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风心中微微一沉:“弟妹怎么了?”

罗小飞认真地道:“弟弟去了,弟妹带着孩子,很不容易,你把她也娶了…她当大,我当小也行,你们本应该是一对,是我拆散了你们,我觉得对不起她!”

余海风震惊了,望着罗小飞,久久没开口。在前朝,立法严禁收继婚姻,本朝也有类似的法律。但在民间,娶寡兄嫂或者弟媳很常见,尤其是这种少数民族地区,此类事更多。年轻男人死去,若是留有后人还好说,若是一脉未留,就成了绝户。家人因此安排哥哥或者弟弟娶了寡媳,生下儿子,便可立起这一户。

罗小飞见余海风不语,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不愿意,还是她不愿意?”

余海风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了一下:“这个事情,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

罗小飞疑惑地道:“难道不是好事情?”

余海风知道无法向她解释清楚,只是道:“我回洪江,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办完之后,我们会离开洪江,不能再害了她,你懂吗?”

罗小飞似懂非懂。

余海风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在我的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罗小飞点了点头:“我起床打扫庭院。”

余海风,罗小飞两人下楼,刘巧巧已经起来了,正把客厅的炉火烧得旺旺的。天气并不太冷,烧炉子主要是为了待客泡茶。

罗小飞对刘巧巧说:“弟妹,一大早就起来了,你带孩子呢,多睡一会儿吧!”

刘巧巧笑了笑:“嫂子,我熬点粥去。”

余海风打开大门,刚刚收拾停当,一个人出现在门口,拄着一根拐杖,头发胡须全白了,红鼻子,蓝眼睛,穿着黑色的衣服,胸前挂着一个用木头削成的十字架。

“老布爷爷。”余海风猛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见到约翰·布鲁尼了。这几天回到洪江,各种事情忙得团团转。“快请里面坐。”余海风迎出去,搀扶着他。

老布苍老了许多,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孩子,这半年到哪里去了?”一眼就看到余海风胸前挂着的银十字架,眉微微一动,吃了一惊。

余海风也注意到了他的这个细微变化,把他搀扶进客厅,在茶几前坐下,才问:“老布爷爷,这个银十字架是一个人送给我的。”

老布神色有些古怪:“可以拿来我看看吗?”

余海风把银十字架取下来,双手递给他,老布一双手颤抖着,神色激动:“没错,正是它!”

余海风惊讶地道:“难道是您以前佩戴的银十字架吗?”

老布点了点头,指着上面一排字母:“这就是我的名字,这个银十字架我两岁的时候就戴着,是我的爷爷给我打铸的,一直佩戴至六十岁。那年在云南被一个土匪抢走了…如今已经八年了…”

余海风恭恭敬敬地说:“老布爷爷,这个银十字架也是一个土匪送给我的,我估计已经在几个土匪之中转过,今天能回来,也算物归原主,您收下吧!”

老布慈祥一笑:“孩子,你是主的信徒,他与你有缘,你戴着吧!主会庇佑你!”说完庄严地把十字架戴在余海风脖子上。

余海风想说什么,老布摆了摆手:“孩子,半年多没有看到你,我很想你呀!”

余海风笑了笑:“老布爷爷,我也很想你,我泡茶。”

罗小飞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余海风指着罗小飞给老布介绍:“这是我的妻子罗小飞。”

老布点了点头:“好啊!孩子,做人要信主。”

罗小飞疑惑地看了看老布,又看了看余海风:“什么是信主?”

老布严肃地道:“主就是我们心中的神,他能指引我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罗小飞问余海风:“海风哥,你信吗?”

老布替余海风回答:“他信,你看,他的胸前和我的胸前都挂了一个十字架。”

罗小飞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他信我就信!”

老布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感谢主,阿门!”

罗小飞惊异地问:“什么门?”

余海风微微一笑:“其实就是一种信仰!”一边说,一边泡茶,在给老布送上茶之后,余海风问道:“老布爷爷,您现在还住在洪江大酒楼的义房里吗?”

老布道:“是的。”

余海风想了想:“如果您愿意,搬到我们家来住吧,人多热闹些。”

老布摇头道:“孩子,心中有主,无论住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以前听说你受伤了?”

余海风点了点头:“已经好了。”

老布感叹说:“既然肉身受苦,你们也当将这样的心志作为兵器,因为肉身受过苦的,就已经与罪断绝了!”

罗小飞听不懂,余海风却听懂了,他了解老布的心是善良的,但是老布永远不懂得余海风心中真实的想法。

余海风若有所思地问了句:“老布爷爷,主既然造了人类,为什么又要毁灭人类?”

