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墙上,早已经等候着几十条壮汉,手里提着刀枪棍棒,为首的是邵连生的长子邵大虎。

邵大虎看了看下面两人,疑惑地问:“难道就他们两个人?”

邵四虎道:“不,还有一些在山林之中,没有露面。”

邵大虎道:“两个人,一个戴面具,一个女人,还真有些稀奇。”

邵四虎道:“大哥,爹说他们是有备而来,要见见他们,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邵大虎大手一挥:“他两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在邵家坪能翻出个什么浪?开门!”

防护门打开,一辆马车缓缓而出,赶车的人正是邵连生的第二个儿子邵二虎。他把马车赶到余海风和罗小飞的面前,双手一抱拳:“在下邵二虎,有请两位。”

余海风双手一抱拳:“有劳。”和罗小飞上了马车。马车掉头进了镇门,罗小飞回头一看,后面跟了一大队壮丁。余海风端坐车上,目不斜视。

马车停在邵家祠堂门口,两边站满了男女老幼,年轻人手中拿着刀枪,怒目而视。余海风和罗小飞坦然下车,余海风双手抱拳,团团一揖,朗声道:“在下野狼帮铁面狼,见过各位父老乡亲!”

邵二虎手一伸:“请。”

余海风和罗小飞昂然进入祠堂,祠堂两边摆放着椅子,正中坐的是邵连生,他的右边,有两个空着的椅子,很显然是给余海风和罗小飞准备的。

余海风进入祠堂之后,又是一抱拳:“在下铁面狼,这位是我的夫人罗小飞,见过邵老前辈,见过邵家坪各位长辈!”

罗小飞也抱拳施礼。

邵连生站起身,还了一礼:“当家的和夫人光临邵家坪,有失远迎,请坐,上茶。”

余海风也不客气,坐了下来,罗小飞坐在余海风旁边。邵家几兄弟进来,一字排开站在邵连生身后。

一个年轻人端来两碗茶,邵连生道:“当家的,夫人,小寨粗茶,请不要见怪。”

余海风端起茶,淡然喝了一口。邵连生正色道:“当家的,你就不怕茶中有毒?”

余海风道:“茶中下毒,是土匪强盗所为,不是邵老前辈所为。”

众人微微变色。

邵连生面不改色:“当家的既然已经为匪,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难道还怕人知道?”

余海风抱了抱拳,正色道:“我仅仅为了一饭而为匪,愧对先人,所以戴着面具。”

邵连生道:“如果仅仅为了一口饭,天下哪里不能活命,为什么非要做匪呢?须知一日做匪,终身为匪,年轻人来日方长,三思而后行啊!”

余海风淡然道:“人各有志。”

邵连生道:“人各有志,你若执意为匪,老夫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只是你找邵家坪借粮之事,邵家坪人口众多,又不是富裕之地,实在没有办法,还请当家的带领兄弟们到别的地方转转?”

余海风没有立即应答,而是看了看坐在下面的邵家众长老,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邵老前辈,是否和族中诸位长老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邵连生说:“不用了,老夫可以做主。”

余海风用手在身边的八仙桌上拍了拍,然后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辞。”说完站起来向外走。罗小飞似乎不明白余海风的意思,看了看余海风,慌忙站起来,跟过去。

邵连生没料到土匪说走就走,颇为惊讶,转头看两人刚刚坐过的椅子,在罗小飞坐过的椅子上,赫然有一串佛珠。邵连生大惊失色,立即叫道:“二位请留步。”

余海风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转过身,问道:“莫非邵老前辈改变了主意?”

邵连生说:“老夫愿与当家的交朋友。”

此话一出,邵家坪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余海风却十分平静,拱手一礼,道:“谢谢邵老前辈错爱。”

邵连生说:“时候也不早了,舍下备有薄酒,我们畅饮一杯,如何?”

余海风连忙说:“恭敬不如从命。”

邵连生做出一个手势:“请。”

余海风说:“邵老前辈请。”

邵连生向外走,顺手拿起了那串佛珠。邵家人看到这一动作,才突然明白,这串不翼而飞的佛珠又神秘出现,一定大有渊源。毫无疑问,面前这个土匪,既然能来无影去无踪地深入邵家坪拿走一串佛珠,就一定能来无影去无踪地到邵家坪杀人。

邵家确实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邵连生将余海风让到主宾位,余海风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邵连生端起酒,向余海风敬酒时,说了一番话。邵连生说:“我看当家的少年才俊,文采风流,自是大有前程,为什么会去当土匪?当家的难道不觉得可惜?”

