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上半夜的镖师是刘继辉和王勇,刘继辉在暗处,王勇在明处。余海风只看到王勇抱着刀站在马车边,对他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满是赞许。余海风没有看到刘继辉在哪里,不过他估计,应该跟自己一样,在某一辆马车之中。

“去去去…这里不是要饭的地方。”一个伙计拦住了一个人,呵斥着。

余海风刚刚把被子铺好,跳下车,听到伙计的呵斥声,也就往大门口看了看。

“我不是要饭的,我是到洪江投亲戚,遭了土匪!”门口传来有些稚气的声音。余海风看清楚了,正是路上那个乞丐,他想进来,被伙计拦住了。

余海风快步走了出去,问:“怎么回事?”

伙计认识余海风,忙堆着笑脸:“余少爷,是您啊!这个…乞丐…”

“我不是乞丐!”乞丐声音很低,似乎还没有变声,显得孩子气,脾气却很执拗,“我有钱,为什么不能住店?”他的右手指着胸前,却是一条红色的布条,拴着一个铜板。

这个铜板是余海风给他的。

乞丐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眼神从头发的缝隙之中穿透出来,落在余海风的脸上。

余海风说:“小二哥,人家有钱呢,你怎么有生意不做?”

伙计有些为难:“余少爷,你们来了那么多人,客栈已经满了,我也没有办法安排他呀!”

乞丐没有动,只用一双怯怯的眼睛望着余海风。

余海风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想了想:“你煮一碗热面来,我有地方让他睡!”

伙计不敢得罪余海风,连声答应。余海风对乞丐说:“你跟我来,今天客栈没有客房了,委屈你在车里睡一个晚上吧!”

乞丐跟着余海风到了车前,镖师王勇走过来,问了句:“余少爷,哪里来的乞丐?”

余海风笑了笑:“他不是乞丐,是到洪江投亲戚,遭了土匪。路人有难,尽点绵薄之力!”

“余少爷真是古道热肠,侠义仁心。”王勇说。

余海风一笑:“王师傅笑话了,举手之劳而已!”

说话之间,伙计端了一碗热面,余海风接过,端到乞丐的面前。乞丐双手捧着碗,蹲在马车前,慢慢地把面条吃完,从始到终,他都没有抬头看余海风一眼。

余海风也蹲在他的身边,看他吃完了面条,才问了句:“我叫余海风,你叫什么?”

乞丐低声回答说:“罗小飞。”

余海风继续说:“我家就是洪江的,明天跟我们一起到洪江,你要投靠的亲戚叫什么?我可以帮你找一下。”

罗小飞说:“油篓巷朱记油号的朱掌柜是我二舅。”

早年,洪江的大商家主要靠两种生意发财,一是木材生意,一是桐油生意。到了近期,这两种生意虽然还很赚钱,但远不如茶叶生意和烟土生意。风云商号,主要业务是将湖南的黑茶运往云南,销往缅甸和泰国,再将缅甸的玉石翡翠运回湖南,其他生意涉足不多。余海风对其他行业的了解不是太多,但油篓巷的朱记油号,他还是有印象的,老板是一个笑容可掬的人,人称朱二掌柜。

余海风笑道:“你放心,明天我直接把你送到你二舅面前。”

罗小飞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余海风指了指车上,对罗小飞说:“晚上你睡车上。”

罗小飞看了看马车上铺着的被子,问了句:“这是你睡觉的地方?”

余海风说:“我本来要值夜的,有时候在车里休息一下。”

罗小飞又问:“我睡车上,你睡哪里?”

余海风认真地说:“你别管我,我值夜呢。如果困了,我就挤上来打个盹。”

罗小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烂衣服,支支吾吾:“我很…脏…啊!”

余海风不以为然,说道:“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你就别多想了,上去睡觉吧!”

罗小飞上了车,坐在车里,看了余海风一眼:“你是余家少爷,少爷怎么会这么好呢?”

余海风有些哭笑不得:“少爷也是人啊!你以后别喊我少爷,叫我海风哥吧!”

罗小飞低声说:“海风…哥。”

余海风笑了笑:“叫少爷我不习惯,叫海风哥听了舒服。”

罗小飞躺下,扯过被子,盖住了头。余海风和王勇在马车四周值夜,不敢有丝毫大意。下半夜,朱七刀和一个叫李彪的镖师来替换王勇和刘继辉。朱七刀在暗中值夜,李彪在明处。

马车四周挂着马灯,虽然是在夜晚,也亮如白昼。余海风和李彪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值夜,客栈院子并不很大,三个人值夜,足够多了,只是这次护送的是镖银,太重要了。

余海风在马车四周缓缓地转动着,一双眼睛警惕地注意着。

“小子!”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低低的声音。

余海风全身一紧,但很快,他就听出来了,是朱七刀的声音。

余海风转过身,看到朱七刀身子依靠在一辆马车上,右手拿着短刀,神色冰冷。他神出鬼没,什么时候在这里,余海风居然不知道。

“七刀叔。”余海风忙答道。

“马车上睡的那个家伙是不是白天的那个乞丐?”朱七刀不紧不慢地问了句。

余海风愕然:“七刀叔,你怎么知道?”

