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顺清来说,应对之策,同样只有两个方面,第一,怎样应对野狼帮的强大?第二,怎样应对马家的变局?

胡不来从宝庆赶来,眼看到了晚饭时间,王顺清说:“胡师爷应该很长时间没见过花蝴蝶了吧?不如,我们干脆到花蝴蝶那里去吃?”

胡不来好久没见过花蝴蝶是不假,但对花蝴蝶再无兴趣也是真。花蝴蝶再好,也是一名妓女,又被土匪抢去当过压寨夫人,还不知被多少土匪弄过。胡不来如今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身边还缺了好的女人?怎么可能再对花蝴蝶这样的女人感兴趣?不过,王顺清还是要好好利用的,既然他提议去万花楼,胡不来也就没有拒绝。

万花楼还是以前的万花楼,毕竟是王顺清的产业。花蝴蝶等人被狼王抢走之后,王清顺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在现有的妓女中,指定一个人负责,又招了些新人进来,仍然把万花楼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花蝴蝶回来后,王顺清还是念着她的旧情,仍然把万花楼交给了花蝴蝶。

王顺清和胡不来双双来到万花楼,花蝴蝶早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听到砸门声,花蝴蝶叫了一声来了,立即过来开门。她看到王顺清身后的胡不来,顿时一愣,道:“哟,胡师爷,你可是好久不见了。”

胡不来自然听出她话中有话,却故意装糊涂,说:“是啊,早就想来了,可是,刚跟了乌孙大人,事情太多,不敢出一点差错,所以…”

花蝴蝶说:“胡师爷怕是在宝庆府见的美女太多吧。”

“宝庆嘛,毕竟是府城,美女自然是有的。”胡不来说。

王顺清懒得理他们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去看桌子,见上面已经摆满了酒菜,其中有三个是他最喜欢吃的,洪江特色烧鸭子,炖猪脚和红烧肉。他说:“胡师爷,今天你有口福了,这么大一桌子菜,我们三个人吃,有点浪费了。”

花蝴蝶说:“不,不是三个人吃,是四个人吃。”

王顺清一惊,看着花蝴蝶:“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刘承忠?”王顺清知道花蝴蝶心里有刘承忠,刘承忠对花蝴蝶似乎也是有情有义,只不过那个老古董,竟然死抱着什么仁义道德,不敢越雷池一步。偶尔见到刘承忠,王顺清会和他开玩笑,说:“承忠哥,你这个人啊,真不知道怎么说的。如今这个社会,道德还值钱吗?你看看你周围,谁不是醉生梦死?”对此,刘承忠的回答永远都只有一句:“人各有志。”

花蝴蝶也不避讳这个话题,道:“他?他这一辈子,可能没有踏进过青楼一步。”

胡不来也觉得好奇,问:“那是谁?”

花蝴蝶的梳妆台边,有一个一人来高的衣柜,柜子旁边,有一道布幔。只见布幔一动,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裤,腰上插着两把刀,手里还提着一个铁面具。

王顺清和胡不来同时一惊,猛地站起来,向旁边看了看,似乎想夺路而逃。花蝴蝶伸出手,拉了拉他俩,说:“海风不是外人,坐,坐啊。”

还是胡不来转得快,道:“你就是余海风?我们见过多次,但一直没有记住你的名字。”

余海风说:“胡师爷是做大事的人,哪里记得起我这小人物?”

王顺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海风?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

余海风上前几步,扑通跪在王顺清面前,道:“顺清叔,侄儿身负血海深仇啊!”

王顺清一把拽起余海风:“你起来,天大的事情,顺清叔给你做主。”

余海风起来,坐在王顺清身边。余海风说,这段时间,他之所以消失,一是养伤,二是调查七刀叔临死前告诉他的一个惊天大秘密。朱七刀说,他们遇到袭击的时候,那些人全部戴着面具,当时,他并不理解,这些人既然是土匪,为什么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后来,余家马帮以及忠义镖局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来的几个,全是受伤的。那些人中,有两个人摘下了面具,竟然是马占坡和雷豹。

胡不来说:“马占坡?白马镖局的马占坡?这怎么可能?”

余海风说:“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事荒唐。可七刀叔接着说,他听见两人说,我们马家,和你们崔家,有血海深仇。现在,终于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王顺清问:“马家和崔家,有什么血海深仇?”

