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镖师趟子手以及船工,原是守着船的两边。另一边见这边打了起来,便有人跑过来帮忙,船开始向一边倾斜。

朱七刀见势大叫:“回去,守住你们自己的位置。”

但是已经晚了。江贼之所以厉害,就在于他们的水性。木排上的十几个人,是他们的明枪,水里还藏有暗箭。船上的镖师船工们往一边跑,把另一边的防守丢掉了,恰好给水下的江贼留出了机会。他们迅速从身上取下飞抓,向船上一扔,扣住船上的物件,他们便顺着绳子,爬上了船。

朱七刀一见,爬上来的江贼有几十个,木排上还有十几个,对手人多,自己这边人少,要想迅速将这些江贼打下去,根本不可能。朱七刀到底是艺高人胆大,纵身一跃,跳到排船上,直逼沅江水王而去。

余海风见状,立即明白了朱七刀的意思,他也纵身一跃,跳到了排上,几个腾跃,和朱七刀站在了一起。

余海风站稳,和朱七刀并肩而立。

朱七刀拱了拱手,道:“沅江水王,既然你不讲江湖道义,那就别怪在下手上这把刀无情。”

沅江水王正是那位排头,他直起身子,冷笑道:“你认识老夫?”

朱七刀说:“你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我们在沅江口交过手。”

沅江水王一阵大笑:“和老夫交过手的人多了。你是哪一位?”

朱七刀冷冷地道:“忠义镖局朱七刀。”

余海风一身正气凛然地补了一句:“忠义镖局余海风。”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粗壮的排工道:“爹,我就说了,油船上真有忠义镖局的人!我们不该动手。”

朱七刀目光转向粗壮的排工,问道:“阁下应该是滚江龙?”

滚江龙一拍胸膛:“不错。这是我二弟恶水鬼,三弟水猴子。”余海风看滚江龙身边有两个人,一个面目狰狞,应该是恶水鬼,另一个干瘦如柴,尖嘴猴腮,自然是水猴子了。

原来,沅江水王早就盯上了这支船队。

可是,三个儿子都不肯抢,原因是船队挂着忠义镖局的镖旗,还有白马镖局的镖旗。这两家镖局,拦江贼是一家都得罪不起,更别说两家联手了。可沅江水王有自己的想法,正因为挂了两家镖局的镖旗,他才要抢,若是只一家,他倒是不抢了。

这里有一个原因。沅江水王既然是靠水吃水,对于整个沅江两岸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他很清楚,沅水这一路行来,有几个重要码头,洪江是其一,常德的沅江口,也是一个重要码头。另外过了洞庭湖,从城陵矶入长江,那里,也是一个重要码头。从洪江到常德这一线,几乎没有地方,是沅江水王不熟悉的。

洪江的忠义镖局,是第一大镖局,白马镖局是第二大镖局。这两个镖局,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竞争对手。尤其是近些年,竞争更加激烈,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背后的明争暗斗,却由来已久。这样两个镖局,根本不可能联手走一趟镖。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水镖利润太薄,除了早期白马镖局抢占码头时之外,后来十几年间,除非极其重要的商业关系户,他们是不屑于走水镖的。

现在,白马镖局不仅走了水镖,而且和忠义镖局联手,怎么可能?沅江水王因此判断,这支船队,一定不是忠义镖局和白马镖局的镖。可能有很多种,一,船队的老大胆子大,冒用了两家镖局的名义,也就是说,他们插在船上的镖旗是假的。二,虽然镖旗是真的,而实际上,他们仅仅只是付了一点点钱,用了两家的镖旗。三,除了镖旗之外,也可能向两家镖局借用了几个镖师。

这三种方法,后两种方法在江湖上常用。前一种办法,通常都是那些不按常规出牌,又不太了解行情的人干的。

正因为有这样的判断,沅江水王才决定劫这支船队。

不过,要劫船队,也要一些技术上的准备,首先,他不能劫前面的船。劫前面的船,后面的船很快可以赶来救援。也不能劫中间的船,否则,前后的船赶来,就可以对自己形成包围。最好的办法,就是劫最后一艘船。前面的船若是返回,因为是上水,速度会慢,只要自己的动作快,别说是抢走船上的东西,就算是将这条船劫走,都有从容的时间。

靠近这艘船,是所有技术中最大的技术。拦江贼吃的就是这碗饭,这方面,还真难不住他们。他们劫了排帮的一只木排,这件事就完成了。

正所谓夜路走多了,难免有碰到鬼的时候,沅江水王的经验这次是真的害了他。

最初听说朱七刀的名头,他就暗暗吃了一惊,转而又想,会不会是第三种情况,船队不仅用了他们的镖旗,也借了他们的镖师?如果是,那只不过是两个镖师而已,拦江贼如果怕了他们,传出去,他在江湖上就威风扫地了。

