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拜托你啰——桂子说,离开那里。

  和坐在桌边的樱木洋一对上眼了。洋一朝桂子轻轻挥手,所以桂子靠了过去。洋一把一杯没动过的红酒挪到前面:“来一杯如何?”

  “谢谢。”桂子说,坐了下来。

  “真有一手。”樱木洋一在杯里斟入红酒。

  “咦?什么?”

  “你看到那个小男生落单,立刻把他带去给栗原家的小姐呢。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照,令人甘拜下风。”

  “原来是在说这个。”桂子轻轻摆手。“这哪有什么。只有大人开心,小孩却无聊得要命,不是让人过意不去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想那个小朋友一定很感谢夫人。”

  “这可难说。希望他能好好享受就好了。”

  桂子含了口红酒,内心颇为自得。其实小坂的儿子她才不关心,但丢着不管,可能会让人留下不好的观感,所以才把他塞给栗原家的女儿罢了。不过因此留下好印象,算是意外收获。

  她觉得,人说穿了就是这样的。表面的行为和内在的想法南辕北辙。不一样才是常态。

  那个女的也是——桂子的眼角捕捉到某人。她的真面目,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然,我早就摸透她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本人。毒针就是要藏在袖子里,才能当成武器。

第4章

  的场雅也停住正要把红酒杯挪至口边的手,交互看着鹫尾夫妻。“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两位也是职场结婚,而且也是在医院上班,跟我们完全一样呢。”

  鹫尾英辅说着哪里哪里,手在脸前乱挥。

  “我只是个药剂师,地位和的场先生差太多了。”

  “一样都是受雇于医院,医师跟药剂师也没什么不同啊。而且你太太是护理师啊。真棒,两位专业人士的结合。”

  “不好意思喔,我就只是个小行政。”旁边的理惠口气不悦地说。她平日就对此感到自卑,这种时候反应特别快。

  “我又没说行政人员不专业,只是想说鹫尾夫妻都是医疗现场的专业人士。不要挑人语病。”

  “好吧,算了。”理惠臭着脸递出空酒杯。的场抓起酒瓶,为她倒红酒。

  “理惠小姐婚后还会继续工作吗?”鹫尾春那问。

  “我想做到怀孕为止。因为就算待在家里,不是也很无聊吗?那春那小姐呢?不打算生小孩吗?”理惠满不在乎地提出这年头会被控诉侵犯隐私的问题。

  “是有这个打算......”鹫尾春那含糊其词。

  旁边她的丈夫也面露苦笑:“这事也没法强求嘛。”

  的场瞄了春那一眼,对她的药剂师丈夫感到轻微的嫉妒:他每天晚上都跟这个美女上床吗?人与人的邂逅,真是太没道理了。如果樱木医院有这么美的护理师,自己绝对不会错过。不过要是那样,他的人生蓝图就会走了调吧。就算跟美女护理师结婚,也无法保证康庄的未来。春那不在樱木医院的护理站工作,自己应该要把它视为一种幸运。

  “你们几个年轻人在开心地聊些什麽?可以让我们阿姨也加入吗?”栗原由美子这么说着,坐了下来。她身后跟着山之内静枝。的场起身,说了声“请坐”,让位给静枝。

  “啊......这样不好意思,你坐你坐。”

  “没关系。”

  的场从其他桌子搬来椅子,在静枝旁边坐下来。

  “听说这里不是别墅,是山之内女士的住家?”

  “原本是别墅,住家在东京港区。不过先夫过世以后,我就搬过来这里住了。”

  “这样啊。可是住在这种地方,不会寂寞吗?”