老布拿出《圣经》,端正地放在面前,翻开之后,读给余海风听:“主见人在地上罪恶太大,终日所思想的尽是恶,主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主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余海风说:“主就是要我们行善?”

老布意味深长地道:“是啊!”

余海风又问了一句:“除恶是不是行善?”

老布想了想,很久,才慎重地回答道:“主所憎恶,高傲的眼,撒谎的舌头,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兄弟中布散纷争的人。灾难必忽然降临到他身,他必顷刻败坏,无法可治!”

罗小飞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余海风只是淡淡一笑,把话岔开。

老布在风云商号喝了粥才告辞离开。余海风送他出门,刚刚出门,洪江汛把总署把总王顺清和两个士兵来了。

余海风双手抱拳道:“顺清叔,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王顺清望着老布的背影,骂了一句:“信个狗屁主,扯淡。”王顺清从不信主,也不信神,他就信自己,所以,他对老布没好脸色。以前父亲在,因为父亲对老布客气,王顺清不好对老布发作。而现在,父亲过世,王顺清一看到老布,就会骂几句。老布也习惯了,从不和他生气。

余海风忙招呼王顺清:“顺清叔,请进屋喝茶。”

王顺清说:“不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府衙贴出了布告,要进行秋决。”

“秋决?”余海风一愣,“这次秋决,都有哪些人?”

中国有一个惯例,对于那些罪大恶极者,由皇上定性,可斩立决,也就是即时处死。处死的方法有很多,斩立决只是其中一种。对于更多的死刑犯,则关押到秋天,统一处决,也就是杀头。中国人认为,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日子,不宜处决犯人。夏天属于阳气正旺的时候,属于一年中最鼎盛时期,处决人犯,也不利。只有到了秋天,属于一年中开始衰败的日子,最宜处决生命,因此形成了秋决的惯例。

“头一个是古立德。”王顺清说。

余海风又是一愣,古立德罪不至死吧,怎么就判了秋决?

王顺清说:“还有两个人,那个采花大盗林癞子,和张祖仁的儿子张金宝,也一起秋决。”

余海风突然觉得,这简直是一大讽刺。林癞子徐正林,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不知害过多少良家妇女。这种人死不足惜,而且,抓住他的是马智琛,也可以说是古立德,却让他和古立德一起被问斩。那个张金宝就更是对古立德的讽刺。张金宝的父亲曾是洪江最大的烟商,朝廷禁烟时,被古立德所杀,张金宝因此怀恨在心,却又无力报复古立德,只好报复社会,在洪江杀了不少人。同样是古立德领导马智琛破获此案,将张金宝擒获,而现在,却和古立德一起秋决。

余海风看了王顺清一眼,道:“这是官府的事,顺清叔为什么特意前来告诉侄儿?”

王顺清左右看了看,小声地说:“胡师爷让我来和你打声招呼。”

余海风故意装糊涂:“胡师爷,跟我打招呼?”

“你还不明白吗?”王顺清说,“胡师爷,或者说乌孙大人,怕你去劫法场。”

余海风立即笑了:“顺清叔,你可能搞错了吧。古立德抓过我爹,害得我们风云商号,到今天一蹶不振,我巴不得他被杀头。”

“那就好。”王顺清说,“你记得这个就好。”

余海风肯定地说:“这个,我肯定不会忘的。”

王顺清于是向余海风告别:“海风你忙,我先去了。等哪天闲了,我们叔侄俩在一起好好喝几杯。”

余海风送走王顺清,便去了回香茶楼。

二楼的雅间里,艾伦·西伯来早已经等候在此。华生和杰克,在隔壁的雅间,余海风进来时,早已经看到。余海风想,这个老西,看来不会相信任何中国人。这种人难怪可以在中国赚大钱,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将所有生意伙伴当成敌人,时刻提防。

艾伦·西伯来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怀表,微微一笑:“余先生,你很准时。”

余海风回答道:“应该的。”

艾伦·西伯来对他招了招手:“余先生,请过来。”余海风走到艾伦·西伯来身边,余海风知道他在窗户边往下可以观察附近几家烟馆客人进出的情况。

余海风站在窗口,往下看了看,几家烟馆门并没有大开,只开了一条缝隙,能容一个人进出。余海风说:“现在,洪江的鸦片生意越来越红火,西先生发大财了啊。”

艾伦·西伯来摆了摆头:“余先生看到的只是洪江,没有看到整个湖南,乃至整个中国。”

余海风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西先生话中有话。最近半年多来,我一直在养伤,对于外面的情况,确实知道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