“谢谢老前辈看重。”余海风说,“既然邵老前辈看得起,在下也就直话直说。当土匪,我也是半路出家,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初入此行,正要成名立万。如今这世道,相信邵老前辈比我看得明白,江湖之中行走的,恐怕不一定是匪,而是民,庙堂之上坐的,恐怕不是一定是官,而是匪。如此世道,想清白做人,都是一件难事,邵老前辈以为呢?”

“当家的所言,令老夫汗颜啊。”邵连生说,“老夫命贱,活了八十岁,确实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世道了。”

余海风说:“老前辈说看不懂这世道,是谦虚,以老前辈的经历阅历,自然比我看得多看得清。我倒是想请教邵老前辈,世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邵连生摆了摆头:“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叫嚷要反清复明。我还觉得那些人荒唐,没有大清朝,又哪来的康乾盛世?没想到如今国家却乱成一团。”

邵连生和余海风相谈甚欢,竟如遇到知音一般。

最后,邵连生答应余海风,不仅如数送出粮食牲畜和酒,而且,以后每年都愿意送出相同数目。

临行,邵连生亲自将余海风送到寨口,并且留下话,只要是余海风来,邵家坪绝对视为上宾。

余海风回到野狼帮,跟他同行的有独眼狼和麻子狼,这两人拳脚功夫不行,嘴巴上的功夫却不小,添油加醋说得神采飞扬,人人皆知。

狼王吃惊不小:“我儿,就这么简单?”

余海风微微一笑:“就这么简单,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用兵之上策。”

黑狼说:“我们不是兵,是匪。”

余海风自信地道:“匪也是兵,兵也是匪。”

狼王一心迷着花蝴蝶,对于土匪行径,倒是不上心了。余海风上山之前,他们已经数个月没有下山抢劫,真正是坐吃山空,山上的物质,已经开始匮乏。其他几个手下,见狼王整天只是搂着女人,自己恰好也有女人,自然懒得过问此事,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其他小土匪,已经有意见了。他们上山为匪,不就是为了发财吗?现在这样下去,哪里有财可发?

余海风弄回这批物质,令山寨的生活条件立即改善。狼王也希望余海风尽快成为一名真正的土匪,便将整个野狼帮的事务,全部交给了余海风。

余海风采取同样的手段,为野狼帮弄回来大批物质,比狼王四处抢劫弄回来的多得多。野狼帮开始有些人说,跟着少当家就是好,不用打打杀杀担惊受怕,一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余海风在野狼帮的威信,差不多都快高过狼王了。

余海风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所到之处,一些小股土匪以及那些被逼走投无路的农民纷纷投靠,队伍迅速扩大。几个月时间,增了两百多人,野狼帮扩大到八百人的规模。这个扩张速度,引起了白狼等人的不安。一方面,这些人都是余海风招进来的,他们担心余海风形成自己的势力之后,对野狼帮其他头领的地位形成影响。其次,他们也担心,家大业大,支出也大,野狼帮一旦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人,内部就会乱起来。第三,新加入的人太多,有没有可能让官府钻空子,派进来一些探子?

这些话传到狼王耳边,狼王完全置之不顾。在他看来,自己一把年纪了,打打杀杀的日子,终究不是个了局,是该考虑把一切交给儿子的时候了。儿子有儿子的搞法,自己肯定要支持,就算是万一出点什么问题,那时候自己再出手也不迟。此外,有了花蝴蝶之后,他的许多想法变了,除了享受鱼水之欢,他还想趁自己年轻,和花蝴蝶生几个孩子。

余海风也知道,野狼帮的几个当家的,有人支持自己有人反对自己,也有人持有保留态度。他就是要看清野狼帮这些当家的态度,以便将来某一天,自己好各个击破。同时,他还要在野狼帮树立威信,建立自己的班底,这也是他快速扩充队伍的原因。

和狼王相比,余海风的做法,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他十分注意情报网的建立。余海风很快建立了一个隐蔽的情报网,这个情报网,不仅把触角伸到了宝庆、黔阳以及洪江等地,在土匪内部,余海风也安插了一些人,秘密收集土匪队伍内部的情报。