  “我在这里也有朋友,并不怎么寂寞。而且我本来就喜欢独处。自己画画什么的。”

  “那样的话,或许就不怕寂寞了。”的场喝了口红酒。

  不过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位半老徐娘独居在这种地方,也会有一些莽汉忍不住蠢蠢欲动吧?的场担心起来。静枝虽然不年轻了,但浑身散发出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或许也可以形容为妖艳。

  这场烤肉会变成每年的惯例活动,或许也不错,至少多了一个乐子,他想。

  晚上十点,派对散会了。山之内静枝和姪女夫妻说收拾善后交给他们就行了,因此桂子和来时一样,和俊策一起搭着小坂开的车子回去。七海和海斗已经走路踏上归途了。

  “好棒的烤肉会,难怪会变成每年的惯例。”小坂握着方向盘说。

  “真不好意思啊,小坂。你一直忙着烤肉,一定累了吧?”桂子在后车座说。

  “不会,我玩得很开心。不过,每个人都很景仰夫人呢。总觉得好感动。”

  “不要说了,我已经够害羞了。我去年就已经跟静枝说过,叫她不要再帮我庆生了。”

  “有什么关系,人家好意帮你庆生,你还嫌。”

  “这不是嫌,只是不想要人家客气。”

  烤肉会尾声,静枝端出生日蛋糕,说要为桂子庆生。那似乎是特别订制的蛋糕,附上写了祝福话语的巧克力。虽然早有预期,但假装惊喜,才是大人应有的礼数。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就连拍纪念合照,其实一定都意兴阑珊。

  后来,有两个人偷偷送了礼物给桂子。虽然没办法当场打开,但樱木千鹤送的东西,从盒子的形状来看,应该是手帕或丝巾。不是香奈儿就是爱马仕吧。

  另一个送礼的是栗原由美子。她送的礼物也不大,但有点重量,八成是香水。一样不是香奈儿就是爱马仕吧。

  当然,桂子颇感受用。她们都很清楚与高冢家的往来中,比起俊策,桂子才是关键要角。

  到别墅了。下车的时候,俊策说还喝不过瘾。

  “我要换个地方再喝一顿。小坂,你也想喝吧?”

  “现在吗?我没问题,要去哪里呢?”

  “车站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我记得应该开到凌晨一点。桂子,帮我们叫出租车。”

  “这时间叫计程车,可能要等很久。”

  “没关系,叫就是了。”

  桂子心想真没办法,掏出手机,这时七海和海斗回来了。

  “怎麽了吗?”七海问。

  “其实——”桂子正想说明,想到一个好主意。“对了,请七海开车送你们去酒吧怎麽样?车站附近的话,回程应该招得到出租车吧?”

  “啊,这点子不错。”小坂比俊策先反应,向七海说明原委。

  “好的,我送你们过去。”七海似乎也理解了。

  “能这么办就太好了。”俊策满意地点点头。“好,就这么做吧。七海,麻烦你了。”

  小坂把车钥匙交给七海。她把手搭到一旁的儿子肩上:

  “你也听到了吧?妈送爸爸他们出门,你先回房间睡吧。”

  海斗小声回答“好”。

  七海坐上房车驾驶座,俊策和小坂坐进后座。引擎发动,车子开了出去。桂子目送车子驶出大门后,对海斗说“我们进屋吧”,走向玄关。

  朋香一家人在近十点半的时间离开山之内家。

  走在前面的正则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喝了不少呐。”

  “这下就算是尽了道义了。”由美子语气冰冷地说。“别墅主人间的应酬真是累人。”

  “可是,跟那个叫小坂的人相比,我们还是轻松太多了。他们根本没吃到什么,就只是在那里拼命烤肉烤蔬菜。”

  “我听千鹤女士说,小坂好像是跳槽又回锅喔。本来在高冢会长底下工作,后来被对手公司挖角。可是那家公司倒闭,一家子走投无路,是高冢会长又把他叫回去的。也难怪他会对会长抬不起头。被叫去烤个肉而已,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问题是桂子夫人吧。就算会长同意,要是桂子夫人不准,应该也很难再回去吧。”

  “别说难了,是连想都不用想。桂子夫人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嘴脸,其实是个超会记恨的黑暗女帝。”

  “嗳,人都是这样嘛。”

  “没错。每个人都有表里两面。”

  是这样的吗?朋香听着父母的话,想起高冢桂子的脸。自己说出露比死掉的事,桂子一脸悲伤,眼眶湿润,接着露出慈爱的微笑安慰她:上帝只会给人能够克服的考验——

  “对了,你送了什麽礼物?”

