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应道:'既然地委定了,我就担起来吧。'

缪明说罢就去自己办公室了。朱怀镜想先回去了,就夹了公文包下楼。突然手机响了,却是贺佑成打来的,'朱书记啊,你好。这么晚了还打搅你,不好意思。你休息了吗?'

朱怀镜象嚼着了苍蝇,很不舒服,却只好含含糊糊说:'没有哩。你有什么事吗?'

贺佑成说:'没事没事。我同几位朋友,都是企业界的,在银庄茶座喝茶。他们都很尊重你。你能抽时间见见他们吗?'朱怀镜听了,心头很火,又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能发作,只好说:'太晚了。我这里还有些事,走不开。你代我向你的朋友问好吧。下次再见好吗?'

通完电话,朱怀镜气得胸口发闷。这不简直混蛋吗?谁都可以一个电话就叫我去喝茶,我朱某人算什么?朱怀镜越想越恨,不知贺佑成到底是什么货色。好好一个舒畅,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东西!

他又总觉得事情怪怪的,难免好奇。寻思再三,他打了赵一普电话。听声音赵一普好像已经睡了,他却装糊涂,说:'一普,你还没睡吗?'

赵一普声音马上清爽起来,说:'朱书记啊,没睡没睡。你有什么指示?'

朱怀镜说:'我才开完会。我有几个朋友,在银庄喝茶。本想去看看他们的,没时间了。你去一下,代我问声好。应酬一下就行了,不要多说什么。你找贺佑成吧。'

赵一普说马上就去,又问道:'贺佑成干什么的?我今晚要向你回信吗?'

朱怀镜就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不会有什么要紧事的,明天再说吧。'

交代完了,朱怀镜突然止步不前了。他想干脆去看看舒畅,好久没见他了。看看手表,也才十点多。他没先打电话,径直出了大门,顺着马路散步一样走了一段,再在一个僻静处拦了一辆的士。一会儿就到物资公司了,却不在大门口下车,仍找着附近最暗的树荫处下了车。

'舒畅,我想来看看你。'朱怀镜打了电话。

舒畅像是很吃惊,支吾说:'这么晚了,你…'

朱怀镜说:'对不起,太冒昧了。我都到你门口了。'

舒畅说:'那你…快进来吧。'

走近大门时,见传达室老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外面,朱怀镜禁不住胸口直跳,后悔自己如此冒失。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回走时,传达室老头已经望着他了。老头儿的目光很陌生,他便松了口气,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突然,听得老头叫了一声,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回过头去,却见老头儿笑眯眯地同他说着什么。老头儿说的是梅次下面哪个县的方言,他一时听不懂,只当人家认出他来了。他刚准备编个说法,终于听出老头儿是问他时间。原来老头儿手中正摇晃着一块手表,准是坏了。朱怀镜很客气地报了时间,低头往舒畅家楼道里走。虽是虚惊一场,却发现这地方他是不可常来的。

舒畅早就站在门后候着了,朱怀镜还未敲门,门无声地开了。两人只是相视而笑,不说什么。朱怀镜不声不响进去了,舒畅不声不响关了门。朱怀镜轻声问:'孩子呢?'舒畅嘴巴努了下里屋,说:'刚睡着。'

朱怀镜坐下说:'刚散了会,在外面走走。就想来看看你。'

舒畅穿着睡衣,头发有些蓬松,总是望着别处,'你总是这么忙,要注意身体。'

'刚才贺佑成打我电话,约我喝茶。'朱怀镜说。

舒畅这才望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想了老半天,说:'按理他哪敢随便请你喝茶?我知道,他在女人面前如鱼得水,在当官的面前就委琐得很,怎么回事呢?'