此前的野狼帮,见人就抢,见女人就奸,完全没有原则。余海风却建立了一整套规则,对于鹰嘴界周边的富裕人家,他采取安抚策略,像对待邵连生一样,和他们交朋友,建立良好的双边关系,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对他们予以保护。如此一来,野狼帮在当地,大受欢迎,其威信比官府高得多。

野狼帮毕竟是土匪,既然是土匪,就一定要抢劫。余海风深知这一点,他也会带着土匪去抢劫,但他所抢的,有一定规则,对于普通的富商,只要肯出血,决不伤人。他痛下杀手的,永远是两类人,一类是贪官,一类是鸦片商人。

整个宝庆地区,最大的鸦片商人有两个,一个是英国人艾伦·西伯来,一个是白马镖局。

西伯来运来的鸦片数量虽然多,可他要承担沿途的运输费用,又要给乌孙贾、王顺清这些官场保护伞交保护费,价格也就高很多。何况,他要供应整个宝庆地区甚至全湖南,货品供不应求,价格自然就高。白马镖局虽然开了很多鸦片烟馆,表面上,他们与这些鸦片烟馆没有关系。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还是传了出去,洪江人都知道,马家成了最大的鸦片商人。仅仅靠西伯来供货,已经不能满足马占山的鸦片需求,马家自己有运输保障能力,因此组建了马帮,往来于云南和洪江之间,去时,运的主要是洪江各商号的茶叶等,回来就只运鸦片。

余海风会派人去各家鸦片烟馆收保护费,尤其是宝庆府,他收得最多。有几家鸦片烟馆仗着背后有硬靠山,对野狼帮不理不睬,几天之后,余海风一定会亲自带人上门,将其鸦片烟馆砸得稀巴烂,原先报出的数目,要加倍收取。

宝庆的鸦片烟馆,不少是和知府大人乌孙贾有关的,这些老板自然会找乌孙贾告状,乌孙贾愤怒了,公开表示要剿匪。可是,还没容得他行动,就收到一封信,写明野狼帮按照乌孙大人的要求,在洪江杀了三十七人,每人收白银一万两,请知府大人列出还款时间表。

从此,宝庆那边再没有消息,野狼帮来往于宝庆,完全不受限。

余海风虽针对鸦片商人,但从来都没有动过西伯来和白马镖局。

转眼间,夏天过去了,秋天在不知不觉间到来。

这段时间,是狼王一生中最舒坦的一段日子。整个野狼帮,有儿子余海风替他打理得井然有序,唯一的遗憾,是余海风还没有叫他爹。不过,叫不叫,他都是他爹,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改变得了。狼王倒也无所谓,心想,就算你不叫,将来有一天,你生了儿子,还能不叫老子爷爷?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呢。此外,他和花蝴蝶之间,那真个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晚,花蝴蝶告诉狼王,以后只怕不能这么疯狂了,狼王问为什么,花蝴蝶说:“我有了。”

狼王大喜:“真的?太好了,老子又要当爹了…”

花蝴蝶道:“对于女人来说,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当妈!当家的,明天我们去找个寺庙烧个香,感谢一下菩萨,好不好?”

狼王满口答应:“应该的,距离这里三十多里有个三清寺,我们明天去烧香!老子是该拜拜菩萨了!”

第二天,狼王千人斩早早起来了,他带了十个小土匪就出发。余海风正领着土匪们出早操。这也是余海风定出的新规矩,以前的野狼帮,从来都不用操练,可余海风不仅每天早晚操练,还制定了严格的纪律,操练不认真或者不参加操练者,均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余海风见到一行人站在门口,似乎要出远门,便走过来,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他仍然没有叫爹,也没有叫花蝴蝶小妈,眼睛甚至都没有看他们。

狼王想,狗日的,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叫,口里却说:“整天在寨子里,闲得蛋疼,老子带你小妈出去转转。”狼王没有说明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个儿子,他还是有一定警惕的,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余海风说:“多带几个人吧,这样安全。”

狼王说:“怕什么?这方圆百里,都是老子的地盘,谁还敢把老子怎么样?”

几个小土匪早已经准备了两抬滑竿,程正光在一旁指挥。狼王先扶花蝴蝶坐上去,然后自己上了另一抬滑竿。狼王也没看余海风,挥了挥手:“起,走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