沅江水王也拱了拱手:“七刀兄倒是久日不见了。只是这位小英雄,看上去面生得很。”

朱七刀说:“这位小兄弟,沅江水王自然会面生。他是洪江风云商号的少掌柜余海风。”

沅江水王毕竟是老江湖,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了。风云商号可是洪江名头最响的商号之一,他们的少掌柜,会跑到镖局来当镖师?这也太奇特了吧。当然,这话不好直接问,得绕个弯儿。他问:“船上的货,莫不是风云商号的?老夫听说,风云商号不做桐油生意啊。”

朱七刀是什么人?对于江湖这一套,他是太清楚了。他立即猜到了沅江水王的意图,道:“海风虽然是风云商号的少掌柜,也是我们忠义镖局总镖头刘承忠刘老先生的外侄。风云商号的余掌柜,希望儿子多一些江湖历练,所以把他安排在忠义镖局了。”

余海风见他们一直在谈自己,便也拱了拱手:“早就听说前辈的威名,晚辈这里有礼了。”

沅江水王也是有恃无恐,毕竟,他的人已经将船上所有人控制住,目前仍然未被控制的,仅仅是朱七刀和余海风两人。这样两个人,还能对付整个江贼几十人?说出去有人信吗?既然自己占有绝对优势,沅江水王并不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朱七刀已经看清,整条船都已经被江贼控制。他和余海风一起,肯定可以杀掉不少江贼,问题是,能不能杀掉全部江贼?就算能够杀掉全部或者一部分,只要他们这里一动手,船上那些江贼,完全有可能对镖师或者船工动手。也就是说,只要他这里动手,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会死掉。朱七刀知道这种结果很严重,便想拖时间。

朱七刀说:“水王大哥,我们少掌柜宅心仁厚,只想与江湖人士交朋友,不想与江湖人士为敌。今天,可是少掌柜第一次走水镖,还望水王大哥和众位兄弟给个面子。”

沅江水王说:“面子这种东西,不是人家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朱七刀有点不耐烦,问:“水王大哥的意思是,今天一定要动手?”

沅江水王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成为一派之主,那也不是浪得虚名。倒不是说他的武功有多强,而在于他善于审时度势。他已经想起上次和朱七刀过招的经历,知道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就算能把船上所有人杀了,可江贼的兄弟,大概也会有不少人死在朱七刀手上。不是过命的仇怨,谁愿意以命相拼?仅仅为了抢一点点物资,沅江水王是不想死人的。

他说:“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们就用江湖办法解决,好不好?”

朱七刀再次拱手:“前辈请讲。”

沅江水王指着余海风说:“我们两人,就不出面了,由晚辈出面。你这位少英雄,如果能胜得了我的晚辈,我保证走人。不仅走人,从今往后,只要你忠义镖局在沅江上行走,我沅江水王保证你们的安全。”

朱七刀说:“前辈当真?”

沅江水王说:“既然是赌嘛,当然就是对等的。如果这位少英雄,胜不了我们呢?”

对于余海风的身手,朱七刀是有底的。如果是一对一,这些拦江贼,肯定不是余海风的对手。问题是,人家是贼,既然是贼,就一定不讲江湖规矩。他们如果食言,自己反倒是麻烦了,不如干脆将他们反悔的后路堵了。

朱七刀说:“要不,老前辈派两个人上吧。如果海风输了,任凭你处置。”

沅江水王说:“朱兄弟这话,有点托大了吧?”

余海风意识到,这一场比拼,肯定少不了。既然少不了,不如来场大的。他伸出手,点了点滚江龙、恶水鬼和水猴子三兄弟,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余海风是否能同时对付他们三个,心中并没有底。可他知道,现在情况不妙,只要一言不合,船上的兄弟,就可能人头落地。要想迅速改变局面,只能在短时间内促成这场比拼,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沅江水王的一个儿子。只要他有一个儿子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听了这话,滚江龙三兄弟自然不服。怎么说,他们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种轻视?同时,他们也知道,忠义镖局毕竟不是好惹的,要么,迅速解决这里的事端,让外人永远不知道这单事是谁干的,要么,就向对手低头,放过他们。看父亲的意思,似乎不想放过,他们三人,便在余海风的话音落下之后,立即发起了进攻。

