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仁清道:“我家世代行医,我十岁已经熟读医术,得到父亲真传。药可以医人,也可以害人。医书上记载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我把它汇入盐巴、辣椒和孜然之中。这些药,分别掺进不同的调料中,是完全无毒的,你用动物进行试验,它们不会有事。”

王勇问:“那么,为什么人吃下去,就会发作?”

木仁清说:“两个原因。第一,人吃得多,量大。还有,几种药掺合在一起,才真正有了毒性。第二,这种药的药性发作很缓慢,大概需要三四天,但如果用上一种药引子,发作时间就会快得多。”

王勇问:“什么药引子?”

木仁清说:“你喝的烈酒。”

王勇明白了。

木仁清继续道:“我要杀你,没有别的机会,只能下毒。刚好你爱吃烤全羊,又爱喝酒。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寻找名师,学习烤全羊。幸好烤全羊的技术比医术更容易,我才得以报了大仇。”

王勇一声长叹:“我该死,他们也死有余辜,只是我儿子王聪从小体弱多病,心地善良,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求你救他一命。”

木仁清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对王勇说:“你去吧,我会救你儿子一命,我能下毒,也能解毒。”

王勇死后,木仁清给王聪煮了洗心茶,一喝就好。木仁清把洗心茶的制作方法告诉了王聪。

王顺喜听了这个故事,背心一阵阵发冷。

王子祥微微叹息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孩子,爹想不到你居然放弃家族的百年基业,而去贩卖鸦片,做出了丧尽天良的事情…”

说过,王子祥端起面前的碗,把一碗茶慢慢地喝光。他放下碗,微闭着双目,头微微向后仰,仿佛在沉思什么一般,又似乎在品味这种茶的特殊味道。

王顺喜扑通跪在父亲面前,不住地磕头,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良久,王子祥站了起来,留下一句:“好自为之。”黯然回到自己房间。

王顺喜跪在地上,等父亲走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文秀给王顺喜端来洗脚水,服侍他洗脚。王顺喜关心地问:“今天晚上爹吃的饭怎么样?”

王子祥年岁大了,住在二楼,晚上一般是儿媳送饭到房间里吃。

张文秀说:“爹今天晚上吃了两碗饭,吃了些青菜,喝了一碗鸡汤,还喝了半杯酒。”

王顺喜脸上神色不变,心中暗喜。随后,两人睡下,王顺喜一时兴起,拉过妻子,亲热了一回。之后,王顺喜还把妻子搂在怀里,伸出手慢慢地抚摩妻子光洁的皮肤。

张文秀渐渐平静下来,想着心事:“顺喜…爹是不是知道你的事情了?”

张文秀说的是王顺喜暗中经营大烟的事。

王顺喜点了点头:“按理说,爹早就应该知道了,爹可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张文秀有些担心:“爹知道了该怎么办?”

王顺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爹知道了也好,我也不想一直隐瞒下去,我们只是做的生意不同而已!”

张文秀往王顺喜的脸边靠了靠,手抱着他的脖子,说:“我们放手吧!我们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王顺喜没有吭声。

张文秀继续道:“爹已经八十了,倘若一生气,我们就要背上千古骂名。”

王顺喜淡淡地道:“爹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一生不就为了个钱字?这一点,他比谁都懂。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张文秀惊讶地抬起头:“我很害怕,一直提心吊胆。”

王顺喜微微一笑:“你呀,操些冤枉心。我告诉你,今天,爹不是和我谈过话吗?实际上,他已经把话挑明了。我还一直为这事担心呢,怕他受不了刺激。现在看来,爹完全没有受什么影响。”

张文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原因。

王顺喜道:“你想,爹今天和往常的吃的一样,没有受任何影响嘛!如果他生气了,根本吃不下饭了。”

张文秀想了想,也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但仍然有些担心:“顺喜,每年吃年饭的时候,爹都要告诉王家儿孙,烟土是害人的东西,王家儿孙,一定不能沾染。”

王顺喜若无其事道:“你放心吧。爹说那些话,是不要我们染上烟瘾。这一点,我们王家人做得不是挺好吗?我们没有一个人抽大烟。至于经营烟土,我们不经营,别人一样会经营。这件事,爹已经想开了,八十而顺天命了。”

张文秀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早晨,王顺喜起来洗脸漱口,店里的账房,伙计都已经来了,忽然就听到楼上张文秀的惊叫声:“顺喜,你快来,爹走了。”

王顺喜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问道:“走了?去哪里了?”