余海风介绍说,朱七刀当时已经非常虚弱,非常痛苦,他反复求余海风给他一刀,余海风实在不忍他饱受折磨,只好给了他一刀。

王顺清和胡不来同时哦了一声。他们都听说过余海风杀朱七刀之类的话,虽然都不相信余海风会干此事,又没法解释,听了余海风的介绍,才想到,这确实是解释之一。

余海风说,他有很多疑问,原想尽快进行调查,不料造成了父亲的误会,刺了他一枪。当时,他已经生命垂危,幸好有一个世外高人把他带走,对他进行悉心医治,也教他用武功疗伤。几个月后,他的伤养好了,又经这位世外高人指点,他到云南找到了几个关键人物,才了解到,马占山的父亲原来是西北悍匪,杀人无数。崔立的爷爷也就是余海风的祖爷爷以十二追魂腿法,打伤了马占山的父亲,自己也受了重伤。马占山的父亲不久以后就死了,马氏三兄弟于是一路找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余海云露出了追魂腿法。搞清楚这些,余海风需要知道的是,白马镖局到底怎样和野狼帮勾结的。

要搞清这件事并不难,野狼帮大当家狼王的养女罗小飞对自己一往情深。为了查清真相,余海风主动去了野狼帮,同意娶罗小飞为妻并且加入野狼帮。在罗小飞的帮助下,他终于查清,白马镖局的马占山,亲自前往鹰嘴界,给野狼帮送了十五条枪,又送了一大笔钱。余家马帮和忠义镖局的消息,是由白马镖局提供给野狼帮的,不仅如此,白马镖局还派了马占坡、雷豹等七名镖师,和野狼帮一起行动。

王顺清问:“有一点,你还没有说清楚。你是怎么去了欧家冲河谷?又是怎么弄回那些货的?”

余海风说:“其实,刚才我已经说了。野狼帮的少当家罗小飞,对我有那种想法。她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通知了我,我就和罗小飞一起赶了过去,希望借助罗小飞少当家的身份,阻止这件事。可惜,我们去晚了一步。”

胡不来说:“原来,你已经当了土匪,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余海风说:“我当然知道。胡师爷的意思,该不是说,你是官,我是匪,你要抓我吧?”

胡不来说:“如果我不知道,倒还好说,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不能就这么了。”

余海风带点挑衅地说:“那依胡师爷的意思,该怎么了?”

胡不来说:“跟我去见官…”

余海风打断了他:“王大人不是官吗?你胡师爷,不是乌孙大人的师爷吗?你们难道不是官?换句话说,胡师爷若想抓我去见别的官,我也不反对,那就要看胡师爷有没有这个本事。”

王顺清怕把事情搞僵了。同时他又想,余海风既然是土匪,又敢只身前来,恐怕是有准备的。若是真的闹翻了,且不说他和胡不来会不会有生命之忧,就算是在洪江城里闹一场,他也是受不了的。再说,和野狼帮搞好了关系,也不是坏事。若是野狼帮答应不犯洪江,王顺清甚至愿意给他们大笔的钱财。

王顺清说:“好了好了,海风,胡师爷和你开玩笑呢。”又对胡不来说,“胡师爷,你看这个事嘛,野狼帮如今在鹰嘴界,反正不在湖南境内,我们…”

胡不来也让余海风的语气吓了一大跳。他其实并不想与野狼帮为敌,只不过想先表明自己的官方身份,给余海风一点压力。岂知余海风艺高人胆大,根本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听了王顺清的话,他便借机下楼,说道:“海风老弟果然是少年英雄,胡某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爹余成长,和我是朋友,和王大人还算是亲戚,我们哪能做这个事?”

余海风说:“我今天来,就是要报官。马家是杀人凶犯,你们二位都在这里,这官,我是已经报了。接下来,我希望看一看,官府到底怎么办。我在这里说一句话,这件事,如果官府不办,我就要按我自己的办法办了。”

胡不来一听,这是威胁嘛。可就算是威胁,他又能怎么样?连乌孙大人都不敢对野狼帮说半个不字啊。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拖。他说:“这样吧,海风老弟,王大人的汛把总署只有剿匪权,新的黔阳县令又还没有到任,没人管事。我只能把这件事报告给乌孙大人,请他来处理。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请海风老弟一定理解。”

余海风把一切都想到了,很清楚胡不来所说的需要一点时间是什么,也不纠缠这件事,转了一个话题,说:“对了,提到古大人,我倒是有点兴趣。古大人挺好的一个官,为什么把他抓了?乌孙大人,准备怎么处理古大人?”

胡不来说:“我曾经给古大人当师爷,古大人是个什么官,我比你清楚。不过,这件事吧,是朝廷下达的旨意,至于到底怎么处理古大人,乌孙大人还在等朝廷的批复。”

这一餐酒,喝得王顺清和胡不来兴奋莫名,因为余海风答应,只要官府答应他,惩治杀害他一家的马家,他保证野狼帮此后永远不犯洪江。

不过,到了第二天,两人的酒醒了,全都惊出一身冷汗。官府惩治马家?其一,仅凭余海风的一面之词,就认定那两件大案,是马家做的,这事恐怕不那么容易。就算他们罗织罪名,把马家抓了几个人,可余海风的意思,似乎是要灭其全族。这种事,官府可不能干,除非皇上下令。假若不能灭其全家,又怎么可能让野狼帮满意?