  “潘海利根的香水。”

  “那什麽?不是爱马仕那些喔?”

  “送那种常规名牌,不会留下印象啦。潘海利根是英国王室御用香水,或许这下她又会介绍客人给我们了。”

  “要是这么容易,就不用辛苦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不播种,连发芽的希望都没啦。”

  “说得没错。”

  没多久,一家人的别墅到了。正则要打开玄关门锁,讶异地歪头:“咦,奇怪......”

  “怎么了?”由美子问。

  “门没锁。”

  “咦?怎么会?出门时忘记锁吗?”

  “应该不会吧......”正则表情僵硬地打开门。

  朋香也跟着父母穿过玄关进入屋内。正则谨慎地打开客厅的门。

  “怎么样?”由美子在正则身后问。是在问他有没有异状吧。

  “看起来很正常......”正则走进里面,环顾室内。“不过跟保全公司确认一下比较好。”

  “真讨厌,好可怕。”

  “保险起见,我上去二楼看看。”正则走上阶梯。

  樱木洋一放下威士忌酒杯,吁了一口气。“再来一杯好了。”

  “好的。”的场应声。他伸手取杯,放入冰桶里的冰块,再注入苏格兰威士忌。用调酒棒稍微搅拌,摆到洋一面前。

  “我听理惠说,你对于AI的运用相当积极。还说我们医院很落后。”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万一我们医院落于人后就不好了。”

  “听说你还说,应该从内科开始做起?说只要导入对话型AI,就可以减少内科医师三分之一的负担。”

  “我认为这是事实。”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只要从自己的专业领域开始,就能掌握采纳AI的主导权。”

  “当然也有这个目的。我也是有野心的。”

  听到的场的回答,洋一别有深意地呵呵一笑。

  “偶尔吐露真心也是必要的,是吗?这也无可厚非。不管怎么样,理惠居然会谈论医院的将来,我真感动,太了不起了。即使照搬你的说法——不,即使是你诱导她这么说也一样。”

  的场没那么迟钝,听不出这是挖苦。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矜持地笑笑带过。

  他和将来的岳父坐在别墅的露台桌子旁。从烤肉会回来后,洋一邀他再喝一杯。理惠也一起坐到刚才,但说想要冲澡,离开了。结果洋一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这个话题。

  “这么说来,他也提到AI的事。”

  “他?”

  “山之内女士姪女的先生。是叫英辅去了吗?”

  “他怎么说?”

  “他说根据医师的处方调剂这部分,药剂师实在比不过AI。毕竟AI拥有庞大数据数据库。但他也说,即使如此,人类药剂师永远是不可取代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AI没有这种功能。也就是药剂师会留意到医师或病患本人没有说出口的细节,关心病人的身体状况,或提议该如何预防。就算AI问病人最近觉得怎么样,病人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药剂师可以通过闲话家常,察觉细微异状,有时也会推荐药物。若说,确实,但这或许会对病患的寿命带来关键影响。我听了很佩服,觉得原来如此。他自身应该很清楚,那才是理想的药剂师样貌。”

  “这样啊,原来他这么说......”

  洋一应该是想要问,那你心目中理想的医生样貌又是如何?但的场刻意什么也不说。他不打算跟药剂师较劲,而且居然拿医生跟药剂师比较,太瞧不起人了。

  洋一喝了口威士忌,打了个大哈欠,伸手按住眼头。

  “有点醉了。可以叫千鹤帮我泡杯咖啡吗?”

  “好的。”

  的场起身,打开玻璃门进入屋内。千鹤正坐在客厅沙发看平板。

  “院长说想请您替他泡杯咖啡。”

  千鹤蹙了一下眉头,放下平板。

  “睏的话怎么不去睡觉?”她站起来,走向厨房吧台。

  的场离开客厅经过走廊。走廊上有两道门,前面是厕所,里面是浴室。

  打开浴室门。浴室灯亮着,但雾面玻璃里面没有人影,脱衣篮也是空的。

  的场拉开雾面玻璃门,里面果然没人。地板是湿的,所以理惠似乎冲过澡了。现在应该在房间保养吧。

  他发现窗玻璃开了条缝。缝间可以看到月亮。

  的场去厕所小解完,出去走廊正准备返回客厅,这时传来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叫声。