余海风没料到他们说出手就出手,匆忙应战,加上在木排上,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这个时间很短。余海风发现,这三兄弟,除了各有特长,其实并没有武功。老大滚江龙壮硕,力大无穷。老二恶水鬼高大,手长脚长,身子极其灵活。老三水猴子精瘦,快如闪电。三兄弟呈三角形将余海风围在中间。余海风若是攻击老大,老大身壮力不亏,就算挨几拳几脚,也不会有大影响。相反,他的拳若是击中对手,非死即伤。尤其他缠住对手,老二和老三的动作极快,能迅速冲上来。若是攻击老三,老三的个子小,动作最快,像水里的鱼一样滑,还没转眼呢,他人已经不见了。

余海风评估了一下形势,假意追老三,老三顿时撒丫子逃。与此同时,老大和老二,又从后面追上来。但因为老大跑得慢,老二跑得快,老大老二之间,产生了一点距离。余海风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迅速转身,老二身法虽快,却没料到余海风转身如此之快,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迎上去。余海风只一出手,便将手里的标枪顶住了恶水鬼的喉咙。

“如果谁敢上来,我就杀了他。”余海风大叫。

那一瞬间,所有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仿佛被定格一般。

余海风说:“水王老前辈,第一,我尊你是长辈,第二,我尊你是江湖中人,第三,我听七刀叔说,你也有你的难处。所以,我不忍对你和你的儿子下杀手。不过,你要想清楚,如果要继续和我们忠义镖局以及我们风云商号为敌,只要我稍稍用力,你这一个儿子,死期就到了。”

沅江水王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立即说:“海风少掌柜,请千万冷静。”

余海风说:“我冷静得很,是你不冷静。我如果不冷静,你的这个儿子,已经没命了。我再说一遍,我知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船上的人,可能全部会死于非命。但是,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们一动手,你至少有两个儿子,会死在我手里。”

沅江水王大叫:“余少掌柜,请手下留情。”

余海风说:“叫我手下留情并不难,我也并不想沾上你们的血。叫你们的人都退了。”

沅江水王一挥手:“退。”

眨眼之间,所有的江贼,全部跳进了水中,仅仅木排上留着沅江水王以及他的三个儿子。

沅江水王说:“余少侠,现在,可以放犬子了吗?”

余海风见所有的江贼全都逃走,而恶水鬼还在自己手中,优势被自己所占,便想多说几句话。他说:“水王前辈,我尊你一声前辈,是因为你的年龄,比我父亲还大。但恕我冒犯,就算官府对不起你,你也应该对付官府,而你现在,抢劫的却是老百姓。老百姓和你有什么仇有什么冤?你曾经也和他们一样,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沅江水王说:“少英雄真是大义凛然,你一席话,令老夫惭愧。”

余海风说:“今天,我会放你们一马,但请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下次,如果再遇到你们抢老百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过之后,余海风叫了一声走吧,手上一用力,将恶水鬼扔到了水中。

滚江龙和水猴子见状,立即跳进了水中。沅江水王向余海风以及朱七刀拱了拱手,说了声后会有期,也跃进了水中。

朱七刀和余海风见危机解除,连忙跑进木排后面的棚屋。这个棚屋非常简陋,用竹子扎起的,上面绑了些芦席,是排工们休息之所。他们冲进去一看,果然绑了六七个排工。两人立即上前,取下他们口里的布,松了绑。

排工们被救,立即跪在两人面前,给他们叩头,叫他们救命恩人。他们将排工一一扶起。

恰好刘承忠、刘承义等赶过来。他们乘几艘小船过来的,油船调头不易,而考虑到可能遇到江贼,每一艘船上,都绑了一艘小船。他们发现最后一艘船不回应询问,立即抛下锚链,将大艘固定,然后放下小船,准备前来接应。

小船有十几只,每只上面都有五六个人,各自手里握着武器。刘承忠所乘的小船一马当先,除了刘承忠之外,所有人,都在划动木桨。小船快到时,刘承忠问:“海风,七刀,怎么回事?”

余海风高声回答:“二姑父放心,我们没事了。”

刘承忠还是不放心,问:“人员没有损失吧?”

朱七刀平常少话,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开口。今天的事已经过去,他开口也无益,因此又将口闭上了。倒是下面一名镖师,将全部经过告诉了刘承忠。

刘承忠看了余海风一眼,没有说话。他实在搞不懂,余海风心地如此善良,连江贼都不忍心伤害,余成长夫妇为什么不相信他?一个家,搞成这样,往后,这个家怕是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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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智琛原以为去县城不会住太长时间,没料到一住就是几个月。转眼又是四月,烟雾蒙蒙,淫雨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