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笑道:'也没什么。你最近老说我去你宾馆看看,我没空。今天我是自己上门讨饭吃了。这样吧,我晚上过来吃饭。你也不用准备什么,简单些,我只同司机一块儿来。'

刘浩道:'我当什么大事哩!朱书记你可真会吓唬人。'

朱怀镜笑道:'你还真吓着了?你看你看,说要麻烦老弟,你就吓得什么似的,是怕我让你出血吧!放心,我只是讨碗饭吃。'

刘浩忙说:'朱书记你这么一说,可真的就吓着我了。好吧好吧,我恭候你。'

刚放下电话,袁之峰来电话,说过来汇报一下烟厂班子的事。朱怀镜忙说:'行行,我在办公室等你。之峰同志,你别老这么客气,开口闭口就是汇报。'

袁之峰说:'汇报就是汇报嘛。干了几十年工作,就学了这么一点儿规矩。'

朱怀镜哈哈大笑起来,说之峰真有意思。只几分钟,袁之峰就过来了。朱怀镜亲自替袁之峰倒了茶。袁之峰坐下,喝了几口茶,说:'我同天一同志通了气,他专门问了你的意思。他说,既然怀镜同志也有这个意思,就让高前同志上吧。'

朱怀镜笑道:'要体现地委意图啊,而且主要是听缪明同志和天一同志的,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袁之峰说:'那就尽快提交地委研究吧。'

朱怀镜说:'行吧。缪明同志专门催过我。你不急着走吧?干脆坐一下,我让组织部韩部长过来扯扯。'

打了电话过去,韩部长韩永杰一会儿就到了。朱怀镜依然是亲自倒了茶。韩永杰接过茶杯,说声谢谢,笑道;'两位领导作批示吧。'

朱袁二位都笑了。朱怀镜说:'我们研究一下梅次烟厂厂长拟任人选。企业不同别的地方,不可一日无帅。情况很急。之峰同志对企业情况比我们熟悉,他经过多方了解,认为烟厂的总会计师高前同志比较合适。我们和缪明同志、天一同志通过气了,初步统一了意见,让高前同志出任厂长。'

韩永杰插话说:'高前同志我也熟悉,确实不错。'

朱怀镜说:'当然我们也不能凭印象办事,还是要按干部任用程序办理。请组织部尽快拿出方案,就在这个星期之内提交地委研究。总的原则是特事特办,快而稳妥。'

韩永杰忙说:'行行,我马上布置下去。'

事情算是说完了,但韩永杰和袁之峰都没有马上走的意思。于是三个人便很自然地说到了高前,既像是碰情况,又像是闲扯。但这么扯扯显然很有必要,不至于让高前出山变得突兀。朱怀镜的办公室不过二十平方米。这小小空间里密集着他们三人呼出的二氧化碳,而每一个二氧化碳分子似乎都夹带着一个信息:高前的确不错,烟厂厂长舍他其谁?眼看着造成这么个氛围了,韩袁二位就走了。这就像如今很多的大事,都是事先定了调子,然后再去论证。

送走韩永杰和袁之峰,朱怀镜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便摊开一个文件夹作掩饰,脑子却一片空白。上网也没有意思。不免就胡思乱想起来。想有些领导,每天的工作日程,都是下面人安排好了的,按时出场就行了。同演员差不多。而自己的官不大不小,工作有时下面安排,有时自己安排。忙总是很忙,但也有不忙的时候。一旦闲下来,倘若自己想不出什么事做,还真无所适从。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组织部替他写的一篇署名文章,还没时间细看。便拉开抽屉,翻了出来。题目叫《关于加强企业领导班子建设的思考》。这样的文章难免老生常谈,他连看看的兴趣都没有。不看又不行,便硬着头皮浏览了一遍。果然了无新意。本想批给组织部,让他们重写一下。可组织部那几个写手只有这个水平了,他便停了笔。他想试试舒天的文采,便打电话过去。不到一分钟,舒天就敲门进来了。

'朱书记,有什么指示?'舒天站着,不敢擅自坐下。

朱怀镜笑笑,示意他坐下,说:'这里有篇文章,我没时间过细看,你拿去弄一下,看能不能出些新观点。'

舒天接过稿子,有些紧张,说:'我尽能力,认真搞吧。肯定不能让朱书记满意的。机关里的干部都知道,朱书记当年是市政府里的文墨高手,没有几个人的文章能过你的眼。'

朱怀镜笑道:'任务还没接手,你就开始替自己找台阶下了。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会儿聪明多了。'

舒天不再多说,只是憨憨地笑。朱怀镜便问:'在这里工作还算习惯吗?压力大不大?'