张文秀从屋里冲出来,对着楼下的王顺喜哭着说:“爹…爹去…了。”

王顺喜心中一沉,扔下毛巾,就往二楼跑,刚跑几步,脚下绊了一下,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向上跑,口里喊着:“爹──爹──”

第六章 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绝大多数恶人,寿命都不长,根本原因在于,但凡是恶人,既有恶人要收他,也有善人要杀他。他的仇家太多,能够保住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也有个别恶人长命百岁,实在是因为这类恶人行事极其谨慎,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马震天基本也属于这样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王家算是洪江的世家,望族,王子祥又是长门长孙。王子祥本人有三兄弟,其父有两兄弟,不论更远的,单是这些人,在洪江就已经是大族。王子祥这一辈,仍然活在世上的,有五个人。其子侄辈,有几十个,孙辈更是有几百个。

王子祥去世的消息,由王顺喜派人报丧给三个哥哥,又分别向族中各家报丧,一时间,族中妇女,灵前哭丧的,便有上百人之多。王顺喜的窨子屋虽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许多妇女,只能披麻戴孝,跪在外面。

偏偏天公不作美,午时三刻,下起了瓢泼大雨。洪江的排水系统设计虽好,但也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大雨,跪在王家门外的妇人们不仅全身淋得透湿,而且几乎全都是跪在了水里。这场雨,后来被洪江人传得神乎其神,说王子祥活成了精,临死还不忘警示家人,要多行善少作孽。可惜的是,王家子孙,没有人能窥破此中玄机。

在此期间,有几件大事,必须介绍。

第一件大事,王顺清是朝廷命官,按照规定,应该丁忧。丁,据说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忧,自然就是指长辈之丧。自汉代开始,便有了丁忧制度,后来历代,沿袭此制。丁忧制度非常严格,从得知丧事的那天起,二十七个月内,均为官员的丁忧期,即守制三年。丁忧期间,守制官员必须着孝服,吃住睡均在父母坟前,不喝酒,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丁忧制度,文武官员,处置方法不同。文官丁忧时间,从得知丧讯的那一日开始计算。其职位指定一人代理,皇上降旨后正式离任,真到丁忧期满,向朝廷复职。武官则是给假一百天,原职不解除,丁忧期间的相关职事,由人代理。

王顺清是武官,按照这种规定,自从得知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便进入丁忧期,也就是居丧假期,汛把总署的相关工作,全部交给杨兴荣。

此事急坏了古立德。古立德正和乌孙贾商议,开展一次大规模剿匪行动,王顺清作为七品汛把总,自然应该由他来任前线总指挥。可王顺清这一丁忧,若是再要他履行职务,那叫“夺情”。夺情的权力在皇上手里,别说一个县官,就算是再高级别的官员,也无权做这件事。

这件事,后来也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洪江人说,王子祥早已变成了天上的星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早已经算准,王顺清若是亲自指挥这次剿匪,整个王家,将会因此遭遇大祸。在实在无力阻止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使得三子处于丁忧之中,因而逃过一劫。

事实上,王子祥确实在前几天和三子王顺清谈过一次话,其中心意思,是要儿子辞官。儿子说:“这个官,不能辞。”王子祥问:“为什么不能辞?”

王顺清便和父亲讲道理。他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要他辞官,是因为担心。担心什么,父子俩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说。问题的根本在于,他现在还在台上,别人若是要查他,一方面,要看点同朝为官的面子,二来,他能在同一个地方当这么长时间的官,没点背景,肯定是不行的。他可以动用自己的靠山,做一些相应的事情。第三,他手中还有权力,别人查他,他既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信息,也可以反制他人。一旦失去了官职,他就是平民一个,只能任人宰割,他却无能为力。

王子祥说:“那你就申请调离。”

王顺清说:“那也不行。”

王子祥问:“为什么又不行?”