朱七刀手中的短刀跳起,又稳稳地落在手中,他看了余海风一眼,说了句:“能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余海风道:“他是洪江临江路朱记油号朱掌柜的外甥,从外地来投靠舅舅,遭遇到土匪…”

朱七刀冷冷地说:“你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几十里路!”

余海风确实困乏,回到马车边,见罗小飞睡在一边,给自己留了个地方。余海风躺在他身边,想到朱七刀平常是个不多话的人,哪怕跟自己关系极其亲近,通常也只是说几个字而已,今晚的话似乎多了些,难道他对这个罗小飞的身份有疑问?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随后睡着了。

次日一早,余海风早早醒来。他看了身边一眼,罗小飞睡得正香,被子盖着颈部,脸露在外面,如果不是太脏,倒也俊俏。余海风轻手轻脚下车,见李彪抱着一根齐眉木棍,站在客栈门口,有两个客栈的伙计在打扫院子。两个表妹早已经梳洗停当,站在院子里。刘巧巧是练家子,正在活动手脚,王熙美在一旁看着。余海风向她们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海风表哥,你睡在这里?”两人一齐和他打招呼。

“我在这里值夜。”余海风说,“你们不是想去镇上逛逛吗?这时候有点时间。二姑父是不管的。”

王熙美说:“真的?太好了,那你带我们去?”

余海风转身对李彪说:“彪叔,辛苦你一下。我和她们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

李彪应了一声,天色已亮,一夜平安,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他们都没注意,睡在车上的罗小飞,睁着双眼,一直在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三人欢快地出了客栈,向前走去。虽说雪峰镇是一个镇,其实只有一条街道,街道两边,还不是全部建有房屋,主要房屋,只建在一边,另一边,是山坡。这是一个典型的山区城镇,青石板路,沿着山腰铺设。小镇的两边,是高高的山峰,山上树深林密,一片一片的竹林,夹杂其间,四处都是鸟叫声。

“这里好多鸟哟。”王熙美说。

余海风问:“昨天晚上,你们没有听到鸟叫吗?”

“听到了啊。”刘巧巧说,“那样的叫声,会有多少鸟啊。”

余海风:“鸟就像人一样,天亮了,就要出门讨生活,到了晚上,又都回来了。”

小镇其实是建在半山腰的,再往下,是一条溪,溪水直通巫水。余海风带着两个表妹来到溪水边,他还没有洗漱,恰好就着溪水洗脸。两个表妹虽然见惯了水,但对于溪水这飞流而下、一泻千里的壮观,还是没有见过。两人非常兴奋,也显得有些放肆。

三人原本还想向上游走一段,不想李彪飞奔而来。

“余少爷,余少爷,总镖头叫你立刻回客栈去!”李彪喊道。

余海风心中一凛,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彪镇定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总镖头让我叫你马上回去!”

余海风看了一眼两个表妹:“你们跟着彪叔走,我先回去,可能是要提前出发,别耽搁了。”

余海风一阵小跑回到客栈。镖师们早已经起床,他们将锁在一起的镖车打开,做着出发前的准备。见没什么异样,余海风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但想姑父既然喊自己,肯定有事情,是不是自己收留罗小飞的事情?姑父也是仁义之人,自己解释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余海风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罗小飞,倒是看到二姑父和舅舅、弟弟几个人站在马厩边。余海风几步跨过去:“二姑父,您找我?”

刘承忠、刘承义、崔立都转过身来。刘承忠脸色平静,崔立一脸怒容,眼神有些可怕。

余海风默然,他有些奇怪:从小到大,舅舅对他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讨舅舅喜欢。

刘承忠说:“海风,你过来看。”

余海风心中奇怪,走到姑父身边,顺着刘承忠的手看去,只见马厩里堆着一摊摊稀泥一般的马粪,顿时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这得问你!昨天晚上你收留了一个乞丐,我们怀疑他潜入马厩,给马下了巴豆!”崔立严厉地瞪了一眼余海风,吹鼻子掀眉毛。

余海风心中大急,正常的情况,即使有马拉稀,也只能是一两匹马,而现在的情况是所有的马都拉稀,如果不是有人下毒,绝对不可能如此。

余海风转身要走,被崔立闪身挡住去路:“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