舒天回道:'习惯,机关工作特点都差不多。压力肯定有,这里联系的面宽多了,有很多情况需要熟悉。反正精力、体力都顾得过来,吃点苦有好处。'

朱怀镜免不了赞赏几句,就打发舒天走了。再看看时间,差不多要下班了。赵一普过来,照例要送朱书记回家了。朱怀镜却说:'你先回去吧,叫杨冲在下面等等我就行了。'赵一普点头笑笑,就下去了。最近朱怀镜总是只让杨冲单独接送,赵一普的笑意已在掩饰某种落寞了。

朱怀镜再坐几分钟,就夹了公文包下楼。在楼梯口正巧碰见舒天,也没多想,就说:'舒天,跟我出去吃饭去。'

舒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说:'好,好。'便跟着朱怀镜上了车。

便不再走大街了,仍旧穿小巷,从曙光大市场走。一会儿就到了黑天鹅,刘浩早在大厅里候着了。朱怀镜下了车,颔首而笑,只言未吐。刘浩也就不多说什么,微笑着领着朱怀镜他们上二楼去了。推开一个大包间,早有两位服务小姐恭候在里面了。见了客人,两位小姐一齐鞠躬,道了谢谢光临。

朱怀镜微笑着坐下,却暗自钻起牛角尖来,光临岂不是让人脱光了来?脸上便笑得更好看了。刘浩见朱怀镜很高兴,也就愈加兴奋,说:'朱书记能在百忙之中赏光我们酒店,我太感谢了。遵照你的指示,简简单单安排了几个菜。'

朱怀镜笑道:'刘老弟,我是来你这里吃饭的啊,不是来作指示的。你别左指示右指示的。'

刘浩忙点头道:'老弟知罪!'又指着舒天问,'这位老弟眼生,好向第一次见面。'

朱怀镜说:'舒天,地委办的。'

刘浩明白,能够单独跟朱怀镜出来吃饭的,必定忽视不得,再次同舒天握了手,说:'第一次打交道,今后请多多支持。'

舒天笑道:'刘总你太客气了。我能支持你什么?我只有几张方格纸。'

朱怀镜对刘浩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找不着我,可以找舒天,让他跟我说。'

听了这话,舒天却是浑身发热。他交代自己脸千万别红,不然就难堪了。脸真的没有红,只是背膛有些微微冒汗了。该红脸时没红脸,就是可塑之材。这时,只有朱怀镜只顾自己慢慢喝茶,刘浩和杨冲都望着舒天微笑。舒天其实内心很不自在,感觉脸上就像有蚊子在爬,却不便伸手去拍。幸好马上就开始上菜了,刘浩招呼服务员去了,杨冲帮着移开两张多余的凳子。舒天这才感觉自然些。

刘浩正忙着,朱怀镜叫他过来,说:'我俩找个地方说两句话。'

刘浩会意,领着朱怀镜一声不响出去了。两人进了隔壁包间,服务小姐跟着进来要倒茶。朱怀镜挥挥手,说:'不用不用,谢谢。'小姐出去了,朱怀镜问:'生意怎么样?'

刘浩说:'还行吧。我们酒店主要是三大块,相比之下,餐饮和娱乐好些,住宿要差些。但今年明显不如去年。'

朱怀镜嘴上哦了一声,便说:'我想请你帮个忙。找我的人太多了,有时躲都没个地方躲。想在你这里开个房,有时也好避避。我想你这里反正也住不满,空着也是空着。'

刘浩笑道:'朱书记说到哪里去了!就算天天爆满,也得给你空着间房候着啊!不是我当面奉承你,还真难找你这样的好领导,千方百计躲着那些送礼的。别人可是把手伸得老长老长啊!'

朱怀镜半真半假地批评说:'刘浩你可别乱说。你看见谁把手伸出来了?领导干部都有自己的难处。当然的确也有些人不自重,贪图些蝇头小利,就把自己的灵魂给卖了。'

'是啊是啊。我说的是个别情况,大多数领导是廉洁的。但像你这样的领导就少了。'刘浩说。

朱怀镜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出去吃饭吧。'

回到这边包厢,见杨冲同舒天说笑。朱怀镜对身边人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杨冲平时也很傲气,就因为他给地委副书记开车。但这种人朱怀镜不太在意,小小毛病也就由他去了。见他对舒天格外客气,一定是看出这小伙子很有面子。朱怀镜想自己今天对舒天其实也没什么特殊表示,可下面的人就爱在你举手投足间捕捉某种信息。

早有小姐拿盘子托着几样酒水过来了。刘浩便问:'朱书记,用点什么酒水?'

朱怀镜说:'喝点红酒,意思意思就行了。'

刘浩说:'这里有几种洋酒,法国…'

刘浩话没说完,朱怀镜摇手说:'不喝洋酒,喝国产葡萄酒最好。就来王朝干红吧,里面泡几片黄瓜片。'

刘浩笑道:'朱书记是怕我心疼那瓶洋酒吧?'

朱怀镜说:'我知道几瓶洋酒也喝不穷你,只是最近老是有报道说洋酒这问题那问题,怕喝。'

朱怀镜不让各位敬酒,只说:'自便自便,都自便吧。'几个人就边喝边聊,气氛很轻松。舒天是第一次陪领导吃饭,倒也应付自如。朱怀镜见了心里暗自赞赏。

喝完几杯,刘浩欠了身子说:'朱书记,告假两分钟,我到隔壁去敬杯酒。'

朱怀镜说:'去吧,没关系。'随口问道:'什么贵客?'

刘浩摇头说:'也不是什么贵客,派出所的几位朋友,关云他们。'

朱怀镜问:'就是牛街派出所的那位关云?这里可不是他们的管区啊。'

刘浩说:'公安哪分什么管区?不论哪里有线索,他们都会管。他们可真的是闻警而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