王顺清说:“爹,你一生没有当过官,哪里知道这当官的门道?当官的人,没有人不是势利眼。你在台上,他们把你当爹供着,一旦你离开,人走茶就凉。哪怕你到了别处做官,也是一样。何况,你去别地为官,信息不灵,若是有人在背后搞你,你很难知道。”

王子祥最后说:“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你的道理,但我说的,也有我的道理。总而言之,你这个官,不能再当了,至于怎么善后,你自己想清楚。”

王顺清也想善后。这个问题,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似乎为时已晚,身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没料到,父亲给他来了这一手。当时,他还没意识到,父亲这样做,其实是既想救他,又想救四子王顺喜,更是想救整个王氏一族。

第二件大事,自然是古立德剿匪的事。这件事,和王子祥的丧事,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古立德这次剿匪的目标,是野狼帮。野狼谷的主要区域在洞口县,古立德要剿匪,必须另外两个县配合。所以,他不得不去找乌孙贾。乌孙贾满口答应,由他来协调另外两个县。同时又强调,另外两个县只是配合,主要是以黔阳县民团为主。

既然为主,就一定要选好一个主帅,这个人,自然是王顺清最适合。王顺清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带兵打仗,却不含糊,是最好的主帅人选。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约定时日一到,立即开仗时,意外出现了。王子祥之死,令古立德措手不及。

既然王顺清不能担任主帅,目前代理王顺清职务的杨光荣,又似乎不足以担任主帅之职。古立德不得不临阵换将,指定民团总指挥官叶世延担任主帅。

古立德将这一安排告诉王顺清时,王顺清显得有些疑虑,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王顺清有疑虑是显然的。叶世延这个人,王顺清虽然不十分熟悉,毕竟还是了解。他只不过是黔阳县的一名武师,在黔阳县城开了一间武馆,以授徒为业。叶世延堪称当地一代名师,门人弟子,遍布宝庆地区乃至长沙。但一代名师,是否就能领兵打仗?难说。而黔阳的民团,由几个部分组成,比如洪江汛的五十多名汛兵,黔阳洪江两个巡检司的二十几人,显然都不会听命于叶世延。就算民团,洪江民团和黔阳民团,从未协同训练,由叶世延这样一个民间人士指挥,本身就是一大问题。

王顺清没有提出这一点,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同样是一个根本性问题:三县会剿,协同是大事,宝庆府是否派人负责协同?

古立德摇头表示没有。王顺清明白了,乌孙贾绝对不希望古立德立下这个大功,相反,他希望古立德失败。这话,王顺清自然不会说。

第三件大事,当然是王子祥的葬礼。毕竟是洪江的尊长辈,洪江组成了一个以余兴龙为首的庞大的治丧委员会,委员会下面,设立了几个临时工作机构。一个机构负责唱七天大戏。其时,恰好长沙有一个戏班子在洪江,王家便请了这个戏班子,又请了宝庆的一个戏班子,两个戏班子在洪江连轴唱大戏,一连唱了七天。另一个机构负责做法事,他们分别请来嵩云寺的僧人以及水佛洞的女尼,还请了一些道士,开了两个场。还有一个机构,负责选墓地。其他还有几个机构,诸如负责后勤保障之类。

第四件大事,与余兴龙有关。余兴龙和王子祥,年龄只相差几岁,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正因为这一缘故,余兴龙出任了王子祥治丧委员会的会长。当然,这只是一个名义职务,大概由于自己也到了年龄,自知不久于世,不想太过动情,或者避免见景生忧的缘故,余兴龙只是在第二天,去了一次王子祥的灵前。

站在王子祥的灵前,余兴龙好一阵沉默,直到临走时,才说了一句话:“老弟啊,你这是何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正是余兴龙的这句话,后世有了很多版本的解读。

余兴龙说这句话的时候,余海风就在他的身边,一直扶着他。余海风坚持认为,王子祥之死,背后一定有很多内幕,而这些内幕,只有一个人看清了,这个人就是爷爷余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