于是,两人凑在一起商量。胡不来到底是点子多,眼珠一转,冒出一个主意。

当天下午,王顺清带着邹中柱等汛兵,来到白马镖局。王顺清在门口站定,汛兵在门口排开阵形,尽管白马镖局的门是开着的,邹中柱还是上前锤门。一名下人迎过来,见是王顺清,顿时露出满脸的笑。王顺清的面色很难看,喝道:“笑什么笑?叫你们当家的出来。”

马智琛一大早带着古静馨回长沙了。马占林和马占坡正在商量马智琛的意见,突然听到锤门声。马占林说:“哪个王八蛋,敢这样锤门?”

马占坡说:“我出去看看。”

马占坡出门,恰好见家人匆匆忙忙进来,马占坡便随家人一起到了门口,对王顺清等笑脸相迎,拱了拱手,叫一声:“原来是王大人,有失远迎。”

王顺清脸黑得如锅底,瞪着一双大眼,双眉斜飞,怒气冲冲。他根本不看马占坡一眼,抬腿便往里面走,他身边的七八名汛兵,也都迅速跟进。王顺清一直走到中庭,马占林见了,立即站起,打过招呼,恭敬地给王顺清让座。

王顺清直直地站在中间,道:“马占山死了,你们马家,谁当家?”

马占林和马占坡都已经看出王顺清来者不善,彼此犹豫了一下,还是马占坡先开了口:“是我二哥。”

马占林便立即摆出一副家长相,大声叫道:“快给王大人上茶。”

王顺清瞪了马占林一眼,大手一挥:“我今天不是来坐的,也不是来喝茶的,我来,只问你一件事情!”

马占林心中一惊,脸上依然堆着笑容:“大人请说。”

王顺清道:“昨天晚上,巡逻的汛兵抓住了一个野狼帮的土匪。这个家伙想到洪江打探点什么消息,被我抽了一顿鞭子,这个家伙说,白马镖局勾结野狼帮,在欧家冲河谷劫了风云商号的镖,杀了朱七刀等镖师和风云商号的崔二当家的以及余少当家的。我就想来问一问,有没有这么回事?”

马占林张口结舌,马占坡更是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大清律例,勾结土匪,是死罪,杀人也是死罪,抢劫商旅货物量大的,同样是死罪。领头者马占山虽然死了,但极有可能鞭尸,而马家的家业,也有可能查抄,马家其他人,都可能受此连累。

王顺清逼近了几步,盯着马占林的脸,厉声喝道:“我在问你,有没有这件事?”

马占林说:“没…没有。”

王顺清后退了一步:“真没有?”

马占林心胆俱裂,但他脸上平静,口中回答得更快:“绝对没有。”

王顺清忽然就换了另外一张脸,得意地笑道:“你说没有,我说你们也没有,因为白马镖局没有那么大的狗胆,敢在我的管辖地盘上扯鸡巴卵蛋,老子扒了他的皮!”

马占林点了点头:“是!谁在王大人的管辖范围闹事,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顺清咬牙道:“野狼帮的土匪,胆大妄为,老子要回去想个办法,请省府派大军围剿,统统杀掉,一个不留。走了。”

王顺清转身就走。

马占山喊道:“大人喝了茶再走。”

王顺清头也不回:“老子事情多得很,还要回去好好拷问那个土匪,野狼帮究竟想在洪江搞什么名堂!”

王顺清一行扬长而去,马占山忽然就冒出一头冷汗,浑身一阵哆嗦。

这所有一切,都是王顺清和胡不来商量好的,这叫敲山震虎。马家如果意识到大麻烦来了,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逃。只要马家一逃,王顺清自然就会发现,发现之后,他不会做任何事,只要把消息告诉野狼帮。至于野狼帮是否采取行动,或者采取什么规模的行动,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将马家逼走,还有一个好处,马家有那么多的鸦片烟馆,王顺清以及胡不来,便可以纠结乌孙贾,将其全部查封,那就又会多出一大笔收入。

王顺清离开,马家兄弟开始紧急商量。“二哥,这可如何是好?”马占坡问。

马占林其实早就想逃了,恰好遇到现在这件事,给了他充足的理由,他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马占坡说:“我们那些烟馆怎么办?”

马占林说:“现在这种情况,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先逃出去再说。反正房契在我们手里,以后有机会,再回来。”

马占坡有些绝望,说:“王顺清和胡不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我们一走,这些东西,就全都改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