住上一晚。”

  “一晚,也就是您和您先生是在八月八日当天抵达别墅区吗?”

  “是的。我们在中午过后抵达。烤肉会在晚上六点开始——”

  “请等一下。”加贺伸出右手制止。“中午过后抵达山之内家,到烤肉会之间,您和您先生在哪里做些什么?”

  “在哪里做什么......当然是在姑姑家休息。”

  “具体来说,做了哪些事?”

  “具体吗......?”春那很困惑。“请问......这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

  “不清楚。”加贺当下回答。“应该毫无关系,但我还是想了解一下。”

  “加贺先生就是这样。”登纪子在一旁说。“再怎么小的细节,他都想掌握,对吧?”

  加贺一脸尴尬,行礼说“抱歉”。“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用回答。”

  “没这回事。”春那摇摇头。“我们到了姑姑家,休息了一下,就去帮忙准备烤肉会了。烤肉会在姑姑家的后院举行,所以我们帮忙排桌椅、搬烤肉炉那些。然后姑姑拜托我去买东西。去采买食材、调味料、拿事先订好的蛋糕等等。我在五点半左右回来,接下来一边准备,一边在后院等大家过来。”

  加贺在记事本写了些什么,抬头问:

  “可以请教参加烤肉会的有哪些人吗?虽然我也某程度掌握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好的。我想一下,首先是姑姑和我,还有外子......”

  春那一边回想起参加者的脸,一边说出各人的名字。有几个人她不清楚全名,或不知道汉字怎么写,也如此说明。

  说完总共十五人的名字后,她说“根据我的记忆,应该就是这些人”。

  加贺露出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

  “谢谢。整理您刚才说的内容,会是这样,请您看一下是否正确。”他说,在春那面前打开记事本。

  上面这么写着:

  山之内家——山之内静枝、鹫尾春那、鹫尾英辅

  栗原家——栗原正则、栗原由美子、栗原朋香

  樱木家——樱木洋一、樱木千鹤、樱木理惠、的场雅也

  高冢家——高冢俊策、高冢桂子、小坂均、小坂七海、小坂海斗

  看到以端正的字迹书写的名单,春那点点头:

  “应该没错。小坂家成员的名字,您好像也查过了呢。”

  这些是春那所不知道的细节。

  “这并不困难。我刚才也说过,只是上网查了一下而已。反过来说,这代表网络上泛滥着如此多的个人信息。”

  或许就像加贺说的。春那再次深觉,现代社会真是太可怕了。

  “烤肉会的过程是怎么样?”

  加贺问,春那再次困惑起来。也许这个人喜欢像这样问一些笼统的问题。

  “就是普通的烤肉会。大家一起吃东西喝酒,然后闲聊。”

  “只有这样而已吗?”

  “只有这样是指......?”

  “比方说,有没有用户外卡拉OK大声欢唱,或是演奏乐器这些?”

  “没有人这么做。”

  “没有准备什么娱乐活动吗?像是放烟火。”

  “没有。”春那否定。“但准备了庆生的惊喜。高冢夫人是八月出生,姑姑准备了蛋糕。”

  “是您刚才提到的,出门采买时去拿的蛋糕呢。”

  “是的。烤肉会的最后,端出了蛋糕。”

  “庆生的主角一定很开心吧。”

  “是的,高冢夫人非常开心。”

  “烤肉会期间,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像一点小意外、小插曲,总之是意料之外的事。”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没有。”

  “烤肉会持续到几点?”

  “晚上十点左右结束。不过大家帮忙收拾善后,回去各自别墅时,应该将近十一点了。”

  “这样啊。”加贺说,用原子笔写了什么,眼神严肃地望向春那:

  “那麽,可以请教烤肉会结束以后的事吗?不需要条理分明,时间前后颠倒也没关系,请您尽可能巨细靡遗地描述。”

  加贺这话,一定是体恤她想起接下来的事,可能会十分难受。春那说“我不要紧”。

  “我已经跟警察说过很多次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整理得很好,但应该不至于说得颠三倒四。”她这么说,再次拿起冰红茶杯。

  收拾完烤肉会的残局,送走宾客后,春那和英辅一起回到房间。她卸妆洗脸后上床躺下,但还不打算就寝,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

  然而她似乎打起盹来了。不知不觉间,远方传来警笛声。她发现自己是被那声音给吵醒的。

  往旁边一看,英辅站在窗边,盯着窗外。

  “怎么了?”春那问。

  “你醒了。”英辅微笑。“你一定很累,本来想让你继续睡的,可是声音这么大,实在不可能睡得下去呢。”

  “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英辅左右摇头。“听那些警笛声,不光是警车,感觉连救护车都出动了。”

  “是哪一户出事了呢?”

  “听起来满近的呢。实在很好奇,我过去看看。”英辅离开房间了。

  春那在床上坐起来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完全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她离开房间,走下楼梯。静枝正把手电筒递给英辅。

  “英辅,还是别去吧。”春那说。“不晓得出了什麽事,外面危险啊。”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才要去看看状况啊。”英辅笑道。“我会找到警车,问警察出了什麽事,就这样而已。”

  “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啦。不过门窗要锁好。”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静枝说的。静枝点头说“好”。

  在玄关目送英辅出门后,春那坐到餐桌旁。静枝泡了花草茶给她,她边喝茶边等英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