朱怀镜说:'有句话,我本不该说的。你们本来就是好几年的名义夫妻了,他不肯离,你不如就向法院起诉,请求法庭判决算了。'

舒畅摇头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怕费神。'

朱怀镜听罢,叹息不止。他也低了头,不敢望舒畅。舒畅身子微微发抖,双手抱在胸前。'对不起,时间不早了,你快走吧。等会儿大门就关了。'

朱怀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走了。'他说了,却又没有起身。舒畅也不再催他,只是身子越发抖得厉害。朱怀镜扶住她的肩头,想抱起她。舒畅抓住他的手,说不清是推还是捏。'舒畅,我,我不想走了。'朱怀镜声音发颤。

'你…还是走吧…'舒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舒畅开了半叶门,望着朱怀镜,目光郁郁的。他夹上包,突然装作没事似的,笑了笑。他也没有将门全部打开,就从半开着的门里挤了出去。舒畅站在门后,没有目送他,可那半开着的门,过了好久才轻轻关上。

次日一上班,赵一普给朱怀镜倒了杯茶递上,说:'朱书记,昨天晚上的事,向你汇报一下。'

朱怀镜倒一时记不起是什么事了,嘴上却答得很快:'行,你说说吧。'

赵一普说:'贺佑成他们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其他人你也不熟吧?都是梅次这边做得不错的建筑老板,多半是民营企业的。'赵一普说着就掏出几张名片,一张张念给朱怀镜听。又说:'贺佑成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也可能他是这个性格,很活跃。'

'贺佑成没说什么具体事?'朱怀镜问。

赵一普说:'没说什么。只是反复说感谢朱书记关心,这么忙,还专门派秘书去看望他的朋友,很给面子。'

'哦,知道了。'朱怀镜猜着贺佑成也许是酒壮人胆,同人吹嘘自己同朱书记关系如何铁,便仗着酒性给他大了电话。那么他今后再也不会给这个面子了。

第十六章

缪明从市里回来后,在走廊里碰见朱怀镜,只点了下头,就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朱怀镜颇感蹊跷,想打电话问问情况。电话号码没拨完,却忍住了。按说,缪明是同朱怀镜商量着才去市里的,回来后竟只字不提这事,其中必有缘由。

第二天下午,朱怀镜有个事情需要汇报,去了缪明办公室。缪明客气地请他坐,听他一五一十地汇报工作,然后作指示。只是绝口不提上市里的事。朱怀镜更加不便问了,完事就想走人。

'市委很支持我们。'缪明突然没头没脑说道,左手不紧不慢揉着肚子。

'那就好嘛。'朱怀镜还想听下去,本来站起来了,却不走了。

缪明又马上掉转话头,'烟厂负责人的事,有个初步意见了吗?'

朱怀镜说:'我正准备向你汇报哩。我同之峰同志商量过,之峰同志倾向于让高前同志上来。高前是烟厂的总会计师,在厂里干了快二十年了,情况熟悉,很能干。我让之峰同志向你和天一同志汇个报,然后由组织部提出方案,地委尽快定一下。'

缪明说:'好吧,尽快定一下。这次可要选准啊,不能再出乱子了。已经有好几个很不错的企业领导翻船了,往往是在五十五岁以上就开始出问题。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啊。'

朱怀镜幽默道:'高前同志年纪同我差不多,才四十多岁,还可以干上十几年再去腐败嘛。'说罢就收敛了笑容,摇摇头,显得很忧虑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没有半点忧虑。不是不想忧虑,实在觉得忧也是白忧。这并不是哪个人本身的道德问题,按这个体制去办企业,厂长经理们不贪才怪。

缪明这次上市里汇报遭遇了些什么事情,朱怀镜无法知道。缪明不愿多说此事,那么至少此行不太顺意。他含含糊糊地说句市委领导很支持我们,只怕是替他自己护面子,也想让朱怀镜别动摇了。看来,陆天一在市委领导那里是大有市场的。

朱怀镜其实早就想过,缪明是上任市委书记的'政治遗产',现任荆都市委书记王莽之不会对他好到哪里去。而陆天一却是王莽之亲自提拔起来的。要不是当初王莽之新来乍到,总得有所顾忌,只怕早就把缪明晾起来了。缪陆之间,朱怀镜对缪的感觉好些。他私下里是向着缪明的,但不弄清市委意图,他也不会鲁莽行事。此等关口,倘若感情用事,就太幼稚了。静观其变,相机而行吧。