  上床后已经过了多久?朋香伸手想要看手机时间,发现手机不在枕畔,放在桌上。她懒得起身,放弃看时间。

  从刚才开始,警笛声就不绝于耳。那不是救护车就是警车吧。她没细思过两者有何差异。

  最后,玄关门为什么没锁的理由不清不楚。屋内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其他门窗也没有异状。“是我忘记锁门吗?”正则当时只是纳闷不解。

  “叮咚。”铃声响起。是玄关门铃声。

  朋香屏住呼吸,门铃又响了一次。三更半夜跑来按别人家门铃,会是什么状况?

  很快地,窗外传来说话声。有人进入别墅院子了。

  朋香坐了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粉红色帽T,离开房间。她走到父母的卧室,打开门。

  两人不在床上。

  突然,外面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不只一个人,而且声音很近。

  朋香去到玄关,提心吊胆地开门。

  结果门边果然有人。好几个男人。还有警察的身影。

  穿西装的大块头男子看到朋香,跑了过来。

  “你是这家的女儿?”男子问。语调锐利,眼睛布满血丝。

  “对。”朋香回答。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之前都在哪里?”

  “在房间。我在睡觉。”

  “其他人呢?”

  “我爸妈应该在家,可是我刚才看,他们都不在......”

  男子露出苦闷的表情,接着说:“跟我来一下。”

  “去哪里?”

  “那边而已......车库。”

  男子迈开步伐,朋香也跟了上去。周围的人一动不动,感觉都不敢正视她。

  车库门口也有人。他们看到朋香,让出一条路。

  男子催促,朋香进入车库。地上铺着蓝色塑料布,像是盖住了什么。

  “我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倒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我想请你看一下他们两个的脸,可以吗?或许——“男子舔了舔嘴唇,再次开口:”或许是你的爸妈。”

  嗡!突然一阵耳鸣袭来。千头万绪浮现脑海又陆续消失。很快地,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好。”朋香回答。

  男子掀开了蓝色塑料布。

第5章

  晚上营业时间刚开始没多久,那名男客拜访了“鹤屋饭店”的主餐厅。男子理了一头短发,穿着色泽暗淡的西装。领他到七号桌的侍者,估计他25岁左右。虽然试图营造出稳重老成的氛围,但颈脖细致光泽的肌肤纹理透露出年纪尚轻。西装也是,看起来穿不惯。是不是为了在高级餐厅用餐,刻意卯起来打扮了一番?

  最近愈来愈多独自用晚餐的客人了。他们的目的是搜集题材,投稿社群媒体,开动前都一定会拍照,也会边吃边写笔记。其中也有人对着录音机喃喃自语。是准备事后再转成文字文件吧。

  年轻男客看了看菜单,点了“鹤屋飨宴套餐”。这道套餐,是重现这家饭店刚开业的时候,第一代主厨的拿手餐点,一人份要价两万五千圆。侍者行礼回应“好的”,内心暗暗咋舌,只为了在社群媒体博得关注,居然这样大手笔挥霍。

  “还有,”男客说。“我想要来支配餐的酒。”

  “那麽,我请侍酒师来为您服务。”

  “嗯,麻烦了。”男客大方地说。

  也太会摆阔了吧,侍者心想。对方应该至少比自己小个五岁。真令人不爽。

  侍者向侍酒师招呼了一声,到厨房转达点餐内容,经理一脸忧郁地靠了过来。

  “真伤脑筋,又有订位取消了。今晚已经是第三桌了。这样下去,可能还有人取消。”

  “果然是因为事件的影响吗?”

  “应该吧。出了那种事,一般都想要快点离开。这样的心态我们也能理解,没法埋怨。”

  经理说的那种事,是发生在深夜时分的杀人命案。别墅地区似乎有多人陆续惨遭毒手,受害人数多达四、五人,有人说还要更多。凶手仍逍遥法外,可能还潜伏在这块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