人的外相有时也很占便宜的。王莽之是个高嗓门的山东大汉,说上三句话就会打个哈哈,谁见了都会以为他是个心直口快的大好人。不过朱怀镜早就不相信人的外相了,他在这方面是吃过亏的。早年有个同事,尖嘴猴腮,见人就笑嘻嘻的。都说尖嘴猴腮的人奸猾不可交,可他见这同事实在是热情得不得了,便忘了防备。后来果然就被这人从后面捅了刀子。曾经还有位同事,慈眉善眼的,肯定是好人了,后来发现这人却是地道的伪君子,背地里专门弄人。天知道王莽之会是何等货色!

回到自己办公室,赵一普送了个文件夹过来,说是几个急件。朱怀镜翻开文件夹,提笔批示。其中有个同公安有关的报告,朱怀镜便想起前不久发的那个《关于加强宾馆服务行业治安管理的通知》,就随意问赵一普:'那个文件在下面反映怎么样?'

赵一普马上就知道朱怀镜问的是哪个文件了,回答说:'总体上反映很不错。'

朱怀镜抬起头来,问:'怎么叫总体上反映不错呀?也就是说还有不同反映?'

赵一普脸陡然间红了,忙说:'我表达不准确吧。各宾馆以及广大顾客都很满意。但也确实有人讲怪话,其实说穿了,也就是个别公安人员。不奇怪,触犯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嘛。'

朱怀镜放下笔,靠在座椅里,说:'将本职工作利益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股行业歪风,一定要刹!一普你说说,他们都有些什么具体意见?'

赵一普说:'我也没做调查研究,都是道听途说。'便将在外面听到的各种说法一一说了,'牛街派出所所长关云,牢骚满腹,有些话还说得很难听。'

见赵一普欲言又止的样子,朱怀镜也不催他,只是毫无表情地望着他。赵一普却更加急了,额上沁出了汗,后悔自己又多嘴了。却不得不说下去,'他不知从哪里知道,那个文件是你出的点子,说了你很多坏话。'

朱怀镜不想知道关云都说了他哪些坏话,只道:'由他说去吧。可也得我有坏处他才有得说吧?'

朱怀镜批示完了文件,赵一普拿了文件夹出去了。朱怀镜将门虚掩了,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他并不怎么恼火关云,而是对赵一普很不感冒。当秘书的,不能听了什么话都往领导耳朵里灌,这可是大忌啊。朱怀镜原以为这小伙子很不错的,时间一久,就发现毛病了。心想还是趁早换了他吧。又想那关云也的确是个混蛋,竟敢在外面说他的坏话。可碍着向延平的面子,朱怀镜又不好将他怎么办。向延平坐在人大主任的位置上总觉得屈才,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尽量释放一下能量,让你不敢小瞧他。这次为逮捕郑维明,向延平很做了一回文章。因为郑维明是荆都市人大代表,梅次地区检察院在收审他的时候,按照法律程序,建议荆都市人大常委会罢免了他的人大代表资格。但向延平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说地委领导研究收审郑维明时,没有同他通气人大的位置往哪里摆。这分明是在问他向延平的位置往哪里摆。只是毕竟郑维明已是犯罪嫌疑人,向延平也不好闹得太过分。可反过来说,为着一个贪污腐败分子,向延平都可以同缪明叫一下板,这人也就不太好惹了。朱怀镜略一忖度,觉得向延平还是不得罪的好。得罪向延平一人事小,弄得向延平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同他作对,那就不好了。再想那关于一介莽夫,与其用硬办法整他,倒不如采取怀柔政策。这种人,封他个弼马温,就把他收服了。

忽然想起呆在家里老是不得安宁,便想有个可以清净的地方。本来梅园宾馆是个好去处,可那于建阳只怕有些多事。只好打了刘浩电话。刘浩十分恭敬,只问有什么指示。朱怀镜说:'哪有那么多指示,只是要麻烦老弟。'

'朱书记你说哪里话,有什么让我效劳的,尽量吩咐。'刘浩说。